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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样的情绪没能缠绕宋锦茵太久。
她眼眶刚刚染上酸涩,便又因着腹中的不适清醒,像是孩子在提醒她,不该轻易低头,不该因着这虚浮的表象而乱了阵脚,更不该看轻自己。
压下心中思绪,宋锦茵沉下心,眉目重新染上温柔,抬眸对上了绣掌的目光。
没有丝毫躲闪,也没有刻意收回自己的手,只噙着浅笑,不卑不亢。
“我知绣掌心中担忧之处,也知手上伤口若未好全,会让绣图落下瑕疵,只是如今这处只余狰狞旧疤,绣掌也还未瞧过我的技艺,为何便定了我不行?”
宋锦茵声音不疾不徐,笑中透着和善。
“不瞒绣掌说,我只是想寻个能养活自己的活计,我也不会耽误绣掌的活儿,只愿能借一小块地方,给我针线布帛,待看过以后,绣掌再做定夺,如何?”
“若实在不行,我愿听绣掌一日差遣,只盼能换这一次机会。”
“听我一日差遣,你就这般相信自己刺绣的技艺,不怕我让你去做旁的事?”
绣掌失笑,总算是在这丫头身上瞧见了几分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稚气。
“不怕。”
宋锦茵眯着眼睛笑了笑,眉眼弯成了一抹月。
“初来此地,总得要寻个落脚之处,这日子才好过下去,且我听闻金玉绣坊里头的绣掌们都是好人,帮了不少姑娘家。”
绣掌听着面前丫头的话,并未同最开始那般出言拒绝。
洛城民风开放,姑娘家抛头露面做买卖的不少,她亦是瞧见过许多为着银钱,硬着头皮不停干活的姑娘。
只是像面前这个,明明该是为着温饱犯愁,可偏偏说话温温柔柔,双眸满是自信,毫无窘迫和忧虑。
这样明朗的姑娘,她倒是瞧见的少。
一时有了几分心软,绣掌思忖片刻,而后点了点头。
这姑娘长得颇合她眼缘,说起话来也温和熨帖,若是绣娘当不了,兴许留她在绣坊里干些其他活,也是使得的。
“那你同我来,落日前,你绣些花样与我瞧瞧,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我挑绣娘,只看针法技艺,不看其他,亦不听好话。”
“多谢绣掌,若是不能入绣掌的眼,我定不会再多叨扰。”
宋锦茵接过针线布料,像是得了什么宝贝,笑容璀璨夺目,还有一种怡然自得的悠闲和笃定,竟是让瞧见的人,隐隐生了些期盼。
她顺着绣掌指向的地方坐下,伸手在火炉上暖了暖。
角落里还坐着几个姑娘,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脸上或多或少都沾了几分忐忑,看着都像是今日新过来求活的姑娘。
宋锦茵抿了抿唇,收回目光不再打量,只一心都放在了面前的布帛上,仔细拿起针,脑中划过片片花色。
在国公府待了这么多年,里头的绣娘都小有名气,可她从未怵过。
如今到了外头,没了那一层压抑,她落针便更是得心应手。
绣掌被她的模样吸引,周遭也彻底安静下来。
一晃便是半日。
......
而此时的国公府。
裴晏舟直接从皇宫离开的消息虽晚了几日,但终是传到了福禄院。
老夫人目色沉沉,眼中的不满不加掩饰,尤其在看到晚归的国公爷时,更是生了怒意。
“老夫人可不好气坏了身子,兴许是大少爷又领了新的差事,这才来不及回府。”
“他旁边随从都是死的不成!不知道回来通报一声?”
老夫人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连柳氏递来的药也不愿去接。
“说起来,都怪晏舟他母亲让这对父子离了心!如今一个不将国公府放在眼里,一个越发挑不起这个担子!真是要毁了我裴家才安心!”
老夫人越想越气,可如今一切都像已成定局。
她一直盼着能撑起国公府的嫡长孙,越发不受控制,而她最疼爱的大儿子,也越发拎不清!
“还有我不过让人去查了查锦茵丫头的事,竹雅院里竟是堂而皇之地将我的人打了出来,当真是要反了天了不成!”
“不过一个小丫头,要妾说,没必要因此同大少爷生分。”
柳氏见老夫人不接药碗,只得将其放在一侧,顺着她的话开口。
“且大少爷做的那些,说到底还是为了国公府,为了裴家,老夫人何苦气着自己,又气着大少爷,倒不如再等一等,说不准哪天大少爷想明白了,后院便也热闹了!”
“可这锦茵丫头没了消息,你不急?”
“哎哟老夫人,我可没那身份急,再说了,您身子骨硬朗,国公爷如今也还算将妾身放在心上,我这日子,不知过得多舒坦!”
