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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在外面打听了一圈,回来朝薛寄素禀告:“回禀公主,那西宁国使臣原是田舍人的庶弟。去年田家嫁到西宁国的女儿获罪身亡,田家派庶子去西宁国收敛田氏的尸首,没想到田公子走了大运,让西宁国的皇帝一眼瞧中,还封他做了个通事舍人,和田舍人的官职一模一样呢!”
田文才是个庶子,在南吴国郁郁不得志,田文通见庶弟终日无所事事,干脆打发他去西宁国料理田氏的后事。
不想田文才走了一趟远差,见识到西宁国的富庶安平,又得卫文帝青眼看中,封了个通事舍人,干脆把家族姓氏全都抛在脑后,一心一意为西宁国尽忠。
为了这事,世人都讥笑田文才是个虚伪谄媚之徒。三国之间虽然互通婚姻,但大家子弟,除非实在是走投无路,否则绝不会抛弃故国,去别国担任官职。
如意摇摇头,显然也很不齿田文才的为人:“田舍人大发雷霆,不许田文才进田家大门。现在田文才他们住在东北角的驿馆里。”
前朝民风开放,南吴地处中原以南,荆楚遗民本就豪放不羁,加上长期和西南百越的少数族裔通婚,民间风气开化。
南吴国的礼教规矩,和西宁国比起来,要宽松许多。
这也让薛寄素更方便行事,她让人给田文才传了句口信,送了几样礼物,谢过西宁国使臣费心搜罗的猫睛石。
田文才既然能够以南吴国人的身份,在西宁国谋求到一官半职,自然不是什么蠢笨之人。在接到薛寄素命人送去的赏赐之后,他立即让夫人孟初云进宫拜见太薇公主。
孟初云是田文才在西宁国娶的夫人,出自锦城孟氏,和薛寄素的婆母孟老夫人、把持后宫的孟贵妃、崔泠续娶的继室孟巧曼,同出一族。
田文才代表西宁国出使南吴国,把刚刚成婚月余的孟初云带在身边,一来是想让孟初云以孟家女儿的身份和南吴的贵妇们来往;二来顺便可以带孟初云这个新媳妇回家拜见父母兄嫂。
可惜田文通不许田文才进门,孟初云直到现在还没见过公婆,自然也没上田家族谱。
薛寄素没有想到,重活一世,她见到的第一个故人,竟然是仇家孟家的庶女。
薛寄素上辈子见过孟初云。她曾陪同孟老夫人回孟家省亲,孟初云是孟巧曼的庶出堂妹,温柔恭顺,举止端庄,当时薛寄素还曾经送她一对镀金芙蓉花纹嵌宝花钗。
薛寄素记得孟初云,孟初云却早把她这个表嫂子忘得一干二净。
太薇公主和她容貌肖似,孟初云如果还记得她,看到公主的时候,怎么着也该有些惊异。
可孟初云神色如常,一点惊讶都没有,定然是想不起薛寄素是谁名谁了。
薛家满门死在崔泠和孟氏一族手上,西宁国满朝皆知。
田文才不可能不知道薛氏和孟氏之间的血海深仇,虽然薛家和他只是普通姻亲关系,可二婶婶田氏到底是他的亲姐姐,他怎么偏偏就娶了孟初云?
即使孟初云对孟丞相和孟贵妃一派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薛寄素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还是涌起满腔恨意,要不是离得远,她差点就失态了。
孟初云教养极好,朝薛寄素行过叩拜礼,就规规矩矩站在屏风外面,一动不动。
称心端来一把鼓凳,与她坐了。
薛寄素掩下思绪,淡淡地同孟初云寒暄。
孟初云是个土生土长的西宁国人,初来乍到,摸不准太薇公主的脾性,答话时小心翼翼的,生怕触犯太薇公主的忌讳。
薛寄素问了些西宁国的风土人情,话里话外,明晃晃透露出自己对西宁国的向往。
孟初云试探着道:“妾此回随夫君出使南吴,带了不少我们西宁国的芙蓉盆栽,只可惜有些水土不服,不能移栽,只能养在盆中。公主若是喜欢,妾这便让使女搬几盆来,以供公主赏玩。”
薛寄素洒然一笑,“何必大费周章,既然是你们西宁国的芙蓉,还是由你们的仆役照料才好,送进宫来,多半养不活。别为了本宫一时兴起,白费几盆鲜花。”
孟初云犹豫片刻,“公主果然是慈悲心肠。妾一心仰慕南吴风采,只恨不能和公主深交,过几日就是妾的生辰,妾略备几杯薄酒,请公主下榻一聚,届时芙蓉花开,也算是一桩美景,不知公主能否拨冗出席?”
