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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奇是被楼上楼下的音响吵醒的。
星期天的早晨总是这样,拥有音响的小干部们都把音量调到最大,好像在互相较劲,闹得这座70年代建造的小楼微微颤抖,不堪忍受尤奇跟着流行歌曲的旋律爬起床来,仔细一听,刘德华郭富城张学友还有叶倩文声嘶力竭地嚎成一片,好像在打擂台。
尤奇不胜烦恼,皱皱眉,对谭琴说:"还都是机关干部,素质这么差,整个儿媚俗!我若有个好音响,玩个高雅的给他们看看!"
谭琴坐在镜子前修饰面孔,头也不回地说:?你玩得起高雅吗?"
尤奇就缄默了。
目前,他确实玩不起,一套好音响要大几千甚至上万的钱,那还是在理想怀抱里的东西。谭琴跟他讲话是越来越少,却总是一针见血,见血就封喉——让你无有话说。这座楼里的住户经济条件大都和他差不多,靠工资吃饭,有的还不如他,他还时不时有点小小的稿费收入。但许多人家的家庭现代化程度却比他高,新式家用电器应有尽有,他们的钱哪里来的?这一直是个他不明白的问题。
吃过早点,尤奇刚在书桌前坐下,谭琴挎上包说:"你把那几件衣服洗一下。"
尤奇说:"你呢?"
谭琴说:"我要出去。"
尤奇问:"出去干什么?"
谭琴说:"我有我的事,你问那么多作什么?"
尤奇有些诧异地望着她。从前她出去他若不闻不问,她还会怪他对妻子不关心,没有责任感。尤奇弄不清这种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他手在稿纸上拍拍:"你不晓得我要利用星期天写点东西吗?"
谭琴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写那些东西,有屁用!"尤奇心里一堵,就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谭琴说:"你爱萝卜还是爱白菜我不管,你先把衣服洗了。"说着她一转身就出了门。
洗衣服原本是不成问题的,结婚以来衣服都是由他来洗,他是最好的智能洗衣机。不光洗衣,还包下了洗菜和洗碗,最大程度地维护着妻子那纤纤玉手的光滑和白皙。他曾怀着一点点自褒和一点点自怜加一点点自嘲标榜自己是三喜(洗)丈夫。不过那都是在琴瑟和谐的情况下,琴瑟既已不谐,又何喜(洗)之有?
尤奇决定不予理睬。
谭琴的这种指令性语言越来越令他厌烦,难以接受了。
他铺开稿纸,拧开笔帽,本来有个完整的构思,一时却无从下笔。感觉一点都没有,脑子一片茫然。喧闹嘈杂的流行歌曲还在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涌来,拍打他的脑门。他简直想削尖脑袋从那潮水里钻出来透v1气,却也做不到。他快要窒息了。他无法集中精力,无法平静心绪,枯坐半天,纸上没落下一个字。
他感到了挣扎之后极度的精神疲惫,眼神模模糊糊。最要命的是他无法否定谭琴对他的写作所作的价值评判。他写的是些没屁用的东西,自然,他也就是个没屁用的人了。这时他才察觉出,谭琴的语调里透着一股深深的不屑和轻蔑。
尤奇,你这是何苦啊!
