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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天打心里抗拒跟梁冰的单独相处,尽管她并不担心梁冰还会向上次一样对着她发疯,尽管她百分之一千的相信那一天梁冰的举动是他太伤心所致,尽管她百分之一万的肯定其实梁冰是一个好人李春天仍不想和他面对面的相处,也许她只是不愿意回忆起那些不愉快“逃避”已经成了李春天的本能。
她胡乱套上大衣,打了出租车,狼狈地跑回了父母家。
王勤给李春天开了门,不由得被酒气冲得后退两步,捏着鼻子,皱起眉头问她的老二:“你这是你喝酒了你!”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啊。”李春天答应着,并且懒洋洋坐到沙发里双手在胃部揉搓着“昨天晚上喝多了。”她说得平平淡淡,仿佛宿醉对她来讲司空见惯,连她自己也感到奇怪,为什么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爸呢?”她问。
王勤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啊,跟同事打球去了。”
李春天看看她,忽然很想笑——她从来没想过母亲有一天在面对她的时候会流露出像老大一样的表情来——老大上高中的时候跟同学到酒吧过生日喝多了回来王勤就是这个模样;而母亲,做梦也想不到就连她的那么怯懦、那么胆小、整天在外面受人欺负只会对着她和老伴儿尖牙利齿的亲爱的**居然也会像当年老大那样喝得醉醺醺回家吧。
母女俩就这么互相看了好一会儿,王勤终于忍不住问到:“跟谁去的?在哪喝的?”
“同事,酒吧。”
“男的女的?”
“有男有女。”李春天有种晃若隔世之感,仿佛真的回到小时候。终于,她也扛不住了,带着哭腔哼唧到:“妈,我胃疼”忽然之间,眼泪就没有任何征兆的流了下来。李春天可以对天发誓,她并不想哭。
于是整个上午,王勤忙着给**熬粥、买药、洗衣服,一边忙,一边不忘唠叨。是谁说的,女人的唠叨也是中国的一大特色。
李春天洗了澡换了衣裳要去上班,王勤拦着,她说:“怎么也得歇一天吧,喝成那样了都,你去了也是晕晕糊糊的,能干得了什么?”
“不去?不去我的版就得开天窗,一千块钱就没了。”
“啊,一千呐。那你还是去吧。”
人只要稍微上点年纪对于金钱格外敏感。
然而,李春天到了办公室才发现,真就有那不爱钱的——姚静和小沈都没来。
“完了,”李春天站在办公室中央嘟囔着“能不能迎来明天的朝阳还得两说着,今儿不累死,也得累得半死。”
“活该!”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李春天回头,看见康介夫怒气冲冲的脸。
“姐夫。”李春天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句,心里打鼓,所以底气不足。
康介夫恨恨的瞪着李春天,拍着桌子“沈光明胃出血,姚静感冒发烧39度,俩人现在都跟医院躺着呢!看看你干得好事!”
“我也是想锻炼一下队伍”
“你锻炼个屁!事情的来龙去脉姚静早告诉我了,你瞧你那点出息!你怎么就不能把拿去喝酒的时间用来反省你自己!动不动怨天尤人,动不动凄凄哀哀,你演电影儿呢!你做给谁看!”
一时间,李春天无地自容。
“这是你的工作李春天!”康介夫仍然不依不饶,桌子越敲越响“你今年多大了?你三十多了!你还当自己十七八岁小姑娘从小娇生惯养呢!你选择了这份工作,你有责任做好它懂不懂?你有一次情绪波动,可以,我给你安慰,我让你放假,我念及你这纪念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我挽留你,我给你加薪水,这都可以,没问题,但是你别搞错了,这些是我作为领导对下属的体恤,不是我对你的特殊眷顾!”
李春天甚至不敢抬头看主编,康介夫的那些话,每一句都似利剑,直插她的心脏。
“人人都有七情六欲,人人都有一家老小,人人都少不了穿梭在东家长西家短之中,你得勇于担当,李春天,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我懂。”
“那你天天摆出一副天真的委屈的无辜的嘴脸给谁看呢!”
“我”李春天仰起头看着康介夫,一瞬间,她改变了主意,什么都不想说了。
“别拿你的同情心和善良说事儿,没人有那闲功夫听你的内心感受,你那么注重内心感受干什么?你又不是哲学家你又不是小说家,你要那么多内心感受干什么?你只是个编辑,你得上班吃饭你得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你懂嘛?”
