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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昙的笑慢慢止住,清秀的脸麻木的没有一丝生气,唯一水灵的双眸也渐渐沉寂。
阿浔从来没见过那样了无生息的眼神,心底控制不住的越发软和。
“怎么回事?你没看到吗?他要死了,我要救活他!”
花昙转过身,拖着摇摇晃晃的身子匍匐到行将就木的老人身边,被血浸成鲜红的手捧起了他的脸,如同对待心爱之物的一般,亲密的抱在了自己怀里。
她仰着头,轻描淡写道:“他不是我的父亲,他是我爱了几十年的男人,我不能让他死,只要我活着,他就必须活着!我要他永永远远的陪着我!”
……
成为解语铃铃主的第二天,在北川国万千子民的见证下,盛清欢被晋封为长公主,也是储君。
北川不像那些男尊女卑的中原,在这里,一国之主只选能者,她虽是女子,才学谋略,武功治世皆远胜于她的兄弟们,所以她被选为储君,将来继承大统。
盛清欢想过,如果她没有遇到那个少年,她的一生应该就这样过了:明面上是北川国主,暗地里是解语铃铃主,号令世间草木。
明里暗里都是万人之上,这一生也算不枉过。
偏偏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她命里也是有劫数的。
那天晚上,她同父皇商议她的婚事,准备从朝中重臣里择一个称心如意的驸马。虽然从来没有考虑过儿女情长,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希望能找到个她心悦的,奈何朝臣子弟没有一个入得了她的眼,最后是父皇自作主张,选了一个相貌家世最适合的。
回寝宫的路上,她心情沉闷,便转道去了御花园散散心,谁曾想就碰见了骄傲跋扈的少年。
少年那时还是一株修成人形不久的昙花,根骨奇佳,本就骄傲,又初生牛犊不怕虎,性子难免张扬。
他嚣张拦住她,张口便道:“我以为咱们的铃主是谁呢,原来是个黄毛丫头。”
她一贯少年老成,十六七岁的年纪早已稳妥的不像话。
听了他略带挑衅的话,也只沉默不语的看着他。
她不知道,五官秀美的她,那双眼睛最是出彩,清亮璀璨,盈盈脉脉,专注的盯着一个人看,便叫人心神沉沦。
初入人世的少年昙花在那一刻几乎心窒,顿时无比后悔自己说了那般挑衅鄙夷的话,怕事要惹她讨厌了吧。
她倒没觉得讨厌,只是觉得神奇。
她一直以为草木也是分男女的,比如那些苍劲的参天大树修成人形大多都是男子,那些艳美的花儿修成人形当是美貌女子。
岂料一株昙花修成人形竟然是个少年,少年的相貌也果然如花一般,男生女相,月光下,俊美如神祗,她先前还觉得父皇选的那个驸马相貌算是顶尖,与少年一比,简直犹如碎星比之皎月。
盛清欢发觉,她当了这么久的长公主,终于有了豢养一只面首的想法。
有人说,一见钟情大多是见色起意,她却不以为然。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他们的感情渐渐被消磨,他因为她的丧心病狂,而再也不愿意与她说一句话,她却依旧不离不弃的守在他身边,固执的将他留住,偏执到变态的爱怎么会仅仅只是见色起意?
御花园初见后,她无论白天黑夜都会找借口去原地转转,可是一整个白天都没能再遇见他,直到夜晚,皎月初升的时候,他终于出现。
一出现便坏笑着道:“我白天见你来这里转悠了好几回呢!是不是想见我啊!”
