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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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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一大清早,旭日尚未东升,睡梦中的慕淡幽就被一阵阵强而有力、中气十足的呼喊声给唤醒了。她睡眼迷蒙,略感纳闷,一旁的珊瑚则是累坏了,完全没被吵醒,她跨过珊瑚下了床,未吵醒珊瑚,做过简单的梳洗后便到外头一探究竟。

    子尧的屋舍房间不多,不过两间房,祥叔一间,她和珊瑚两人共用一间,同睡一床。

    轻启门扉,循着声音来到广场,只见“秃鹫寨”里所有男性,不论是小童或是老汉,一个个皆精神抖擞、打着赤膊,随着站在正前方高台上的项子尧打着降龙伏虎拳。

    项子尧光裸的上半身肌肉结实,毫无一丝赘肉,在台上打得虎虎生风,每出一拳皆带着巧劲,台下的人则一个个表情认真,看得出来这套拳他们已经练得很纯熟了。

    当慕淡幽甫出现时,项子尧便发现了,台上的他并未因她的出现而乱了呼吸、拳法,依然沉稳地打着每一招、每一式。

    她的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看着他练拳,长大后结实的他和小时候矮小的他仿彿在眼前重叠在一块儿了。他就像一块磁石般,总是吸引着她的目光紧紧追随。

    见他认真的模样,她忍不住想跟他开个玩笑,佯装前进时脚绊了一下。

    台上的项子尧见她就要跌倒,心一惊,正要以轻功跃下台到她身边扶住她时,倏地见她调皮地对他扮了个鬼脸,这才知道她是故意吓他的。

    他佯怒地对她横眉竖眼,但撑不了多久,深邃的黑眸便盛满了笑意,他根本就没办法对她发脾气。

    他在台上没办法对她笑咧嘴,她在台下倒是可以无所顾忌地对他娇柔微笑,与他眉目传情。

    炙热的艳阳使晶莹剔透的汗水自结实黝黑的胸膛滑下,顺着分明的肌理,最后隐没于腰际

    慕淡幽透过眼角发现了这惹人脸红心跳、直冒汗的一幕,同时发现张大眼瞧的不独独她一人,有几名姑娘、妇人正佯装忙碌地在广场边晃着。

    “看来这些年,这小子有了不少长进。”沉默寡言的祥叔突然出现,不知看他们打拳多久了。

    “祥叔。”

    “这套降龙伏虎拳不论是巧劲或是出招时的位置都非常精准,看来他在外头晃荡归晃荡,基本功倒是没搁下荒废。”祥叔像严师般盯着台上的项子尧所打出的每一拳。

    “虽然他狂野放纵惯了,但并不是贪懒的人。”慕淡幽忍不住为他解释。

    “这小子也算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啥性子我清楚得很。”祥叔要她别急着代他解释,这对小儿女在玩什么把戏,他这个老头儿是再清楚不过。

    “是。”慕淡幽察觉她的多言,立即噤口。

    “小姐,我得提醒你一句,豹子已非当年的小豹子,四年的时间足以让他变成一头攻击性强的野豹子,平时逗逗他可以,可当你不小心伤到他时,别忘了,他身上的利爪可是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撕成碎片。”见多识广的祥叔提醒她别惹火上身。

    “他不会那样对我。”表面上话说得信心满满,实际上祥叔的话已引起她的忧虑。真会有那么一天,子尧会毫不在意地伤害她吗?会吗?

    闻言,祥叔以充满智慧的眼眸看了她一眼,便不再多说什么。

    慕淡幽站得直挺挺的,嘴角噙着沉静合宜的微笑,唯有隐藏于袖中、交握得泛白的十指透露出潜藏于心底的不安。

    当降龙伏虎拳十式打完解散之后“秃鹫寨”的男子个个精神奕奕地擦着汗水,回家去用早膳。

    慕淡幽尚未走向子尧时,便发现已经有两名年轻女子率先走向他,一个手上拿着水,一个则拿着巾帕,两个人走向子尧时,还有志一同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对她宣示所有权似的。

    与以前相同,在京城时,子尧没留着遮住俊俏脸孔的大胡子,便有许多姑娘向他示好,没想到他来到大漠改了装扮后依然如此,想来姑娘家很容易就会陷入他不自觉地散发出来的魅力当中。

