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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条橙南山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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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一枚转坏了发条的玩具橙子,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变成一枚甜橙,在不可预知的未来。

    同样的手,如今我写着的,不再是给你的缕缕关怀和安慰,关于你的最后几行文字,一点属于我的感想,不愿书写却身不由已。

    你真的像他们描述的那样不可救药吗?你忘记了少年时的理想和誓言,只有对往事的悔恨、对世界的仇恨吗?悔恨不能挽救你的灵魂,仇恨只会让你更加疯狂。你以可怕的方式向那些可怜的人索取你需要的东西,你心中的愤恨,真的指向他们吗?他们并不比你有钱,他们和你一样,只是靠自己的双手养家糊口的普通人。也许你觉得,有些人真该死,你瞧不起他们,但你不能用刀和啤酒瓶指向他们的脑袋啊。

    你曾经与理想比邻而居,你们相隔那么近,似乎就是一纸墙的距离。你的同龄人,他们穿墙而过,进去了。而你,离开了,灰溜溜的。你以为可以寻找到另一条路,只要你愿意,一切都不成问题。事实证明,少年的冲动会得到最严厉的惩罚,父母的竹条皮鞭和学校的白眼相向过去后,是社会冷硬的法则和世俗的炎凉。我想,每一次小小的得手都在鼓励你,你侥幸地过着一天又一天,在虚妄的老子天下第一的想像中,一寸寸地毁灭着自己。

    其实,逃得过法律,逃得过世人的眼睛吗?逃得过这些,逃得过自己的良心吗?不管他们说你有多坏,我始终坚信,你是有良心的,你的智慧足以让你洞穿世事,可惜的是,你好像在故意做,你想和谁赌气呢?你在和谁较劲儿呢?

    因为拥有你的友情,一份超越于普通友情之上的友情,曾有女孩子羡慕甚至嫉妒我,因为那时的你朝气蓬勃,才华横溢,胸怀鸿鹄之志,敢以少年傲气小视天下。现在,再也不会有人羡慕我了,你已走进他们预言的罪恶的深渊。

    他们说,当你的聪明才智为恶所趋使时,你就是一个十足的恶人,而你,总是抵挡不了恶的诱惑。所以他们说,你的悲剧是性格的悲剧。可我知道,悲剧的根源并不仅仅因为你的性格,那些促使它形成的土壤呢?那些酝酿这土壤的种种因素呢?

    窗外是我,窗内是你,就是在想像中,也难以面对你的眼睛。

    窗外有阳光、鲜花、新鲜空气;窗内阴暗潮湿、气味腐败,铁窗下匍匐着罪恶的灵魂。

    当你手拿利刃,威逼一个无辜无助的生命,我不敢想像你的眼睛;当你和放荡的女人苟且,我无法想像你的眼睛那曾是一双纯洁的、清澈的、带着可爱笑意的、燃烧着理想之光的眼睛!

    “姐,每当想起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你在一首诗中说。

    梅花岂只落满了南山?一片又一片,拥挤而来,压迫着失色的日子,后悔事,比南山落梅还多。

    我是否于无意中伤害过你?你不愿我将友情与关爱分给与你不相上下的男孩子们吗?在十九岁女孩的心中,在一个喜爱三毛、尼采、视不断超越自我为真正人生的少女心中,只有高贵纯洁的友情,没有卿卿我我的爱情。那时,我的确是个可笑的女孩?一个傻姑娘。我将爱情放到了青春的对立面上。

    初三那年,我知道别人都在笑我和你,也知道班主任晚自习躲在后窗数班上的“对子”三十三个学生,班主任数出了十五对。班主任曾在早自习课上没收了我的日记,因为我写日记忘了形,不读课文,而日记里出现了一个让班主任无法忍受的名字。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警告我。我用双手堵着耳朵,在他面前跳着脚否认自已有早恋倾向。班主任说,还没有,我念给你听!他念出来的那些话让我从头发梢红到了脚指尖,我用华丽的语言在日记里歌颂我们之间纯洁的友情,我脸红,是因为那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语言。班主任要将一切扼杀在萌芽状态,日记被他扣下了,他说考取了地区重点高中就把日记还给我,结果,你上了,我没上,只有两个名额,你多我0。5分。我始终没有承认,我和你算一对。

    高中,因为文学,我结交了许多朋友,大多数都是男孩子,天性里,我更喜欢男孩子的豪爽、不拘小节。他们都是有着远大理想的好孩子,因为理想,甚至有些狂妄,我常常忘了自己是一个女孩子,跟他们一起为文学而发烧发狂。你知道这一切,因为在给你的信中,我总是忍不住将他们介绍给你,称赞他们多么有趣多么优秀,希望我的朋友也能成为你的朋友,大家一起奋斗。

    我只大你一天,却一味地要求你上进,以姐姐的身份训导你该怎样学习,怎样做人。希望你样样优秀,做个出色的男子汉,这让你常常害怕面对我吧!