她脸蛋微微一烫,还未说话,他便伸手赏了她一个板栗,“亏你还是铃主呢,难道不知道昙花都在夜晚开放吗?我现在刚刚修成人形,只能在开花的时辰现身,我再努力些,等修为再高些,便随时可以现身了。”
她本来想骂他自作多情,她哪里是想见他了!谁知话到了嘴边却变成:“嗯,那你好好努力。”
妖精的感情大约总是浓烈的像是一团火,特别是在感情正浓的时候,毫不掩饰,占有欲强到令人发指。
他不喜欢父皇给她挑选的那个驸马,便总是叫她退婚,即便她说她从来没有和那个未来驸马见过面,他还是不高兴,冷脸和她闹脾气,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见鬼的是,她竟然暗暗为这些“无理取闹”感到甜蜜,于是请求父皇退婚,父皇不同意,她便在宫殿前一跪一整天。
这是她第一次忤逆父皇,以往,任何事情她再不情愿,只要父皇吩咐了,她总会去做的。
从第一次的忤逆开始,便有了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和无数次。
在她惹恼父皇,储君几乎被要废掉的时候,她爱的奋不顾身的少年出事了。
他的修行到了关键时刻,面临着雷霆之劫,最终没有度过这个难关,被九道天雷劈的魂飞魄散。
她利用解语铃铃主的身份,修习被封禁的禁术,生生掠夺了其他修为大成的草木的内丹,重聚他的魂魄,替他塑了人身,他从历劫而亡的昙花妖摇身一变成了凡夫俗子。
他活了下来,还是和她初见时那样的张扬俊美,只是他会生老病死。
而她却从此入了魔道,变得非人非魔,不生不死,不老不灭。
她守着他,看着他从少年步入青年,中年最后迎来白发苍苍的老年,她几十年如一日,还是那个双眸如繁星的少女。
她带着他,在世间辗转,身份也变换着,从他的恋人变成他的小妹再变成他的女儿。
他对她的感情也从深爱到爱恨参半,最后终于只剩下了恨,连一句话都不肯再说。
他第一次濒临死亡那年是六十岁,她在万象书写下了那个推他摔倒以致于头破血流的中年小摊贩的八字,于是死的那个成了小摊贩,小摊贩余下十年的寿元让他多活了十年。
后来,他每次弥留之际,她便在万象书上写下一个人的八字,她每写下一个八字,他对她的怨恨便多一分。
他年轻时再如何张扬跋扈,也不过是少年鲜衣怒马的天性罢了,骨子里是无比善良的,他哪里能忍受自己的存活是因为掠夺了他人的性命。
可是他不清楚,他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从她第一次为他忤逆父皇开始,他就注定了是她的魔障,只能日复一日的沉沦,永远没有解脱的那天。
她已经失去了一切,绝对不能再失去他。
哦,对了,除了他以外,她其实还有一个对她忠心耿耿的侍女陪伴。
侍女名叫小夏,在她一意孤行离开北川的那天,小夏戴上了与她同样模样的人皮面具,从卑微的侍女小夏变成了北川的清欢公主。
在朝中臣子叛乱的时候,小夏的假公主身份被揭穿,判了凌迟之刑。
她晚来一步,看着血肉模糊的小夏,千锤百炼的心也跟着血肉模糊起来,大概是因为小夏是除了他之外的唯一温暖,她实在舍不得,便用了元神相连的极端方法,强行带着小夏一同入了魔道,教她鬼术,教她如何在一个面目可憎的僵尸和明眸皓齿的少女之间变换自如。
有两个人陪伴,她不觉得孤单,直到爱人渐渐步入人生暮年、小夏被阴差通缉,她意识到她再不做些什么,就会失去他们。
恰好这时,玄泽来到了定县。
玄家的人是三界之中的避讳,无论妖魔都不会去主动招惹他们,何况玄泽是玄家家主,修为深不可测。
她的目标从来不是玄泽,而是玄泽身边的那个小徒弟——新任的解语铃铃主。
她擅自修习禁术入魔,自然没资格再任铃主一位,但是她知道,每个解语铃铃主都不是平凡人类。
每个铃主体内生来便有一颗内丹。
那颗内丹是让她爱的人永生不死的关键所在,她必须要得到内丹!
……
“我叫盛清欢,前任解语铃铃主,我已等了你许久。”
花昙半跪在地,将那些前尘往事一一道来,漫长的几十年,不过一刻钟便尽数道完,当真是岁月如梭,“只有你能成全我,能够救活我爱的人,可是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最后四个字,她说的不忍又不甘,几乎字字泣血。
阿浔本就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来,这会儿更是为她语气中的悲愤动容。
执迷不悟的爱,害死了许多人,根本不值得称颂,阿浔却发现,花昙的那些话像是一把匕首,深深贯入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花昙说到甜蜜的地方,她便跟着欢喜,花昙说到伤心无力的地方,她便跟着失落。
她随着她的情绪起伏,明明都是她未曾经历过的事情,她却仿佛感同身受,仿佛她也曾这般奋不顾身,丧心病狂,却还是不得善终。
所以即便花昙要的是她的内丹,她本该一掌打死她以绝后患,却怎么都下不了手。
无声而良久的沉默里,最后,阿浔艰难的张嘴道:“你明知他为何恨你,你为了他继续杀人,即使他真的可以活下来,你以为他还是那个曾经爱你的少年吗?就让他安心死去吧,反正你永远不会死,可以等着他投胎转世,与他再续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