    慕淡幽不动声色,恍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依然站在原处,未跟着前去凑热闹。

    “珊瑚应当将早饭做好了,我先回去吃了。”祥叔简略交代了下,便转身徐徐走回去。关于这些个争风吃醋的场面,他老头子没兴趣介入。

    “祥叔慢走。”慕淡幽恭敬地目送祥叔离开,而后她的眼仍不着痕迹地留意子尧与那两名女子的互动,妒意涌现,偏又得克制住,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纤细的姑娘微笑地拿着一杯水递给项子尧解渴,丰满的姑娘则拿着巾帕让他擦拭全身的汗水,她们两个一如往常地等着他接过,可是他并未接过。

    项子尧没忘记淡幽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谁误会都行,就是不能让淡幽有一丝一毫的误会。他谢过两位姑娘的好意后,随意披上上衣便跃下台,迈步走向淡幽。

    他的婉拒让南名姑娘瞠目结舌,这是从前未曾发生过的事,他总是会笑着接过她们递上的巾帕与茶水,从不拒绝的,怎晓得那女人的出现却改变了一切!

    子尧没接受那两位姑娘的好意,使淡幽不再嫉妒,开心地笑扬了唇迎接他。

    “吵到你了?”他同样扬着笑。当她出现后,他所看见的世界全是明亮灿烂的。

    “听到你们精、气、神十足的呐喊声,让我好奇地想一探究竟。”她笑道,并非抱怨。

    “寨里的兄弟都习惯大清早起来练这套降龙伏虎拳,恐怕日后你每天清早都会听到大伙儿的呐喊声。”他要她先有个心理准备。

    “早起也不错,可以四处走走看看,而且我好久没看你练拳了,刚才祥叔还夸你进步不少。”他们两人旁若无人地肩并着肩,一同走回家去。

    “祥叔真这么说?”项子尧兴奋地追问。祥叔不轻易夸赞他人的,既然祥叔夸赞了他的降龙伏虎拳,想来这些年的努力并没白费。

    “当然是真的,不信待会儿你亲自问他去。”她看起来像是在骗人吗?

    “那你觉得如何?”

    “你晓得我不懂武的,不过我也觉得这套拳你是打得愈来愈好了。”刚才她看得简直舍不得栘开目光。

    听她也称赞他打得好,项子尧宛如刚对心仪的小姑娘献完宝的小男童般,步伐因为开心而更加轻快了。

    “刚刚那两位姑娘”她忍不住想知道他对她们两人有何想法?

    “仅是寨里两位善良的姑娘罢了,她们见我孤家寡人一个,偶尔便会过来帮我打理家务,如此而已。”项子尧不想她误会,马上澄清。

    他的解释让她确定那两位姑娘并未占据他的心房,明知不该,她依然为此松了口气。

    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不自觉地又十指相扣,一同回家去。

    用过早膳后“秃鹫寨”里的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在没肥羊路过时,他们要忙的事可多了。

    先是要强健体魄,免得刚跳出去打劫时,不够精壮的体魄会遭人瞧扁。大当家对他们可是有很高的期望,他们绝不能让大当家失望,所以每个人不仅只是练身体,拳脚功夫更是一刻也不敢搁下,每个人都很认真地过招。等早上练完武,午后他们得照看牲畜,有时还得去找新的水源,以备不时之需。

    项子尧一如往常地告诉大伙儿,他将与二当家出寨寻找新的水源,顺道打探有没有肥羊将会路过,让他们发笔横财。寨里的人早知道大当家和二当家两人出门行动要比带上人更为迅捷,何况他们两人出去后,往往都会带回好消息,是以寨里的人乐得送他们出寨,静候佳音。

    项子尧对慕淡幽的说词便比较含糊了,并不明言他与连环要上哪儿去,只在用早膳时简略地说明将和连环出寨遛跶遛跶,要她安心留在寨里,他晚点便会回寨。

    对于他的离开,慕淡幽并末多加询问,也未要求同行,她笑着要他别担心,她待在寨里会自得其乐的。

    面对她的善解人意,项子尧该是要感到高兴,可他却常常觉得不该是这样的。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宁可她对他使性子,甚至是故意刁难他,也不要她像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总是微笑以对,进退应对皆完美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但这就是她,一个教他想要褪下层层面纱,却又舍不得为难的玉人儿。