老夫人看着她,半晌才收回目光。
她确实不该时不时怀疑柳氏。
锦茵丫头几次三番差点死在柳氏跟前,她都无动于衷,连求个情装装样子都不愿,眼下不过是查不到竹雅院的消息,她更不可能会起什么心思。
“罢了罢了,好在你性子通透,能拎得清。”
老夫人摆手道:“回头给瑾之挑几个老实的送过去,可别让他学了他大哥!”
“老夫人说的是,二少爷那,确实得好好挑挑。”
柳氏垂眸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药汁,笑着应下。
屋里又一点点热闹起来,柳氏说了好些话才将人哄好,离开时脸上还带着倦色。
只是刚踏进自己的院里,就瞧见了回府的国公爷,正坐在屋里翻着书,像是在等她。
“怎得去了这么久?”
“妾多陪了陪老夫人,国公爷可用了晚膳?”
“未曾,这一日不喝你炖的汤,一日便提不起劲。”
国公爷放下手里的东西,伸手将人拉了过来,“如今我这府里,别说老夫人,就是我的吃食,都离不得你。”
“国公爷可莫要笑话妾身。”
柳氏抬眸嗔怒,媚态似浑然天成,“汤自然是给老爷炖着的,只是这么多年,老爷到如今才爱饮妾炖的汤,还好意思拿这个来笑话妾。”
“是我的不是,早些时候没发现你的手艺。”
国公爷握着柳氏的手,说起经她手出来的吃食,越发觉得腹中饥饿。
柳氏传了膳,而后话锋一转,眉间又带了些愁绪。
“近来老夫人兴致不高,也只有二少爷才能哄得她老人家开心,还好二房如今越来越好,不然,妾真不知如何才能伺候好老夫人,让国公爷安心。”
“瑾之?”
“是呢,不过说起来,二少爷确实是养得好,这出手送礼,连咱们大房后院的姨娘都没落下。”
“瑾之到底是老二的儿子,大房的事,莫要让他碰。”
国公爷眼眸微眯,似有些不高兴:“不过母亲确实偏疼他,看重得有些过了。”
“这话妾可不好说,不过看重二少爷的,可不止是老夫人。”
柳氏垂眸,唇角弯着,目色却闪过讥诮。
......
临近日落,宋锦茵绣完最后一处,终是停下了动作。
许久未有如此专心地绣一副图,让她一时之间忘了时辰,也忘了自己还在别人的铺子里。
“是我一时不察,也不知是不是耽搁了绣掌的事。”
周围一同刺绣的人早已经走了个干净,宋锦茵羞赧一笑,带了些歉意,“时间太紧,图并未绣完,但也算是完整的一部分,还请绣掌过目。”
“这是......临近城门处的山景?”
绣掌惊叹,拿起那方布帛,瞧着山间的一座塔,迟迟不愿放下。
不过短短半日,还是在这等随手拿出的布帛上,这丫头竟是绣出了这么一副瞧着简洁,却又极其难以掌控的山水图一角。
绣掌又仔细看了一圈。
图虽未绣完,但针法细密,绣工精致,且色彩虽淡雅,却刚好透着入城时山峰的清秀,甚至还带着一些苏绣的细腻技法,让她不得不生出感叹。
“是我着相了。”
绣掌想起适才因着瞧见这丫头的手而生出的怀疑,内心愧疚。
原她也未曾如此武断,但自从金玉绣坊入了太守夫人的眼,得了一众官家姑娘的喜爱后,她同其他几个绣掌,便越发严苛,人也越发古板。
今日看来,若不是这个丫头不愿放手,她兴许就要错失这么个厉害的小姑娘了。
“小丫头叫什么?明日可能过来绣坊?”
“能来的。”
宋锦茵一双漂亮的眸子闪了闪,有欢喜,但依旧保持着得体,“我名唤宋辞,往后便叨扰绣掌了。”
绣掌见她笑得开朗,守礼知进退,不免又在心里点了点头。
“宋辞,唤我吴绣掌便是,还有其他几位,回头再带你见见。”
......
同人告辞后,宋锦茵高高兴兴回了小院。
推开门时,正好瞧见院中在替她整理花圃的沈玉鹤。
温润公子一身锦衣长袍,玉冠束发,神态矜傲,透着无限风华,可手中却握着锄头,一点点地替她在弄平那些土。
违和但不突兀,还颇有一种赏心悦目的看头。
“这么高兴,可是寻到了活计?”
“在金玉绣坊!”
宋锦茵没了适才在外头的沉稳,笑容清甜,带着小姑娘的灵动,“明日便可去干活,沈大哥呢?可是明日就离开?”
沈玉鹤握着锄头的手微微一顿。
他倒是说过,等小丫头定下来便要离开去办事,但这一催,他突然就觉得,小丫头这活,找的像是太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