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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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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乙人头上绑着白布条,晕晕然地瘫在太妃椅上,气若游丝。

    “去”他气息微弱的开口。

    “主子有什么吩咐?”海公公在一旁泪眼汪汪。

    “去”

    “主子,您有话慢慢说呀,呜呜呜”海公公大声撑鼻涕。

    “去去把卖那顶汉代青铜麒麟冠的老板给我捆起来,倒吊三天并泼盐水!”

    海公公一怔,有些为难。“主子,会不会惩罚太重了点?”

    “谁让他无缘无故卖了顶青铜麒麟冠给千千?”孔乙人说得咬牙切齿,气愤填膺。“他知道那顶麒麟冠有多重吗?我头都肿了,还晕了三天,饭吃不下澡也不能洗,还害我掉了十根龙毛”

    “哪里的?”海公公一脸暧昧。

    “头上的!”他恶狠狠地瞪了海公公一眼。“总之,我要他也尝尝这样的滋味。”

    “是,奴才马上去办。”海公公忍笑道。

    “等等!”他皱皱眉头,随即心不甘情不愿地道:“还是算了,免得千千知道了,误会我怪她。”

    “是”海公公这下憋笑到连肩膀都在抖动了。

    “海大傅,你羊癫疯啊?”他冷冷地道。

    “呃,奴才不敢。”海公公忙噤声。

    就在这时,宫女小绿兴高彩烈地进来禀报

    “千千公主驾到!”

    孔乙人变脸奇快,想也不想地跳了起来,一把拉掉头上的白布条扔给海公公,拨了拨刘海,气色红润、满面堆欢地对着走进来的千千笑。

    “我听他们说你身子不爽。”她有一丝羞赧又满怀关切地看着他。

    “他们瞎说的,我身子一点都没有不爽。”他连忙保证。

    “只是心情不爽”海公公在一旁咕哝。

    孔乙人抛了个杀气腾腾的眸光给他,随即牵着她往外走。“这里的鸟很吵,我们出宫走走。”

    “可是我没听到鸟叫声啊”他不由分说就把她拉出去了。

    “二皇子,你怪怪的。”

    走在柳金河畔,吃着他买给她的蜜渍山楂果,千千终于说出观察心得。

    “我?我哪有?”孔乙人连忙否认,努力将眸光自她嫣然粉红的嘴唇移开,心头怦怦直跳。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觉得她今日分外显得英气俊俏,却又有一丝女儿家的妩媚,害他自出宫后就觉得整个人不对劲,不时有股冲动想尝尝她嘴上的胭脂可甜否?

    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冲动,吓得他一路上神情陷入恍惚状态,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没有吗?”千千怀疑地瞅着他“那你为什么在啃花生壳,却把花生仁扔掉?”

    “什么?呸呸呸!”他连忙把嘴巴里的东西吐出来,难怪他老觉得嘴里刺刺沙沙的。

    “你肯定有心事。”她下结论。

    “我哪有什么心事?”他对着她笑,话却冲口而出:“我只是在想你的唇儿尝起来一定很软,很甜。”

    她倏然呆住了。

    孔乙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深深地瞅着她,笑得好不温柔。

    “咦?你怎么在发呆呢?”

    千千随即清醒过来,可是唇角却不知怎地逐渐往上扬,然后笑得越来越灿烂。

    “什么事那么好笑?”

    “哎哟!”她笑得更开心更激动,手臂猛力乱挥“你好坏”

    扑通!

    “啊啊啊咕噜噜噜。”

    可怜的二皇子,再度尝到“湿身”的滋味。

    因为不想湿着身子回宫,省得一大群人又大惊小敝,他们最后决定先在“君跃五梅花级高贵客栈”的大房间里,围炉烤火烤到衣裳干为止。

    只不过孔乙人烤他的衣裳,千千则是烤起白薯来了。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浪费时间。”他在温暖的铜鼎火炉前搓着手,好气又好笑。“不过我更好奇你是打哪儿弄来这箩筐白薯?还有,这么多白薯我们要吃到肚皮爆掉吗?”

