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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宝宝没想到自己的体力竟弱到跑没几步远的路就气喘吁吁,眼见傅玄溟的背影就要消失,当空月色又逐渐遭云雾吞没,再不追上她迟早会跟丢。
当她拖着疲软的步伐追赶时,听到不远处的林子里有兵器相击的冷冽声响,戚宝宝浑身一颤,揪着一颗心赶紧奔上前去。
果不其然,她见到两人打得难分难解,令人眼花撩乱。有几回情势危急,对方的刀剑差点挥向傅玄溟的脸面,那可怕的刀法就算要削掉他的脑袋也不成问题。
见过几次傅玄溟出手与人打斗的场面,每一回都让戚宝宝又惊又怕。之前在城外他一人独挑几个壮汉已经够让人害怕了,如今对方虽独自与傅玄溟对峙,可是彼此举脚功夫相当,身手也不差,她虽然是个门外汉,也晓得傅玄溟应付得吃力。
可惜她见不到来人的相貌,要不藉着画魂笔绘下对方肖像于画魂布上,必定可阻止对方的暴行。
正当戚宝宝这么想时,出手极快的傅玄溟已趁隙扯下对方脸上的布巾,在月色照映之下,那张特意藏隐的面容令傅玄溟与戚宝宝部失了心神。
“丁尧?”这令戚宝宝大感诧异。
“原来是你。”傅玄溟淡淡地笑“我应当早些时候猜到才对。”单凭这几回过招,干净俐落的身手在衙府里岂有几人能做到?
“意外吗?”丁尧冷冷地说,那张本是无害的斯文脸面,突地显得狰狞。“我以为半年前,戚墨就淹死在急湍里。没想到,如今却是遭人剥了皮肉,死得那么凄惨。”
“丁尧,若我是你,就不会相信戚墨真的被淹死。做为杀手,就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更何况,一个连模样都看不清的尸首,要人信服他就是戚墨,你也太过天真。”
“你真是狡滑,竟造个假尸首来引我现身?”
“我的确是要逼出半年前杀害戚墨的凶手。”可傅玄溟万万没想到,竟然逼出他来。
“看来,你早就猜到凶嫌在衙府,真让我意外。”没想到传玄溟心思缜密得让他都深感佩服。
“当初,你将戚墨逼得不得不跳川,还在川边留下鞋印。尽管你换套衣衫,蒙着脸面,但若不是留下那对官靴印子,我也不可能如此笃定。要怪,便怪你的粗心大意。”
“所以你就故布疑阵?”丁尧这回认栽,怪自己的疏忽。
“若非当日我尾随戚墨,见他进林前将画袋绑在树上藏起,也不会心生此计。恐怕那时,戚墨早巳发现有人将不利于他。”因此,当戚墨跳川时,傅玄溟便回头将画袋取下。
没想到这几日,城内有具遭人剥下皮肉的男尸,傅玄溟遂将计就计,布了这陷阱等候有心人的跳入。
可惜,那具男尸的特性与戚墨有所不同,这几个小疑点让眼尖的戚宝宝瞧出端倪。让傅玄溟大感意外的,以为文人总有几个玩玉的嗜好,就算没有,身上佩个玉饰也不奇怪,但偏偏戚墨敬谢不敏,便露了馅儿。
“戚墨与你无冤无仇,你却穷追不舍,究竟用意何在?”
“难道你以为只有你想要那枝画魂笔?”丁尧眼眸一眯。“这世上有欲念的,不单单你一人!这些年来,我在赵老头身边跟前顾后,就是为了这枝画魂笔!”
“愚蠢!”见他手里那枝兰竹笔,傅玄溟轻蔑地笑。“你连画魂笔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随便一枝大毫就当真。”
“你!”丁尧咬牙,那张脸面狰狞起来,被傅玄溟如此羞辱,他怒不可遏。
随即,大刀劈向傅玄溟脸面,强劲的刀风令他不禁退了数十步。
戚宝宝没想到丁尧竟如此狠心,想上前阻止,又想到刀剑不长眼,要是没个准头劈向自己,那可是自作孽不可活啊!疼都疼死人了!
一旁观战的她心急如焚,遂心生一计,掏出画魂笔与画魂布,要绘下丁尧的相貌,没见过两者合用的神术,戚宝宝心一横咬破指头,以血做墨,仔细绘图,还担心傅玄溟会应付不来,慌得沁出满身冷汗。
专心应战的两人哪里知道戚宝宝的出现?彼此交战激烈,每一招都要置对方于死地,断不可能轻易罢手。
须臾,丁尧见傅玄溟手一收,似乎有机可乘,大刀瞬间劈去,没想到却浑身一僵,心口的气息活像遭人无端掐住,仅是短短一瞬,他的胸膛多了一支分水刺,狠狠地没入体内。
“你”丁尧瞠大眼,不信自己会败下阵来。
见他伤重,一向冷情的傅玄溟手里微微颤抖,却仍努力的压抑住。“告诉我,你夺画魂笔要何用?”
