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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青松见白檀走上前来, 冷笑道:“墨和斋的主人是你又如何?《少年中国说》确是我手笔!”
白檀微微一笑,忍着恶心,冲金銮殿上首宝座处躬身,“陛下,草民有几句话想要问阮青松, 不知可否?”
纱幔之后响起几声咳嗽,伴随而来的还有越发急促的喘息, 像极了匠人们使用风箱烘焙花瓣时的动静。
立侍左右的李福海望了白檀一眼,眼眸中闪过精光, 略一踌躇, 自去纱幔后, 恭恭敬敬地问道:“陛下以为如何?”
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这段时间以来姜宏端的身体每况愈下,他病歪歪地斜倚在软榻上,眼帘半阖半闭, 神思倦怠, 面色灰败至极。
周围的一切对姜宏端来说都是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传到他的脑海,再做出反应时,已经过了几息, 迟钝得令人心惊。
但是, 姜宏端自己却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听到少年人干净清朗的嗓音, 姜宏端精神一振, 浑浊的眼眸慢慢亮了起来,他费力地转过脑袋,看向李福海,直起脖子,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李福海垂首附耳,不断点头应答:“是,是,老奴明白了。”只是那隐在阴影处的苍老面庞上,却实实在在地表露着极度的厌恨和鄙薄。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后,姜宏端终于将要说的话全都说完了,以眼神示意李福海去传自己的口谕。
岂料,李福海却抬起头,对身后不远处的小太监骂道:“糊涂东西,陛下身上的荷包还是昨天那枚,还不快取枚新的来,这可是能够帮助陛下缓解不适的好东西!延误了陛下的病情,你有几个脑袋可赔?”
小太监莫名其妙地遭了骂,也不敢还嘴,委委屈屈地去了,不多时就拿了枚盛满香料的新荷包过来,跪着给姜宏端系上了。
姜宏端等得不耐烦,想要出言催促,却只哼出了几下沉闷的粗喘,片刻后又陷入昏沉。
李福海从纱幔后出来,对太子姜琸说道:“陛下允了白公子的请求,但请殿下主持事宜。”
姜琸往纱幔后瞥了一眼,想到白檀惊为天人的容貌,心中一动,朗声道:“如此,只好请诸位且稍等片刻,待孤了却这段公案,再继续拜听诸位佳作。”
应考贡士们齐声应道:“草民不敢。”
姜琸又道:“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担任主考官的几位文官相互耳语片刻,连声道:“如此也好,若能为文坛除去一贼蠹,也是大善。”
姜琸因对白檀笑道:“你且问吧。”
老乌龟竟然没有作妖?按理说“七夜雪”虽然精妙,用时无迹可寻,让人轻易察觉不到,但见效还不至于这般快,难道又有贵人相助?
白檀暂时压下心中思虑,漫不经意地问阮青松道:“你既坚称《少年中国说》出自己手,想必在此之前应该没人听过见过这文章才对,是也不是?”
阮青松心知此话另有蹊跷,却因方才坚持说是急中生智临场发挥,倒是不好反口,否则岂非欲盖弥彰,只得硬着头皮答道:“不错。”
白檀又问道:“ 那你可听过饮冰室主人?”
饮冰室主人乃是梁启超的别号,因其书斋及藏书室取名“饮冰室”而得来,凡对梁启超稍有了解之人,应该都晓得这个名字。
果然,阮青松面色惊骇,如遭雷劈,他心中诧异至极,脸上不觉显露出几分端倪,强行辩解道:“他又是谁?我不认得他。”
白檀实在懒得看阮青松虚伪做作的样子,不再同他歪缠,只偏首看向韦骄,“三个月以前,我曾将《汇真集》原稿带到临溪街燕子楼,请兄长斧正,怀文兄可还记得?”
阮青松紧紧攥住自己衣袖,神色紧张。
韦骄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扫了阮青松一眼,颔首:“自然记得。”
“怀文兄,世人都赞你有经天纬地之才,天资绝艳,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不知是真是假?”白檀慢悠悠地问道。
韦骄洒然一笑:“小巧而已,不足挂齿。”
白檀了然,拱手施礼:“可否烦请怀文兄将《汇真集》上的文章诵读一遍?”
“这有何难?”韦骄神情傲然,嘴里有条不紊地说道:“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
三千多字,娓娓道来,一字不错。
白檀睨了阮青松一眼,“如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此时阮青松倒冷静了下来,他挺直了脊梁,一副不堪受辱的表情,对姜琸道:“太子殿下容禀,白檀素来与草民不睦,又嫉妒草民能被世人尊称为麒麟才子,此番前来乃是设计陷害我,韦骄既然能过目不忘,焉知不是方才将草民所言记了下来?”
