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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村里的老年人说它是家鸟,就像家鸡家鸭什么的。
在乡村,许多农户的堂屋楼索上,专门订有供燕子做窝的木板。不讲究的,打两个竹钉,搁一块瓦;讲究的,小板板修得有棱有角,搁得平平整整,跟楼板楼索一样用桐油刷得黄亮亮的。阳春三月,一群一群的燕子飞来了,家家户户大开门扉,期望燕子能选中自己家。有时两只大燕子飞进来了,叽叽喳喳,左右察看,似在商量:“这里还行吧?”“行,就这家了。”大人这时会蹑手蹑脚轰我们出去,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它们,这样小心翼翼地过了几天,大燕子开始衔泥做窝,我们也可以大大方方打进打出了。
堂屋里有了燕子,生活平添出许多生气。农家的春耕春播才有了那么点兴兴头头的意味。从燕子春天进门到秋天飞走,农家的门从此永远敞开着,大人每次出门都会叮嘱我们别关门,若出远门就请邻居代为照看。有时粗心关了一天门,回家赶快搭梯子去看燕子窝里的情况,一看,一家大小正眯着眼睡觉呢,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原来,聪明的大燕子扁着身子从门缝里进出,就像飞机的特技飞行。有一家的燕子知道从侧屋的窗户进去,再到堂屋的鸟窝。这燕子,真的很聪明啊!
小燕子出生了,一天到晚叽叽喳喳,不知大燕子偏心还是怎么的,喂食不均匀,总有一只小燕子常常饿得怪叫。夜里大家都安歇了,还听到它在哀哀啼哭,许是小燕的哀叫打动了它的父母,第二天,窝里很安宁。小燕子从不把屎拉在窝里,要拉了,它会机灵地掉转身子,撅着小屁屁叽叽地大叫着,似在警告下面的我们:“我要拉了!”小尾巴向下一点,一泡绿白相间的东西“啪”地砸到地面上。堂屋是过道,进进出出,哪能顾到那么多,一不小心燕屎就会落到头上身上、甚至饭碗里,从没听谁为此抱怨过,家有燕子,这就是正常的事情,大人有时会充满疼爱的嗔怪几句,不像在吵它们,倒像在称赞它们做得对。小孩子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扫堂屋。一窝鸟儿,天天把一大堆鸟粪拉在大堂之上,这在城里人看来挺脏的吧,可对农村人来说,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人和燕子,同居一室,同起居同安歇,人给燕子一个遮风挡雨的屋顶,给它们扫粪便;燕子给人一些生活的热闹,一份大自然的温情。
小燕子学会了飞行,秋天很快便到了,燕子该南飞了。不知哪只燕子传递了秋凉的信息,一天之内,所有的燕子聚到了一起,树枝、电线被它们压弯了,坡上的草地被它们踩平了。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它们在说些什么呢?以人的思维度量,大概也是东家长西家短吧,然后由几个权威宣布南飞的时间和行程。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燕子不见了,没有燕子的乡村一下子空落了不少。
每次上楼,我们都放轻了脚步,怕震碎了下面的燕窝,心想着要给自家的燕子减少一些来年的辛劳。看燕子衔泥做窝,是一件特别辛苦的事情,那么一点点小嘴,一趟又一趟,衔那么一点点小泥,左看右看之后,粘了上去。每次我都替它们着急,特别是那些捣蛋鬼,故意扒了它们好不容易垒上去的成果,十分可恨,当然这样的行为常常会遭到大人的一顿暴打,于我,可解气了。可抢种抢收的季节,大人的心思似乎全在粮食上,一背篓一背篓晒得松脆的苞谷倒在楼板上,压得楼索弯弯的,燕巢早碎成了片片,燕子明年又得做新窝了。
燕子聚会的那个晚上,趁燕子在熟睡中,我们捉下自家的老燕,在它脚上系了根红线,据说这样燕子会记得回到老巢来。全家人都希望它们明年回来呢,在心里祝它们南飞平安。
明年,它们会回来吗?还是和它们的三个儿女一起来吗?大人对我的一切提问都说是。南方一定很远很远吧,小燕子会和春天的香味与温暖一起回来。小小的燕子在无形中教会了乡村儿童如何遐想呢。
人与燕子比人与家畜家禽的关系特殊,燕子对人没有依赖,它们自己筑巢自己打食,人对燕子没有欲求,人与燕子,相互尊重,相互信任,彼此宽容,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