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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故事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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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齐伟死了,杜若予下意识转向他。

    那个血人死的时候头还微微侧着,不瞑目的双眼仍大睁开,露出红中的两粒黑白。

    杜若予盯着他,想起十几年前,自己从床底下窥探见的杜雅兰,也是这么个肮脏恐怖的模样。之后某一天,这模样的杜雅兰突然“活”过来,血淋淋地俯身在她床头,喊她起床,给她做早饭。

    像是一场噩梦,一梦便是数载春秋。

    一件大衣兜头盖在杜若予头上,遮住了她全部视线,那衣服上全是卫怀信熟悉温暖的气味。

    “不要看了。”卫怀信把她拉起来。

    大衣很重,压得杜若予不自觉低头,“……我不怕死人。”

    一道不轻不重的弹指打在她的脑袋上,她听见卫怀信说,“你不怕,我怕,那你体谅一下我,别看了。”

    警察们呼啦啦涌进来,杜若予听见黄岳在大呼小叫,“小妹!小妹!你怎么样?有没有事?老天爷,吓死我了!”

    郑道国显然比黄岳镇定多了,“出去说!别呆在这里!”

    杜若予被左右扶着走出棚屋,不知是谁掀走了她头上的大衣,光明乍现,她眨眨眼,最先看见卫怀信的脸。

    他冲她笑,也不说话。

    杜若予情不自禁也跟着笑。

    黄岳又冲回棚屋里了,剩下个郑道国干咳两声,解释道:“小妹,你爸快急疯了,但我和黄岳拦着不让他来,我们是担心……”

    他没把话说完,但杜若予明白,这两位老友是怕重蹈覆辙,都怕让王青葵见到不可预估的惨景,用黄岳的话说,便是他还想和王青葵作伴二十年。

    但王青葵又哪是这么轻易能被拦住的,果不其然,不过在他们出来说话的几分钟里,采石场的平地上又急哄哄驶来一辆出租车,车还未停稳,王青葵和杜衡余都跳了下来。

    “小妹!”杜衡余掏空肺部大叫。

    王青葵奔过来,可跑到半路,两腿一软,跪跌了下去。

    所有人都跑过去扶他,杜若予注意到出租车里又下来两个人,竟然是肖队长和荆鸣。

    肖队长和荆鸣站在人群外,远远看向杜若予,眼神关切。

    杜若予冲他们笑,示意自己没事。

    王青葵灰头土脸地被扶起来,先检查了遍杜若予,接着才忐忑地问:“……确定是他了吗?”

    杜若予点头。

    王青葵怔怔望向不远处的破陋棚屋,恰逢陈锋被警察反扣着手押出来,冷天阔地,四目相对,陈锋别开脸,王青葵也转头。

    物是人非,这十多载的家破人亡像是终于归进了季节轮替的自然轨道,只为一切有了因。

    王青葵仍是跪在碎石地上,杜若予把他扶起来,他那一跤跌得重,外裤膝盖的位置都破了口子,不知是否伤到骨头。杜衡余二话不说背起王青葵,不忘叮嘱,“日子还长着呢,以后都慢慢走。”

    王青葵点点头,抱着儿子的肩膀,沉默不语。

    警察们行动迅速,勘察完现场,抬着齐伟的尸体出来了——尸体上盖着块白布。

    黄岳跑回来,铁青着脸问王青葵,“你要不要看看凶手的脸?”

    王青葵摇头。

    郑道国问黄岳,“你看清了吗?”

    黄岳咬着后槽牙,“看清了。”

    郑道国又问:“记得住吗?”