    他已经不想再问她为什么又把他搞进河里去,也不想再责问自己为什么又让她把他弄得狼狈一身湿了。

    似乎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啊,唉!

    “呼好烫好烫!”千千不断抛着烤好的白薯,边吹气边试图剥掉薯皮。“京师的白薯好贵呢,我给了小二一串铜钱,要他弄一篓来,谁知道才这么一小箩筐。”

    “你还吃得下?”他骇然的问。

    “一半是给你的。”她边说边将烤好并剥皮的白薯放进他怀里,嫣然一笑“快吃吧,热热的最好吃了。”

    低头看着掌心里发烫的剥皮白薯,他突然觉得一阵莫名的感动。

    白薯不仅暖和了他的掌心,还奇异地暖和了他的心从来没有人为他剥过白薯呢。

    虽然他贵为皇子,几乎到达呼风唤雨、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境界,宫里的人对他是既喜爱又敬畏,常常用混合着崇拜又怕受伤害的态度和眼神望着他。

    但是他除了觉得得意外,却也不时感觉到失落唉,其实撇开他俊美的容貌,儒雅的气质,青春的肉体,惊世的才华,以及挡也挡不住、所向披靡的魅力等等不谈,他也不过是个平凡人,也向往有人不是因为他的身分而喜欢他,而是他就是他。

    千千就从来没有奉承过他,也没有畏惧过他的权势身分,更没有因为他的“龙颜震怒”就惶恐地跪在他面前连声叫不敢。

    她跟亲爱的实秋兄一样,皆用真性情面对他,发自内心待他好,和他说话聊笑,也完全不甩他是王子还是乞丐,是有权还是无势。

    这让他有种莫名飘飘欲仙的感觉

    就连她也对他有好感呢!

    孔乙人沉浸在自己的感怀里,双手紧紧握着已经被挤成一坨却浑然不觉的薯泥,一下子微笑,一下子叹息,一忽儿点头,一忽儿摇头。

    千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变幻万千的表情,惊愕得剥好皮的白薯递到离嘴边不到三寸的距离就僵住,好半天也不知手酸。

    他没事吧?

    怎么又是皱眉又是叹气又是笑又是摇头晃脑的,难不成这是京城里最新式的头颈脸部保健运动?

    还是他又想尝尝她的唇是甜是软的了?

    心头轰地一热,千千的脸又烧红了起来。

    她甩了甩头,勉强自己镇定下来,先将白薯放进嘴巴里再说。

    吃东西有助脑筋清楚、思绪活络,这是她多年来观骆驼悟出的生命智慧大道理之一。

    “那个”她咽下口里香甜黏糯的白薯,有一丝害躁忐忑的开口“你还好吧?”

    孔乙人猛然抬头,深邃双眸漾动着亮晶晶的光芒,激动地道:“我真的感觉到了!”

    她一怔,下意识左顾右盼“什么?什么?”

    “凉凉的天,暖暖的火炉,热热的烤白薯,一个像男子那般帅气的姑娘在身边”他一脸感动得乱七八糟。“我从来没想过,幸福也可以这样简单。”

    虽然千千对于那句“像男子那般帅气的姑娘”有点不爽,可是其他的话却像甜甜的糖霜沁入她心底,她的心整个都软了、醉了。

    他好看得教人心折嫉妒的脸庞被炉火烘成了淡淡绯樱色,一缕发丝悄悄落在他的鬓边,搭配着此刻浑然忘我的表情,宛如是画里的神仙中人。

    他刚刚是说了因为有她在身旁,所以觉得幸福,是这个意思吗?

    她的心擂鼓似的越敲越大声,他的话隐隐约约恍恍惚惚似暧昧非暧昧地在她心窝里,蜜蜜甜甜地弥漫了开来。

    有她在身边,他真的感觉很幸福吗?

