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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日午后, 微暖的阳光透过窗柩挥洒下来,与屋子里火炉融融的暖意相依相偎,有细小的尘埃在这光线里缓缓上升。
穆崇玉悠悠睁开了双眸。
屋子里面很安静, 很温暖, 也很陌生。他有些想不起自己这是怎么了,记忆好似断了片似的,连不成线。
薛景泓此时正惊喜地望着穆崇玉,他不敢出声,怕惊扰了他, 于是就这样痴迷地望着穆崇玉那一双数日未睁的、犹如浸了水一般的黑亮眼眸在慢悠悠地转动。
偶然地,那眼珠儿转过来,与他相对。
薛景泓心里突地一跳, 他忽然有点紧张,慌乱之下不由得别开目光, 道:“那个……我……”
“你是邹将军身边的那员小将?”穆崇玉却是在他之前, 先问了出来。
病后体虚,又是许久未曾开口,穆崇玉的声音染上了些微的喑哑,然而这却使那一贯清越悦耳的嗓音添上了一抹别样的感觉。
仿佛很……诱人。
薛景泓眼底的神色略略有些游移。他连忙稳了稳心神,答道:“是。”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邹将军呢?”穆崇玉不解, 蹙了蹙眉。
“我……”薛景泓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沉默了下来。穆崇玉就蹙着眉心, 静静地审视着他, 似乎想要看透他隐在面具下的真实底细。
薛景泓垂眸黯然。他低声道:“我去告诉沈青他们, 你醒了。”
他拔腿站起,脚步似有些匆忙。不多时,整座院落都被唤醒了似的,脚步声、欣喜的交谈声四处响起,屋门不知道被谁推开,呼啦啦地涌进了一群人。
沈青看到穆崇玉果真醒来,激动地眼里冒出了泪光,他奔至穆崇玉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末将有罪,末将有罪!若不是末将无能,三爷何须受此折磨?恳请三爷降罪!”
其他人见到这场景,也不去拦他,反倒跟沈青一起自我检讨起来。
因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穆崇玉为了他们,担负了多少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辛。
穆崇玉无可奈何地一笑,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奈何躺了太久,身子都是木的。恰在这时,一双手伸了过来,轻轻扶起他的肩膀,往他的腰后垫了个软垫。
是那个蒙面小将。穆崇玉想要道谢,却又见那人递过来一盏热水,道:“先喝点水再说话。”
穆崇玉低头一看,那递到他跟前的瓷白茶盏里正盛着白水,一圈一圈地荡着涟漪,袅袅的热气扑面而来。很温暖的感觉。
他有些不自然地接过,轻声道了句“多谢”,然后捧起茶盏凑近抿了两口。水温适宜,确实使久未开口的喉咙舒服了许多。
再抬眸看向沈青,穆崇玉有些哭笑不得。他自己体弱多病,又能怪得了谁呢?
想了想,便道:“沈卿,你若说你有罪,那我的罪过岂不是更大?”穆崇玉扬了扬嘴角,脸上却是故作严肃道:“往后说,是我指挥不力,才使得这场战斗拖延甚久,没能减少我鹰头寨的伤亡,往前说……”
他顿了顿,继而脸上浮现出一种深刻的悲悯:“若不是大燕亡于我之手,你们又何须……”穆崇玉的声音低下去,话到一半,只余一声沉重的叹息。
“若说有罪,我才该是这世上罪孽最深重之人。”他默默地道。
“陛下!”沈青脸上青青白白一片,懊恼不迭,他想补救,却又嘴笨到不知该说些什么,慌乱之下只得道:“臣不是这个意思……”
穆崇玉笑了笑,刚才的低沉情绪似乎只是一瞬,他安抚道:“卿的忠心我当然明白。正因为我明白,才不能滥加惩处、迁怒忠良。沈卿若还要赎罪的话,不妨叫厨房备些吃食来,我有些饿了。”他赧然一笑。
沈青这才后知后觉,忙又是声声请罪,这才引着一群人出了房间,只留下几个仆从伺候。
