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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吓了一跳,拆螃蟹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傅皇后故作惊讶状:“育碧这是怎么了?”
育碧公主冷笑一声,推开上前劝慰她的傅容,愤然离席。
临走之前,她狠狠地瞪了卫康一眼。
卫康满头雾水,转身去问周衡:“谁又惹双君啦?”
周衡看着自家这个懵里懵懂的表弟,叹了口气:母后对碧瑶夫人母女恨之入骨,却从不限制表弟和双君往来,肯定有所图谋。表弟现在还是一副孩子心性,什么都不懂,所以还算平安无事,等再过几年,彼此都大了,也不知会怎么收场。
傅容走到卫康身边:“表哥,双君不高兴了,你快去劝劝她。”
傅容是太傅之女,是傅皇后的族侄女,但她却和傅皇后关系疏远,只同碧瑶夫人母女亲近,育碧公主将她当成闺中姐妹,碧瑶夫人把她视作心腹。
太傅对周慧帝偏宠碧瑶夫人和育碧公主十分不满,曾多次上折子讥讽碧瑶夫人。碧瑶夫人嫌太傅多事,对太傅颇有微词,可傅容还是能够获得她的信任,自由出入椒房殿,可见傅容的心机手段之深。
卫康和育碧公主自幼一起长大,耳鬓厮磨,感情深厚。他虽然粗枝大叶,但偶尔也有体贴的时候,在育碧公主面前,他很注意分寸,从不提及傅皇后和碧瑶夫人之间的争端。
但对投靠碧瑶夫人的傅容,卫康就没什么顾忌了:
“谁要你多管闲事?”
傅容脸色一白。
宫女们轻手轻脚,把育碧公主掀翻在地的碗碟碎片收拾干净。
傅皇后自觉今天狠狠出了口恶气,脸上满是骄傲得意,挥手示意掌事嬷嬷:“罢了,就到这吧。”
阁子里的一众闺秀们悄悄松了口气。
韩家小姐伸着一双肉乎乎的巴掌,偷偷和周瑛华嘀咕:“可算完了!我手上到处是伤口,千万别留疤才好。”
另一个小姐抬起袖子闻了闻,哭丧着脸小声抱怨:“好重的腥气,真难闻!也不知道洗不洗得掉?”
抱怨归抱怨,在傅皇后面前,闺秀们还是一个个乖巧无比,温柔顺从。
大皇子妃是南吴国的未来皇后,皇子妃的选拔关乎国本,整个选拔过程是由礼部官员主持的,着重的是女方的家世和品性。
侧妃和选侍只等同于妾,不论是比容貌、比才华、比厨艺、比女红,还是像傅皇后今天这样让她们比拆螃蟹,其实没什么区别。
所以大家心里虽然腹诽傅皇后行事没有章法,但没有人提出异议,连周衡自己都没什么意见。
于是乎,这样一场近乎笑话一般的螃蟹宴,决定了大皇子周衡的姬妾人选。
等众人用香豆面子、桂花胰子洗净手,傅皇后当场点了几位闺秀的名字:“都到本宫跟前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韩家小姐听到自己的名字,喜极而泣,刚刚拆螃蟹的时候弄伤手指没有哭,这会子却泪如雨下,连妆容都快哭花了。
周瑛华拍拍韩家小姐的手,“韩姐姐,皇后娘娘叫你过去呢!”
“我、我知道,我、我就是止不住眼泪,怎么办?”
韩家小姐急得满脸紫胀,越急,她反而哭得越凶,泪水哗啦啦淌下来,跟飞流而下的瀑布似的。
丫鬟也跟着着急,拼命拿干净帕子替自家小姐拭泪,可怎么都拭不干净:“小姐,奴婢求您了,您可别哭了,嬷嬷来催您了!您再不过去,皇后娘娘一生气,不选您了怎么办?”
韩家小姐又气又急,泪水继续泛滥:“我也不想哭啊,可我忍不住!”
“小姐,您想点高兴的事啊,您被皇后娘娘选中了!太太知道了,肯定很高兴!以后咱们家也有依靠了!”
“闭嘴!你越说我越想哭!”
同桌的其他闺秀没有被选中,看到韩家小姐出丑,心里暗暗快意。刚刚还一桌吃饭,亲亲热热地说笑,这会子个个都是一脸幸灾乐祸。
周瑛华摇摇头,眼睛朝桌子下面瞥了瞥,抬起脚来,一脚踩在韩家小姐的绣鞋上,还刻意在绣了花纹的鞋尖上狠狠碾了几下。
这一下踏踏实实踩在韩家小姐的脚尖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差点蹦起来。
“哎哟,疼死我了!”
一半是吓的,一半是疼的,她的眼泪总算止住了。
“小姐,您不哭了?”
韩家小姐摸了摸眼角:“咦,真的?”
丫鬟赶紧催促:“快快快,小姐,快去正席那边,嬷嬷在跟您眨眼睛呢!”
韩家小姐抹了把脸:“公主,大恩不言谢!”