    你总渴望像风一样自由,为此,你一直在付出惨重的代价,学校、家庭和社会,都不可能给你这份自由,在学校你和老师斗,被一次又一次开除,不管你有多么聪明的脑袋,多么高的文学天赋;在家里你和父亲斗,父亲最终宣布不再给你任何供养,你不得不回到老家,靠种田维持你的高中学业;在社会上,你将所有的愤懑变成了邪恶的念头,最后你进了监狱,成天只能在别人的看管中和油腻腻的汽修工具打交道。

    也许你已意识到,你与我的希望相距甚远。而你叛逆的天性使你不愿受任何形式的约束。我拼命学习,为了挤进大学的门槛,在我们那所山区县高,那时成绩再好也就能考个大专,我希望自己能考上。可我希望你能考上本科,以你的聪明才智,那本来是相当容易的事情,我对你充满了信心。你所在的地区重点高中,考不取本科的人一律读专科,也就是说,你考取这所高中的同时,等于已考取了专科。我总是不服气的,我说我会超过你。你说,好啊,你跑吧,我边打篮球边等你。高三了,你的信越来越少,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怕写信浪费时间。我在个人奋斗中忽视了你的悄悄转变,不知道那时你正在离我远去,你正在与我们的理想背道而驰。

    在这些书来信往中,不知道你走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我真的只是你的姐姐吗?你真的只是我的弟弟吗?还是两颗年少的心,因为克制,而错过了人生最美好的情愫?在最后的来信中,你用假托的笔法,扮演成另一个角色,在括号中注明:小说的结局。粗心的我只当你又跟姐来点黑色幽默,你总是爱玩这类深沉的。你在提醒我,我们之间这单纯而甜蜜的友谊,是一场梦。你将脱离这个梦,寻找别样的生活。我不知道,你其实在说:再见!

    我真笨,我不是一个好姐姐,谢谢你叫我梅姐多年。那铁窗的某一根齿,未尝不是我安装上去的。南山落梅,那是纷纷飘零的梅花吗?那是我们如花的年华,是你美好的未来。

    你的确是个调皮的孩子,是那种让家长和老师头痛的玩劣。剪断保险丝,造成停电事故,因为镇上正在放一部大家听说了好久的电影;聚合全班男女精英,成立“飞虎队”半夜三更跑到荒郊野外开成立大会,如此等等。上课时,你在我支起来的一只手上画红墨水,因为我支起来的那只手上有五个圆圆的小涡,你老想给它们涂点什么。我不让你涂,差点和你打起来。当然并不会真地打起来,因为你说了,我是你的姐姐。你父亲是医生,你偷拿了一种白色药片,骗我吃下去,说那是安眠药。我吃了,并没有睡觉,天知道你恶作剧拿来的是什么药,也许就是避孕药!上课上得不耐烦了,你就会卸下窗户的一根铁齿,偷偷地翻出去,不知道你翻出去干了些什么,在枯燥无味的校园里,躲着老师的眼睛,有什么好玩的呢?就是跑出校门,在长着玉米红薯的田野,在只有鸟叫的小松林,又有什么好玩的?也许你只是喜欢那种翻进翻出的感觉,你喜欢这样跟老师捉迷藏。你的聪明和你的可恶一起声名远播。

    现在想来,那又有什么呢?那算得上什么大错儿吗?一个正在成长中的少年,电影、女孩子可爱的胖手、朋友、恶作剧、自由、冒险、游戏,这都是他喜爱的呀!只有喜爱过经历过诸如此类的这些,他才会变成一个成熟的男人。

    梅花落满了我的眼瞳,再也看不到你远去的身影。

    其实,在事情的最初阶段,你不过是千百万只被上了发条的橙子中的一个。疯狂地旋转,弄出引人注目的色彩和声音。为什么要引人注目呢?因为青春啊,青春的情绪总要找一个渲泻的渠道。成长,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注定了要犯下这样那样的过错。想想我们自己吧,成长的过程,真的容易让人变得疯狂。

    后来有朋友说,我是能够挽救你的人。我嘴上说,是吗?是吗?我怎么能挽救你呢?我只是你生活中的一个普通女孩。我不想像老妈子一样,整天在你耳边嘀咕:你很聪明,你很优秀,你要做一个好人。