    黄岳说:“化成灰都记得。”

    郑道国一手抚摸王青葵的背,一手搭上黄岳的肩,“那就行了。”

    警察们涨潮似的来,又退潮似的走,杜若予和卫怀信本来也该被带走,肖队露面后,又有黄岳和郑道国两位老前辈,那两位便得了个自由,不至于又马上分离。

    大半的人撤离,冷清复喧嚣的采石场又刮起了肃杀的冷风。

    杜衡余背着王青葵往出租车去,临进车门,许久没出声的王青葵突然把脸埋进儿子的后颈,呜呜哭了起来。

    杜衡余站着不动,良久才说:“爸,你还有我和妹妹呢。”

    这话杜若予很多年前也听杜衡余说过一次——那是在杜雅兰惨死,杜若予生病,王青葵破产后。

    而如今,一切似乎如初,又好似彻底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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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道国去公安局找了后辈,三两下便知晓了审讯结果。

    陈锋被带回局里后一五一十详尽交代,承认了当年确实是他起意策划,伙同齐伟想打劫王家。他留了心眼,特地选择那晚和工人熬夜清点库存,以制造不在场证明,中途他溜出库房送齐伟进了王家,等了会儿没听见什么动静就走了,他绝想不到齐伟深夜潜进王家后碰见杜雅兰,起了歹意,杜雅兰誓死不从惨遭杀害,等齐伟从王家出来,在约定的地点找到他,他才知道出事了。

    陈锋想过要报警,可齐伟威胁他,一旦自己被抓就会供出他是主犯,陈锋一是害怕坐牢,二是畏惧人言,不知如何面对亲朋,稀里糊涂便答应了齐伟的要求,与他分赃,继而送他连夜逃离业县,随后又返回仓库,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清点库存。

    等到第二天王青葵报警,这起惨绝人寰的大案曝光,陈锋才明白杜雅兰如何惨死,杜若予如何受创,可他已是骑虎难下,只得一面如履薄冰地协助调查帮助王家,一面饱受良心问责,直到他在业县实在呆不下去,便以外出寻找商机为由,彻底远走业县,再也没回来。

    这些年,陈锋因为良心不安焦虑严重,生活混乱,导致婚姻破裂身患重疾,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终于下定决心回来了断心病——杀了齐伟,为杜雅兰报仇。

    县局刑侦的后辈陪这位老前辈抽烟,烟雾缭绕间,他说陈锋这些年一直在花钱跟踪齐伟的行踪,齐伟犯案后离开业县三年,等风头过后,竟然又回来,甚至在业县娶妻生子,这么多年,谁也不知道他就是当年震惊全国的惨案凶手,他自己也浑浑噩噩的,几乎快忘记双手沾满鲜血的曾经。

    “齐伟的小孙子前不久刚办了满月酒,他们一大家子,齐齐整整地拍了张全家福,那张全家福被陈锋买到手,就藏在他的行李箱里。这张照片对陈锋的刺激可能不小。”后辈吐出一口白烟,“他自己妻离子散,王青葵家破人亡,可这个齐伟却能大半生独享天伦之乐,他这口气肯定咽不下去。”

    郑道国沮丧,“杀人者自由半生,受害者痛苦一世,我们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你们做了你们能做的一切,一代代的警察,都在尽他们所能。”老成持重的后辈拍拍他的肩,片刻后又说:“陈锋怕是活不到公诉了,他看起来……像是已经死了。他真死的那天,要通知你们吗?”

    郑道国的烟燃到尽头,他扔到地上,用脚尖碾了碾,漠然道:“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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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衡余说什么也要把王青葵和杜若予接回家,与这二位形影不离的另两位“终生伴侣”自然也要跟过去,一时间,蜗牛壳似的杜家人挤人,上个厕所都得取号排队。

    哭过一场的王青葵看着这窘境,勒紧裤腰带,一瘸一拐又想回慈心,刚挪到大门就被大嫂发现,给搀了回去。大嫂性情和顺,说话更是温柔,她说杜衡余已经把房子挂出去售卖以换购更大的住宅,他们夫妻会努力赚钱还贷,在此之前让王青葵还住家里。

    她说,一家人,自然要住在同一个家里。

    黄岳附和,也劝王青葵和杜若予搬回来住。

    王青葵打量自家狭窄的格局,知道自己一个人回来,无非是辛苦孙儿再和自己挤挤,可杜若予要回来,那真是无处下榻。

    他正苦恼,那边卫怀信清清喉咙,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后,才开口道:“我有个办法解决眼前的难题。”

    王青葵傻傻问:“什么办法?”

    “其实在赶过来之前,我去了一趟商场,买了一件东西。”

    黄岳问:“什么东西?”