    项子尧与连环两人纵马奔驰,连袂来到大漠上一处早已无水源的荒废小绿洲。四下皆是一片干枯荒凉、杳无人烟,他们两人找了块大石,状似坐下休息,事实上项子尧的右手俏俏地采入大石底部,取得一封书函,连环则留心是否有人躲在暗处或是突然出现,好对他示警。

    项子尧顺利取出书函后,迅速读着上头所传达的讯息,愈看他的一双剑眉便揽得愈紧。

    “坏消息?”连环低问。

    “嗯。曹谋成向朝廷请命,将要来大漠剿了‘秃鹫寨’,圣上已允了他。”

    身为密探,除了当今圣上与身边的黄公公外,知情的人就他与连环。表面上圣上对他们的身分一无所知,暗地里则派人不时地与他们相互传递消息,想来当曹谋成向圣上请命剿灭“秃鹫寨”时,圣上定是左右为难,因不能泄漏他们的身分,唯有允了曹谋成的请命。

    谈起曹谋成,项子尧的脸色就难看得紧,似恨不得曹谋成人就在眼前任他宰割般。

    曹谋成乃刑部尚书宋德生最得力的助手,以往,项家和宋家两家虽同在京城,但除去项父项安邦与宋德生同样在朝为官,仅仅维持君子之交外,平日并无太多交集,直到发生了那件意外

    那天,项家三子项子麟与宋德生的独生爱子宋丹青二人,在酒楼为了一名卖唱女争风吃醋、起了口角。宋丹青领着家仆和孤身一人的项子麟大打出手,几番纠缠推挤下,项子麟遭宋丹青偷袭,心口正中一刀,而宋丹青则在项子麟最后的挣扎下,遭项子麟一脚踢飞出酒楼,正巧楼下有一走江湖卖艺的摊子,摊子旁提了各式刀剑、长戟、长枪,而飞出楼的宋丹青在重重落下时,就这么插在长戟上头。

    两名十来岁、血气方刚的少年同时死于非命,而惹出事端的卖唱女则连夜逃出城,不见踪影。两家人皆是哀痛欲绝,认定是对方的过错,仇就这么结下了。此后,宋德生无时无刻想着为惨死的爱子报仇,处处找项家的麻烦。

    虽然项安邦有四个儿子,死了一个,还剩三个,但为人父母的,心中的哀痛不会因此而少一些,于是项安邦也和宋德生杠上,两家时有纠纷,时而大打出手,直到圣上出面调停,喝令两家不得再态意生事,否则一律以国法处置,项安邦这才没再和宋德生起冲突。

    不过,宋德生并不因圣上的谕令就此收手,私底下仍不断想抓项安邦的小辫子,最好是能赔尽项家剩下的三个儿子,方能消他心头之恨。而曹谋成身在刑部,又是宋德生最器重的助手,自是与项家有诸多磨擦过节。

    两家的恩怨在几年后爆发出更大的冲突,因项家老二项子麒在未发觉的情况下,与宋德生的女儿宋丹雅相恋,偏偏曹谋成是宋德生早已相中的乘龙快婿,项子麒和宋丹雅相恋岂会有好结果?没有人看好他们俩的恋情,双方家长也因昔日的恩怨而拚命阻拦,宋德生更是一不做、二不休,硬是将宋丹雅许配给曹谋成,结果宋丹雅于出嫁当日,伤心地投江自尽,两家的嫌隙从此愈结愈深。

    宋德生就只有宋丹青、宋丹雅这一双儿女,怎料他们先后因项家人而死,宋德生为此对项家更是恨之入骨,曹谋成亦然,他们巴不得项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为此陪葬。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项子尧不认为曹谋成是心血来潮地向圣上请命,绝对是已经掌握到了什么消息,才会离开京城转向大漠来的。

    “曹谋成一来,咱们的计划可是会处处受到阻拦,他不会让咱们好过的。”听见曹谋成要来,连环开始发愁。

    “他绝对不只是针对我而来的,假如他掌握到了确切证据,能证明我是谁,恐怕我爹和两个哥哥都将无辜受到牵连。”

    兵部尚书的么子在大漠横行当马贼,到处行抢,被他抢过的不仅止是来往商贾,有的官员他也照抢不误,这事儿若传了出去,他爹与两个哥哥被摘了宫帽事小,一个不小心恐怕还会惹来满门抄斩的杀身之祸,所以他得想办法除去曹谋成这个祸端才行。