李春天忍无可忍“别拿你的标准来衡量我!我就是爱管闲事儿了,我就怨天尤人凄凄哀哀了,我就善良了我就注重内心感受了!怎么着!我就是没事叨逼叨了,怎么着!你管不着!我工作上的问题你说了算,因为你是主编,你高高在上你怎么说都行,但是我自己的事你就管不着!别以为你当个破主编你就什么都是对的,你觉着我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根本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你们这种人说白了就是自私、谁不知道,你每天想得是什么,你不就是想着多赚点钱再结一次婚,让你自己和你娶的姑娘过得体面体面再体面,平心而论,你对周围、你对陌生人、你对这个社会,你有感情嘛?你有嘛!你就是个挣钱机器!”一口气说完,累得够戗,李春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斜着眼睛看着康主编。
康介夫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的表情告诉李春天,他有点难以置信。
“我是主编,我是你的领导,顶头上司!”康介夫忽然说到“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那是你活该!你招我了!”李春天白了她一眼,伸手在自己脸上搔了两下,然后豪迈地转身走到自己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了。
“你”康介夫气得说不出话来“行,行,李春天,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没什么藏不藏露不露的,我一直就这样。”
“我原来还一直以为你是个闷葫芦”
“再闷的葫芦也不能让你们可着劲儿的欺负。”
“嘁,你说得跟真的似的,谁欺负你了,谁爱欺负你,谁有功夫搭理你呀!”康介夫轻蔑地说完这句话,快步走过李春天的办公桌,进了他自己的办公室。在他关门之前,李春天清楚地听见他说:“肤浅!我都多余跟你废话!”
李春天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当她打算大喊一声“老娘不干了”了时候发现他们办公室的玻璃门外面已经围满了其他部门的同事,李春天吓坏了,忙不迭坐回去。但还是有好事者围了过来,七嘴八舌“李春天你可真够牛的,敢跟主编吵架。”“是啊,为什么呀?”“说说,说说,主编今天怎么回事?”“你是不是不想在报社待了?”“说呀李春天,康老板怎么你了?”是谁说的没文化真可怕?报社这种是个人都认识字的地方才可怕呢,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一个比一个坏,一群流氓。
李春天歪着脑袋看每一个人,每一双眼睛,但就是不跟他们说话,直到他们自己都有点讪讪的,主动离开。
那一天晚上,李春天一个人做了三个版,中途她去饮水机接水,起身得那一刻几乎晕厥。她告诉自己得撑住,拼尽全力撑过这一晚,她只觉得在赌一口气,跟谁?不知道,大概是自己。
人是有点奇怪,比如你跟一个什么人吵架,在气头上的时候你心里千百遍的发誓“我再也不想理他”、“我要再跟他说一句话我就是王八蛋”但是你没说出来,过了一个小时,仔细想想,觉得跟你吵架的人也不是那么不可原谅“好吧,”你心里想着“我再原谅他这一回,下不为例”;又过了一个小时,你想“这孙子怎么还不过来跟我说话,行,他不跟我说我也不跟他说”事情的最后,却往往是你主动走过去对人家说“还生气呐!”所以,放到李春天身上也是一样,前一天晚上,她那么强烈的想辞职,恨不得马上就离开这个鬼地方,光离开还不解气,恨不得一把大火烧了报社大楼才痛快。然而当她赶在报纸送去印刷之前做完了三个版面的时候,之前的怨气已经消了大半儿。
看看表,凌晨一点半,李春天把康介夫对他说过的那些话都回想了一遍,发现,不无道理。她不想动弹,靠在椅子上休息,蓦地,她想起来,早上离开家的时候,梁冰还在她*边的椅子上睡着,此刻也许他已经走了。
李春天似乎是睡了一会儿,感觉有人走过来,放了什么东西在她桌子上,张开眼,是一份外卖的炒河粉。这是康介夫每天最喜欢的夜宵,李春天伸长了脖子朝主编的办公室看过去,康主编也在埋头大吃。李春天吃了两口,开始后悔之前顶撞了康老板,有的人就是这样,受不得别人半点恩惠。
姚静把电话打到办公室来“怎么样?”她问。
“放心吧,都做好了。”李春天有气无力。
“你一个人做的?”
“嗯。”李春天揉着太阳穴,她头痛欲裂“你怎么样,好点了嘛?”