“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要画魂笔何用?”丁尧动弹不得,像是中了妖术一般,就连意志也逐渐浑沌。“我们都是被欲念侵吞的罪人,难道不是?”
“我要画魂笔,是要毁了它。这世上不该有窃人神魂,控其意念的邪物,这种东西,留它不得。”而他所遭遇的身世,便是个血淋淋的例子。“在我知道有此笔的存在后,没有一日不这样想。”
“你少说得冠冕堂皇!”丁尧两眼怒红。“画魂笔能助我一报血海深仇,我夺它有何不对!”
“丁尧”
“赵老头那个畜牲,当年若无奸污我娘,我丁尧犯不着出生就受罪!那个无血无泪的家伙,令我清清白白的娘亲未婚有孕,被赶出村庄,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就连病死都无人替她送葬!”丁尧眼底有泪,这些年来被藏在心里的秘密,同样在今晚翻涌现形。
戚宝宝掩嘴,不敢哭出声来。平日那个总喜欢逗她笑,老护着她的丁尧,竟有如此不堪的身世。
“赵老头那只狐狸,利用我来替他夺画魂笔,他告诉我只要得此笔,就能让我认徂归宗,让我娘入他赵家的砠谱。可惜,我错了!我不该将他的话全数当真!”
“所以,你才逼戚墨交出笔来,他不拿出,你便狠下心杀他?”
“要怪,就怪戚墨胆小如鼠,自己怕得先跳川了。”
“丁尧,你太傻!”好端端的,做了赵太爷手里的一颗棋,进退由不得自己。
“我就是轻信,才以为那只狐狸要弥补我和我娘!”丁尧想起那张猥琐的脸,便感到恶心。“这些年来,他无所不贪,贪婪的嘴脸连我都要看不下去,但我总盼他拿到画魂笔后,会真心真意的认我这儿子,到时再劝他向善,悔改认错便行。”
但是,他丁尧一错再错,天真的以为身上流有一半他赵老头的血,就能让他未来的某日能回心转意。
“直到今日衙府寻获那具男尸,画魂笔已入衙门里,赵老头便急着将我一脚踢开,甚至口出恶言,怀疑我的身世。他怎么糟蹋我都行,就是不准污辱我娘!”她人都进了坟头,赵老头却还可以将她的名声挖出来羞辱一番。“杀了他,我并不后侮!我只后侮没早一点动手,让他苟活了这些年。”
“你!”傅玄溟瞠大眼。“你杀朝廷官宦,恶行重大得足以置你于死地!”
丁尧冷笑,眼中早有全盘豁出的决心。“我本想杀了赵老头后,拿走画魂笔和画魂布,绘下他赵府一家老小的人像,要他们相残至死,这才能泄我多年的心头之恨!”
他们永远都不知道,他过着的是怎样毫无尊严的日子。他和娘亲无论在何处落脚,最俊必定遭人赶走,最后,还沦落成沿街乞讨的叫化子,过着和一群野狗抢食的生活。
为了生存,他们将身为人最看重的面子,都抛至身后,任人践踏嘲讽,只为了求得一口可温饱的剩饭余菜。
“可惜,却毁在你的手上”丁尧眼角滑下泪水,余愿未了,他势必得带着饮恨的心情,咽下最后一口气。
“丁尧,你可曾想过改变自己的宿命?”傅玄溟问得很轻很缓,就如同问着自己那般。“我们都活在不幸之中,时时刻刻都为自己悲惨的遭遇哀悼着,并且耳提面命的告诉自己有仇非报不可,非得这样才能活下去吗?”
