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作者:夏多布里昂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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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多人,包括我在内的国会花名册上记录在册,把名字写在了死亡登记录上;如果人民和王朝完蛋了;如果波兰垮了台;如果西班牙再次亡国;如果我去布拉格是为了询问我曾经在维罗纳代表他们的伟大家族的残兵败将,那么地球上的万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没有人还记得我们曾围在梅泰尔尼克亲王桌边聆听的教诲;但是,噢,天才的魅力!听了维罗纳的田间云雀的歌唱,没有一个过客不会想起莎士比亚来的。我们中的每一个人,在记忆的不同深处挖掘,又找到了另一个死人阶层,另一种褪色的感情,另一种可望不可及的空想,就像埃居拉农的空想,在希望的怀抱中。从维罗纳出发,我不得不改变计算过去时间的尺度;我又回到了二十七年前,因为我自从一八六年以来就没有走过从维罗纳到威尼斯的路。在布雷西亚,在维桑斯,在帕多瓦,我穿过了帕拉迪奥、斯卡莫齐、弗朗斯希尼、尼古拉德比萨、和让兄弟的高墙。

    布朗塔沿岸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我想象中,它们是比这更为生气勃勃的:运河沿线的堤坎有太多的沼泽地i很多“别墅”已经毁坏;但还有几座非常精致漂亮。里面也许还住着波科居朗特1先生,那些吟十四行诗的贵妇人讨厌他,两个漂亮的少女开始感到极为厌倦,音乐在一刻钟之后就开始令人感到疲劳了,他觉得荷马无聊透顶,他痛恨虔诚的埃内,小阿斯卡涅,低能的拉蒂尼斯王,有钱人阿马特,平庸的拉维尼;为在布兰德的路上吃了奥拉斯的一顿难吃的晚餐而略为感到难堪;宣称决不看西塞龙,更不看弥尔顿这个野蛮的人,地狱里的老糊涂,塔斯的魔鬼“唉”!天真汉对马丁低叹:“我真害怕这个人极端地藐视我们的德国诗人。”

    1波科居朗特(pococurante),伏尔泰的天真汉一书中的人物,他厌恶一切。

    尽管我有点失望,尽管小花园里有很多神像,我仍很高兴看到桑树、桔树、无花果树、温馨的空气,我原来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现在却在日耳曼的冷杉林里和阳光不充足的捷克山峰上漫步。

    九月十日天亮时,我到了菲齐纳,也就是菲利普德科米纳和蒙田所叫的夏富齐纳。十点半钟,我在威尼斯下的船。我的第一件事是去邮局:那里既没有给我的直接地址,也没有给我的保罗1的间接地址的信;贝里公爵夫人那里没有一点消息。我写信给格里菲公爵,在佛罗伦萨的那不勒斯大臣,恳求他告诉我殿下的行程。

    1舒洛(choulot)公爵叫保罗。

    办好手续以后,我就决心耐心等待公主:撒旦诱惑我。中了他的毒计,我宁愿独自一人待在欧洲酒店十五天,对合法君主制极为不利。我宁愿给令人尊敬的旅客指一条错误的道路,而没有考虑到亨利五世的复辟推迟了半个月:我像丹东那样,请求上帝和人民的原谅。

    事件

    一八三三年九月十日

    威尼斯,欧洲酒店

    威尼斯——(萨纳扎)

    “你好,意大利的王后但你不可能永恒。”

    不幸的意大利

    永远的光芒

    威尼斯!

