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节

作者:夏多布里昂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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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军队的看法

    不过,波拿巴在他日理万机,考虑种种方案时,真的死抱住这些想法不变吗?当他装出愿意留在埃及的样子时,幻想并没有使他看不清现实。他给哥哥约瑟夫写信说:“我认为再过两个月就会回到法国;因此,请在我到达时安排一所乡间住宅,或是在巴黎附近,或是在勃艮第:我打算在那里过冬天。”波拿巴并没有估计到能够阻止他回国的力量:他的意志既是他的命运,又是他的吉星。这封信落到了英国海军将领手里,于是英国人大胆宣称:拿破仑的使命只有一个,就是让他的军队覆没。

    在埃及的法国士兵都很勇敢,尤其是因为他们强烈地感到了自身的痛苦,也就愈发英勇。有一个中士写信给一个朋友说:“告诉勒杜,千万不要犯傻,上船到这个鬼地方来。”

    这位叫阿韦里约里的中士说:“从国内来的人都说亚历山大城是最美的城市:唉!其余的城市该会是什么样呢?您想一想,一大堆杂乱无章的破房子,都是平房,一色的木门,一样的锁;漂亮一点的有个露台;没有开窗户,却安了木栅,只是栅条太密,看不清里面的人。街道狭窄,只有法兰克人和达官贵人所在的街道才稍稍宽一点。城中大部分是贫苦居民,他们除了一件垂到膝盖活动时一半时间卷起的蓝衬衫,一条腰带,一块破头帕,别的地方都裸着。我对这个可爱国家厌烦透了。住在这儿令我发狂。可恶的埃及!到处是沙砾!亲爱的朋友,有这么多人上了当!那些寻求发财发迹的人,或者那些窃贼,没有一个不垂头丧气。我相信,他们巴不得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罗齐是个上尉:“我们太没有地位了。军中普遍存在不满。今日的专制独裁比任何时候都厉害。有些士兵当着司令官的面自杀,对他说:‘这就是你做的好事!”’

    我所举的这些名字,今日都几乎无人所知了。在这份名单上,压尾的是塔连的名字。

    以下是塔连给妻子的信:

    “亲爱的朋友,如你所知,我来这里,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我的处境一天比一天差,因为远离家乡,远离亲人,我看不到可以重返故乡,重见亲人的时刻。

    “我跟你说心里话,我一千倍,一万倍愿意带上你和女儿,到天涯海角,远离一切激情,一切阴谋,安安静静过日子,而不愿过这种生活。我向你保证,我只要有幸摸到故乡的泥土,就决不再离开它。在这里的四万法国人中间,不这样想的,不会超过四个人。

    “我们在这里过的日子真是再凄凉不过了!什么都缺。我有五天没有合眼了。我就睡在地板上。苍蝇、臭虫、蚂蚁、库蚊,各种虫子都来叮我们。我每天不下二十次怀念我们那可爱的茅屋。亲爱的朋友,求求你,不要卖掉它。

    “再见,我的好泰莱琪娅,泪水浸透了我的信纸。我只要回想你的善良,回想我们的爱情最甜蜜的往事,只要得知你始终可爱,始终忠贞,只要怀着拥吻亲爱的女儿的希望,我这个不幸的人就能熬下去。”

    在这一切之中,忠诚一钱不值。

    人从幻想的高处跌落下来,自然把处境看得过分糟糕,这样便出现了这种一致的抱怨:法国人时时憧憬着东方,天主教反对异教的骑士团给他们开辟了道路。他们虽然不再有诚意去为圣墓解围,却有十字军骑士的勇敢,以及戈德弗鲁瓦1周围那些编年史家和吟游诗人编造出来的对王国和美人的信仰。在意大利获胜的士兵看到的是一个待夺取的富庶国家,一些待拦路抢劫的沙漠商队,待截获的马匹、武器和后宫佳丽。那些传奇小说作者已经瞥见了安条克公主2,而那些学者则在诗人的热情之中加进了他们的梦想。一开始,没有一部描写埃及的作品不被当作知识丰富的现实,直到昂泰诺尔游记出版,这种状况才有所改变:他们将要深入神秘的埃及,下到地下墓穴,搜索金字塔,发掘被人遗忘的手稿,辨读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唤醒黛尔莫西里斯1。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做,研究院的学者一头扑在金字塔上作研究,士兵们只遇见一些赤身裸体的农民,一些泥棚茅屋,他们面对的就是鼠疫、贝都因人和马木路克骑兵,这才发现大大失算了。只不过他们吃的冤枉苦使他们看不到最终的结果:法国人在埃及穆罕默德国王培育的文明上播下了幼苗。波拿巴的光荣增大了;一线光亮照进了伊斯兰教的黑暗世界,野蛮被轰开了一道缺口。

    1戈德弗鲁瓦(godefroi,一六一—一一),下洛林公爵,曾率默兹和莱茵地区的骑士团作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拿下耶路撒冷之后,当选为君主,号称“圣墓代理人”

    2安条克(antioche)为叙利亚塞琉西王国几任国王的名字。

    1原文为ther摸siris,查不到是何人还是何物。

    叙利亚之战

    为了防止叙利亚的帕夏采取敌对行为,也为了追击若干马木路克骑兵,波拿巴于二月二十二日进入了世界的这一部分。阿布基战斗把他留在这里。其实拿破仑弄错了,他追寻的是一个强权梦。他比波斯国王冈比西斯幸运,在跨越沙漠时没有遇到南部吹来的热风。他在陵墓间扎寨安营,他翻越了埃拉里什峰,在嗄扎取得了胜利。他于六日写道:“我们处在亚非两洲交界处的山间;我们晚上在亚洲宿营。”这个巨人走在征服世界的路上。这是个要征服那些不可征服的地区的人。

    雅法攻下来了。发起攻击以后,守城军队的一部分,波拿巴估计有一千二百人,其他人估计有二三千人向法军投降,受到了宽大接待。过了两天,波拿巴下令把他们全部处决。

    1原文为ther摸siris,查不到是何人还是何物。

    瓦尔特?司各特和罗贝尔?威尔逊爵士对这场屠杀都有所叙述。波拿巴在圣赫勒拿岛痛痛快快地向艾勃林顿勋爵和欧米拉医生做了承认。只是他把这件令人发指的暴行归咎于当时的处境:他无法为这些俘虏提供食物,又不能把他们护送回埃及。在口头上让他们自由吗?即使那样做,他们也理解不了这份荣幸,这种欧洲式的做法。“换了威灵顿,”他说“也会像我这样处置的。”

    蒂耶说:“拿破仑下决心采取一个可怕的措施,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残忍行为:他命人用剑刺杀剩下来的战俘。部队怀着几分恐惧,服从了他的命令,将这批俘虏屠杀罄尽。”

    “他一生中唯一的残忍行为”在土伦大屠杀之后,在拿破仑视人命如草芥的那么多战斗之后说这种话,未免过于断言了。让法国感到欣慰的,是我们的士兵以“几分恐惧”抗议他们将军的残忍。

    但是雅法的屠杀救了我们的军队吗?波拿巴没有看见一小群法国人,轻易就把大马士革帕夏的军队给打败了吗?在阿布基,他不是依靠几匹战马,就把一万三千名奥斯曼的军队打垮了吗?后来,继波拿巴任指挥官的克莱贝不是叫大首相1和不计其数的伊斯兰教徒失踪了吗?倘若事情关系到权利,那法国人又有什么权利入侵埃及呢?为什么要杀死行使自卫权的人?总之波拿巴不能援引战争法,因为雅法守军的战俘已经放下了武器,而且他们的投降已被接受。光是征服者竭力为自己辩白这件事就让他难堪,因为事情本来被人避而不提,或者只在官方的公函或波拿巴随员的叙述中被隐隐提及。拉莱医生说:“攻占一个要塞,通常带来的可怕后果,我就不说了,因为我痛苦地目击了雅法那场惨案。”布里埃纳叫道:“那个残酷的场面,我至今一想起来,就像目击那天一样,还浑身直打哆嗦。我宁愿忘却这件事,而不愿被迫拿起笔来描述。那个流血场面,无论人们怎样想象,都想不出它是多么可怕。”波拿巴写信给督政府:“雅法遭到洗劫,经受了种种战争的暴行。对雅法城来说,战争从未显得这样可怖。”但这些暴行又是谁指使的呢?

    1当时土耳其对最高行政长官的称呼。贝尔蒂埃是拿破仑在埃及时的战友。一八九年五月五日,身在德国恩斯总司令部的他,给奥地利军队参谋长写了一封让人吃惊的快信,谴责了夏斯特莱坐镇指挥的蒂罗尔城一次枪决战俘的事件:“他(夏斯特莱)让人杀死了七百名法国俘虏,一千八百到一千九百巴伐利亚人。这是各国历史上前所未闻的罪行。要是奥皇陛下不把俘虏看成受他的诚意和荣誉保护的人,这个罪行就会激起可怕的报复。”

    对雅法处决战俘一事,人们所能作的谴责,波拿巴在此都作了。这种矛盾在他看来有什么要紧?他知道真相,并不把真相放在眼里,只把它和谎言作一样的用场。他只看重后果,至于用什么手段,在他看来则无关紧要。众多战俘给他带来麻烦,他就把他们杀死。

    始终存在着两个波拿巴,一个伟大,一个渺小。当你们认为在拿破仑治下生活安定的时候,他却使这种生活变得可怕。

    在埃及战争担任助理军需官的米奥特在他的回忆录初版(一八四年)对屠杀只字不提,到一八一四年的版本才提到它。这个版本几乎绝版了,我好不容易才找了一本。其实我完全不需要读一个目击者的叙述,才确信一个如此痛苦的事实。大致知道一件事情的存在是一回事,了解其细节特点又是另一回事:一个行动在道义上的真相只会在这个行动的细节里显露。按照米奥特的叙述,事情的细节如下:

    “风月二十日(三月十日)下午,雅法的战俘被押去放风。四周围了一大圈彭将军的部队。我听到暗中传来的风声,说人们为他们准备了什么命运,便和许多人一起,跨上马,跟在牺牲者们安安静静的纵队后面,想看看人家说的是否有根有据。土耳其士兵三三两两地走着,已经预知了自己的命运。他们没有流泪,也没有叫喊:都{则顷从。有几个人受了伤,跟不上队伍,就在路上被人用刺刀捅死了。还有几个在人群里转着,似乎是在作临死的诀别。那些胆子最大的也许在考虑能够冲开包围着他们的军队,也许他们希望穿过田野,分散逃跑,可以使部分人免于一死。然而法军在这方面已经采取了一切防范措施,土耳其人没有作任何逃跑的尝试。

