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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秋天说来就来了,日子像流水似的,瞬间就滑过了。
酒吧门口的几颗高大的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打着卷儿的往下坠落,有的时候,在半夜冷清的街道,忽然吹来的一阵风追逐着那些永远飘逝在岁月中的曾经的美丽,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渐渐地远去了,如同一个女人消逝了的青春岁月。而我就常常的伫立在风中,看树上越来越少的那些叶子,看它们逆光的发亮的叶子的边缘,像个准备着接受爱情的初恋的纯情的女孩似的,充满着浪漫的情怀。
大概在告诉我即将返回美国以后,欧文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万宇,所以我见到万宇的时候,看到他的有些伤感又很复杂的表情。
万宇躺在他家的大床上面,手边摆着一本看了一半的日本漫画书<<幽游白书>>,他曾经跟我说起过,他理想当中的自己就是漫画当中的那个主人公叫幽助的,可见,万宇也是充满着幻想相信生命里出现奇迹的大男人。这样的男人其实是很可爱的。
实际上,万宇的生活当中就是出现了许多的奇迹的,只是他自己不觉得。比如他与嘟嘟的相识,那就是一个令人叫绝的奇迹。
嘟嘟刚被派来中国的时候常常在下班以后一个人去三里屯喝酒,也有时候是跟欧文还有罗伯特一起,但多数时间还是她一个人,一个人坐在吧台的位置,孤独的饮啜,万宇那天也到一个相同的酒吧,也是一个人,也是坐在吧台的位置,两个人挨着坐下来,自己喝自己的酒,他们的手提电话也是挨着是放在台面上,嘟嘟喝得有点醉了,她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在意,万宇听见以为是自己的电话响起来,拿着就往外跑,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前面说什么万宇都没有听清楚,只听见后面那个女还在电话里说"我是sunny,你快回家啊,我现在站在你家门口,快要死了。"没等万宇说话就挂断了。sunny是万宇的表妹,也是一个在美国出生的abc,她跟万宇的关系很好,每次回中国都要到他家里住几天,万宇听了,跑回吧台去结帐,这个时候,吧台的另一个手机也响起来,万宇还忍不住看了一眼,跟自己手里的电话一样,而且连响起来的时候声音也是一样的,也顺便看了一眼嘟嘟,觉得她长得一般。然后万宇就走了,跑回自己家里。
一开始就是万宇阴错阳差地错拿了嘟嘟的电话,所以他回到家里当然没有见到sunny,正在万宇感到纳闷的时候,他手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是他表妹在打完了嘟嘟的电话以后又打了万宇的电话,所以嘟嘟才知道是万宇拿错了电话,回家以后带着sunny赶到万宇家。
万宇的表妹在北京住了几天以后就回了美国,然后他开始跟嘟嘟频繁地约会,过了没多久就开始恋爱了。
生活里面的事情就是这样,都是由无数个小小的偶然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大的事件。好象万宇,如果他不跟嘟嘟谈恋爱,也就不会认识欧文,也好象我,如果不是在大使馆里与罗伯特的邂逅也就不会结识嘟嘟和万宇他们,没有这么多的后来的故事了。
总之,我想说的是,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看起来一切都很好了。
万宇对嘟嘟的感情显得很复杂,我们去到万宇家里的时候,嘟嘟还是像个女主人似的招呼我们,也招呼欧文,万宇静静地看着,没有说什么话,不过我觉得,他从心里面还是接受了嘟嘟。不过,我能看得出他的疑虑,在嘟嘟很小心的给他擦拭嘴角的时候,万宇的眼光总是划过罗伯特的脸上。我想,是需要一个机会大家坐在一起消除彼此之间的疑虑了。
