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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眠颤抖了一下, 像是一个激灵似的醒过来。
夏恒道:“我让李颠留下来,一会儿送他去医院。今日开车回山西,您一道去吧。”
栾老半天才把眼神从宋良阁身上移开,道:“我去干什么。”
夏恒:“给山西当一段时间教习,我记得你刀法不错, 那边还想着搞个大刀队呢。”
栾老心里生出几分无力感, 他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余地, 道:“那就走吧。”
夏恒很亲昵似的走过来扶着他:“说是最近京津有危险, 有人在西江口接我们,也不远, 都是城外这一条道上,一会儿就到了。”
栾老深深望了宋良阁一眼, 道:“好,走吧。”
江水眠看着夏恒带着几个人和栾老走出了这家仓库,还留了三四个夏恒的手下看着宋良阁,李颠则从仓库门口走了进来, 他靠着摞起的货架, 他似乎不敢看宋良阁,转脸对着那几个手下, 道:“你们还真打算敲断他的另一条腿?事儿就算了吧。”
江水眠看着宋良阁躺倒下去闭着眼睛,好像闻所未闻, 对自己的命运也并不关心。
她知道其实给他吸几口大烟, 都算得上某种怜悯, 如果他腿断了还长时间没有接受治疗, 那种疼痛压根不是普通人能忍受的。大烟镇痛效果很好,也是常用药的材料,在这个军队中官职越高吸得越厉害的年代,在这个每条街上都有大烟馆的城市,吸大烟并不是多么出奇的事情。
然而她知道他戒掉大烟有多不容易。宋良阁结婚之后染上了一点,但那时候只是平日里抽一袋,跟喝酒嚼槟榔似的当个爱好,他妻女死后,烟瘾才爆发的厉害。他在卢峰出事死了之后,决意戒大烟,短短几个月就戒的差不多,这是多么惊人的毅力。
卢嵇说,1913年他跟宋良阁一路寻真凶的那半年,就是他亲眼看着宋良阁戒了大烟。从最早停了之后涕泪横流浑身发抖,甚至发起狠来把酒店里的浴缸桌子都统统砸碎,到后来强戒到鼻子牙龈流血,吐一口唾沫都是血红的,他也没再碰一下。
卢嵇虽然跟宋良阁认识的早,但中途曾经因为宋良阁吸大烟又杀性大,对他态度冷漠过几年。但就在那几个月里,他也似乎明白卢峰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最信任宋良阁。
他真的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这也是卢嵇当时离开时,肯放心把江水眠交给他的原因。
江水眠蹲在横梁上,两脚发麻,双眼发烫,她觉得自己渐渐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
在她心里,宋良阁也是最强大的那个人。
好多年前,她还不那么信任宋良阁的时候,他拿着刀,一只脚将吃着西瓜的她,连人带着小马扎勾到他身后来,摸了摸她脑袋,挡在她前头,她心里就笃定了一点:这个人肯定会保护好她。这个乱世不论是什么样的,这个人肯定不会要她吃苦。
事实也确实如此,就因为宋良阁的存在,江水眠甚至几次忘了自己是处在一个动荡的年代。
然而掰掰手指,六年过去。这个只会打架杀人的沉默寡言的家伙,也长成了一个全能的老爹。
在白婆住到家里来之前,他学会了洗衣缝补,生火做饭,虽然衣服洗不干净,做饭缺油少盐,但江水眠也不是个爱抱怨的性子。后来渐渐地,他学会拿个马扎坐在院子中间,用两块铁条和一把钎子勒紧裂缝的大水缸,在外头细细刮一层泥补好;他学会了判断即将下雨的天气,一根竹梯子搭上去,检查是否有裂瓦,家里会不会漏雨;他也会灰头土脸的扛了两棵石榴树苗来移植在院角,会用青砖垒一处防水淹的小柴房,会给怕冷的江水眠修了个北方人家才用的小矮炕。