    “最后,战俘们被押到雅法西南的沙丘地带,在一眼浑黄的池塘边站住。这时,指挥部队的军官让士兵把俘虏分成小队,然后把这些小队带往不同的地点枪杀。尽管投入这场血腥屠杀的军队人数不少,干完这可怕的事也还是费了不少时间。我应该说明,这些军队怀着极大的厌恶,来执行人家强加给他们打过胜仗的双臂的可恶差事。池塘旁边有一队俘虏,其中有几个老军官,目光沉着,高贵;还有一个年轻人,精神垮了。在那样嫩的年纪,他大概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就作出了一个举动,似乎激起了周围人的反感。他朝法国军官骑的马腿扑去,抱住军官的膝头,求他饶命。他叫着:‘我犯了什么罪?我造了什么孽?’他流泪也罢,凄惨感人地叫喊也罢,统统无济于事,改变不了命运已经作出的不幸判决。除了这个年轻人,其他土其耳人都沉着地在那汪死水里作了大净,然后举起手拍拍胸、拍拍嘴,像穆斯林平时向人致意那样,互相作了永诀。他们勇敢的灵魂显得视死如归。从他们的镇定中可以看出,在这最后的时刻,他们的宗教和来生幸福的希望给了他们多大的信心。他们似乎在说:‘我离开此世,去穆罕默德身边享受长久幸福。’古兰经允诺给穆斯林的死后幸福,就这样支持着虽然被打败,却并不为自己的不幸而沮丧的穆斯林的精神。

    “我看见一个可敬的老人,说话的声调和举止都表明他是一个高级军官,我看见他冷静地让人在自己面前的流沙中掘坑,一个相当深,足以把他活埋的坑:大概他不愿死于别人之手。他仰卧在这个叫人痛苦的然而却是保护他的墓穴里,他的同伴一边向真主祈祷,一边往他身上堆满沙子,然后踩紧,也许是想让他早点结束痛苦。

    “那一幕看得我心惊肉跳,我现在描述起来仍然觉得浑身无力。与那一幕同时,别的俘虏都被带到沙丘后面杀死了。最后,只剩下水塘边的那些人了。我们的士兵把子弹都打完了,现在只能用刺刀,用白刃来结束他们的性命。那可怕的景象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溜走了。我一脸苍白,几乎晕厥。晚上,有几个军官告诉我,那些不幸的人为不可抵挡的求生本能,甚至在绝望关头也想逃生的本能所驱使,都前仆后继地朝刀剑冲过去,用四肢来承受扎向心口本会立即让可悲生命结束的刀尖。这样一来,一具具尸体和滴着血奄奄待毙的躯体便堆起了一座可怖的金字塔。只有把已经断气的尸体拖开,才能把那些得到这可怖的人墙保护的不幸俘虏杀死。我是忠实而确切地描述那一幕的,我一想起那种情景,手就发抖,笔力也就不逮,无法完全写出那惨烈的程度。”

    作为这种叙述涉及的对象,拿破仑的一生解释了人们对他反感的原因。

    我由雅法修道院的修士们引路,去了城市西南的沙丘地带,在那片坟地上走了一圈。从前,这里是尸体堆,如今是白骨塔。我在一些石榴园里漫步。石榴树枝头挂满鲜红的果子;从欧洲飞来的第一只燕子掠过我周围悲惨的土地。

    老天惩罚侵犯人权的罪行,遣来了鼠疫,不过一开始尚未造成大的灾害。有些历史学家认为雅法城的鼠疫病人1的场面发生在法军第一次路过该城的时候。布里埃纳指出了他们的错误:鼠疫是在法军从圣让—达克尔回来时发生的。我军好些人士都向我肯定,那幅画的场面纯粹是虚构的。布里埃纳确认了这些情况:

    1格罗所作的油画,藏于卢浮宫。

    “鼠疫病人的床,”拿破仑的秘书说“就在第一间大厅进门右手边。我走在将军旁边。我肯定没有见到他接触一个患者。他手持一根马鞭,轻轻打着黄色的靴边,匆匆穿过几间大厅。一边大步走,一边重复:“我得回埃及,抵御即将到达的敌人。”

    在参谋长五月二十九日的正式报告中,对鼠疫病人,巡视医院和接触病人等事只字不提。

    格罗那幅壮美的油画会怎么样呢?它仍是一件艺术杰作。

    圣路易虽然没有那样受绘画的抬举,但在行动上却更英勇一些:“善良的国王温和而宽厚,一见这种情景,就生出怜悯之心,马上把所有事情放下,叫人在旷野挖好坑,做成一个墓园;请教皇特使祷告路易国王亲手帮着把那些死者安葬。换了别的人即使愿意动手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埋葬死者的五天,国王每天早上做完弥撒都到墓地来。他对手下说:‘去埋葬那些牺牲者吧。他们是为耶稣基督受苦。不要厌烦这种事,他们受的苦比我们多。’提尔的大主教和达米埃特主教率领手下的教士穿着法衣,已经到了那儿,为死者作法事。气味难闻,他们都捂着鼻子。但我们却没见到好国王路易捂鼻子,他只是专心地、虔诚地为死者超度。”1

    1引自容维尔的回忆录。

    波拿巴布兵包围了圣让—达克尔城。卡纳曾目睹基督治好了古罗马百人队长儿子的病,纳扎莱特曾掩护救世主度过平安的童年,塔包曾见到耶稣变容,曾听到彼得说:“主人,我们来到了这座山上;我们在这里支起三座帐篷吧。”现在这三个地方成了流血之地。正是从塔包山上向占领“苏尔、古提尔、塞查莱、尼罗河瀑布、佩吕河口、亚历山大城和江海沿岸柯尔索姆和阿尔诺伊废墟所在地区的部队寄出了战斗日程表。波拿巴喜欢这些地名,乐于把它们放在一起。

    在这产生奇迹的地方,克莱贝和米拉把汤克莱德和雷诺1的武装行动又重演了一遍:他们把叙利亚的民众驱散,占领了大马士革帕夏的营地,对约旦河和嘎利雷海扫了一眼,便占有了斯卡菲和古贝图利亚。波拿巴注意到,当地居民把朱迪特杀死霍洛菲纳2的地方指给他看。

    1汤克莱德(tancrede,?——一一一二),古昂蒂奥什君主,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的英雄。塔索的长诗被解放的耶路撒冷中的主人公之一。雷诺同为上述长诗中的主人公。

    2霍洛菲纳是亚述将军,在攻打贝图利亚城时,被犹太女子朱迪引诱,于睡眠中被割断首级。

    当犹大山区的阿拉伯儿童用法语向我喊:“前进!”时,告诉了我一些更靠得住的传统。我在殉道者中写道:“这些荒漠曾见过塞索斯特里斯、冈比西斯、亚历山大和恺撒的军队前进:未来的世纪啊,你们也会把人数不会少,将领同样有名的军队领到这儿来。”

    我沿着波拿巴在东方新近的足迹往前走,到了无法再循着他的路线走的时候,我就往回走。

    圣让守军的统帅是“屠夫”杰扎尔帕夏。波拿巴一七九九年三月九日从雅法给他写信称:“自我进入埃及以来,我多次向您表明,我无意跟您作战,我唯一的目的是驱走马木路克骑兵我不久将朝圣让—达克尔开进。不过我有什么理由要夺走一个陌生老人的几年寿命呢?在我征服的国家旁边,多占几十里地有什么用呢?”

    杰扎尔并不为他这些安抚所迷惑:这只老虎信不过年轻同行的爪子。他身边一些仆人,都被他亲手折磨致残。他自己也说(塞巴斯蒂亚尼将军的叙述):“有人说杰扎尔是个残忍的波斯尼亚人,是个无赖。可是我并不需要什么人,是人家找的我。我生下来是个穷光蛋,父亲传给我的东西,只是他的胆魄。我能干许多工作而得以升迁。可是这并不让我自豪:因为一切都完了。也许今天,或者明天杰扎尔就会完蛋,并不是像敌人所说,是因为老了,而是因为上帝要让他完蛋。法国国王本来很强大,却死了;巴比伦国王尼布甲尼撒是被一个小家伙杀死的。等等。”

    在壕沟里待了六十一天之后,拿破仑不得不撤除对圣让—达克尔的包围。我们的士兵从地洞里钻出来,追着敌人的圆炮弹跑。我们的大炮又把这些炮弹送了回去。我们的部队在抵御城里和英国锚泊的舰队两方面攻击的同时,发起九次攻击,五次登上了城墙。据十二世纪一位僧侣里戈尔的报告,在十字军东征时代,圣让?达克尔城里有一座塔,名叫“魔鬼塔”这座塔也许被一座粗塔替换了。波拿巴的进攻就是被这座塔挫败的。我们的士兵跳到街上,夜里在那里展开了肉搏战。拉纳将军头部负伤。柯尔贝大腿挂彩。战死者中有布瓦耶、韦奴和雅法城屠杀战俘的执行官彭将军。克莱贝是这样评论这场围城战的:“土耳其人像基督徒一样防守,而法国人却像土耳其人一样进攻。”这是一个不喜欢拿破仑的军人所作的批评。波拿巴撤兵时宣称,他已经把杰扎尔的宫殿夷为平地,把城市炸成一片废墟;杰扎尔身受重伤,率领残部逃往海边要塞;三桅战舰奉拿破仑之命夺取了三十艘满载军队的叙利亚船只。

    西德尼?史密斯勋爵和流亡的炮兵军官菲利坡前来支援杰扎尔。他们一个曾被关押在圣殿,另一个是拿破仑的军校同学。

    昔日,在菲利普—奥古斯特治下,骑士制度的精华在圣让—达克尔城下覆没。我的同乡,布列塔尼吟唱诗人纪尧姆用十二世纪的拉丁诗句这样唱道:“当我们的英雄在阿斯卡龙城(圣让—达克尔城附近)受到死神袭击时,举国上下,无处不悲,无人不哭,因为灾难实在太大了。”