“若不这么活,我人生究竟有何目的?”丁尧嘴角流下热血,吃力地问。
“或许,总会遇上一个肯听自己倾吐心事的人。”
“就像你遇上宝宝丫头吗?”他笑着问,眼中的戾气淡薄许多。“可是,老天爷没那么眷顾我”
“你”“死在你手里我也甘愿了”哽在心口的那股怨气,丁尧吞咽不下去,想费力的吐出,却无法如愿。“大哥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了”
“丁尧!”眼见他含恨而死,傅玄溟终于失控,抱着他倒卧在地的尸首难以接受。“你太傻”
戚宝宝握着绘有丁尧的血图,木然地步至傅玄溟面前,头一回亲眼所见,一条生命自眼前殒落,甚至是显得毫不费力。
傅玄溟痛苦地闭上眼,知道丁尧那时突如其来的无法动弹,原来是画魂笔与画魂布的神力所致,令他从弱势的局面扭转成占上风。
“我该出手,还是不该?”画布跌落在地,戚宝宝的话声显得破碎。
“这件事,一开始便无法论断谁对谁错。”他们都活在被布置好的棋局里头,而举棋左右他们进退的,是无所不能的上苍,傅玄溟只觉得过得太累了。
他们彼此都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直到如今才真相大白。原来将所有人系在一块儿的,不是所谓缘分的那条红线,而是名为孽缘的执怨。
蹲下身,戚宝宝拉着丁尧已经瘫软无力的手。往后,他的笑容终将成为往事。
两人陷落在遭命运摆布的无奈里,冷不防地,一枝镖锐直地朝戚宝宝射去,若非傅玄溟机警察觉,拉了她一把,只怕那镖箭就要嵌进她的身体里。
“该死!”傅玄溟头一抬,见数十道身影立在五步远外,将他们团团围住。
戚宝宝紧紧抓着傅玄溟的衣袖。“为什么又多了这些人?”
“傅玄溟,交出画魂笔!”那群带头的人厉声说道。
“是震王府的人。”终究,震非还是信不过他。傅玄溟谨慎地拉着戚宝宝站起身,抽起立在丁尧身侧的大刀,现在局势若探近身战绝对是讨不了便宜。“画魂笔在衙府里,有本事你们就去拿。”
“胡说!今晚若不交出画笔,就留不了你的命至五更天了!”为首的男子话一说完,拔刀直黥向傅玄溟。
一场混战就起,中间夹了个戚宝宝的博玄溟,做什么都得瞻前顾后,手脚施展不开来,完全被牵制住。
数十把大刀抵在傅玄溟的刀口上,戚宝宝吓得两眼瞪圆,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掌心巧劲一转,傅玄溟劈落对方数把刀剑,今晚被许多事给搅得心烦意乱,连顿晚膳都用得不甚专心,随便扒了几口便草草了事,导致他现在饿极了!
“好饿”拉着她直往后头退,傅玄溟脱口喊了一声。
这一声,差点把戚宝宝的胆子都给喊掉。“你什么时候不饿,怎偏偏挑这当口呀?”人家刀口都要抹到脖子上来了呀。
“你有没有什么吃的?”两人狼狈地逃跑,傅玄溟却仍有余力问她是否带有“存粮”
“我又不像你,一天到晚有仇家跟着,更没有肚子一饿就腿软的怪癖!”说到最后,戚宝宝气得大吼。“快跑,要是拖着我戚宝宝一块送死,我做鬼都不会甘心的。”
她简直是倒了八辈子楣才会和他凑在一起,圆圆的脸蛋皱成一团,急得都快哭了。
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偶尔和后边儿追上的贼人交手,傅玄溟拖着饿到疲软的身子,拉着戚宝宝做最后的困兽之斗,怎样也不愿平白无故枉死。
直到冲出林子,见到一票这时才出现的捕役们,不知怎地全慌成一团朝他们奔来,戚宝宝见到救兵,简直是哭着求救。
“捕役大哥啊,你们总算来了!”戚宝宝死命拖着博玄溟跑,不知怎地,仿佛有神力附身,一想到对方大刀砍上她腰骨的那种痛,再远她也要跑。
傅玄溟知晓丁尧杀了赵太爷,迟早会遭人发现,眼下出现的弟兄们,定是慌到六神无主才前来寻他。
细想至此,他的嘴角浮现一抹极为嘲讽的笑。这一回,震王府恐怕是没人要替他遮掩些什么了。
这些年来,他为震非做的,也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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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玄溟跪在两座坟头前,神色显得相当沉静,没有半点激动,宛如一座深潭。
天光,亮得将大地所有阴暗之处给探照得无所遁形,日暖风清,万物已醒。
自从那一夜过后,他的世界急遽改变,虽回不去从前,但也没有人肯愿意再经历一回。所有恩怨,终在隔日黎明破晓以后,随着光阴流逝而有如过眼云烟。