他丢下笔,换了套衣服,下了楼,走出机关宿舍区的铁门。
在门口,他茫然地往街两头望了望,然后向东而去。他没有目的地,所以他不用着急,沿着树阴下的人行道慢悠悠地游逛。他神思恍惚,来来往往的行人在他眼里都是一些游移不定的影子。打发时光是一件易事,也是一件难事,关键在于使用何种方式,他忽然这么想。街头的景色几乎每天都要看一遍,但他仍觉得很陌生,好像从不认识这座城市似的。是的,他虽然在此工作了七年,加上大学的四年,已经呆了十一年了,却还没融入这座城市。他还是个外来者,跟那些来城里打工的农民一样,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乡下的泥巴,不同的只是,他穿着一套国家干部的外衣。
路边商店里,流行歌曲大吵大闹,犹如一群占领军。尤奇为流行这个词找到一种解释,那就是无处不在。机关大院临街的围墙全被推翻了,修起了一长溜铺面,有的出租,有的机关用来办公司。党政机关办经济实体,这也是一种新的潮流。市领导还在大会上动员又动员,全民经商的气势简直不可阻挡。许多机关干部都跃跃欲试。奇怪的是,他这个来自乡下,钱包最需要填充,在仕途上又最无希望也最无牵挂的人,偏偏对此无动于衷。
权和钱,时下这两样被人疯狂追逐的东西,他都不怎么感兴趣。也许,是无法企及才灭了念想的吧?不知道。目前他稍有兴趣做的事,还只有被谭琴斥之为没屁用的写作。可是他非常清楚,文学是无法让他安身立命的,它仅仅能给他一点精神安慰而已。那么,他要什么呢?他这一生,能够做什么呢?他不知道。
尤奇胡思乱想,埋头走了一阵,看看表,才过去半小时,不由有些失望。
看样子,得找个人聊聊才行,不然这日子混不过去,而且这个人最好是异性。
尤奇买了一个蛋卷冰淇淋,站在街头的梧桐树下,边吃边想那个能与他聊天的人。他想他已站成了一处风景,只是看不出这风景属于哪一季。,城里的风景大多是没有季节的。
尤奇总算想起女孩子叶曼来。吃完冰淇淋,他就往流芳宾馆走。叶曼是那里的服务员,星期天她不一定在,试试看吧。尤奇穿行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有了目的,他的脚步就变得匆忙起来了。
要看一遍,但他仍觉得很陌生,好像从不认识这座城市似的。是的,他虽然在此工作了七年,加上大学的四年,已经呆了十一年了,却还没融入这座城市。他还是个外来者,跟那些来城里打工的农民一样,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乡下的泥巴,不同的只是,他穿着一套国家干部的外衣。
路边商店里,流行歌曲大吵大闹,犹如一群占领军。尤奇为流行这个词找到一种解释,那就是无处不在。机关大院临街的围墙全被推翻了,修起了一长溜铺面,有的出租,有的机关用来办公司。党政机关办经济实体,这也是一种新的潮流。市领导还在大会上动员又动员,全民经商的气势简直不可阻挡。许多机关干部都跃跃欲试。奇怪的是,他这个来自乡下,钱包最需要填充,在仕途上又最无希望也最无牵挂的人,偏偏对此无动于衷。
权和钱,时下这两样被人疯狂追逐的东西,他都不怎么感兴趣。也许,是无法企及才灭了念想的吧?不知道。目前他稍有兴趣做的事,还只有被谭琴斥之为没屁用的写作。可是他非常清楚,文学是无法让他安身立命的,它仅仅能给他一点精神安慰而已。那么,他要什么呢?他这一生,能够做什么呢?他不知道。
尤奇胡思乱想,埋头走了一阵,看看表,才过去半小时,不由有些失望。
看样子,得找个人聊聊才行,不然这日子混不过去,而且这个人最好是异性。
尤奇买了一个蛋卷冰淇淋,站在街头的梧桐树下,边吃边想那个能与他聊天的人。他想他已站成了一处风景,只是看不出这风景属于哪一季。,城里的风景大多是没有季节的。
尤奇总算想起女孩子叶曼来。吃完冰淇淋,他就往流芳宾馆走。叶曼是那里的服务员,星期天她不一定在,试试看吧。尤奇穿行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有了目的,他的脚步就变得匆忙起来了。
叶曼是尤奇在莲城图书馆认识的。
尤奇过段时间就要到图书馆的期刊阅览室翻翻杂志,嗅一嗅那里的文学气息。那里杂志很多,翻阅杂志的人却很少,如今的人都喜欢上哪儿是完全可以想见的。而文学期刊的架子前,往往只有他一个人。不过这正对尤奇的胃口,他要的就是那份书籍包围起来的清静。
那天尤奇去时,见惟一的一个女孩在翻文学刊物。她穿件红色的薄毛衣和毛边的牛仔裤,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很专注,很单纯的样子。尤奇莫名地就有些感动,就悄悄地踅到她身边去。更巧的是,他发现她手中那本杂志里,正好有他的一篇小说。小小的虚荣心就在他胸中躁动起来了。从不与陌生女性打交道的他居然红着脸搭讪道:"小姐,喜欢看小说呀?"叶曼瞟瞟他,不在意地说:"随便翻翻。"
尤奇说:"我告诉你一个小小的秘密。"叶曼不解,问:"什么秘密?"