薛寄素微微一笑,果真是个聪慧的,难怪田文才会娶她为妻。
“既然是田夫人的生辰礼,本宫当然要去赴宴。”
接待各国使臣们的驿馆和王宫离得不远,只隔了三条街巷。
薛寄素从碧瑶夫人那里求来出宫的令牌,带着称心、如意,和两个新上任的管事嬷嬷,由两个内侍、八个侍卫护送,马车慢悠悠晃过川流不息的繁华街道,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到了驿馆门前。
内侍进去通报,孟初云听说公主凤驾已到,连忙带着十余个穿金戴银的贵妇人,出来相迎。
田文才只是个微末的通事舍人,加上他叛出南吴,在西宁做官,南吴的贵妇都不屑和孟初云往来。今天来驿馆赴宴的,除了薛寄素,其他贵妇大多是西宁使臣的家眷,偶尔有几个南吴人,不过是些品级低等的命妇。
芙蓉花是西宁的国花,生在山野之中,才最是馥郁美艳,移植在盆中,美则美矣,却失了一股泼辣的精神气。
即使下仆想尽办法让花朵盛放,在南吴国驿馆的白墙黑瓦之中,芙蓉花终究还是有些黯然失色。
就像此刻的薛寄素,虽然灵魂转换,成了南吴国的公主,但她已经心如死灰,只有回到故土西宁国,她才能重新焕发生机——对崔泠和孟氏一族的仇恨,是激发她生存意志的养料。
薛寄素行走在西宁贵妇人之间,借着攀谈的机会,小心翼翼打探西宁的朝政。
她年纪尚小,西宁贵妇们只当她小孩心性,好奇西宁的风土人物,才会有诸多疑问。加上她贵为南吴公主,贵妇人有心奉承,说起西宁的种种,自然是事无巨细,耐心十足。
不要小瞧深闺妇人们,她们虽然深居简出,但消息灵通,往往朝堂上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受到波及的,就是内宅妇人的交际圈。
一次宴会,薛寄素已经把想要打听的,全部打探清楚了。
薛家灭族之后,崔泠和孟巧曼成婚,孟老夫人从此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刘皇后是北齐公主,太子死后,她果断交出凤印,避入冷宫,暂时躲过孟贵妃的迫害,在冷宫中苟延残喘。
孟丞相春风得意,前一阵子又纳了一名十五岁的娇姨娘。
薛家全族被诛杀殆尽,西宁的朝堂之上,再无人敢和孟氏一族抗争。今年的殿试,状元和榜眼,全都是孟氏子弟,进士两百人,有一百五十人乃孟家门生。
这一切都和薛寄素游魂时期见过的一模一样。
不过,薛寄素没有想到,冷淡刻薄的孟老夫人,竟然会为了她,和儿子崔泠闹翻。
上辈子,薛寄素百般讨好,孟老夫人始终没给过她一个笑脸,还常常挑剔她的言行态度,不论她做什么,孟老夫人全都一力反对。
看着她焦头烂额,孟老夫人就身心舒畅。
造化弄人,薛寄素死后,偌大的永宁侯府,只有和她势如水火的孟老夫人,记得她的好。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老天拔地,亲自爬上五台山,吃斋念佛,只为求神佛保佑她下一世能投个好胎。
难怪上辈子化成一缕幽魂后,薛寄素就没再见过婆婆孟老夫人,她还以为,崔泠怕孟老夫人和孟巧曼处不来,把孟老夫人送回祖宅去了。
她到底还是磨软了孟老夫人的心肠。
只可惜,孟老夫人的这一份温情,来得太晚。
生前,婆母将她的孝顺弃若敝履,死后,婆母给她念再多的经文,有什么用?
不过是给生者一点抚慰,为她自己求一份安心罢了。
迟来的“良心”发现,薛寄素不稀罕。
孟初云不仅千里迢迢,将西宁国的芙蓉花带到南吴国,随行还带了几个西宁国的厨子。
席间各色玲珑菜肴,鲜香辣口,咸甜丰美,有一半是西宁口味。
吃着熟悉的家乡菜,薛寄素一时有些怔忪,不知不觉间,多吃了两碗饭。
孟初云不由笑向众人道:“看来我们西宁的饭菜很合公主殿下的胃口。”
薛寄素淡淡一笑,“府上厨子的厨艺着实精到。”
“能为公主效劳,是他们的荣幸。”
一场生日宴,宾主尽欢。
孟初云自以为结交到南吴的公主,志得意满。
薛寄素如愿打探到西宁的政局,此行不虚。
宴席散后,一行贵妇簇拥着薛寄素,送她出门。
忽然听得几声叫骂,四五个穿短打的侍者追打着一个半大少年,从月洞门那边飞窜进来。
两厢冷不防迎面遇上,蓬头垢面的少年一个矮身,躲到妇人们中间,跟条泥鳅似的,滑不溜秋,钻来钻去。
侍者一边高声喝骂,一边四处追赶少年,挤挤攘攘间,撞倒好几名妇人。
唬得一众命妇花容失色。
田文才今天也举办了宴席,宴请南吴国的一众文人雅士,男客在外边,女客在内院,各不相扰。
孟初云见下仆失礼,轻斥一声,“贵客在此,怎么如此莽撞!”
薛寄素微微一愣,在她眼里,孟初云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怯弱的小姑娘,没想到她斥责下人时,已是十分干练。
下仆们连忙拜倒在地:“夫人,大人让我们捉住这小子,他冒犯小王爷,小王爷气得不轻呐!”
孟初云皱着眉头:“我自会给小王爷一个交代,你们还不速速退下!”
下仆们不敢高声,顷刻间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孟初云连忙向薛寄素赔不是:“治下不严,让公主殿下见笑了。”
薛寄素还未说话,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张牙舞爪,冲进内院:“谁把那个小杂种放走了!”
少年颐指气使,一看就知脾气十分骄纵。
孟初云急得直跺脚,几步走到少年身边,小声道,“小王爷,太薇公主在这儿呢,您要抓什么人,等公主走了,哪怕您把整座驿馆都翻过来,我都不管。”
少年一撸袖子:“什么公主不公主的,我还是堂堂王爷呢!”
薛寄素看着骄横霸道的少年,心下有些诧异——这少年,分明是西宁国人,他的相貌,竟和卫文帝有六分相似。
周慧帝没有同胞兄弟,吴国宗室没有什么小王爷,孟初云又对少年十分尊敬,加上他和卫文帝实在长得像,少年的身份不难猜测——他肯定是西宁国的小王爷,暂时留居南吴的西宁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