言罢,一边嘶嘶吸气,一边垫着脚,一瘸一拐,急匆匆去皇后跟前回话。
傅皇后年纪不轻了,大热的天,在水榭坐了一上午,又足足喝了十几盅金华酒,难免有些精神不济,只留下几名选中的闺秀闲话,命其他人各自散去。
周衡和皇子们先走,然后才是众位贵女小姐们。
船坞狭小,船只挤不下,每次只能渡十人,乌篷船来来回回,一趟趟运送,才把水榭里的一众宾客送回岸上。
周瑛华没用早膳,宴席上又没有什么可吃之物,早就饿得饥肠辘辘,才一登岸,就催促称心:“你先回去,让小阮去膳房催中饭。”
称心答应一声,先抄小路回去。
如意从荷包里倒出几枚晶莹剔透的荷花蜜饼:“殿下,这点心是从小膳房拿来的,干干净净收着,没人碰过,您要不要先用几块?”
“不想吃甜的,想吃点咸津津的东西。”
如意低头继续翻荷包,宫里的宴席热闹归热闹,真正吃饭的人很少,公主们赴宴时,贴身侍婢都会带上几样咸甜小食儿,给主子们点补:“蟹壳黄酥饼是咸口的。”
周瑛华点点头,“就这个吧。”
如意打开油纸包,酥饼面皮上撒了芝麻,金黄饼皮上透出一层淡淡的墨色。
蟹壳黄酥饼是肉馅的,饼皮薄如蝉翼,饼层多而薄,吃的时候层层剥落,稍微一用劲儿,面皮脆渣就掉得到处都是。吃起来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才能确保姿态优雅端庄。
周瑛华挽起袖子,拈起一枚酥饼。
点心都是当天做的,新鲜酥脆,滋润咸香,十分可口,她接连吃了两枚,突然非常想念西宁国的清汤馄饨和蒸萝卜丝糕,虽然不如南方的点心精致小巧,但却是她吃惯的口味。
即使灵魂转换,记忆依旧不可磨灭。
才自发怔,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一个声音道:
“阿泽,还疼不疼?”
“你看看,我的脸都肿得跟馒头一样了,能不疼吗!?”
“哎,你也是的,明明知道王爷不待见你,还整天拔尖要强,非要抢王爷身边的差事,你这不是自找苦吃嘛!”
被劝的人似乎很不甘心,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顿了片刻,才轻轻嘀咕了一句:“你懂什么?”
如意收起荷包点心,见周瑛华听得入神,探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殿下,两个小厮在花池子那边说悄悄话呢。看样子,像是伺候庄王的书童。”
周瑛华神色一动:“过去看看。”
花池子里种的是茶花,碧绿的叶片托着一朵朵碗盖大的花盘,花瓣层层叠叠,拥拥簇簇,隔得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馥郁的浓香。
两个头戴纱帽、身着深灰短打的小童,并肩坐在花池子里的一块大石头上。一个满脸青肿,神情不耐,另一个则絮絮叨叨,正拿帕子帮受伤的同伴擦掉脸上的血渍。
看到周瑛华和如意主仆二人走近,没受伤的那个连忙扯一扯同伴的衣袖,跪地行礼:“拜见太薇公主。”
“你们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当差的?”
“回禀公主,奴才叫曹平,他叫阿泽,我们是伏侍庄王的。”
周瑛华眼眉低垂,掩下心里的激动和诧异:方才她确实恍惚听见阿泽这个名字,不由想起西宁国,才会一时怔愣,刻意过来看一眼,不过她没有想到,这个书童,竟然真的叫阿泽!
阿泽这个名字平平无奇,不算什么,可曹平,正是将来的西宁皇帝卫泽最信任的心腹之一。他心眼狭小,极为贪财,常常向朝廷官员勒索财物,还曾贪墨二十万两赈灾官银。
崔泠几次想要杀他,因为卫泽的缘故,终究没有杀成。
一个阿泽,也许只是凑巧,加上曹平,就不可能是单纯的巧合了!
周瑛华微微一笑,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温柔可亲一些:“你是质子府的奴才?今年几岁了?怎么没有姓氏?”
受伤的小厮看着周瑛华的笑脸,神情竟有些羞赧,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话。
曹平生怕阿泽得罪公主,连忙代为答道:“阿泽是傅家的家生奴才,今年十一岁,他娘是伺候庄王母亲的贴身丫鬟,他的名字是管家大爷取的。”
曹平说得很委婉,但周瑛华前世是个侯夫人,料理家务多年,只需要这一句,就能把实情猜个八|九不离十:阿泽既没有父姓,又没跟着母亲姓,只有一个可能:他是私生子,父亲身份不明,自然没有父姓,而母亲那边嫌弃他的出身不光彩,不许他跟随母姓。他的名字肯定是管家在登记奴籍人口的时候,随便想的。
周瑛华几乎可以确定:眼前这个瘦小单薄的傅家家生奴才,也是卫文帝的亲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