他觉得自己有些浅薄,可是走到这一步了,就浅薄这一回吧。他指着她手中的杂志,腆着脸说:"其中有我一篇小说,就是那篇叫的。"
"噢?"叶曼很惊奇,一双大眼亮亮地看着他。他谦逊地说:"看了吗?请你多提宝贵意见。"叶曼摇了摇头说:"可惜我还没看,我也不会提什么意见。"
他说:"那你现在就看,我等你。"
叶曼为难地说:"可我时间不多,快要走了。"
尤奇就很有些失望,情绪一下子就下去了。他悻悻地,正要离开,叶曼忽然问:"哎,作家就是你这样的吗?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作家呢!"
尤奇看到她眼里充满了疑问,就说:"不是,作家不是我这样的,我充其量只是个作者。你喜欢哪样的作家?哪样的小说?"
叶曼想想说:"我喜欢琼瑶,有时候看得饭都忘了吃!"
"是吗?"尤奇有些扫兴,觉得与这样的女孩子打交道没有更多的意义,就坐下来默默地翻杂志。
但女孩叶曼这时显得热情起来,掏出笔记本请他签名,还把她的名字和工作单位告诉了他。原来她是流芳宾馆的服务员。尤奇平生第一次给一个女孩签名,感觉一下子又好了起来。
叶曼说:"我叫你尤老师行吗?"尤奇点头:"行啊行啊!"
叶曼话题一转:"我以后请你跳舞行吗?"
尤奇心头一热,连连点头:"行啊行啊行啊!"
叶曼冲他灿烂地笑了一下,就告辞走了。直到那个充满青春活力的背影消失,他才把目光收回来。
几天后叶曼果然将电话打到办公室来了。科长叫他听电话时眼神怪怪的。一听到叶曼清脆婉转的声音,他的心就怦然而动。叶曼发出的跳舞邀请令他整整半天心神不宁。晚饭后向谭琴请假,说出去和一个作者聊聊天。他当然不能说是出去和女孩子跳舞的。因为是第一次对妻子撒谎,没有经验,心里慌得不行。幸好,谭琴只是瞟瞟他,没多说什么。如果她多审问几句,他只怕就老实交待了。走出家门时他不禁从内心发出了胜利的欢呼,他庆幸战胜了自己,并且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只是到了舞厅后,他才发现与叶曼合不上拍。叶曼只会跳迪斯科。而他只会交谊舞,而且只能是在大学里学的那一种。兴奋之余不能不感到遗憾。只好一个跳时,另一个在一旁欣赏。后来他们索性都不跳了,坐在一旁聊天。叶曼说了许多没多大意义的话,他听得津津有味。黯淡的光线中她的眼睛星星一样闪烁不止。叶曼说,她顶佩服作家的就是他们能写文章让人看了又哭又笑。尤奇就说,叶曼,我祝愿你一辈子都笑呢!叶曼却说,你还要我笑,我妈说我除了笑就什么也不会呢。
纯朴的女孩叶曼让尤奇感到轻松愉快,他那被机关禁锢久了的心灵得到了松弛和释放。可惜自那个夜晚后,叶曼再也没和他联系过。按理说,是应该他主动联系她的,可好几次,电话筒都拿在手里了,却没有把那个号码拨出去。
他有些顾忌。顾忌什么?说不清。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