    千千作梦都没想到过,会有人单纯只是因为她在身边便觉得幸福,而不是因为她金枝玉叶的身分,也不是因为娶了她便能成为十万头羊和跑马三天也跑不完的牧场。

    她双颊又缓缓爬上了蒸腾难消的燥热感,偷偷觑着他,不知怎地越看心跳越急。

    想起这些天来两人的相处,他不自觉流露出对她的好,更教她一颗心醺然陶醉了。

    可是理智又冒出来棒打鸳鸯

    “你别又来了。”她清了清喉咙,努力不让那恣意的怦然失控流窜全身,试图清描淡写地道:“也不知你是正经还是说笑。”

    “我是认真的。”他俊美的脸庞俯近她,眼神直勾勾地锁住她有一丝慌乱的眼,声音沙哑低沉。

    “啊?”她再度感觉到脑袋缺气,头晕眼花怦然心悸了。

    他靠得她好近好近,近得她都可以闻到他身上特有的男人味,还有那不断窜进她鼻端和心间醇厚又清新的男子气息。

    他就要吻住她了吗?

    她的掌心悄悄汗湿,小脸却不自禁地轻轻仰高,屏住呼吸。

    她知道的,他一定是要吻她了,因为她恩爱的阿爹与阿娘每次在亲吻对方时,都是先这样浪漫诗意地对望。

    还有他刚刚也说过想要尝尝她的唇是甜是软

    “我是真的真的很认真的。”

    他凝视着她酡红的小脸,呼吸不自觉有些紊乱,声音压得更低。

    她脸红的模样很甜,很诱人。

    “对什么认真?”她的心跳更激狂。

    真是的,怎么话题突然兜到这儿来了?他们不是谁看谁都不顺眼吗可是他到底要吻她了没有?

    被他吻着,会像阿娘所说的那样,会有被闪电打到以及百花包围盛放的感觉吗?

    孔乙人差点冲动地点头说是,但在电光石火间瞥见她难掩娇羞的脸颊,不禁悚然一惊。

    他该不会鬼迷了心窍,就这样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吧?

    尤其是千千,阿里不达国的公主,和他拥有着相同尊贵、凡人不可触及的身分

    他倒抽了口凉气。

    不可能!他不是喜欢豪爽磊落的男人,不喜欢扭扭捏捏又爱哭的女人吗?

    再说他巴不得越平凡越好,就差不能抛弃这个金贵到沉重不堪的皇子冠冕,所以他早打算好了,将来要相依偎的必定是个平凡百姓,好快快乐乐地结伴浪迹天涯,游遍天下。

    所以综合以上种种,他根本不可能对她动心,也不会对她动心,更没有对她认真不认真的问题了。

    “白薯。”他硬生生地拗了过来,坐挺直身子,对她露齿一笑。“让我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谢谢你,若不是你,我就没法品尝到这样温暖的好味道了。”

    千千瞪着他“你说谁?”

    “白薯啊。”他故作无辜的重复。

    一种遭到戏弄侮辱与失望刺痛感同时划破了千千的胸口,不知该说是恼怒、羞愧还是忧伤的情绪倏地紧紧攫住了她。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在作白日梦!

    他眼底的温柔与感动都是假的,一切只是可恶的炉火烟熏染晕出来的假象,让她误以为他正深情款款地瞅着自己,还羞带怯一脸感动。

    般了半天,他只是为了颗烤白薯感动,并不是为她?!

    千千深深吸气,拚命告诉自己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她本来就没打算跟这个俊美得像只孔雀的男人有什么。

    他的话,他的态度,他的神情完全伤害不了她,她阿里千千也不希罕跟颗白薯抢男人、赌一口气!

    只是她忽然失去了所有的食欲,手里吃了一半的烤白薯已经凉了,就像所有欢乐消失后,簧火烧尽后的寒冷孤寂

    今天最快乐的时光已经过去了。

    千千突然站了起来,身上缀着的小巧银饰跟着叮叮咚咚轻响不绝。

    孔乙人愕然抬起头“怎么了?”