直到后来,傅玄溟才知道震非比想象中的深沉,他明明清楚自己的身分,却不怕养虎为患的让他留在震王府里,恐怕也是抱着已将傅家一网打尽、连根拔除,早无后顾之忧。
心狠得连傅玄溟都要利用殆尽,成为他手里捏的一颗棋,百般折磨以满足自己的私欲,才肯善罢甘休。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震非千算万算,绝对没想到傅玄溟无意间竟发现傅家玉牌,并且机警地造了赝品,将真品换回到自己身上,还因此让戚墨辨认出来,揭穿这些年来深埋在暗处的秘密,逐一逐项的挖了开来。
尽管事情已是拨云见日,可对傅玄溟来说,伤痛已然造成,那根植在心中的阴影,不断地挖蚀着自己的心。
而在赵太爷遭丁尧杀害、震王府这几年意图谋反的勾结让傅玄溟有意的曝了光,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直直烧向震非身上。
最后因罪证确凿,相互勾结的朝廷官吏遭到定罪,一夕之间风云变色,朝中人人自危,莫不与震王府划清界线,无人想蹚这浑水,担忧一生荣华落得凄惨下场。
傅玄溟为此立了大功,功在社稷,编入羽林军里做参军,身分自然不比从前,在凤阳城里出尽锋头,但谁又能知光荣的背后,却是满嘴的荒唐,独留一把辛酸苦泪,令他有苦说不出,有泪流不下。
如今风雨已过,戚墨带他来傅家最后偷葬的坟头,连墓都不敢造得太大,为的就是怕死后也不得安宁。
傅玄溟拂去墓上染有的烟尘,知道戚宝宝就立在自己身侧。在她也同样欲屈膝跪地以前,一手拦在她眼前。
“傅家的坟,只能傅姓子孙才能跪。”
“傅玄溟,你”“你姓戚,这点请你千万别忘记。”
“你不原谅的,究竟是我老爹,还是傅老爷?”直到如今,戚宝宝仍旧不知道自己该立于何处。
“打从我们被交换的那一刻,命运就有着迥异的发展。”傅玄溟抬起头来,那双眼眸不见任何埋怨。“我们过着彼此应当度过的人生,既然一开始就是如此,到死为止,我们都该贯彻始终,平心静气的接受到底。”
“这对你不公平。”她占有了他该拥有的平安快乐,然后无忧无虑地活到现在。对戚宝宝而言,夺人所有,实在太过残忍,不是她会做的事。“该还的,我应该还你。”
“对我来说,戚墨不过是个陌路人,包括你娘亲也是。”傅玄溟站起身,话声平静不兴波澜。“我和他们不曾经历过什么,你自小到大陪伴在他们身边,彼此的牵绊不是旁人所能想象,即便是一个有血亲的我,也无法替代。”
戚宝宝眼角浮现雾气,快要看不清傅玄溟的容颜。“我怕往后,都不能过得心安理得了。只要别人喊起我的姓,就会让我想到你,背着不属于自己的姓氏,孤单地过活。”
“他们都喊你宝宝的,不是吗?戚墨这名字取得真好,要你到老都是别人心底的宝。”足以见得他对她的爱。“我孑然一身,到哪都能自在的活,和你不同。”
戚宝宝伸出手,拉着他的衣袖,傅玄溟顺势将她揽进怀里,紧紧地拥抱,汲取着她的温暖,也许今后,他们不再有机会柏逢了。
“我和你,今日过后便要分道扬镳。当你说别人喊着你的姓,便会想起我时,这是令我高兴的,代表你无法轻易忘记我。”搁在心底有着惦念,对他来说就足以告慰。“当我背着傅这一姓,别人喊起我时,我也同样忆起你来。若真要忘记,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戚宝宝躲在他的怀里痛哭失声,心口全是离愁的苦涩。
“还好,是我为你过着这样的人生,一出生,就特别为你。”
傅玄溟其实不相信什么宿命之说,可是如今风雨过去,他似乎也不再铁齿。
“往后,我也仍旧如此。所以,别再说什么无法心安理得的话,你要活得坦荡快乐,而我也会与你相同。傅这一姓,我是不可能会抛弃的,就如同你和戚家割舍不了的情感。”
戚宝宝泣不成声,她没法子像他那样说出这么多好听的话,只晓得此刻的她,压不住想哭的心情,他们就要各分东西了!
“我我会很想念你很想很想这辈子,不会再有那样的人让我惦记了呜!”
傅玄溟失笑,心头却因她的话而发暖。“我也是。这一辈子,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让我如此牵挂了。”
所有缘分,在他们柑互调换人生的开始,就已然种下了相互牵扯的情缘。无论今后将身处何方,只要想起自己的姓氏,便会想起处于遥遥彼岸的另一方。这样的情,今生今世已无法斩断,并且会无止尽地蔓延下去,直到生命走至尽头,才肯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