他把生活过的井井有条无比认真。把以前所有不会做的事情为了她一一克服。
再到后来,这个家伙吹着哨子在操场上当过体育老师,也有带他去上海一家家找能收她的中学,养了两匹马每周来回两趟的跑着接送她。
她还记得来回将近一百五十里路,要骑马四五个小时,有几处风镜不错的地方是他们常常停留的地方。夏天的时候宋良阁会带她绕一点去几个小湖,教她如何钓鱼和用弓箭射鸟,他随身带瓶胡椒面,带瓶盐巴,江水眠还穿着中学的校服,两个人就在湖边烤火吃了战利品;冬天的时候他常常只带一匹马,让她坐在前头,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件巨大的棉袄把她裹在他身前,再加上围巾棉帽,江水眠每次都在他怀里憋得难受,却也从来没有雪花飘到她身上过。
她甚至一直到在此之前也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足以让宋良阁皱眉,没有什么武人能赢过他,更没有什么他想做做不到的事儿。
江水眠轻轻的吸了一下鼻子,拿手背使劲儿的揉了揉眼睛,她记不清自己上一次真心掉眼泪是什么时候了。但这不是哭的时候,她只是想让不争气的眼睛快一点能看清眼前,然而就当她揉了揉眼睛低头再往下看去的时候,竟看见宋良阁睁开眼来,愣愣的望着她。
四目相对,宋良阁一时间面上似乎想笑想哭想叹,这辈子经历所有情感,五味陈杂在这一眼。他不想让江水眠见到,但又想见到她。
他又惊愕揪心,想骂她一句为什么要来。
然而她曾经寥寥几句吝啬的表达,她难得露出的一些依依不舍,让宋良阁觉得都可以记一辈子。却都不如这一秒他看到她蹲在那里偷偷的抹眼泪,用力的擦净脸。宋良阁一瞬间觉得她真的成了他孩子,像是小孩子哭闹任性背后最深最本能的依赖和爱意,他们一定上辈子真的血肉相连。
宋良阁似乎生怕周围人注意到他和江水眠的对视,眼眶泛红,偏过头去。
江水眠看见他似乎沉思似的捻了捻手里的烟杆,心里竟也一下子安定下来。他一定在想办法,如何做才能让他们俩一同出手还能杀死所有人。
江水眠几乎破涕而笑,一下子冷静下来了。是,她也不信他会被打倒。
就算要他会消沉,那也不是在现在。
那几个人就站在宋良阁身边对李颠笑道:“您不知道吧,夏小爷早之前就跟我们商量好了,不论他面上答应栾爷什么,宋良阁都是要死的。您不用管了,栾老这样一走不知道几个月回来,谁会管他死活。”
那几个人把枪别再后裤腰上,伸手就要拽宋良阁,江水眠却没想到李颠一下子站出来:“夏恒已经答应了,你们这是要置他于不义么?”
几个手下笑了:“不义?有的人将义气是因为他没有别的本事,只有靠义气才能结交朋友;但到夏小爷这样,有没有义气谁也不能怎么着他。我们只听命办事儿,李二爷我劝你最好让开。”
李颠不忍低头看宋良阁,可他不打算让开。
他见过宋良阁的功夫,也见过他徒弟的本事。武行多少年能出得这样一个鬼才,就要被暗算的死在这种无人的码头?
李沛走了,还说要夏恒照顾他。
哥难道以为他很想待在夏恒这种人身边?
他要走,要离开这些人,要离开视他为废物的哥哥,也要离开这个把天津武林当做玩物的夏恒。不管李沛跟夏恒这两个武艺都相当不错的人对待武行是什么态度,但他虽然武艺不佳,却曾经真心向往过武林。
几个人看见李颠居然拔出刀来,忍不住笑了:“李二爷,我们这可都带着枪呢,你真的要跟我们斗?我们几个是不敢杀你,毕竟要给夏小爷面子,可是制住你也没那么难。”
李颠其实拿刀的姿势都不太好,但竟然生出几分硬气来:“那你试试!”