那天我们一起看过万宇回家以后我找不到开门的钥匙,想起忘在了万宇家,于是返回去拿钥匙,万宇的妈妈刚好也在。
她也是一个挺可爱的老太太,是个知识分子,年轻的时候吃了好多的苦,面容十分慈祥。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她。我知道她非常喜欢嘟嘟,也知道我跟罗伯特之间所有的恩怨。
我跟万宇又聊了一会天儿,快要告别的时候,他的妈妈突然跟我说:"我看着你们一个一个的样子啊,都觉得心酸。都是挺好的孩子,为什么就是不顺利呢。"她把我当做她的孩子似的。
"没事阿姨。"我笑着说"我们都还小呢。"
"是啊,我还是个孩子呢。"万宇躺在床上也打趣的说。
"孩子,孩子。我看你们都是一样的,生活得太容易了,不知道珍惜什么是幸福。"万宇的妈妈温怒地看着万宇,又转身对我说,"是啊,你们的生活就是太安逸了,所以不懂得珍惜感情,人啊,尤其是女人,有了感情才有最后的一个归宿。在这大北京,有多少人他们的口袋里比自己的脸都干净,可我看都没有你们这么多的烦恼,没你们这么多的不如意"
"妈——"万宇打断他妈妈的话。
"没错,阿姨说得对。"我坐在沙发上对万宇说,"明明就是我们生存得太容易,从来没有为钱发愁,可是钱能表示什么呢,它只能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方便一些,懒得吃中餐了,可以去吃西餐,懒得走路了,可以打车,懒得面对自己的老婆了,可以出去喝酒,认识新的女孩我觉得我们生活得都没有激情了。"
"你们美国人啊——就爱没事发牢骚。"万宇调侃地意味对我说。
"你不说的话,我都忘了我现在都是美国人了。"我对他恶狠狠地笑了笑,我自己觉得都挺无奈的。
万宇的妈妈递给我一个水果,微笑着说:"你别怪我这个老太太多嘴啊,我觉得那个罗伯特不坏,人挺好的,心眼也"
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万宇接过来:"您什么时候见罗伯特了?"
"不就上次,他跟嘟嘟"说到这里,突然止住了,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不想说的话,看着我和万宇的表情,然后懊恼地自己笑了笑,有继续说:"这人啊,老了,脑子就不中用了,是上次,大半年以前了,嘟嘟跟那个罗伯特一起来家里看望过我,还带了很多东西,嘱咐我别跟万宇说,这不,今天我这个糊涂脑子给忘了,说出来了。"
半年以前应该是万宇跟嘟嘟已经分手了,而我还在美国的时候。
"万宇,你是个男人,做事要对得起人家嘟嘟,对得起人家嘟嘟对你的这份情谊。"老太太对万宇说,万宇什么也没说,装做看他的漫画书。
我觉得自己应该告辞了,于是起身向老太太还有万宇告别。
万宇从床上起来,拽着我到另外的一个房间要跟我谈些事情。我看了看万宇的妈妈,她温怒着对万宇说:"你是成熟了啊,有话还背着你妈说,你们说吧,我不偷听。"说完乐呵呵地去给万宇洗床单。
万宇拉着我在他的书房里坐下来,忧心忡忡的样子。
"很难取舍是吗?"我知道他是为了嘟嘟和欧文,知他很难开口,所以先说到。
万宇看着我,他的那种眼光叫我想到我刚刚离婚的那个傍晚,我逃到嘟嘟家,万宇给我开门以后投向我的那些眼光,仿佛在为了一段感情默哀。
"是的,很难取舍。"
"现在很容易呀,多选题变成了单选题,不是吗?"我提示他没有必要烦恼,因为欧文即将回国了。
万宇有询问的口气对我说:"如果我请求他留下呢?"
我摇头,"你不了解美国人,他们给自己做出的决定是一定会去执行的。况且万宇,你承受不了那种压力,就算是现在可以,那么以后想到嘟嘟,你会不安的。"所以说我是一个本土的洋人一点没错,不管在生活方式上多么大的改变,总改不了中国人的热心肠,喜欢为别人,为朋友出主意。
万宇默许了我的想法,"对罗伯特来说是不是不太公平呢?"
"你指什么呢?"