    波拿巴是个大魔术师,可是他无法让死于普托莱马依(圣让—达克尔的旧称)的彭将军变成库西的领主拉乌尔。后者于一一九一年死于这座城市的城墙脚下,曾写信给法耶尔贵妇说:“为忠诚地爱慕女友而死。”

    拿破仑在圣让—达克尔汲取了许多别的传说,他不接受吟唱诗人的那首歌,那就说明他并没有受到好的接待。在他晚年,在我们看不到的天空之下,他乐于透露他在叙利亚思考的事情。要是他没有根据既成事实制订计划,没有根据真实的过去构建他希望让人相信的虚幻未来,他就会按他思考的办。圣赫勒拿岛向我们透露的情况是这样的:“作为托勒密的主宰,拿破仑在东方建立一个帝国,把法兰西交给别的命运主宰。拿破仑在大马士革、在阿勒颇、在幼发拉底河上飞翔。叙利亚的基督徒,甚至亚美尼亚的基督徒都会支持他。各国人民都会受到震动。马木路克骑兵残部,埃及沙漠的阿拉伯人,黎巴嫩的德鲁斯人,阿里集团受压迫的互济会员和伊斯兰教徒都可能在叙利亚的主要军队里集合。这种震动会传遍整个阿拉伯半岛。奥斯曼帝国讲阿拉伯语的省份盼望巨变,期待一个人和幸运的机会来临;这个人可能在仲夏时节来到幼发拉底河上,带领十万部众和二万五千名法军预备队士兵,他会让他们陆续从埃及赶来。他将攻下君士坦丁堡和印度,改变世界的面貌。”

    在从圣让—达克尔撤走之前,法国军队碰了碰提尔:这座城市被所罗门的舰队和马其顿的陆军抛弃,只保留了以赛亚不可打破的静寂:连狗都默不作声,拒绝吠叫的静寂。

    圣让—达克尔是一七九九年五月二十日撤的围。波拿巴于五月二十七日来到雅法,不得不继续撤退。大约有三四十人患了鼠疫,拿破仑把这个数字减为七人。他无法把这些人带走,但又不愿丢下他们,据他说,是怕他们遭到土耳其人的残酷折磨,便建议主医官德日奈特给他们服用大剂量的鸦片。德日奈特的回答是那样有名:“我的职业是救人,而不是杀人。”历史学家蒂埃说:“并没有给那些患者开鸦片。但这件事使可耻的谣言流传。今日这谣言已经被戳穿了。”

    这是不是谣言?是不是被戳穿?这正是我不能像那位引人注目的历史学家那样不容置辩地肯定的问题。他的推理等于这样:波拿巴并没有毒死鼠疫患者,出于理性他曾打算毒死他们。

    德日奈特出身于诺曼底一个贫穷的乡绅家庭,在叙利亚的阿拉伯人当中仍然受到尊敬,威尔逊说他的姓名只应该用金字书写。

    布里埃纳写了十页文字,来驳斥那些否认下毒的人。“我不能说亲眼看见有人下毒,”他说“我要是那样说就是撒谎;但我确实知道作出了决定,而且应该是讨论之后作出的决定,并且发出了命令;那些鼠疫患者都死了。什么!从雅法动身的次日,整个司令部当作真事来议论的事情,我们当作可怕的灾难来谈论的事情,竟成了破坏一个英雄名声的恶毒谣言?”

    拿破仑从不放弃他的过错,正如一个软心肠的父亲偏爱最不得宠的孩子。法国军队没有赞美派历史学家那样宽容,它相信采取了下毒的措施,而且不限于那几十个病人,被毒的有好几百人。罗贝尔?威尔逊在他的英军征战埃及史里头一个提出了这个严重的指控;他肯定这个指控的根据是在叙利亚被英军俘虏的法国军官的说法。波拿巴断然否认威尔逊的说法,可是威尔逊回答说,他说的只是事实。威尔逊是莫斯科撤退时担任英国驻俄军联络员的那位参谋长。后来他曾有幸帮助德?拉瓦莱特先生逃走。一八二三年西班牙战争时,他组建了一个军团反对正统派,保卫了比尔堡城,并且把德?维莱尔先生的舅子,被迫停港的德巴辛先生还给了德?维莱尔先生。从各个角度来看,罗贝尔?威尔逊的叙述都是很有分量的。在下毒这件事上,大部分叙述都是一致的。德?拉斯卡斯先生1接受这个说法,即军中有人相信,下毒的传言。波拿巴被监禁以后变得真诚了一些,他对瓦尔能先生和欧米拉医生说,如果处在鼠疫患者那种情况,他也会试图服用鸦片来忘却痛苦的,就是他的亲生儿子患了此病,他也会让他服毒的。瓦尔特?司各特转述了关于这一话题外间流传的所有说法,但他不接受关于被毒死的病人数目的说法,认为对许多人下毒不可能成功。他还补充说,西德尼勋爵在雅法医院遇到了波拿巴提到的那七个法国人。瓦尔特?司各特是最公正的;他为拿破仑辩护,如果亚历山大死后受人诟骂,他也会为亚历山大辩护的。

    1德?拉斯卡斯(lascases,一七六六—一八四二),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岛最后言论的记录人。

    我把瓦尔特?司各特当作拿破仑的历史学家来提,可以说是第一次,以后我还要提到他的。在此我应该说,人们指责这位著名的苏格兰人对一位伟人抱有偏见,其实是大错特错。拿破仑传乃长篇巨制,篇幅不下十一卷。它并未获得人们本可期望的那种成功,因为除了两三处地方,写了那么多杰作的作者的想象力出了差错以外,他还被他所描写的那些虚幻成就弄花了眼,被不可思议的光荣压垮了。英国人看历史很少有宽广的视野,因为他们不像我们那样构想历史。整部拿破仑传也缺乏这种视野。话说回来,除了几处年代错误,这部传记还算翔实,尤其是写波拿巴被监禁在圣赫勒拿岛那一卷写得出色:英国人的位置比我们好,更了解这一部分的情况。遇到这样神奇的一生,小说家被事实战胜了。理性在瓦尔特?司各特的写作中占支配地位。他提防自己的感情干扰写作。他作的评判太有节制,以致变成了赞扬。叙述者宽厚到了接受拿破仑的不可接受的诡辩的地步。显然,那些说瓦尔特?司各特的书受了英国偏见影响,带有私人利益的人并没有读过那部书。在法国人们不再读书了。作者远没有夸大任何不利于波拿巴的地方,反而被舆论吓坏了,作了无数让步;他到处妥协;要是开头作了一个明确的评价,接下来他就找出一些理由把它收回。他认为这样做才不失公正。他不敢反对传主,亦不敢正视他。尽管在公众的自负面前表现得怯懦,瓦尔特?司各特还是失去了摆出高贵姿态的资格,因为他在告读者书中流露出这种简单的真理。他说:“如果拿破仑的全部手段是以暴力和欺骗作为基础,那么对于冒险充当为他作传的历史学家的人来说,闷住其声音,或者弄花其眼睛的,就不会是拿破仑巨大的才能,也不会是他事业上的成就。”

    卑贱的大胆像玛德莱娜一样,用头发抹去了天主脚上的尘土。今日这种大胆被视作渎圣行为。

    顶着烈日从叙利亚作的撤退,被一些不幸打上了印记。这些不幸让人联想到在霜冻日子里从莫斯科撤退时我们士兵所受的苦难。米奥特说:“在海边的破窝棚里,还有一些不幸的人,在等着人家把他们运走。其中有一个士兵患了鼠疫,在临终时有时发作的谵妄状态中,他看见部队在踏着鼓点行进,大概推测到自己将被他们扔下;他的想象力让他看到自己落到阿拉伯人手里会吃多大的苦头。我们可以推测,这种畏惧让他是那样不安,竟想出了跟着队伍走的主意。他拿起枕在头下的军用背囊,背在肩上,使劲站起来。血管里流动的可怕传染病的毒液夺走了他的体力,刚走出三步他就倒在沙地上,摔了个嘴啃泥。这次摔跤更使他感到恐惧。他睁着茫然的眼睛,看着行进中的队伍尾部,过了一会儿,他又一次站起来,然而情况却并不比第一次好。他第三次尝试站起来,但又摔倒了,而且离海水更近。他就留在命运为他选作坟墓的地方。这个士兵的模样真是可怕;他语无伦次,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一脸痛苦表情,两眼大睁,目光呆滞,一身军装烂成了破布条,这一切都显现出死亡最丑恶的样子。他的眼睛紧盯着行进的队伍,竟没有想到扭头看看另一边;换了一个冷静的人,这是很简单的事情。在另一边,他将看到克莱贝师和骑兵师在别的师之后撤离唐图拉城,而逃生的希望或许会让他活下来。”

    当我们的士兵变得无动于衷之后,看见一个不幸的战友像个醉鬼,跟在队伍后面,踉踉跄跄,跌倒了爬起,爬起又跌倒时,往往会说:“他宿营了。”

    布里埃纳的一页文字将结束这种景象:

    “一滴水也没有,”回忆录写道“喉咙干得冒烟,天气极其酷热,在滚烫的沙丘上作人困马乏的行军,这一切降低了人的道德,打消了高尚的情感,引来了极为残酷的自私,极为可悲的冷漠。我见过有人把一些截了肢的军官从担架上扔下来。要知道这是上头下令抬的呀,而且军官们还交了钱,酬谢人家付出的辛劳。我看见一些截肢的官兵,一些伤员,一些患了鼠疫或者被怀疑患了鼠疫的人被扔在大麦堆上。火把照着队伍行军。点燃火把是为了放火焚烧沿路的小城、小镇、村庄和屋群,以及地上长满的丰收的庄稼。整个地区是一片火海。那些奉命负责制造灾难的人在到处进行破坏的同时,似乎想为他们的失败进行报复,给自己的痛苦寻找安慰。我们周围只是一些奄奄待毙的人,一些抢劫犯、纵火犯。那些被扔在路边还有一口气的人声音微弱地叫着:‘我不是鼠疫病人,我只是受了伤。’为了使过路的人相信,他们露出伤口,甚至制造一处新伤。可见谁也不相信他们的话。大家说:‘他的事儿完了。’于是就走了过去,先还有点犹豫,以后就把什么都忘记了。我们一路上放火,黑烟滚滚,把澄净的天空中明晃晃的太阳都遮住了。我们右边是大海,左边和后面是刚刚制造出来的荒野。前面等着我们的则是物质匮乏和痛苦。”

