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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睿王面上几分骄矜,几分自得:“吴大家十年前就封笔不再作画了, 儿臣求了他好久, 还答应了他的条件, 他才……”
他像是一个渴求赞扬的孩子, 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若能换母后一句称赞, 也不枉他一番辛苦。
然而寇太后根本不看那画,她神色淡淡, 有些不耐:“你有心了, 可惜哀家也评不出好坏。比起什么‘五大家’、‘六大家’,哀家更喜欢珩儿画的。”
寇太后此言一出,席上一片安静。秦珩心中一震, 不可置信地看着皇祖母。她心内着实惊讶,还夹杂着淡淡的愧疚与不安。
她心里暗暗叫苦,不明白皇祖母为何会这样对待皇叔, 即使不喜欢, 也没必要当面给他没脸,更没必要违心地拿她做对比。她真不认为她的会比吴大家画的更好。她这回是不是得罪了皇叔?可是,她也很无辜啊。
皇帝心中狂笑, 脸上却一本正经, 打圆场一般:“各有各的好,吴大家画的好,珩儿的心意好。说起来, 他们叔侄俩能想到一块儿, 也是缘分。”
他都有点心疼睿王了。花费多少心思, 才求得圣手丹青的画,可惜太后不屑一顾,甚至在太后眼里,那画还比不上小儿涂鸦。
睿王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他动了动唇,试图勾起唇角,却以失败告终。他沉默了一瞬,勉强把那句“他才做了此画”说完。他教宫人收起了画卷,默默入座。
场中一片安静,众人皆叹,睿王果真不得寇太后的欢心。难怪当年寇太后毫不犹豫放弃了亲子而支持了养子。
还是太子秦璋笑道:“皇祖母真疼爱孙子,怪不得人都说隔辈亲,为了四皇弟,连皇叔的面子都不给了。四弟,你还不快过来谢谢皇祖母抬爱?”
接收到太子的暗示,秦珩忙整理心情,出席施礼。
寇太后大约很喜欢秦珩,含笑问道:“你那幅画画了多久?”似是极感兴趣。
秦珩认真答了,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周围人别样的目光,她只能装作不曾察觉,扮好她老实四皇子的角色。
寇太后心知这个孙子不善言辞,秦珩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她扫了一眼低头饮酒的睿王,很快收回了视线。她亲切地问秦珩了几句,方让其回自己位置上。
沉默着坐下后,秦珩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才渐渐褪去。饮下一口茶,让自己恢复镇定。皇叔的眼神如鹰隼一般,锁在她身上,她只作不知。
诚然她心里对皇叔感到抱歉,但是这真的跟她无关,她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寇太后拉着手亲切慰问啊。
见四弟茫然四顾,秦珣心生怜意,他悄声安慰:“你不用害怕。皇叔是明理之人,不会迁怒于你……”
秦珩点头,心里却说,怎么办?皇兄这么一安慰,更不自在了。
“再说,这不过是一桩小事……”秦珣实在是看不得四皇弟脸色发白的样子,缓缓续道,“等会儿给他敬杯酒,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嗯,好。”秦珩应了。她心说也是,太后不给皇叔面子,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酒过三巡,舞姬翩翩起舞,在场诸人都有了些醉意。寇太后、皇帝、陶皇后皆提前离席,剩余之人比先时随意了许多。
秦珩饮了半杯酒,似是壮了胆色,悄悄去寻睿王。
此事与秦珣无关,但是他想到四皇弟的酒量,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暗叹一声,端起酒盏跟随上去。
睿王今夜连饮了不少。等秦珩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眼眸幽深迷离:“小子,是你啊?你来看本王笑话?”
“不是……”秦珩心神一震,忙摆手,“侄儿给皇叔敬酒,请皇叔……”“原谅”两个字,她不好说出口,并不是她的错。
肩膀一沉,她回头看去,却是秦珣。
秦珣给她一个安抚性的眼神,冲睿王笑道:“不知道皇叔愿不愿意赏脸。”他做一个“请”的手势,率先一饮而尽。
睿王看看老实的秦珩,再看看一副保护者姿态的秦珣,有一些恍惚。他唇角微微上扬,意有所指:“你们两个,感情倒还不错。”
秦珣拍拍四弟的肩膀,不以为意:“亲兄弟,自然感情好些。”
睿王双目微敛,不置可否。他自然清楚这兄弟俩的来意,他满饮一杯:“放心,本王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为难自己的侄子。”
秦珩点头,心下稍安。
“不过,本王倒是很好奇,什么样的画技,竟然能胜过吴大家……”睿王挑眉,“难道是天赋异禀不成?”