宋良阁似乎也没想到李颠会站出来,忍不住抬眼瞧了他一眼,江水眠觉得再没有这个时机比现在更好了,她忽然从横梁上跳了下去!
李颠眼睛一花,看见一个人影猛地出现,就在他眼前两条腿盘住了那人的脑袋,猛地一使劲,人却朝后一弯倒挂过去,拔出手枪一阵乱开枪!与此同时,宋良阁撑着箱子猛地直起身来,抬手就扣住身边最近的那人,将烟杆一头插在他脖颈前侧!
李颠一愣,江水眠猛地一盘腿连带着那人倒了下去,他只听着咔嚓一声,那张脸夹在江水眠的膝弯里断了气。只是江水眠倒吊着开枪的枪法却不太行,开了五枪,只打死了一个。一共四人,瞬间倒下去三个,宋良阁似乎站不住,跌倒在了木板箱上,站在最靠后的那个人哪里想到这样的变故,连忙拔枪,枪口对准的就是李颠。
李颠头皮一凉,他从来没有刀片面对过枪口,事到如今他躲也躲不开,还不如直接冲上去!江水眠倒在地上,刚拔出自己身上的短刀来,就看着李颠居然隔了四五米就径直拿刀冲向了那开枪的手下!
她起身已然来不及,也不知道是他天生命大还是那手下被突发变故吓得够呛,一枪居然打飞了,然而李颠已经箭步冲上去,抬手就是一刀,血光四溅。刚刚还打算起身救他的江水眠松了一口气,低头检查了一下这剩下的四个人里面还有没有落网之鱼,确认都断了气,这才连忙跑到宋良阁身边。
刚刚盖在他身上沾满血的外套掉了下来,露出了他的左腿。江水眠看得出来小腿中段已经错位,不过并没有流血,外套上的血迹似乎来自于他身上其他伤口。
江水眠连忙过去扶住他,宋良阁也再站不起来了,瘫坐在地上,头晕的厉害。
李颠把地上几把枪全缴了,裤腰带上别了一圈,跑过来道:“走吧,快带他去医院。如果我没算错,这条腿断了快有十个钟头都不止了!”
江水眠扶着宋良阁站起身来,他却没有再看她,甚至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她心里忽然感觉到宋良阁是不希望她看见他这样子的,他甚至觉得愧疚,觉得无颜去面对于她。
江水眠个子太小,扶不动他,还是李颠过来背起了宋良阁。然而宋良阁不知道是不愿被人背着还是说他太累了,闭上了眼睛,一直到李颠将他放在了车上。这辆车是夏恒留下来给那些手下的,江水眠替他合上车门,看向了李颠:“你能送他去医院么?”
李颠愣了一下:“你不去?”
江水眠斜背好那杆枪:“我要去找夏恒。他刚走没多久,我应该追的上的。今日放他走了,再想杀他不知道要几年。”
李颠:“你、你一个人?你怎么杀得了他?”
宋良阁斜坐在车内,忽然睁开眼来:“眠眠,我们回家。”
江水眠摇了摇头:“夏恒要回山西了。这一切都因为他,我对什么武行的事儿不关心,他要折腾什么也与我没关系,但他弄断你一条腿,我就要把他四肢都折了拎来见你!李颠,你开车走吧。我自己有办法。”
江水眠说罢,转身就朝码头门口跑去,整个静悄悄的码头夜里都没几处亮灯,她就从仓库门前这一点光亮中疯跑进了黑夜里。宋良阁打开车门,朝她跑走的方向惊叫道:“眠眠!你给我回来!”
江水眠越跑越快,她受不了宋良阁脸上的表情,更受不了夏恒就可以这样离开天津!她咬牙到后齿发酸,两只眼睛却似乎更酸,她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但似乎跑的太快,眼泪被吹掉,脸上生疼。
把车停在外头等着江水眠的那个警卫员,几乎等到快睡着了,忽然看到一个人影趴在车上,江水眠气喘吁吁的拉开车门,道:“你知道西江口在哪儿么?是不是离这儿很近?”