    回到埃及——征服上埃及

    “他走了;他到了;他驱走了所有的风暴;他一回来风暴又卷过沙漠。”被驱赶的胜利者,回到开罗的时候,就是这样歌唱、赞颂着自己。他在颂歌里攻下了全世界。

    在他出外期间,德塞已经彻底降服了上埃及。现在沿着尼罗河上溯,人们还可以遇到一些古代残迹,波舒哀在世界史中把它们的宏伟描绘了下来,甚至为之添色。世界史的作者说:“人们在赛义德发现了一些还算完整的庙宇宫殿,里面有无数廊柱和雕像。尤其有一座宫殿令人赞叹。其残垣断壁之所以留存下来,似乎只是为了使所有伟大建筑黯然失色。四条望不到头的小径。路边到处立着一尊尊狮身人面像,其用材是罕见的,规模大得惊人。四条小径通往四道柱廊,其高度让人见了吃惊。多么宏伟巨大!就是给我们描绘这座神奇建筑物的人也没有时间走完一圈,甚至不敢肯定是否看到了一半,不过他们所见到的一切都是惊人的。有一间大厅,从外面看是这座雄伟宫殿的中厅,是由一百二十根柱子撑起来的。柱子有六抱粗,高度亦很可观,中间夹杂着方尖碑,历经许多世纪,却还完好无损。在这壮美宫殿的废墟中,就连颜色,也就是说,最早经受时间侵蚀的东西,也仍然保持得鲜艳:埃及多么善于在所有作品上印上不朽的特征!既然国王路易十四的英名已经深入到世上最不为人知的地方,那么对于发现上埃及在其荒漠中封闭的美这种高尚的好奇心来说,这难道不是一个合适的理由吗?既然离那座王家城市那么远,人们都发现了如此壮美的东西,要是能够接近那座城市,那该发现多么美的东西呀!罗马的统治者知道自己无法企及埃及人,认为把他们国王的建筑物照搬过来,也就相当伟大了。”

    拿破仑负责执行波舒哀给路易十四提的建议。跟随德塞远征的德农先生说:“底比斯这座被弃置的城市,过去人的想象力只能透过时间的黑暗隐隐窥见它,现在它仍是一个幽灵。这个幽灵是那样巨大,以致部队一见到它,就自动停止前进,拍起手来。在士兵们快乐的热情之中,我找到一些弯头,用来架桌子,发现一些物体用来遮荫到达尼罗河的瀑布之后,虽然我们的士兵一直在与贝伊们作战,经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劳顿,却仍然开心地在西耶纳村开了一些缝纫摊、金银首饰摊、剃须摊和价格固定的小饭馆。在一条绿树夹驰的小径上,他们立了一根里程柱;上面写着:通往巴黎沿尼罗河下来,部队经常与去麦加朝圣的人交战。士兵们给阿拉伯人的防御工事点上火。他们缺水,只能用脚踩用手扑,甚至用身体滚灭火。”

    德农先生还写道:“那些人黑黑的,身上一丝不挂,在火里跑过来跑过去,正是魔鬼在地狱的情景。我看着他们,不由产生又怕又钦佩的感觉。有时候,在静寂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叫喊,接着响起一片圣歌和战斗的呐喊作为响应。”

    这些阿拉伯人唱着跳着,就和萨拉戈萨大火1中的西班牙士兵与僧侣一样。俄国人放火烧了莫斯科:使波拿巴不安的这类壮丽的疯狂,他把这种情绪传给了他的牺牲者。

    1萨拉戈萨是西班牙城市。一八八和一八九年法国军队曾围攻该城。该城的市民进行了英勇的抵抗。

    阿布基战斗——拿破仑的便条与信函——重返法国——雾月十八日

    拿破仑回到开罗后,写信给杜古阿将军:“将军公民,您命人砍掉雅法前总督阿卜达拉加的脑袋吧。据叙利亚的居民说,那是个魔鬼,应该逐出人间您派人去把那些叫哈桑、尤素福、易卜拉罕、萨勒、马哈迈特、贝基尔、哈杰—萨勒,缪斯塔法、马哈默德的人和所有马木路克骑兵枪毙。”他常常对那些说不好法语的埃及人重申这道命令:这就是波拿巴运用法律的例子。战争的权利本身允许他用一道简单的长官命令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您派人枪毙。”他给达尔富尔苏丹写信说:“我希望您给我送两千名男奴隶来,年龄都要在十六岁之上。”他喜欢奴隶。

    一支奥斯曼帝国的舰队,大约有上百挂帆,在阿布基停泊,运来一支军队。米拉得到拉纳将军支持,把这支军队赶到了海里。波拿巴把这个战绩报告了督政府:“去年潮流卷走英法军队战死者尸体的海滩,今年盖满了敌人的尸首。”在这胜利的尸骨堆之间行走很是费力,就像在这些荒漠闪闪发亮的沙子上行走一样。

    接下来的公函使人不快:“将军公民,您在刚刚开展的行动中的做法,我不大满意。您接到命令,要开赴开罗,可是您没有执行。任何可能发生的事件都不应该阻止军人服从命令,作战的能力就在于克服困难,使难以进行的行动得以进行。我跟您说这话,是希望您以后记住。”

    这是提前表现的忘恩负义行为。波拿巴这份粗鲁严厉的训示是发给德塞的。他在上埃及率领勇士们,作出既有人情味又勇敢的表率。他牵着马缓步而行,谈论着废墟,怀念祖国,救助妇女儿童,受到民众爱戴。老百姓称他为“公正苏丹”总之,这封训示是发给德塞的。这个德塞在马伦戈战役中死于一次突击。正是依靠这次突击第一执政才当上了欧洲的主宰。拿破仑这封信函显露了他专横而嫉妒的性格。人们预先感到了后来所有议论都加以贬损的那个人,即预先决定别人命运的那个人的威风。不过,如果没有这种统帅的气势,波拿巴又怎么可能所向披靡呢?

    从前,在这块远古的土地上,人临死前都要叫:“给人以生命的主。阿,请收下我,请赐我一个居所,让我在不死的神祗中间生活吧。”现在,波拿巴准备离开这块土地时,想到的只是他在尘世间的前途。他让人从红海通知了法国和波旁家族管辖的岛屿。他派人向摩洛哥苏丹和的黎波里的贝伊致敬。他告诉他们,他对沙漠商队和去麦加朝圣的香客是多么关心爱护。土耳其政府打算出兵干预,拿破仑竭力劝大首相打消这个想法,向他肯定说,他准备与敌人作任何谈判,也准备打败任何敌人。

    假如我们的想象力,我们对新生事物的喜爱不比我们民族的公正性更加有罪,那么有一件事就会给我们的品格抹黑。法国人只顾为远征埃及而欢欣,却没注意这场远征违背了正义,违反了政治权利。埃及本来太太平平,又是法国最老的同盟者,我们却连战也不宣,就向它进攻,掠夺它最肥沃富庶的尼罗河省,就像阿尔及利亚人在一次偷袭中占领了马赛和普罗旺斯一样。当土耳其宫廷拿起武器合法自卫时,我们为那套臭名昭著的诡计而得意,竟问土耳其宫廷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生气。我们声称拿起武器只是为了在他们国家维持秩序,只是为了镇压劫持帕夏的马木路克匪帮。波拿巴通知大首相:“阁下难道不觉得,杀死一个法国士兵,对土耳其宫廷的支持不就少了一分?至于我,将把帮助结束一场既不策略又无目的的战争当成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波拿巴想走开,因为当时的战争既不策略又无目的!此外,古老的君主国和共和国一样有错:外交档案馆保存了多份在埃及建立法国殖民地的计划。莱布尼茨本人曾劝路易十四在埃及建立殖民地。英国人只尊重实惠的政治,即追求利益的政治。他们觉得忠于条约和道义上认真是幼稚行为。

    时机终于到了:波拿巴伫立在东方亚洲的边境线上,先要把欧洲的统治权抓在手上,然后再向北,通过另一条道路,寻找喜马拉雅山的大门和光辉的克什米尔。他一七九九年八月二十二日从亚历山大写给克莱贝的最后一封信,写得十分出色,集理智、经验和威信于一纸。信末的话严肃认真,悲怆感人:

    “将军公民,随信寄上一纸命令,命您担任军团总指挥。我担心英国巡洋舰队随时出现,准备把旅程加快两三天。

    “我带领贝尔蒂埃、昂德莱奥西、米拉、拉纳和马尔蒙将军、蒙日和贝托莱公民同行。

    “您随信还可读到英国和法兰克福的报纸。日期到六月十日为止。您会看到我们丢掉了意大利;曼图亚、都灵和托尔托纳被封锁了。我有理由希望曼图亚坚守到十一月底。要是命运关照我,我有望于十月初回到欧洲。”

    下面是一些特别指示:

    “您和我一样,能够判断拥有埃及对法国是多么重要:这个土耳其帝国本来就摇摇欲坠,哪边都有崩溃的危险,现在总算垮了。但是从埃及撤退将是一场不幸,尤其是如果我们在世时看到这个美丽的省份转到欧洲另一只手上,那就更是不幸。

    “共和国将来获胜也好,失败也好,这种消息都将成为我们计划中的重要因素。

    “

    “将军公民,您知道我对埃及的内政是如何看的:不管您干什么事,基督徒永远是我们的朋友。您得阻止他们过于傲慢,免得使土耳其人像疯狂反对基督徒那样反对我们。如果阻止不了,那就会使他们和我们的关系变得不可调和了。

    “

    “我已经几次要求派一个剧团来演演戏。我回去后再下些功夫,给您派一个来。这一条对于军队,对于改变地方风俗十分重要。

    “您将担任要职,从而得以施展天生才干。此地发生的事情关系重大,对于商务,对于文明,尤其要紧。这将是爆发大革命的时代。

    “我已经习惯于把后人的评价看作一生辛劳的报偿,所以我是恋恋不舍地离开埃及的。我只是为了祖国的利益和光荣,为了服从命令,为了刚刚发生的非凡事件,才下决心穿过敌人的舰队回欧洲。我的思想和心仍和你们在一起。你们的功绩对于我,将和我周围的成就一样珍贵。我一生中要是哪天没有为交给您指挥的军队,为巩固刚刚奠基的宏图伟业干点事,我就认为哪天是虚度了。