    卫怀信从衣服里掏出一个丝绒戒盒,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径直走到杜若予身前,“我想起了很多事,却差点忘记最重要的事。”

    最先反应过来的杜衡余惊喜大笑,只笑了一声就被黄岳捅了后腰,拉到身后捂住嘴了。

    卫怀信笑着打开戒盒,单膝缓缓下跪。

    杜若予的这一天,从深夜失眠到清早生病恐忧被掳,再至采石场经历种种,如今回到家卫怀信又揣着戒指来了这样一出,她的心情堪比过山车,忽上忽下,半点都不真实,“你……”

    卫怀信昂首看着她,他身上还有来不及洗去的污迹,可那张脸又是前所未有的干净明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从此再也不分开?”

    “我……”杜若予很想立即答应,可她仍是用尽全身力气保持理性,阻止了自己的贸然许诺,她说:“……你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明早我再答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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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入夜,在杜家吃过晚饭,黄岳回慈心,卫怀信则返回酒店。

    刷卡进门的动静和客厅方未艾转醒的呻吟混在一起,他走进去,蹲在沙发前,逮着方未艾睁眼前夕,突然把脸凑过去。

    方未艾果然被吓,缠着身上被子,咕噜滚到地毯上。

    卫怀信哈哈大笑。

    方未艾摸着睡僵的脖子,抱怨他,“什么破毛病。”

    卫怀信一屁股坐到地上,盯着方未艾,长长呼出一口气。

    方未艾像个刚学会挺立脖子的婴儿,摇晃着脑袋四处看,“天都黑了啊?我这觉睡得可真够久的。杜杜呢?出去了?你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样?还查到陈锋的什么线索?我休息够了,这回不管你是上刀山下油锅,我都二话不说两肋插刀,走走走,我们继续……”

    “结束了。”卫怀信轻声说,同时露出个自认和蔼至极的笑。

    方未艾诧异地转向他,又被他脸上前所未有的慈祥面貌震慑住,半张着嘴,半晌吐出个字,“啥?”

    卫怀信重复了一遍,“结束了。”

    他站起身,甩甩酸疼的胳膊,打算去洗澡。

    “……我不过是补了个觉,怎么就结束了?”方未艾抱着被子跟在他身后,才念叨了一句,就被浴室的门甩中鼻子,疼得他呜呜啊啊,大骂卫怀信没良心。

    等洗完澡的卫怀信叫回满桌夜宵后,没良心的他又成了天底下最有良心的人,方未艾幸福地大快朵颐,顺便听完了在他睡着后发生的所有事。

    他欷歔几声,又奇怪地问:“既然事情都结束了,为什么你看起来还是有心事?”

    卫怀信摸摸自己的脸,“哪看出来的?”

    方未艾嘿嘿笑,“从刚刚到现在,你一口都没吃。”

    卫怀信这才流露出怅惘,“……长夜漫漫,无心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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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漫长夜,另有一个人无心睡眠。

    杜若予坐在家中客厅,夜已深,大家都睡去了。

    她正襟危坐,一直盯着墙上的钟,静谧的夜稍有声响,她便惊弓之鸟般转向那处,瞪眼屏息地等着。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死去的生命不会复现。

    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开口说话。

    她就这样熬了整宿,直到东边天际发白,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有些木讷。

    她本以为得到这样的结果她会欣喜若狂,可事实上她异常平静。

    楼下街市已经有辛苦的人开启一天忙碌,她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比一年前胖了些,黑发覆盖下来,面貌温柔,眼神清明,这幅皮囊里裹挟的显然已不再是伪装成瞎眼男人的落魄灵魂。

    “开始了。”

    杜若予冲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套上外套,悄悄走出家门。

    老社区的楼道狭窄昏暗,寒冬黎明的风肆虐其中,杜若予却不觉得冷,她敞开外套,三步并做一步地往下蹦,围巾飞扬起来的弧度像极了阿拉丁坐下的魔毯。

    她跳下最后一级台阶,正亟不可待地往前跑两步,就和闪身踏进楼道的人撞了个正着。

    天渐渐亮了。

    同样整宿没睡的卫怀信盯着一头撞进自己怀里的杜若予,满眼期待。

    杜若予仰起脸,笑容坚定,“我要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