那警卫员连忙掐掉烟开动车:“不远,就在离这儿十里地。不过那不算个地名,就是个道口,能不进天津城区转上西去的车道。”
江水眠:“那就走!快点!你刚刚看到有车开出去了吧,我们就去追。”
那警卫员连忙一脚油门踩下去,车飞一样驶出码头。这路上哪里有路灯,两侧蒲苇朝路中间歪倒着,好像无数的侍卫架起长戟阻挡他们潜行。白絮在黑夜中透出隐隐蓝光,黑暗吞噬了这条路,路灯一开,仿佛除了眼前照亮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半扇月亮高悬,云也渐渐散去,车一路颠簸的让江水眠几次撞到了头,她去只死死盯着眼前。
那警卫员似乎隐隐感觉到事态紧急,车撒缰狂奔,江水眠问道:“现在距离西江口还有多远?”
警卫员道:“快到了!”
江水眠:“别开这么快了,降下速度来,把车灯关掉!”
警卫员连忙踩了一脚刹车,降下速度来,一伸手关掉了车灯。江水眠眨了好几下,才看清眼前。他们已经行驶到一片缓坡的山道上,两侧不再是蒲苇,而是不知深浅的平坦草丛,夜空和地面连成一侧,肉眼可见的唯一光亮只有月亮,这条路是系在这片广阔坡地的唯一装饰。
车慢慢往前驶去,发动机的声音也悄悄压低,他们开到了这条路的一个小坡顶,忽然可以看见更远的路,江水眠道:“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亮光?”
这条路再往前一段,远处有几点光亮,照亮了一截道路。
警卫员:“好像是车灯。”
江水眠想了想,忽然指向道路之外的山坡:“别走车道,能不能开上山去。”
警卫员脸上有点犯难。
江水眠:“我知道有可能会被石头撞伤底盘,但我现在命令你,开到山上去。不要打开车灯。我们开到那个小坡头上去。”
既然是命令,他自然服从。那警卫员一转方向盘,开上了山坡。几次他都以为这辆车可能上不去坡了,然而坡度显然恰到好处,再陡一分都要难办。一转头,却看着江水眠将车窗降到一半,把一杆步枪架在了车窗上,用瞄准镜朝车灯的方向看去。
山坡上有这一年最后一阵蛙鸣,车左右颠簸嘎吱作响,半人高的草丛不断擦着枪杆而去,他终于把车开上了坡头,江水眠道:“可以,这个位置刚好!”
他还没开口,江水眠下了车,草丛一下子淹没她大半个人,她一脚踩在车窗上,爬上了车顶。
那警卫员刚下车,就看见趴在车顶上的江水眠道:“没带三脚架不行啊。你的帽子,把你的帽子给我。”
警卫员把自己的硬质帽子递给她,江水眠端住了枪,趴在车顶上,道:“从现在起,你不要说话。”
江水眠调了一下瞄准镜,他们没有开车灯把车开到这个山坡上,实际距离他们就只有几百米了。五倍镜也足够中景使用了,如果倍数再高视野也就太小了。
江水眠看到了两辆轿车停在路面,他们对面则是三辆军车和一辆轿车,车灯交汇在一起,有些人站在车旁,也有几个站在两方车灯共通照亮的那段路上。
江水眠手抖得几乎看不清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在狭窄的视野范围内尽量寻找夏恒。她很快就找到了,夏恒穿的浅色西装被车灯反射的发亮,他正站在车前和其他几个人在聊天。
江水眠将枪口微微上移,对准了他的脑袋,在这种距离下瞄准,对江水眠来说仍然十分困难。她也从来没有接受过狙击的训练,狙击最重要的熟练和手感她统统没有,她就是打不中脑袋,也想着给他躯干来上一枪。
然而她却忽然手一抖。
在那瞄准镜的一点点视野里,她清楚地看见卢嵇站在夏恒的身边,离他很近,一边与他说话,一边还很关切似的拍了拍他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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