    “我交给您的军队是由我的小弟组成的。我在任何时候,甚至在最艰难的时刻,都得到他们忠诚爱戴的表示。您要让他们保持这种情感,就是看在我对您的特别尊重和友好,对他们的真实喜爱份上,您也该这样做。

    波拿巴”

    一个武夫从来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这说明拿破仑这个角色结束了,接下来的是皇帝这个角色。他也许将更让人惊讶,也更让人仇恨!他的声音将失去年轻时的音色:岁月、独裁、成功的陶醉将使他的声音变质。

    波拿巴命人杀死了一些“孩子”根据古老的埃及法律,他得与那些孩子拥抱三天。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确是值得同情。他为留下来遭受烈日烤炙的士兵们想出一些消遣,三十二年以后,帕里船长1在单调的北极冰原上为他的水手们也使用了这些办法。他给勇敢的继任者(不久这位继任者就遭暗杀)寄去埃及遗嘱后,就悄悄地溜走了,就像当年恺撒泅水在亚历山大港逃命一样。诗人贺拉斯称克娄巴特拉女王为“奇女灾星”她没有等恺撒。他得去赴命运——另一个不忠的强主安排的秘密约会。在一头扎入东方这种种美妙传闻的发祥地之后,他回到我们身边,然而却没有在耶路撒冷露面,也没有进罗马城。犹太人叫着:“祸害!祸害!”在圣城周围转悠,却没有闯入他的永久住所。有一个诗人逃出亚历山大城,最后一个登上冒险的三桅战舰。波拿巴带着满脑子的犹太的奇迹和金字塔陵墓的回忆,远渡重洋,对他们的战舰牢不牢靠,前面有什么深渊全不在意,因为对这个巨人来说,事件也好,波涛也好,全都是可以瞠过去的。

    1帕里船长(parry,一七九—一八五五),英国航海家,北极海域的探险家。

    当年拿破仑走的正是我后来跟循的路线:他逆风沿着非洲海岸航行。二十一天以后,他绕过了突尼斯北部的邦角,抵达撒丁海岸,但是不能在阿雅克肖上岸,只能隔海眺望出生地,从菲舍红衣主教那里要了点钱,就再次上船出发。他发现了一支英国舰队,但它并未追赶。十月八日,他到了弗雷瑞斯锚地,就离他最后一次可怕地展现自己力量的胡安海湾不远。他弃船上岸,动身到了里昂,然后取道波旁大路,于十月十六日进了巴黎。巴黎的政要们,如巴拉斯、西哀士、贝纳多特、莫罗等似乎都准备反对他。然而好像发生了奇迹,这些反对者一下又为他效起力来。阴谋正在酝酿着,政府迁到了圣克卢。波拿巴想在元老院发表演讲,可是心慌意乱,结结巴巴说了些军中兄弟、火山、胜利、专制君主等话。人家把他当作克伦威尔、暴君、伪君子对待。他想指责人家,结果却遭到了人家的指责。他说他一直得到战神和命运之神的佑护。他高喊了一句:“爱我者跟我走!”就退下讲坛。有人提出要控告他。吕西安是五百人院的主席,这时走下主席座,为的是不许拿破仑置身法外。他抽出宝剑,发誓说,如果拿破仑企图损害自由,那他就要刺穿他的胸膛。有人谈起枪毙开小差的士兵、违反卫生法规的人、鼠疫患者的事情,于是大家又夸奖他。米拉逼得那些代表从窗户里跳出去。雾月十八日结束了。三个执政官的政府诞生了。自由死亡了。

    这时世界上发生了一场彻底的变化:上世纪的人走下了历史舞台,新世纪的人登台亮相了。华盛顿在作出种种奇事之后,终于让位于波拿巴,让他开始自己的神奇之举。十一月九日,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逝世,为一七九九年划上了句号。而法兰西共和国的第一执政则为一八oo年打开了大门:

    一个伟大命运开始,另一个伟大命运结束。

    (高乃依阿提拉)

    我的回忆录你们看到的部分,还有一篇辱没古代手稿的现代文章,写的就是这些大事件。’我算出我在伦敦默默无闻的那段时间正是拿破仑上升、变得光芒四射的日期。他的脚步声与我孤独一人散步的静寂搅在一起。他的名字始终萦绕在我脑际,甚至在我那些不幸伙伴的贫寒斗室,在那快乐的困境,或如我们古老语言所谓佩尔迪埃好笑的贫穷1之中,我都没有丢下它。拿破仑与我年龄相仿:两人都在军中待过,他打赢一百场战斗时,我还在为他的飞黄腾达充作基础的流亡贵族阴影里遭受折磨。我被他远远地甩在后面,有朝一日能够追上他吗?然而,当他把一些法律强加给各国君主的时候,当他派军队打倒这些君主,让他们的血在他脚下喷涌的时候,当他手擎战旗,跨过阿尔柯尔桥和洛迪桥的时候,当他在金字塔上得胜的时候,我会拿出在英国一座无名小城度过的已被人遗忘的时间,仅仅是一个钟头,来换取这些胜利吗?啊!青年时代不可思议的事!

    1第一卷第四百一十二页注。

    第二次联盟——波拿巴从埃及战场回国时法国的处境

    拿破仑离开埃及几个月后,我也离开了英国。我们几乎是同时回到了法国。他是从孟斐斯来,我则是从伦敦来。他抓住了一些城市和一些王国,他的手上握满了强大的实在的东西,我抓着的却只是一些空想。

    拿破仑出征期间欧洲发生了什么事?

    在意大利,在那不勒斯王国和撒丁国各州又发生了战事:罗马和那不勒斯暂时被人占领,教皇庇护六世当了阶下囚,被带到法国,最后死在这里。彼得堡和伦敦的内阁缔结了盟约。

    这是反对法国的第二次大陆同盟。一七九九年四月八日拉施塔特会议流产,法国的全权代表都被谋杀。苏沃洛夫率俄军来到意大利,在卡萨诺打败了法国人。我们的一支军队由麦克唐纳德指挥,被迫撤出那不勒斯,好不容易才保存下来。马塞纳则在保卫瑞士。

    在被封锁七十二天,被围困二十天之后,曼图亚终于沦陷。一七九九年十月十五日,儒贝尔将军在诺维被杀,给波拿巴让出了道路。他被指定扮演这种角色:谁要是阻挡一个人必然发迹的命运,谁就要倒霉,奥什、莫罗和儒贝尔便是明证!两万英国兵来到荷兰的海尔德,却发挥不了作用;他们的舰队部分被冰层困住。我们的骑兵向英国舰队发起攻击,把那些舰船都缴获了。苏沃洛夫的俄军经过战斗和行军的劳顿,只剩了一万八千人,九月二十四日经过了圣哥达之后,便进入雷乌斯峡谷。马塞纳在苏黎世战役打败敌军,拯救了法国。苏沃洛夫进人德国,指责奥地利人不讲信义,一气之下退到波兰。这就是波拿巴又在巴黎露面,推翻督政府,建立执政府时法国的处境。

    在深入叙述之前,我想起了一件事情。现在,大家应该相信这一点。我谈论的不是波拿巴的私生活。我勾勒出的是他所作所为的概要。我再现他的战斗,却不作描绘。波梅勒尔写了意大利战役,从他开始,直到我们的将军(他们是批评和审查所参加战斗的专家),直到那些外国的,如英国、俄国、德国、意大利、西班牙的战术家,描写战斗的人到处都见得着。拿破仑的战争公报和秘密公文信函构成了叙述的线索,只是不大可靠。瑞士人约米尼少将的著作提供了最好的训示来源:作者是可信的,尤其是他在论重大战术和论重大军事行动中表明他作过研究。他在内伊元帅的参谋部工作,对拿破仑十分景仰,甚至连拿破仑的不公正也予以赞美。他从批评和军事角度给我们写了革命战争的历史。他亲眼目睹了在德国、普鲁士、波兰和俄罗斯进行的战争,直到拿下斯摩棱斯克为止。他在萨克森参加了一八一三年的战斗。那以后他投奔了同盟国。他被波拿巴的一个战争法庭判处死刑,与此同时,他被俄皇亚历山大任命为副官。萨拉森将军在德俄战争史中对约米尼进行攻击,约米尼予以回击。他可以使用存放在陆军部和王国其他档案馆的材料;他在引导我们的军队前进之后,又反过来静观它们的节节败退。他的叙述浅显明白,夹带着敏锐和明智的思考。有人常常整页整页借用他的文字,却又不加说明。但我并不想当一个文抄公,也不贪图一个怀才不遇、只差一顶战盔就可重新征服人间的恺撒的可疑名声。我要是愿意查阅地图,在种满和平庄稼的战场奔跑,抄录一份又一份文献资料,堆积一份又一份千篇一律的文章,以此来帮助一些老兵回忆过去,那我会写出一卷又一卷史书,会赢得能干的名声,然而却会冒把自己、读者和主人公埋葬在我的辛勤劳作之下的危险。我只是一个小兵,在韦格提乌斯1的学问面前不敢放肆。我也不曾把那些领半饷的军官当作我的读者。因为最小的伍长知道的也比我多。

    1韦格提乌斯(vegetius)公元四世纪时罗马军事家,其论文罗马军制较著名。

    执政——第二次意大利战争——马伦戈大捷——赫亨林登大捷——吕内维尔条约

    为了使自己的位子稳固,拿破仑需要作出比过去更大的奇迹。

    一八年四月二十五和三十日,法国人由莫罗率领,跨过莱茵河。奥地利军队八天内受了四次打击,直往后退,一边退到沃拉尔堡,另一边退到乌尔姆。五月十六日,波拿巴经过大圣贝纳尔。二十日,小圣贝纳尔、辛普朗,圣哥达、塞尼峰、热纳韦尔峰等都被法军拿下并通过。我们的军队从三个以天险著称,所谓熊洞、鹰崖的山口进人意大利。六月二日攻克米兰,重新组建内阿尔卑斯共和国。不过热那亚是经过令人难忘的围城之后才不得不投降的。那次围城战是马塞纳打的。

    在马伦戈大捷之前,我们还攻占了帕维亚,在蒙特贝洛战胜了奥地利军队。

    一场溃败成了这次大捷的前奏。拉纳和维克多的部队连日征战,已经精疲力竭,便停止战斗,放弃阵地。德塞率领四千步兵,得到克勒曼的骑兵旅支持,重新投入了战斗。德塞阵亡。克勒曼的一次攻击决定了当天的胜利,然而梅拉将军的愚蠢却彻底断送了那一天。