秦珩面露赧色:“这……”
“本王想请四殿下赐丹青一幅,不知道……”
秦珩红着脸打断皇叔的话:“皇叔不嫌弃的话,侄儿愿意。”只是,见识了圣手丹青的画,她那点微末画技,还哪里拿得出手啊!
“本王当然——不嫌弃。”
这事算是就此揭过,睿王没有为难自己的侄儿。事实上,他在寇太后寿辰后的第三天就离开京城,回了封地,干脆利落,毫无留恋之意。
睿王走后,皇帝去寿全宫看视寇太后,感叹:“五弟回去得太急了,皇后还说要帮他在京城选个王妃呢……”睿王娶过妻,可惜他妻子短命,成亲不足一年便去世了。
寇太后仿佛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她转动佛珠,漫不经心道:“他福薄,以后再说吧。”
皇帝哂笑。秦渭福薄?大约是吧?皇后嫡子,因生得太迟而错失皇位。生辰是先皇忌日,生母不喜,嫡妻早逝,确实福薄。这一回召他回京,结果还算不错。下一次,不知会是何时。
睿王走得急,秦珩答应他的画直到他离京数日后才完工。她请人装裱好,小心收了起来。时日久了,这件事也渐渐被她淡忘了。
但是,怎么与三皇兄交好,这可让她有些为难了。皇宫亲情淡薄,天家无兄弟。她若太过殷勤热切,难免会教他生疑。
秦珩走在回章华宫的路上,时而看看天上的白云,时而看看巍峨的宫殿,默默叹一口气,罢了,一点一点来吧。距离梦里的时间还有好几年,她还就不信了,她真心想向他示好,能成功不了?
夏季炎热,待她回到章华宫,身上已经出一层薄汗。掬月早备好了温水、澡豆、香胰子等物,让她先去沐浴。
这些年,她一应贴身事宜都由掬月一人打理,从不假手旁人。
“殿下,要不要用一碗凉水荔枝膏解解暑气?”掬月一面帮小主子擦拭头发,一面问道。
掬月手上动作轻柔,秦珩微微闭着眼睛,感受着头皮的酥麻。她“唔”一声:“好,正好有些饿了。”
“诶,奴婢这就教人准备。”掬月脸上终于溢出了一点笑容。丽妃生前畏暑,又于吃上挑剔,每逢夏季,章华宫的小厨房就会制多种冷饮,给她消暑。掬月记得四殿下很喜欢凉水荔枝膏。
不多时,宫人呈上来一碗凉水荔枝膏。秦珩拿着汤匙,饮了一口,凉丝丝,甜津津,确实口感很好。一碗凉水荔枝膏入腹,暑气消了大半。
她心念微动:“姑姑,吩咐小厨房,再做一碗。”
“殿下,这东西凉,用一碗解了暑气就行,不可贪食。”掬月忙道。
秦珩轻轻摆了摆手,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来:“姑姑,我是想让人给三皇兄送一些。”在掬月错愕的目光中,她出言解释:“景昌宫没有小厨房,御膳房的人不会特意给他制这些……”
御膳房的人不给他备,她给啊。用些冷饮,都能想起哥哥,感动不?
掬月愣了愣,看着这个孤单的孩子在担心同情另外一个人,尚不能保全自己,却心念着他人。她胸口胀胀的,涩涩的,张了张口,想说不妥,却不知一时该怎么说出口。
秦珩微微低了头,声音很轻:“姑姑让人做一碗,再找人悄悄给他送过去吧。”
掬月沉默了一会儿,终是缓缓点了点头:“是。”这是个老实心善的孩子,可惜生在了皇家,又是这么一个尴尬的身份。
她不禁想,若是当年丽妃没走那一昏招,四殿下做个乖巧善良的公主,该有多好。
秦珩想了一想,又道:“凉水荔枝膏有些偏甜了,再送一份冰雪冷元子吧。”准备充分,考虑周全,也算是体贴吧?