“嗯,没事了,烧退了。”
“那就好。”否则李春天更加不安。
沉默了一会儿,姚静说:“主任”
李春天觉得别扭,她从没如此正式称呼她的职称。
“主任,”姚静缓缓说到“我得辞职了。”
李春天居然出奇的平静“也好,”她说“这工作不适合女的干。”
“不是我喜欢在报社待着,但是我必须得辞职了我跟‘姐夫’的事儿让小沈觉得很难堪,我不走,他就会走”
李春天的内心开始升腾起莫名的惆怅。一直以来,她对姚静怀有理所当然的偏见,她那么美,充满活力,牙尖嘴厉,对一切奢侈品充满向往,这样的女子大多缺少同情人,特别是同情那些被她拒绝过的男人,不在背后耻笑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已算客气。李春天从一开始变认定了沈光明追求姚静的结局,姚静要的是一个盖世英雄,不是衣食无忧。没有想到,她对小沈怀有那样善良的情谊。
“‘姐夫’他知道嘛?”李春天握着电话,朝康介夫的办公室看了一眼。
“跟他说过了,他说如果我愿意可以调别的部门,可是我想,还是走吧。”
“嗯,也对,等明天睡醒了,我去看你。”
“哦,对了,”姚静补充道:“我的辞职手续下个礼拜一就办完了,这个礼拜我请了病假,你别告诉小沈。”
李春天打算离开办公室的之前想了想,还是去跟康主编打个招呼。她轻轻推开门,康介夫大概正在写着什么时评一类的文章,手里那根烟,微皱着眉头对着显示器发呆。
“我回去了。”李春天小声说到,声音里流露出歉意。
“嗯。”康介夫看了她一眼,掐灭了烟头儿“梁冰还在你们家呢,他看你钥匙在家,怕你回家进不去。”
李春天没说话,轻轻带上门出去。
开车往家走,经过三环路的跟梁冰撞车的那个入口,想起梁冰的模样,居然有点温柔的感动。是,李春天必须承认,梁冰是一个好人,接着,忍不住去想,要是跟他结婚会怎么样,哼哼,不用想了,一定没好果子吃,有些人做朋友很好,但是嫁给他,一辈子当牛做马。
什么时候开始李春天也有了一点点的智慧?就像李思扬那样。
李春天按自己家的门铃,梁冰给她开门,睡眼朦胧。李春天站在门口,不等梁冰开口抢先说到:“谢谢。”
梁冰愣了一下,接着变转身去整理他刚才躺过的沙发,然后拎起之前盖在他身上的外套,一言不发地向外走。
瞬间的犹豫,李春天关上了门“那个沙发拉出来就是一张*,你接着睡吧。”说完放下背包,脱掉外衣,进了洗手间去洗漱。等她出来,梁冰已经走了。
那时那刻,李春天心头一阵失落,为什么?她不知道。好比天空下着大雨,你撑着一把大伞站在街边,不远处站着另外一个没伞的人“来我这吧,伞够大”你说,可是人家白了你一眼,走开了。在站到你旁边和淋雨之间,人家选择淋雨,换了你,你能不失落?
李春天困意全无,倒在沙发里打开电视机。凌晨时分是电视直销以及夫妻夜话这类栏目的黄金时段,这时候看电视的不是因为无聊便是心灵寂寞的一方夫妇。李春天也时常感到寂寞,然而不是心灵,她时常在下班以后找人说话,可是找谁,连城市都睡着了。
猛然听见门铃响,李春天下了一跳,叹了口气走过去开门。她知道是梁冰。
梁冰的身上带着寒冷。
“车打不着火儿。”他面无表情地说。
李春天愣了一下“那怎么办?”她四下张望了一圈,抓起自己的车钥匙递给梁冰“开我的。”
这下,换梁冰愣住。突然他笑了出来,目不转睛看着李春天一会儿,从她手里抓过车钥匙,转身走了出去。
李春天刚要关门,梁冰突然喊了她一声:“李春天”
“啊?”
梁冰转过身对着李春天莫明其妙地笑,笑得她不知所措。
“那个要是我追求你你觉着有戏嘛?”
李春天吓了一跳,已经能够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你说追我?”
“有戏嘛?”
一时间,李春天口干舌燥:“为为什么?为什么追我?”她太紧张了。
梁冰又笑“因为你平凡,你可能是我周围最平凡得一个女的了。”他笃定地说到,神情无比诚恳。
李春天再次愤怒,原来又被他耍了一道。她竖起眉毛,大声后脚:“你简直在侮辱我!”
“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菜市场去过嘛?买菜的不比我平凡?你们、你们家雇保姆吗?保姆不比我平凡?你公司里那些女的各个都比我平凡!你太他妈欺负人了!”
梁冰大笑,忽然他把脸凑到距离李春天很近的地方,伸手戳了戳李春天眼角下方留下的一点点疤痕:“这块儿是上次我在你们家砸东西那次弄的吧?没事儿要是因为这点瑕疵嫁不出去,我娶你。”
“我走了。”
“滚!”李春天的眼里已经泪光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