    德塞是奥韦涅地方的乡绅,在布列塔尼团当过少尉,给维克多?德?布罗格利将军当过副官,于一七九六年指挥莫罗军团的一个师,并与波拿巴一起出征东方。他公正无私,性格天真,容易相处。当埃拉利什条约使他恢复自由以后,他却被凯思勋爵扣留在利乌尔纳检疫站。他的旅伴米约特说:“日光暗下去后,我们的将军就给我们讲强盗和鬼魂的故事,他与我们同乐,劝解我们的争吵。他非常喜欢女人,但只愿以对光荣的热爱来赢得女人的爱慕。”他在欧洲上岸以后,接到第一执政的召唤信,深受感动。德塞说:“可怜的波拿巴一身罩满光荣,却并不幸福。”他从报纸上读到预备部队行动的消息,叫道:“没有剩下什么叫我们干了。”其实还是给他留下了事情:那就是得胜、战死。

    德塞被埋葬在阿尔卑斯山圣贝纳尔峰的济贫院里,正如拿破仑被埋葬在圣赫勒拿岛的小山上一样。

    克莱贝遭到暗杀,死在埃及,正如德塞死于意大利一样。指挥官走后,克莱贝率领一万一千名法军,在赫利奥波利斯打败大首相指挥的土耳其十万大军,这样的战绩拿破仑根本无法相比。

    六月十六日,订立了亚历山大港协议。奥地利人撤到波河下游左岸。意大利的命运在这场被称为“三十天战争”的战役中得到了解决。

    莫罗取得的赫奇达德大捷安慰了路易十四的亡灵。然而马伦戈战役后缔结的德国与意大利的停战协定,却于一八年十月二十日被废除。

    十二月三日,在一场暴风雪中迎来了赫亨林登大捷。这仍是莫罗这位伟大的将军取得的胜利。只可惜在他之上还压着另一个伟大的天才。杜?盖克兰1的同乡朝维也纳进军。在距这座京城两百多里的地方,他与查理大公订立了施泰尔停火协议。波左洛战役之后,法军又连克明西奥、阿迪杰和布伦塔等重镇,终于于一八一年二月九日缔结了吕内维尔条约。

    1杜?盖克兰(duguesclin,一三一五?—一三八),法国陆军元帅,一生战功累累。下文他的同乡指莫罗。

    而九个月之前,拿破仑还在尼罗河畔!他只用了九个月,就平息了法国的民众革命,打垮了欧洲各国的君主专制政体。

    有一段艳事绯闻,大家可以在一些家庭的回忆录里读到,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安插在这段时间,也不清楚有没有必要重提。不过,恺撒的绯闻艳事是不会少的。人生并不是一条平坦大路,有时人会走上坡路,但经常走的是下坡路:拿破仑在米兰的床上接纳了一名意大利姑娘,那姑娘芳龄十六,长得非常美艳,但拿破仑睡到半夜就把她打发走了,就像把一束花从窗户扔出去一样。

    还有一次,一位妙龄美女溜进他的寝宫。她是凌晨三点进来的,大肆闹腾了一番,凭着年轻在狮子头上打滚。那一天狮子比平时有忍性。

    这些寻欢作乐之举远非爱情,对一个决定生死予夺的人没有什么影响:即使他放火焚毁古伊朗都城波斯波利斯,那也只是为了自己泄愤,决不是为了博得一个妓女开心。塔瓦纳1说过:“弗朗索瓦一世玩过女人才办事;亚历山大办完事才见女人。”

    1塔瓦纳(tavannes,一五五五—一六二九)法国元帅。

    作为母亲,妇女们普遍憎恨波拿巴,作为妻子,她们也不大喜欢他,因为她们得不到他的爱。他毫无温情,总是侮辱她们,追她们也只是满足一时之需。他垮台之后,确实让人生出了某些想象的激情:但是在那时候,对一个女人的心来说,飞黄腾达的诗意没有身遭不幸的诗意那么诱人。有一些鲜花是开在废墟上的。

    波拿巴以圣路易的骑士团为榜样,组建了荣誉团:古老的君主制度通过这个机构射入一线光亮,并且给新的平等设置了一道障碍。蒂雷纳元帅的尸骨移葬巴黎残老军人院使人对拿破仑油然生出敬意。勃丹船长的远航把他的名声带到了全世界。凡是可能损害第一执政的企图都失败了。他挫败了葡月十八日一些犯人的阴谋,逃脱了雪月三日炸弹的暗杀。英国首相皮特下台了。沙皇保罗一世逝世了,亚历山大接他的位;此时威灵顿尚未出头。不过印度开始蠢蠢欲动,要夺走我们征服尼罗河的战果;埃及受到了从红海方面发动的攻击,而假好汉帕夏也从地中海方面发起进攻。拿破仑震撼了各个帝国:整个大地都感到他的威力。

    亚眠条约——撕毁条约——波拿巴登上皇帝宝座

    法英两国于一八一年十月一日在伦敦商定的和约预备性条文最后改成了亚眠条约。拿破仑的世界还没有固定。它的边界随着我们胜利的潮涨潮落而改变。

    几乎就在那时,第一执政任命图森—路维杜尔当圣多明各的终身总督,并把厄尔巴岛并人法国。只是图森被人阴险地绑架,死在汝拉山一座禁卫森严的城堡之中。而且波拿巴在厄尔巴岛首府波托费拉约备有一座监狱,以便在世界帝国的监狱人满为患时可以分监一些犯人。

    一八二年五月六日,拿破仑被选为执政,先是任期十年,不久就改为终身执政。与英国的条约给他留下了广阔的统治空间,然而他还是觉得碍手碍脚。于是他不受亚眠条约的束缚,也不考虑他决心再打的战争,只是借口马耳他尚未撤退,就把皮埃蒙特的各个省收归法兰西名下,并以瑞士发生骚乱为由占领了它。于是英国人与我们断交。这是一八三年五月十三日到三十日之间发生的事,到了五月二十二日,就颁布了那个野蛮法令:凡在法国经商或者旅行的英国人,一律逮捕。

    六月三日,波拿巴侵入汉诺威选帝侯的领地:我当时在罗马,给一个不为人知的妇女1抹上了双眼。

    1指作者的情人波丽娜?德?博蒙。

    一八四年三月二十一日,当甘公爵遇难。这件事我在前面已有所叙述。同一天,颁布了民法典或者拿破仑法典,为的是教我们尊重法律。

    当甘公爵死后四十天,即一八o四年四月三十日,法案评议委员会一名叫居莱的委员提议将波拿巴提到最高权位,表面上是因为有人亵渎自由:从没有更显赫的主子是由一个更无名的奴才提议产生的。

    保守的参议院把法案评议委员会的提议变成了法案。波拿巴既不仿效凯撒,也不效法克伦威尔:在皇冠面前他更自信,他接受了皇冠。五月十八日,在圣克卢,在他本人驱赶过民众的地方,在亨利三世被刺杀,英格兰的亨利埃特被毒死,玛丽—安托瓦内特接受把她引向断头台的转瞬即逝的快乐、查理十世动身作最后一次流亡的地方,拿破仑被宣布为皇帝。

    祝贺之辞如潮水般涌来。米拉波一七九年曾经说过:“这种盲目而多变的轻率,在各个时期把我们引向接连不断折磨我们的危机的轻率,给我们提供了新的例证。似乎我们的眼睛不能睁开,似乎我们决心做孩子,有时淘气但永远是奴隶的孩子,直到世界末日。”

    有人向拿破仑介绍了一八四年十二月一日公民投票的情况;皇帝回答说:“我的后人将长期保留这个宝座。”当我们看到天意布置在权力周围的幻象时,不禁为它们的短命而感到庆幸。

    帝国——加冕礼——意大利王国

    一八四年十二月二日在巴黎圣母院举行了皇帝的祝圣仪式和加冕礼。教皇作了这段祈祷:“万能的永恒的天主啊,您安排哈萨艾勒1统治叙利亚,安排耶户2当以色列王,您通过埃利先知的喉舌向他们表示您的意愿;您同样通过萨缪埃尔先知的帮助,给萨乌尔和大卫的头上抹满国王的圣油,通过我的手,给您的仆人拿破仑身上撒满圣宠和降福的珍宝。今日,尽管我们个人不够资格,但我们以您的名义为拿破仑皇帝祝圣。”教皇庇护七世在一七九七年还只是伊莫拉主教,他那时就说:“是啊,亲爱的教友们,你们当个好基督徒,就是当个优秀的民主主义者。伦理道德使民主主义者变得善良。最初的基督教徒都受到民主精神的鼓舞:天主支持古罗马政治家卡顿?杜蒂克和一些著名共和主义者的事业。”人的生命是被什么旋风刮走的呢?

    1哈萨艾勒(hazael)公元前九世纪大马士革国王。

    2耶户(jehu,约公元前八四二—前八一五在位),以色列国王。

    一八五年三月十八日,皇帝在参议院宣布,内阿尔卑斯共和国的选民团来向他敬献铁质皇冠,他接受了。他把自己的意愿暗暗地启示别人,同时又在公开场合接受这种意愿。渐渐地,全意大利都被置于他的法律之下。他把意大利绑在自己的皇座上,就像十六世纪那些战将在帽盔上缀一颗钻石作纽扣一样。

    入侵德国——奥斯特利茨——普雷斯堡条约——古犹太法庭

    受伤的欧洲想把伤口包扎好:大不列颠与俄罗斯在普雷斯堡缔结条约,奥地利也参加了该条约。亚历山大和普鲁士国王在波茨坦会晤,这就给拿破仑提供了恶毒嘲讽的材料。第三次大陆同盟开始酝酿。这个同盟不断地从怀疑和恐惧中得到再生。拿破仑身处险风恶浪,却胜似闲庭信步。他从这个同盟得到好处。