姜琸欲图谋大事,近来一直忙着招徕贤士,阮青松诗作等身,且字字珠玑,寒门子弟中不乏其拥簇者,在民间具有一定影响力,他有心收归麾下。
况且旁的也就罢了,这“麒麟才子”四字却是大有深意,若能为他所用,必然对大事有所助益。
毕竟儒家至圣孔子说过:“麒麟之至为明君也。”
一时间姜琸倒有些左右犹豫起来。
果然如此,白檀一眼看穿姜琸所想,心中很是不齿,说起来,这位太子殿下确实有些手腕,只可惜心术不正,急功近利,为了皇位做了许多不堪之事。
姜琸是个双性恋,性喜渔色,钟爱美人,无论男女。这一点倒是与姜宏端一脉相承,只因想树立端正睿智的储君形象,加以笼络人心,平日有所忌惮,便始终小心隐藏着。
原著当中,姜琸察觉到阮青松有龙阳之癖,颇感好奇,有意纵容他勾|引自己,一尝之后,得了趣儿,又将阮青松娶进宫里,充作男妃,名正言顺地厮混在一起,竟将自己结发妻子,待哺幼儿全都忘在了脑海——太子妃闵氏原是镇国将军的嫡长女,与姜琸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政|治联姻,况且闵氏生得五大三粗,貌丑无盐,姜琸对她十分嫌恶。
之后为了平衡朝堂多方关系,姜琸便广纳后宫,蓄养娈宠,成为史书上有名的风流皇帝。
白檀早就猜到了姜琸会心生摇摆,紧接着又下了一剂猛药,“《汇真集》乃是我于机缘巧合之下所得,其中遗漏之处甚多,三个月前,我曾请求怀文兄和端平兄进行描补,此后又托了几位擅长书法的雅士誊写,因此,见过《汇真集》的不止怀文兄一人。”
张蕴伯率先越众而出,上前一步,躬身道:“不错,学生曾有幸拜读过《汇真集》,学生比不得韦兄高才,无法将其诵出,但学生愿以名声作保,其中确有《少年中国说》一篇。”
话音刚落,又有几名学子渐次走上前来,一边见礼,一边说道:“启禀圣上,学生蒋朋义也曾拜读《汇真集》。”
“学生窦贤,也曾读过。”
“学生纪元亮,忝列其中。”
“学生李照……”
……
末了,一身着淡蓝色儒衫,眉宇俊朗的书生拱手道:“学生刘玉清,别无长处,唯有一手行书尚还拿得出手,月前白公子曾请我抄录《汇真集》,学生生平最爱品读文赋,见《汇真集》中的文章实在精彩,便立刻答应了。不巧,学生所负责的正是这篇《少年中国说》”
刘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祖上出过不少状元、探花,历代皆有子弟在国子监任教,更甚至担任少傅、太傅,刘家人以风骨傲然、刚正敢言而著称,可以说是天下文人的表率。
而且,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其他,但凡站出来为白檀作证的,全都是姜国文化圈的风云人物,且个个名声显扬,家世不凡。
如此一来,谁还敢质疑白檀所言?
阮青松心慌不已,不敢置信地说道:“不可能,哪里来的什么《汇真集》?京洛士族极为重视文艺,你们若是见过,早就闹得甚嚣尘上,我又怎会不知此事?”
白檀素知阮青松自私凉薄,会说出这种话来,倒无甚奇怪,只道:“诸位兄台都知道《汇真集》不是俗物,再加上不久之后就要在我名下的墨和斋出售,怎会断我财路?”
刘玉清道:“不错。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怎可不经主人同意就妄加评论传播?否则,岂非成了庸碌无知的长舌妇人。”
阮青松仍要做困兽之斗,白着脸,勉强一笑,“不,不,你们撒谎,那是我的作品,是白檀在剽窃我的文章,我是无辜的……”
真是死不悔改。
白檀问道:“那烦请阮大才子,可否同我等解释一下,什么叫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什么又叫鹰隼试翼,风尘吸张?”
“这,这……”阮青松神情狼狈难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只一味死记硬背,何曾静心想过其背后含义?
见他如此,众人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面上顿时溢出轻视愤慨之色,但凡读书人,没有不恨剽窃抄袭者的。
姜琸皱了皱眉头,努力忽视心头不知为何涌出的不详之感,与几位主考官低声商谈了几句,挥手道:“罢了,剥夺阮青松所有功名,着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参加科考,来人,将阮青松拖出去。”
闻听此言,阮青松面如死灰,控制不住地瘫软在地上。
这一生,怕是就此毁了……
他不甘啊。
忽地,阮青松满怀怨恨地盯着白檀,他站起身来,冲到白檀面前,语气阴毒道:“是你,是你对不对?一定是你在搞鬼,否则我绝不至于一败涂地!”
白檀摇了摇头,“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种了恶因,就该自食恶果,怨不得旁人。”
殿前武士快步上前,抓住阮青松双臂,他却歇斯底里地挣扎着,发丝散乱,神情疯狂,哪还有一点麒麟才子应有的风采?
张蕴伯连忙上前将白檀护在身后。
阮青松不知想到了什么,怪笑一声,阴沉沉地问叫道:“白檀,你是怎么知道饮冰室主人的,莫非,你也是从现代穿越而来?”
白檀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阮青松却仿佛抓住了他的把柄一般,叫嚣道:“哈哈哈,原来你也不过是一抹孤魂野鬼……”
张蕴伯怒斥:“休得胡言乱语!”
阮青松依旧吵闹不休,因其一副孤注一掷的神气,殿前武士短时间内倒制服不了他。
白檀略一思索,俯身在阮青松耳旁,用极为轻柔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好臭啊。”
“啊——”阮青松大声惨叫,神情崩溃,“你是魔鬼!魔鬼!”
殿前武士趁机狠狠击向他后颈处,阮青松终于栽倒在地,彻底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