    其实心里却想,也许吧。如果我勇敢点,说出自己对你的爱;如果我以爱的名义,阻止你跟那些女孩子来往;如果我真能做到像老妈妈一样天天在你耳边嘀咕:你一定要有出息,才不辜负大家对我的嘲笑;如果我可以让你真切地感受到,我有多么在乎你,在乎你的成功;如果我自信一点,相信自己能够影响你的未来。细细想来,你缺少的,正是这种真诚的爱,正是一个足以震慑住你,让你从疯狂的旋转中清醒过来,慢慢酝酿爱和甜蜜的人!那些橙子中的大多数,最后都变成了真正的甜橙。你停不下来,也没有学会像发条橙的主人公那样反思,最初的恶作剧也许只是想引人注目,最后却成了罪恶的渊薮。

    你永远停留在可怕的十九岁,成了一枚邪恶的果实。

    是自私还是自尊呢?我曾鼓励自己冲破重重心理障碍,对你说:我爱你。

    那是个特别冷的冬天,我去看你,同行的还有两个男同学。当着他们的面,你当然不能叫我姐,我希望看到你眼里的热情,可我失望了,在你眼里,我似乎是可有可无的。回去,在一堵悬岩边站了很久,地上的雪被我的脚暖出了两个深深的坑。我对自己说,如果你有心电感应,你会来的。如果你真的来了,我就对你说:你对我和生命一样重要。结果,在降临的暮色中,我想从那里跳进万丈深渊。

    高三最后一学期,我因病在家休养,你来看我。东扯西拉,不知道谈了些什么。最后,走到门口,你回过头来对我说:我又有女朋友了!你扔下这句话,很骄傲地?胜利地?快意地?从我眼前消失了。我看到,你说这句话时脸刷地红了。你要用这来证明什么?证明你是可爱的?从地区重点高中沦落到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农村高中,你并不后悔?不失意?你过得很快乐?活得很成功?你又有了女朋友!这有必要告诉我吗?

    躺在床上,伤口很疼,一时分辩不清,自己加快的心跳是因为愤怒、伤感还是失望。你是什么意思呢?我已不可救药,别指望我了!我堕落,我愿意,你管不着!别用可怜的眼光看我,有人爱我!

    是这些吗?你在我心里扔了一块大石头。

    仿佛看见你向深渊沉去,而我只能徒劳地伸着手。

    很想对你说出我的在乎,可是,很难开口!

    事实上那个时候,我们之间已没有多少话可说。我见过你说的那个女孩子,你的女朋友,一个高中生,戴着耳环,搽脂抹粉,长发上扎着颜色俗艳的花朵。这就是你爱上的女孩子吗?不知道你是在用这所谓的爱来麻醉自己,还是真的只有这么一点品味。

    以不断的付出来获得你的怨恨和负债感?我再也没有说出那句话的精神,不是不爱了,而是伤得太深了。整整三年,对你的失望无以复加,不能对你说,不想对朋友说,唯有伤痛和沉默。

    谁能挽救谁?并不是所有的因,都有成功的果。

    也许,是我太自尊了,说到底,就是自私。你离我越来越遥远,而我却没有付出任何有力的实际的行动。青春的迷茫,少年人的无知和软弱,无法把握的命运!生命是不能回头的章程火车,我们就这样轰隆隆地、于茫然无措中相交而过。

    从最初相识到最后再也不给你只言片语,是六年时间。至今记得你最后送我的生日贺卡,一艘在夕阳中远航的帆船。面对你的问候,面对那熟悉的字迹,我保持了沉默。那时,仍然不能想起你,不能听别人说你的事,甚至提到你的名字!只要想到你,心就会隐隐作疼,实实在在的疼痛,从心脏向周身漫延。

    事情过了,我才肯在心里承认,我爱你,你是我痛苦的初恋。你毁了自己,也毁了我的初恋。心中有爱的人,并不孤单,六年,因为你,我骄傲地独来独往,留下了清高的恶名。你的个性和智慧,你的思想和才华,在我心中是任何男孩子都无法比拟的,这些促使我不断地丰富自己,为什么你能成就我向上,我却不能拉你一起飞升?

    后来,看英国作家丹尼尔哈列维的发条橙,似乎从中找到了更多为你开脱罪责的理由,心想,要是把这本书给你看看就好了。

    第一次听到同桌的你这首歌,我流泪了。

    高一时,收到你的第一封信,在身上藏了一天不敢拆开看,晚上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就着昏暗的路灯光拆开了,拆时手抖得老高啊。信里写着你在哪个班学校如何之类的平常话,信的开头是:梅姐,你好!

    至今记得飘的结局:大雾弥漫中,郝思佳找到了白瑞德,她流着泪问他:你还爱我吗?白瑞德流着泪回答:不,我不爱了。

    总有人问起我的初恋,在他人眼里,我应该是个有很多情感故事的人吧。事实上,我真的是个傻姑娘。我老老实实地承认,我的初恋啊,是一场长达六年的单相思。

    “姐,每当想起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花事已了,花儿要落就让它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