    他下令调集一支特遣队到布洛涅,并且用一些小艇威胁对岸英国。然后他从布洛涅海岸开始急行军。一支由达武组织的军队像云一样飞卷到莱茵河畔。一八五年十月一日,皇帝对他的十六万士兵发表讲演:他的行动迅雷不及掩耳,快得奥地利慌了手脚。莱希河战役,威尔廷根战役,贡茨堡战役。十月十七日,拿破仑出现在乌尔姆面前,他向马克发出命令:“放下武器厂马克带领三万部众服从了。慕尼黑投降了;法军渡过了因河,拿下了萨尔茨堡,解放了特劳恩。十一月十三日,拿破仑开进了一座京城,以后他将逐个访问那些京城:他穿过已经算人他的胜利的维也纳,又连攻一连串的城市,一直打到了摩拉维亚中部,在那里碰上了俄国人。左边波希米亚发生暴动,右边匈牙利人揭竿起义;查理大公从意大利赶来。普鲁士秘密参加了同盟,但还没有对外宣布,派大臣豪格维茨送来了最后通牒。

    一八五年十二月二日到了。这一天是奥斯特利茨开战的日子。同盟国在等待第三支俄军部队的到来。它离奥斯特利茨只有八小时的行程。俄军总司令库图佐夫提出要避免冒险作战;拿破仑却以自己的手法强迫俄军应战;俄军被打败了。不到两个月,法国人从北海出发,穿过奥地利的都城,打垮了俄皇卡特琳娜的军团。普鲁士的大臣来到法军司令部,向拿破仑表示祝贺。胜利者对他说:“这篇祝词原是准备对别人说的,机运使它改换了致达的对象。”奥皇弗兰茨二世也来到幸运武士的宿营地。拿破仑对他说:“两个月来我这是第一次住宫殿。我就在这里接待您。”——弗兰茨二世答道:“您既然那么善于利用这所住宅,它就应该让您满意的。”这样的君主还有必要大动干戈吗?于是大家同意休战。俄军按拿破仑规定的顺序,分三路纵队,每天一站路撤退。奥斯特利茨战役以后,波拿巴的所作所为,几乎都是错误。

    一八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签署了普雷斯堡条约。拿破仑制造了两个国王,一个是拜恩的选帝侯,一个是符腾堡的选帝侯。波拿巴原先建立的共和国,现在又被他一个个吞掉,以便把它们改造成君主国。一八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在舍恩布鲁恩城堡,他一反这种做法,宣布“那不勒斯王朝结束统治”不过,这是为了换上自家的王朝1:听了他的话,各国国王都慌得从窗子里跳进跳出。天主的意图实现得丝毫不比拿破仑的意图差。我们看见天主与人在齐头并进。波拿巴在大获全胜之后,下令在巴黎修建奥斯特利茨桥,而老天则命令亚历山大从桥上走过去。

    1拿破仑的兄弟约瑟夫当了那不勒斯王。

    当战斗在摩拉维亚继续进行的时候,开始于蒂罗尔的战事并没有平息。在一片卑躬屈膝、俯首称臣的世态之中,我们发现有一个人傲然挺立,会感到安慰:蒂罗尔暴动的首领霍费尔没有像主子那样投降。但是这种崇高的气节并没有感动拿破仑,他只觉得这种态度未免愚蠢,或者疯狂。奥地利皇帝抛弃了霍费尔。当我渡过让古罗马诗人加图和维吉尔不朽的加尔达湖,有人便把猎人被枪决的地方指给我看。由此我知道,就个人而言,臣民勇敢,君王怯懦。

    一八六年一月十四日,欧仁纳亲王娶了拜恩的新王之女为妻:各国宝座从四面八方落进科西嘉一个战士的家庭。二月二十日,皇帝下令修复圣德尼教堂。他又重修了一些地下墓室,以安葬他这个家族的王爷王孙。然而拿破仑后来却没有埋在里面:人掘坟墓,天主用之。

    贝格和克莱韦公国归了米拉;而西西里则给了约瑟夫。拿破仑的脑子里想起了查理曼的一件事,于是设立大学。

    巴塔维亚共和国1不得不拥戴君主,便于一八六年六月五日派人晋见拿破仑,请求他屈尊同意让他弟弟路易担任国王。

    1一七九五—一八六年荷兰的国名。

    通过一种多少有些伪装的联合,把巴塔维亚并入法国,这种想法其实只是出自一种既无先例又无理由的贪欲。这是宁愿要一个无作用的小省,也不要与一个大国交友所带来的好处,而且这样做还会毫无益处地增加欧洲的担心和嫉妒。这等于是向英国人确认印度的地位,同时迫使他们为了自己的安全,守住好望角和锡兰。这两处地方是我们第一次入侵荷兰时他们占领的。给路易亲王授予联合省(荷兰)的一幕已经准备好了。当年路易十四让孙子腓力浦五世在凡尔赛宫露面的一幕,在杜伊勒利宫得到重演。次日,在月神厅举行盛宴。奥尔唐斯女王的一个孩子走进来,波拿巴对他说:“宝贝儿,给我们唱唱你学会的寓言。”孩子马上说:“就唱青蛙们要国王。”他往下唱道:

    青蛙们厌倦了

    民主政体,

    一个劲地闹,

    朱平1只好给他们

    派个和气的国王。

    1疑为儿语对朱庇特的称呼。皇帝坐在荷兰新王后面,按他一个表示亲密的习惯,用手捏新王的耳朵:他是一个大贵人,却并不总是有教养的友伴。

    一八六年七月十七日缔结了莱茵河诸邦联盟条约。十四位德国亲王脱离帝国,与法国联合:拿破仑充当了该联盟的保护人。

    七月二十日,法俄条约签字。弗兰茨二世继莱茵联盟之后,也于八月六日放弃了德国当选皇帝的尊荣,成了奥地利的世袭皇帝:神圣罗马帝国崩溃了。这个重大事件几乎没有引起人们注意,因为在法国革命之后,一切事件都不算大了;在克洛维王朝的宝座塌落之后,日耳曼皇朝宝座塌落的声音几乎听不到。

    在我国革命开始的时候,德意志还有众多君主。两个主要的君主政体大有把各君主国收归它们旗下的趋势:它们一个是时代创立的奥地利,一个是由一个人创立的普鲁土。两种宗教把国家分开,勉强以威斯特伐利亚条约作为基础。德意志渴望政治统一。但是为了达到自由之境,它还缺乏政治教育,正如意大利为了达到同样的自由之境,还缺乏军事教育一样。德意志保留了许多古老传统,就像那些建有许多小尖塔的大教堂,虽然违反了艺术规则,却仍然表现出宗教的庄严和时间的威力。

    莱茵联盟是个没有完成的巨大工程。它需要充足的时间,对各个民族的权利和利益也要有专门的知识;在构思这个工程的人的头脑里,它很快就退化了,从一个深层的联合体蜕变为一架财政和军事机器。波拿巴天才的构想闪过之后,就只见到金钱和士兵了。从此伟人就变成了征税人和征兵人。作为政治和战争方面的米开朗基罗,他留下了一些装满宏伟草图的画夹。

    拿破仑是个爱生是非的人,大约在这时期又想建立犹太人的最高议事机构,这个议会不会把耶路撒冷判给他,但是一步一步走下去,会让全世界的财源都落到犹太人的店铺里,从而给社会经济造成一种致命的破坏。

    劳德代尔侯爵来到巴黎,在毫无进展的法英谈判中换下福克斯先生。这场外交谈判最后简化为英国大使评价德?塔莱朗先生的这句话:“这是一只丝袜里的烂泥。”1

    1据原注:也有人认为这句话是拿破仑说的。作者用“烂泥”一词,有意弱化了原话的意思。

    第四次同盟——普鲁士战役;柏林法令——在波兰与俄国交战——蒂尔西特——拿破仑与亚历山大瓜分世界的计划——和平

    一八六年组成了第四次同盟。拿破仑从圣克卢出发,到达美因茨,在萨尔茨堡夺取了敌人的军需库。普鲁士的斐迪南亲王在萨尔菲尔德被杀。十月十四日,在奥埃斯塔德和耶拿两场战斗中,普鲁士消失了:我从耶路撒冷回来,就找不着它了。

    普鲁士的战报用一行字概括了一切:“国王的大军受挫。国王及其兄弟仍活着。”不伦瑞克公爵多处受伤,不久就死了。在一七九二年,他的声明曾经使法国松了一口气。当年我是个穷士兵,去投奔路易十六的兄弟,在路上这位公爵曾向我打招呼致意。

    奥伦治亲王和默伦多尔夫率领好几个将级军官,被困在哈雷城里,得到许可撤退,条件是交出要塞。

    默伦多尔夫年逾八旬,过去曾是普鲁士国王弗雷德里克的伙伴。弗雷德里克曾在他的时代的历史中赞扬他;米拉波也在秘密回忆录里说他的好话。他目击了我们在罗斯巴赫的灾难,也是我们在耶拿获胜的见证人。不伦瑞克公爵在克洛斯特冈看见德?阿萨斯被杀,又在奥埃斯塔德看见普鲁士的斐迪南倒下。斐迪南的罪行就是对杀害当甘公爵一事怀有正义的仇恨。昔日汉诺威和西里西亚战争的那些鬼魂触摸了我们两个帝国的圆炮弹:昔日无能为力的阴魂无法拦住未来前进,它们在我们旧帐篷的烟气和新宿营地之间露了露脸,就消失了。

    爱尔福特投降了,莱比锡被达武攻克,易北河的通道被夺取了,斯潘道妥协了,波拿巴在波茨坦缴获了弗雷德里克的佩剑。一八六年十月二十七日,普鲁士国王待在他柏林空荡荡的宫殿周围的尘土里,从携带武器的方式判断出来人是外国的掷弹兵。果然是拿破仑到了。当哲学的大厦在施普雷河畔轰然坍塌时,我正在耶路撒冷参观宗教的不朽建筑。

    斯德丁和库斯特林投降了。法军在吕贝克获得新的胜利。瓦格里的首府被攻占了。普鲁士将军布吕歇尔命中注定要两进巴黎,一直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这就是荷兰的历史,就是路易十四一六七二年一次亲征连克荷兰四十六座城池的历史。

    十一月二十七日参照大陆体系制订的柏林法令面世。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法令。它把英国逐出世界,并且准备立即实行。这个法令似乎失去了理智,只是范围广大而已。然而,大陆封锁一方面促使法国、德国、瑞士、意大利创办制造工场,另一方面却促使英国扩大了它与世界其他地方的贸易:在使同盟各国政府感到为难的同时,它赚取了工业利润,煽起了仇恨,促使杜伊勒利宫内阁和圣彼得堡内阁的决裂。因此,大陆封锁是一个值得争议的行动。换了黎塞留,决不会采用这种下策。