    “他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才会想过来证实,往后咱们行事可得千万小心才行。

    “连环惴惴不安地说道。

    “有机会的话,我定要除掉他。”项子尧爱笑的眼眸染上一层血腥,除掉曹谋成将可永绝后患。

    “除掉他等于废了宋德生的一条胳臂,若能除掉自然是好,我担心的是没除掉他,反而招来更大的祸端。”曹谋成可不是简单的人物,想要除掉他得好生计划才行。

    “我不介意与他命换命。”

    想到惨死的三哥子麟,想到失神落魄的二哥子麒,再想到咄咄逼人的宋德生,项子尧说什么都无法坐视不理。

    “我知道你恨他,可要知道你若真的拿命与他相拚,伤心的可不只是你的家人,淡幽怎么办?你不想她选择走上和宋丹雅相同的路,或是和你二哥一样失魂落魄吧?”

    连环不想他做傻事,忙拾出淡幽来劝他打消以死相拚的念头,那太危险了。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他宁可子尧按兵下动。

    连环一提及淡幽,就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软化了。他不要她和宋丹雅一样尸骨无存、死于非命,他要她活得好好的,继续对他灿烂微笑。

    “你这么辛苦地待在大漠,为的是什么?你冒着生命危险为的又是什么?假如你真的不顾一切地与曹谋成以死相拚,那这四年来的努力岂不是化为乌有?别人不懂你的痛苦、你的挣扎、你的努力,但我全都懂也一一看在眼里。若是早知道你有与曹谋成同归于尽的念头,我何必陪你来这儿试凄?”连环没好气地教训着他。

    项子尧咬着牙握着拳,臂上青筋浮跳,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与抉择。

    “别忘了你在跟老天爷赌;别忘了你曾请求圣上,倘若立下大功,圣上将为你赐婚;别忘了你一直在跟时间赌、跟命运赌。四年过去了,淡幽还未与子熙大哥成亲,这说明你已赌赢了四年,只要你再坚持下去,最终极可能会赌赢,让圣上准了你的心愿,难道你想因此而前功尽弃吗?”

    “我不想输,也不能输。”他一直在跟时间赛跑,在跟命运争斗。

    离京前,他很清楚在他离开的这段期间,淡幽极可能会嫁给大哥为妻,可是他告诉自己,与其一筹莫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成亲,惹得自己痛苦一生,不如放手一搏。

    假如老天爷认为他是痴心妄想,就会让淡幽在他离去的这段期间嫁给大哥;假如老天爷认为他其情可悯,就会让他顺利赢得淡幽。

    倘使大哥不是淡幽的未婚夫婿,那么一切将会好办许多,他会直接横刀夺爱,像个土匪,像个强盗,直接将她夺走,甚至是让她成为她的人,让其他人再也无法将她自他身边带离!他会不顾道德、不顾流言蜚语,只爱他所爱,只要他所要。

    可惜,他的对手是大哥,以至于他无法像头野生的豹子般,蛮横地叼走他的猎物,仅能另想其他方法来赢得他的爱。

    这么工于心计是卑鄙、是无耻,可他已管不了这许多了。

    与其因得不到她而发狂,不如孤注一掷。

    “既然那么渴望得到淡幽,你当清楚该怎么做,别让一时的仇恨冲昏了头。我们不是不解决曹谋成,而是要等待时机。当最佳时机出现时,就算你转了念头,不要曹谋成的命,我也不许。”连环就怕容易冲动的子尧碰到曹谋成会气昏了头,跟曹谋成蛮干,那岂不是正中对方的下怀?

    “曹谋成的事别让淡幽知道,她会担心的。”项家与宋家之间的恩恩怨怨,子尧不想淡幽介入。

    “你放心,我会守口如瓶的。不过曹谋成来到大漠,倘若见到淡幽在此,恐怕会更加证实他心中的疑虑,这事可没办法善了。”有淡幽陪在子尧身边,子尧的身分是瞒不了太久的。

    “我知道,在曹谋成到达之前,我会想办法让淡幽离开。”他不想她卷入危险,也不想前功尽弃,所以最多她只能再待上几日,然后便得离开了。

    不管他有多舍不得与她分离,都得再次放手。

    思及再过不久,滚滚黄沙又要将他们俩千里相隔,他将要再次承受满腔相思的无情煎熬与鞭挞,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连环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要他别想太多,反正,依照他的本性勇往向前冲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