——她自然不奢望一碗吃食就让秦珣把她视作过命的兄弟,但她总得从小处着手,向他表达自己的诚意。
掬月轻声应下,吩咐人去准备。
秦珩简单用了些餐饭,躺在竹榻上,翻书纳凉的同时,等待宫人的好消息。她回想着季夫子的话,思忖着有机会一定要拜读一下三皇兄的《庖丁刍议》,他不是在评价御厨的厨艺么?或许可以从中窥探出他的饮食喜好。
其实,三皇子秦珣在吃上并不特别讲究,有时御膳房送到景昌宫的膳食冷了、硬了,他也能将就吃下,只要饱腹就行。只是夏季炎热,他无甚食欲,只勉强动了动筷子,就叫人撤下了膳食,倒是灌了一肚子的凉茶。
他正打桌上瓜果的主意,忽听太监来报,说是章华宫内监求见。
秦珣讶然,他调整了坐姿:“教他进来。”
章华宫来人是小太监山姜,秦珣认得他,知道这个小太监是四皇弟的近身太监,跟他主子一个德行,都是老实呆滞,甚至有些蠢笨的。
秦珣闲闲地问:“你主子有什么事?”他想,老四今天很反常。
“小的奉四殿下之命,特来给三殿下送些东西。”山姜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打开了食盒,“这是章华宫小厨房做的凉水荔枝膏和冰雪冷元子。”
秦珣眼睛微眯,扫了一眼蓝底青花碗里的食物,看着不错,是消暑之物,可惜他已许久没在宫里吃过了。只是,老四派人过来,就为了给他送这些?他有些难以置信:“没别的事?”
山姜不明白还能有什么事,他摇摇头:“没别的事。”
秦珣心中诧异之极,老四近来有古怪,以前跟他来往不多,但是今日很明显正巴巴地往他身边凑。他想不出他有什么值得老四所图谋的。
他心念急转,面上却丝毫不显。他随意点头:“多谢四皇弟好意,那就放下吧。”
秦珣使个眼色,太监阿武会意,上前笑嘻嘻地接下了冷饮,又给山姜塞了一点银钱,算作是打赏。
山姜将赏银紧紧攥在手里,给三殿下磕头谢恩,欢欢喜喜地去回复四殿下。
他人老实,话也不多,先讲了三殿下的反应,后讲了三殿下的赏银:“有快一两呢。”
秦珩不关注赏银,她只问道:“他没说别的?你有没有看见他吃下去?”
“没有。”山姜摇头,见四殿下似是很关切的模样,他心中忽的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哎呦”一声,脸都白了,“殿下,那东西是不是有问题?”
天呐,如果有毒,亲自送过去的他,是不是逃不了一死?
山姜心中惶恐,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殿下……”
秦珩哭笑不得:“胡思乱想什么?怎么可能有问题?大师傅的手艺,你还不相信?”这个山姜,是她八岁那年,从一个老太监手下救出来的,对她忠心耿耿,绝无二话,只是这胆子忒小一点。
她用胆小木讷做伪装,可山姜,却是真真切切的胆子小。
秦珩幽幽叹道:“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喜欢。”
事实上,待山姜离去后,秦珣只扫了一眼所谓的凉水荔枝膏和冰雪冷元子,就移开了目光:“阿武,赏你了。”
老四送来的东西,他就一定要吃么?
秦珩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可是醒来时,梦里的内容已经忘了大半儿。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她心神一阵恍惚,胸前的凉意让她瞳孔紧缩。她除却沐浴更衣,其他任何时刻都束缚着胸口,连寝衣都是特制的。现在,她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低头看去,胸口的束缚已被除掉,断断续续的记忆让她蓦然慌乱。她惊坐起来,快速掩了衣襟。
“殿下醒了?”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后,掬月姑姑悄然站立在床边,手里捧着束胸、襟围等物。
秦珩愣了愣,轻撩开床帐,快速收拾好自己。
掬月沉吟再三:“殿下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彼时秦珩正坐在床沿边准备穿靴子,她动作微顿,轻声道:“我知道的,以后不会再喝酒了。”她高估了自己的酒量,或者是孟师傅的酒非同寻常。她向掬月解释:“因为是师父的生辰,所以才……”
她心中懊恼,悔意陡生,也不想再多说了,这种低级的过错,真的不能再犯。
“奴婢不是说饮酒的事情。”掬月沉声道,“奴婢是说,殿下应该与三殿下保持距离!”