    很快,继弗雷德里克的其他邦之后,西里西亚邦也被法军踏遍了。法普战争开始于十月九日,才十九天时间,我们的士兵就像一群猛禽,飞遍了法兰克尼亚1的险关隘道,飞遍了萨勒河和易北河的水域。十二月六日,他们就已经过了维斯图拉。米拉从十一月二十九日起,就开始驻防华沙。俄军赶来支援普鲁士军队,可是来得太晚,就只好从这座城市撤退。萨克森选帝侯当上了拿破仑封的国王,十分得意,同意加入莱茵联盟,并且保证战时提供二万兵员。

    1中世纪早期德意志五个大公国之一。现为巴伐利亚州西北区。

    一八七年的冬天中止了法俄两个帝国的敌对行动,但是这两个帝国互相攻击,而且命运显然在变坏。不过,拿破仑尽管经常出错,却仍吉星高照,好运上升。一八七年二月七日,他守在埃劳战场:从这杀戮的场所留下一幅油画,是格罗最美的作品,画的是拿破仑理想化的头脑。经受了五十一天围困之后,但泽终于打开城门向勒费弗尔元帅投降。这位元帅在围城期间不断地对炮兵说:“我没听见炮声;快给我轰一个口子,好让我进去。”昔日法国近卫军的中士,一变而成了但泽公爵。

    一八七年六月十四日,在弗里德兰重创俄军,毙敌伤敌一万七千,俘虏了同样的数目,缴获七十门大炮。这场胜利也使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们又招来新的敌人。从此以后,如果幸运不向法军大敞其门,我们就再也得不到胜利了。柯埃尼斯堡被占领了。在蒂尔西特缔结了停战协定。

    拿破仑和亚历山大在一间亭子里,坐在一只竹筏上进行了会晤。亚历山大牢牢控制普鲁士国王,人们几乎见不到他的面。世界的命运在涅曼河上漂荡,后来它也是在这条河上得以实现。在蒂尔西特,双方商谈一份秘密条约,内容有十条之多。根据这份条约,土耳其的欧洲部分划归俄国,而且莫斯科的军队可以征服亚洲。而拿破仑这方面则成为西班牙和葡萄牙的主宰,把罗马及其属地归人意大利王国,而且进入非洲,占领突尼斯和阿尔及尔,拥有马耳他,侵入埃及,地中海只向法国、俄国、西班牙和意大利的船只开放:在拿破仑的头脑里,这是一些没有终止的大合唱。还在一八年,拿破仑和俄皇保罗一世就构思了从陆路入侵印度的计划。

    七月七日缔结了条约。拿破仑一开始就不喜欢普鲁士王妃,也就不愿答应人家代她求的情。她住在涅曼河右岸一座孤零零的小房子里。大家给她面子,两次请她出席皇帝们的盛宴。西里西亚从前是被弗雷德里克不正义地侵占的,现在却还给了普鲁士:人们尊重从前不正义行为的权利。凡是用强力夺取的东西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波兰一部分领土划给萨克森治理。但泽恢复了独立,大家清点了无端在街道上和壕沟里送命的人数:荒唐和无益的战争杀戮!亚历山大承认莱茵联邦,也承认拿破仑的三兄弟约瑟夫、路易、热罗姆分别为那不勒斯、荷兰和威斯特伐利亚国王。

    西班牙战争——爱尔福特——威灵顿亮相

    波拿巴用来恐吓各国国王的命运,也威胁着他本人。他几乎是同时进攻俄罗斯、西班牙和罗马:三场把他前程断送的战争。维罗纳会议比这部回忆录面世要早一些,读者在那里面已经读到了入侵西班牙的始末。枫丹白露条约是一八七年十月二十九日签订的。朱诺赶到葡萄牙,宣布根据波拿巴的法令,布拉干萨家族的统治已经中止。这是采用的外交礼节:你们知道,这个家族仍在统治葡萄牙。地球上发生的事儿,都传到了里斯本,因此约翰家老二从偶然得到的一份箴言报上知悉了那个法案,而此时法军距卢西塔尼亚的京城只有三天行程了。宫廷可做的事情,就是从曾向伽马的征帆致意,曾听见卡蒙斯1的歌声从海上逃走2。

    1伽马(gama,一四六九—一五二四),葡萄牙航海家,开辟了绕好望角到印度的航线;卡蒙斯(ca摸ens,一五二四—一五八),葡萄牙诗人,曾经海路漂泊到印度、非洲等地。

    2当时统治葡萄牙的是约翰六世,他逃到了西班牙。

    对波拿巴来说,不幸的是,他在北方打到俄罗斯边界的同时,南方的帏幕拉开了,人们看到了别的地区,别的风景:安达卢西亚的阳光,瓜达基维尔的棕榈林。我们的掷弹兵全副武装,向那些地区致意。在竞技场我们看见一些公牛在拼斗,在山区我们看见一些光着膀子的游击队在伏击,在修道院我们看见一些僧侣在祈祷。

    从入侵西班牙开始,战争的实质改变了。拿破仑发现自己在与英国,他的克星打交道。英国教他如何打仗:英国在阿布基消灭了拿破仑的舰队,在圣让—达克尔拦阻了他的进攻,在特拉法尔加夺走了他最后的战船,迫使他从伊比利亚半岛撤走,然后又占领了直到加隆河的法国南部,并在滑铁卢等他决战:今天英国还看守着他在圣赫勒拿岛的坟墓,占据着他的出生地科西嘉岛。

    一八五年五月五日,巴约讷条约以查理四世的名义,把这个君主的一切权利出让给拿破仑:劫持西班牙只是使波拿巴成了一个马基雅弗里式的意大利君王,除了巨大赃物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好处。占领伊比利亚半岛削弱了他对付俄国人的兵力。此时他表面上还是俄国人的朋友与同盟者,其实内心隐藏着对他们的仇恨。拿破仑在公告书中对西班牙人说:“你们的民族正在死去;我看出了你们的病症,我将对症下药。我希望你们子子孙孙都会记着我,会说:‘他是使我国再生的人。’”是啊,他是使西班牙再生的人,只是他说出的话,他自己都不大明白。当时西班牙人编的一本教理问答,解释了先知这番话的真正意思:

    “孩子,告诉我,你是谁?”——“得到天主恩泽的西班牙人。”——“我们幸福的敌人是谁?”——“法国皇帝。”——“他是什么人?”——“一个坏人。”——“他有几种本性?”——“两种。一种是人的本性。一种是魔鬼的本性。”——“是什么使拿破仑迷失正途的?”——“罪孽。”——“如果西班牙人没有尽职守责,该受什么刑罚?”——“该处死,得到奸贼叛徒的臭名。”——“法国人是些什么人?”——“从前是基督徒,如今成了异端分子。”

    波拿巴倒台后用毫不含糊的措辞责备自己在西班牙的行为。他说:“这件事我从头至尾做坏了。‘不道德大概表现得过于明显,不正义到了聒不知耻的地步。’而且这一切依然十分卑鄙,既然我没有顶住诱惑;因为现在人们提到那次‘谋杀’,只是提它可耻的赤裸的行为,而把我做善事的意图和一切崇高的考虑都闭口不提。不过,那件事如果干成了,后世会因为它伟大而幸运的结果而赞美它,也许还会带着理性。可惜这个计划把我断送了。它断送了我在欧洲的口碑,给英国士兵提供了教训。这场倒霉的西班牙战争是真正的灾祸,是法国遭殃的首要原因。”

    借用拿破仑的话,这段坦白是“太不知耻了”;不过我们不要上当:波拿巴的目的是,借着谴责自己的机会,把一桩谋害密使的罪行驱人充满不幸的荒漠,以便毫无保留地呼吁人们对他的其他行为表示赞美。

    贝伦战事1失败以后,欧洲各国内阁对西班牙人的成功感到惊讶,为自己的怯懦感到脸红。在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威灵顿第一次从地平线上站起来。一八八年七月三十一日,一支英国军队在里斯本附近下船。而在八月三十日,法国军队撤离卢西塔尼亚。法军将领苏尔特皮包里装着他自命葡萄牙国王尼古拉一世的公告。拿破仑从马德里召回贝格大公。在他兄长约瑟夫和妹夫约阿希姆(即米拉)之间,他乐于作一项角色的调换:他把那不勒斯的王冠从约瑟夫头上摘下来,戴在约阿希姆头上。又把后者的王冠戴在前者头上。他把这两顶帽子一下扣到两位新国王的额头上。两位新国王就各自走开了,就像两个新兵调换了军帽。

    1指一八八年七月二十二日法军在安达卢西亚受挫。

    九月二十二日,在爱尔福特,波拿巴炫耀了他的光荣。这是他最后几次炫耀中的一次。他认为自己已经嘲弄了亚历山大,就大说他的好话,使他飘飘然不知所以。一个将军写道:“我们刚刚让沙皇吞下了一杯鸦片。等他睡着以后,我们再去别处料理自己。”

    一座库房被改成了戏院。两把扶手椅摆在乐队前面,给两位皇帝坐。左右两边摆着一些包了软垫的椅子,给各国君主坐。后面是一条条长凳,给那些亲王坐。塔尔玛这位戏台上的国王,给一戏院的国王们演戏。只听他唱道:

    一个伟人的友谊,就是众神的恩德。听到这里,亚历山大握住他的“伟大朋友”的手,弯腰施礼,说:“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真切地感到了这一点。”

    在波拿巴眼里,亚历山大当时是个羽毛未丰的毛头小子。他作了一些嘲讽。当他猜想亚历山大为人狡猾的时候,就赞美他,说:“这是后期罗马帝国里的希腊人。得防着点。”在爱尔福特,拿破仑装出打了胜仗的士兵那种傲慢无礼,亚历山大则像一个吃了败仗的君王,装出对此浑然不觉的样子:诡诈在与假象暗中较劲;西方政治与东方政治都不暴露自己的特性。

    对于法方提出的和谈建议,伦敦避不作答。维也纳内阁则暗中决定开战。波拿巴再度沉湎于想象,于十月二十六日对立法机构作了这个声明:“我和俄国皇帝在爱尔福特作了会晤,一致同意,无论和平还是战争,都要齐心协力,永不背叛。”他又补充一句:“我只要在比利牛斯山那边露面,就会把那头豹子1吓慌。它会逃进大洋,以避免羞耻、失败或者死亡。”然而豹子却已经在比利牛斯山这边出现了。

    1指英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