薛景泓跟在后面,临出门前忍不住站住脚步,深深看了穆崇玉一眼,最终还是转过身去,离开了房间。
*
黄昏时分,沈青请了大夫过来。那长须医者对着穆崇玉切脉问诊一番,也终于露出了笑意。
“这几天可以进些软糯的流食养胃。药也要继续服下去,不过用量可以减半,每日早晚各一次便可。另外若有补气养神的人参、黄芪等物,也可慢炖了叫他服下。”长须医者笑眯眯地嘱托道:“虽则大碍已无,可毕竟是损了元气了,再加之冬寒虽已退,可春寒犹料峭,不能不精心保养。”
穆崇玉含笑答了个“多谢”,又叫沈青包了银子送医者出去,然后把目光转到了一旁伫立身侧,又沉默不语的薛景泓身上,面露疑惑。
这个人自第一次见面时,就未曾摘掉过他脸上的面具,叫他心有隔阂。可他又总这样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身旁,之前从邹将军营帐出来时是这样,现在自己卧病在床时也是这样,实在叫他不解其意。
穆崇玉思虑半晌,开口道:“这位……弘将军。听沈青说我昏迷之时多赖将军照顾,才能挺过难关。穆三下床不便,不能给将军行礼,就在此多谢将军了。”
薛景泓连忙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不需挂怀。”
穆崇玉却很认真:“将军的举手之劳却救了穆某性命,穆某当然感怀在心。更何况这宅院也是将军出钱买下,可见将军为人之义。我虽不及将军财力雄厚,不能对将军报以重金白银,不过等我病好之后,却可以亲自带领鹰头寨众劳作经商,挣得银两,一则偿还将军所出宅院费用,二则对将军聊表谢意。只希望将军不要嫌太迟才是。”
他说了这么一大串话,听在薛景泓耳里却是心如针扎,不住泛起微微酸涩的苦楚。
这般重礼言谢,却也这般疏离隔阂。
薛景泓长吸一口气,道:“我帮你,全是出于内心所愿,并不图一点回报。”
他见穆崇玉还要说什么,便忍不住把自己的愿望又一次说了出来:“若是……你果真要谢我的话,就叫我跟着你吧!”
穆崇玉一愣。他恍惚记起那天晚上,这个人也如此说过。而现在,他居然又一次提起。
他抬起眼眸看向薛景泓,不防备跌入到对方那恍若深潭一般的眼中。那是一双形状很好看的眼睛,眉毛英挺,目如点漆,若不是因为那道疤痕,想来定是个英俊卓尔的人物。
只不过……对方的目光太过深沉,太过热切,热切到穆崇玉竟感到一种本能的畏怯。
穆崇玉皱眉凝思,终还是冷声道:“你是邹将军的人,也就是北渝的人。我不能留你。”
一句话已硬生生地划下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容有丝毫置喙。
薛景泓冷不防后退一步,他看向穆崇玉冷淡的侧颜,只感到身体内的勇气仿佛在一点一点流失。
原来“北渝”二字,已成为他们之间最大的鸿沟。而造成这鸿沟的,却正是他薛景泓自己。
一阵一阵滔天的悔意汹涌而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薛景泓紧握起双拳,才不至于让自己泄露一丝瑟缩的颤抖。
“可如果我说,我曾受恩于南燕人,所以想投靠到陛下手下呢?”他忽而抬起头,目光暗含一丝希冀。
薛景泓此时正惊喜地望着穆崇玉,他不敢出声,怕惊扰了他,于是就这样痴迷地望着穆崇玉那一双数日未睁的、犹如浸了水一般的黑亮眼眸在慢悠悠地转动。
偶然地,那眼珠儿转过来,与他相对。
薛景泓心里突地一跳,他忽然有点紧张,慌乱之下不由得别开目光,道:“那个……我……”
“你是邹将军身边的那员小将?”穆崇玉却是在他之前,先问了出来。
病后体虚,又是许久未曾开口,穆崇玉的声音染上了些微的喑哑,然而这却使那一贯清越悦耳的嗓音添上了一抹别样的感觉。
仿佛很……诱人。
薛景泓眼底的神色略略有些游移。他连忙稳了稳心神,答道:“是。”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邹将军呢?”穆崇玉不解,蹙了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