    “我忘了今天要去驿馆看看我的武士和侍女。”她神情淡漠的开口“谢谢你陪了我这些天,就这样。”

    “等等!”他一脸错愕,直觉就抓住了她的手肘。“在这里你人生地不熟的,哪里知道驿馆往哪儿走?我带你去”

    “不用了。”她用力挣开他的大掌,俏脸上闪过一抹愤怒。“我认得路。”

    “千千!”他心急地大喊。

    她大步走向雕花房门,双手用力推开门。

    “千千!千千,你等等我!”孔乙人急急扔开了锦被,连忙就要追上去,可是一时忘了碍路的铜火炉,登时被绊了一跤,几小块滚烫的火炭溅出来烫贴上了他的小腿侧。

    嘶地一声,衣料和肌肉烧炽的焦臭味飘起,他痛得低咒一声,却还是忍着痛拂开了火炭,一拐一拐地追出去。

    懊死的,她究竟是怎么了?好好的白薯不烤来吃,好好的暖和屋子不待,突然要去驿馆,万一在路上迷路还是遇着坏人了怎么办?

    其实他心里有些明白是自己方才的话伤害、刺激了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反应这么大,可是假若她一怒之下去做了什么危险的事,那他的心他的心又怎生好受?

    他不敢去深思奔窜在五脏六腑内的焦灼是什么,他只知道她决计不能出什么事。

    他心慌意乱,顾不得小腿逐渐剧烈的疼楚,急急地奔到繁忙宽阔的大街上,焦虑的搜寻她的身影。

    千千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尖前的一颗小石子,在梧桐黄叶连绵而成的树海间走着。

    不远处有人在放纸鸢,男男女女穿着彩衣愉快地唱着歌,还有小童嘻笑打闹的声音。

    他们那样也是一种幸福吗?

    她在今天以前,从没想过跟什么人做什么事,会和幸福这档子事扯上关系。

    在阿里不达语里“幸福”是“青滴鸟”也就是一种身上有着亮闪开羽毛的小青鸟,它的叫声宛转入云,在大草原和沙漠里无论多远都听得见,而且只要听见它的叫声,瞥见它美丽的羽毛,就算再愁苦的人都会情不自禁跟着唱起快乐的歌。

    只是“青滴鸟”很少出现,不是人人都能见到,可是据老人家所说,只要一生遇着一次“青滴鸟”就永远不会忘记它美妙的啼声和身影,也永远不会再感觉到忧伤。

    她从来没有见过“青滴鸟”

    可是她也不认为她日子过得不快活,不开心,所以有没有见过“青滴鸟”也不是那么重要。

    但现在她却好想看见那传说中的“青滴鸟”好想听听它唱的歌,或许这样她积压在胸口的莫名忧伤就会消失了。

    “我为什么要觉得伤心呢?不就是听了一些不中听的话,把自己弄得跟个傻瓜一样吗?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她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没什么好生气的,不是吗?不就是个王八蛋嘛。”

    这儿的天空往西北蔓延过去,就和阿里不达的天空连在一起了,可是京师就是京师,永远不是阿里不达,此刻,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乡愁充斥了她的心房,她的眼眶湿湿的,热热的,怎么管也管不住。

    都是那个可恶的、莫名其妙的、爱笑又爱生气的男人害的!

    她努力振作精神,赌气的低语“别以为说了那些话就可以害我难过那么久,我偏要自己找乐子,偏要让自己很快活,我要把你跟你那些屁话统统扔进河里,死活都不再想起!”

    把她搞得跟个呆子没两样,还害她一时以为他对她有意思真是见鬼了。

    如果她再一直想着这件事,那她就是笨猪转世、呆鹅投胎!

    所以,现在她就要去干那件她一直想做却始终还没机会做的轰轰烈烈大事,以纡发胸口憋着的那口鸟气

    她发誓!一定要吃光全京师的美食,半点都不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