"嘟嘟"
我想到嘟嘟给我的谎言开始对她有一点生气,她完全没有必要对我撒谎,她完全用一种美国式的幽默谎言欺骗了我,欺骗了万宇,甚至她自己。
"我想,人有时候是应该表现出一种非常勇敢的自私,你不觉得有些时候我们这些人的身上充满了小资的情调,要品位,要浪漫,要惬意惟独就不敢去学习真正的小资主义身上的那些刻薄和自私,我想,我们都需要一点这些东西。"实际上,我已经学会了刻薄。
万宇很惊讶地看着我,"小资?"他疑惑。
"对,小资。"我点头,"这些该死的东西只滋生在你我这样的人身上,嘟嘟罗伯特还有欧文他们不具备,无论人前人后,他们会依照情况的好坏控制自己的生活和欲望,他们生活得很真实,好象我们不行,一定要撑在那里,哪怕是口袋比脸还干净的时候,其实在这个城市里,我们充其量也就是中产阶级"
万宇打断我"明白,我完全明白了你的意思。"他的眼睛开始亮了起来,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户前面,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来对我说"是的,我想我没有选择,在我不知道怎么做选择向你询问的时候其实我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我选嘟嘟,我丝毫不介意她跟罗伯特"
"停!万宇相信我,嘟嘟跟罗伯特之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想我这次跟万宇的谈话是带给了他太多的以外和疑惑。
"他们不是同"
"他们只是共同居住在一所房子里而已。"我迎着万宇的目光坚定而勇敢地说出真相,我的勇敢也到此为止了,"嘟嘟很爱你,或者说她很怀念你。"
万宇怔怔地看着我,说不出来话。
我坐着,他站着,我们相互看了好长的时间,最后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向他保证我说得是实话。
"那么"
"别再问!"我打断他,"别再问,嘟嘟欺骗了我,可能还有你。哈,什么欺骗啊,你瞧我说的,她只是动用了一个每个女人都会动用的小阴谋,是为了你。"我平静地说。
"嘟嘟为我做了很多。"万宇似乎是在叹息着。
他开始跟我讲述一些故事。
其实最先发现发现万宇跟欧文的恰恰是嘟嘟,上次嘟嘟跟我讲述万宇跟她分手的经过的时候跳过了这一节。
"queer"这个单词在美国的俚语当中是一个贬义词,是指男的同性恋,在北京,这些同志们有一个他们都当做据点的酒吧,一个很安静的地方,欧文和万宇有段时间常常去那里喝些东西聊聊天。非常非常偶然的一次,嘟嘟跟另外的一个来自美国的她的同事,路过那里,看到一个酒吧的名字叫"酷儿",其实酷儿就是"queer"的译音,嘟嘟虽然中文说得很地道可她完全不了解中文的意思,认识的汉字更是少之又少,嘟嘟那天跟那个同事鬼使神差地进了那个酒吧,她们两个看了里面的情况都是男人像情侣一样的坐在一起更有很缠绵的几对,就立刻明白了,马上退了出来,就在嘟嘟走到门口的时候,眼光扫到了坐在中间的醒目位置的欧文和万宇,聪明的嘟嘟什么都没说,跟同事一起走开了。
我不得不承认嘟嘟是个太聪明的女人,但也实在说不清楚是不是她的悲哀的地方,回来以后,她甚至没有问万宇,没有给万宇一个解释的机会,她完全明白自己跟万宇之间面临着什么,她做过很多的努力,包括怀孕那件事情,其实她在那个时候是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怀孕了,万宇很清楚这一点。
真的是说不清楚,太过聪明究竟是一个女人的可爱之处还是一个女人的悲哀。嘟嘟总是表现的很极端,太单纯或者太复杂。
我问万宇:"你希望那个时候嘟嘟怀孕了吗?"
他点头,深锁着眉头。我猜是的,他也渴望着一种家的感觉,当我跟罗伯特决定要结婚的时候,万宇真是羡慕。
我告别了万宇,在回家的路上,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程,我觉得我们都是迥然不同的几个灵魂,只是在偶然的机会里,被一个叫做命运的主人安排在了同一班列车上。是的,我们的生活就是那班列车,开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我不知道那究竟是在哪里。
即将到来的秋天里的风,把我的头发扬起来,连同我的心,吹到一个很高远的地方,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它能回到我的身体里,就让它飞吧,飞到一个自己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