“什么?”秦珩愕然。
掬月缓缓说道:“殿下身世特殊,不宜与旁人走得太近。”她压低了声音,极为恳切:“殿下就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吗?”
秦珣心神一震,她眼珠微转,面上却呆呆的:“姑姑说什么?”
“殿下像小时候那般,虽然孤单一点,可是跟人来往少,露破绽的可能性也小。现在这样,与人接触太多,迟早会暴露的。”掬月的声音带了丝哽咽。守着这么大一个秘密,她内心深处无时无刻不受着折磨。
在她看来,其实殿下也不该学功夫。师父教导武艺,可能会身体接触。万一被发现了呢?那后果真不是谁能承担得起的。
秦珩沉默了一瞬,穿上靴子站好,她轻声道:“姑姑,我迟早是要长大的。”她是皇子,即使长于深宫之中,随着年纪的增长,也少不得要与人打交道。她双目微敛,遮住眼中的疲惫:“我以后会注意。”
“殿下……”
默默叹一口气,秦珩再次睁开了眼:“真的,姑姑,我会注意。”
掬月动了动嘴唇,半晌方道:“小厨房刚做了粥,殿下要不要用一些。”
“也好。”
因为掬月的话,秦珩忍不住回想,小时候是什么样。她记事早,知道自己跟旁人不一样以后,就有意隐藏自己,怕被人发现。她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她的秘密肯定能更久一些。但是十岁那年的噩梦改变了她的策略。她依然老实沉闷,不出挑。除了她同三皇兄秦珣越走越近。
不可否认三皇兄对她很好,她有时甚至假想过,若是真如梦中那般,三皇兄登基,知道了她的秘密。以他们如今的情分,他肯定不会为难她吧?
那么努力了三年的她,是不是可以稍微放松那么一点点?照常同三皇兄交好,但是适当保持一点距离?毕竟现在两人确实挺近。在听说她是被皇兄一路抱回章华宫的时候,她毫不怀疑假如哪一天她受了伤,三皇兄会毫不犹豫扒掉她的衣裳替她治病……
不妥,不妥。
秦珩想到自己因为一个堪称真实的梦而辛苦三年,又有些犹豫。罢了,以后注意一些吧。也许她能保护好自己的秘密永不泄露,那样最好了。
自这日起,秦珩对秦珣倒也不曾明显疏远,只是主动找皇兄的次数少了一点。她努力习武修文,同时束胸更认真了。
秦珣敏感察觉到以前老缠着自己的四弟近来主动寻他的次数少了。他有些诧异,猜想四弟可能身体不好,多半是又病了。
他皱了眉,心里担忧。他现下在兵部做事,不比早年清闲。有时回到宫中,他只想沐浴休息。但是四弟于他,终究与旁人不同。
四弟不来找他,他就亲自去看望四弟。想了一想,又将白日里偶然见到的小玩意放进袖袋,一并带去,给四弟解闷。
黄昏时分,三殿下秦珣出现在章华宫,看见了正在用膳的秦珩。见四弟的脸白里透红,秦珣微怔,却是放下心来。嗯,很好,四弟并没有生病。
四弟脸上的惊喜取悦了他。他心中生疑,既然欢喜看见他,身体也好好的,怎么连着几日都不来找他?难道是知道他忙,怕累着他了?思及此,他的心蓦地一软,薄唇微勾,眸中漾起极淡的笑意。
秦珩连忙站起身去迎皇兄:“皇兄用膳没有?坐下一起吧!”
“嗯,正好有些饿了。”秦珣并不与她客气。他今日忙了一天,还未用膳。何况四弟盛情相邀,他不好拒绝。
早有宫人添了碗筷。
秦珩暗暗叹气,她连着数日不主动去找三皇兄,他倒找上门来了。不过她在三皇兄面前素来老实听话又崇拜兄长,对着秦珣,她不必费神,就能应对。
章华宫小厨房的厨艺很对秦珣胃口,他吃的多,就越发显得四弟食量小了。他拧了眉,饭后闲坐时,他冷声道:“以后多吃一些。”说着取出了袖袋中的东西:“这个给你,拿去玩儿。”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