    (希阿布勒拉)

    在威尼斯,我们可以想象在一艘抛锚的一流战船的甲板上,在比桑托尔1上,我们为您举行一次宴会,在周围您会看见一些精美绝伦的东西。我的旅店,欧洲酒店坐落在大运河的人口,与海关、吉德卡和圣乔治,马热尔相对。当我们穿梭于夹在两旁宫殿中的大运河时,宫殿年代是如此的久远,建筑风格是如此的丰富多彩,当我们流连于“大地方和小地方”时,我们凝视着古罗马大教堂和它们的穹顶,执政官的宫殿,lesprocurazienuove,lazecce,钟塔,圣马克的警钟,石狮柱,所有这一切与船的风帆和桅杆混在一起,与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威尼斯的轻舟交错在一起,融入了天空和大海的湛蓝,及梦想的飘浮不定,不再有魔力的东方神奇游戏。有时,西塞里1在背景布上涂涂画画,为的是戏剧的魅力和各种形式,各个时代,各个国度,各种气候的古迹:这仍是威尼斯。

    1执政官登上了这艘精美的战船,出征大海。

    1西塞里(ciceri一七八二—一八六八),法国画家,歌剧布景的创始人。

    这些镀了二重金的大厦,用吉奥尔、蒂蒂昂、保尔芙罗内泽、坦托雷、让贝利尼、巴黎博多纳和帕尔马祖孙的许多画加以美化,里面被铜、大理石、花岗石、斑岩、古代遗留下来的珍贵笔迹所填满;他们的内外一样精美绝伦;而且,在美妙的光辉照亮处,我们在拱门上发现了著名人物的大名和与其有关的光辉历史,有人与菲利普德科米纳一起大喊:“这是我所见过的最伟大的城市!”

    然而,这不再是路易十一的大臣的威尼斯,威尼斯嫁给了亚得里亚海,成了大海的女王;在威尼斯产生了君士坦丁的国王,塞浦路斯的国王,达尔马提亚岛,伯罗奔尼撒岛和克里特岛的亲王;威尼斯侮辱了日耳曼的恺撒,在其不可侵犯的家园接待了教皇,威尼斯的君主们乐意过平民生活,彼特拉克,普莱通,贝萨里翁将从野蛮行为中拯救出的希腊和拉丁文信件的残余传了下来;威尼斯作为封建制欧洲中的共和国,成了基督教的盾牌;威尼斯“狮子的种植者2”将普托莱马伊德,阿斯卡隆和蒂尔的壁垒置于脚下,在莱庞特打败了十字军;威尼斯的执政官是骑土的学者和商人;威尼斯击败了东方,从那里买来香料,从希腊运来缠头巾或出土的杰作;威尼斯成功地从康布雷的整体联盟退出;威尼斯凭它的盛会,朝奉者和它的艺术闻名天下,就像它的军队和伟人那样;威尼斯与科林斯,雅典和卡塔日一样用海战冠和花冠装饰它的头。

    2比龙(byron)的说法。

    这不再是那座我曾访问过的光芒四射的海岸城市;然而,由于它的和风细浪,她仍保持了几分魅力;对于一个趋于衰落的国家来说,一个好气候是尤为重要的。在威尼斯有足够的文明让生存找到其价值。天空的诱惑让人忘掉更多的人类尊严;引人注目的道德从伟人的威望中喷发而出,从环绕我们的艺术曲线中溢出。一个旧社会的残余造出了这一切,同时也让你厌恶新社会,让你对未来毫无兴趣。你希望感受和周围一切的东西一起消亡;您只准备如何渡过走向尽头的生命。自然界迅速地把年轻的一代带向衰老,就像用鲜花铺满一样,它保留了种族最虚弱的盛情和欣喜。

    威尼斯不知道怎么崇拜偶像;她在生养她的地方扩张基督教义,远离阿蒂拉的残暴野蛮,西皮翁的后裔,波莱人和厄斯托希人在贝特莱埃姆的山洞里躲避阿拉里克的暴力。除了其他城市之外,威尼斯这个古老文明的大女儿没有受到被征服的侮辱,她既没隐藏罗马的废墟,也没有隐藏异族的遗迹。在这里我们也看不到在欧洲北方和西方才能见到的工业的发展;我想说说这些崭新的建筑物,这些神速建起的街道,街上的房子要么还没完工,要么就还空着。我们在这里可以建些什么呢,可怜的市镇说明,在父辈的非凡天赋面前子孙们的思想显得那么的贫乏;发白的小屋在福斯卡里和珀扎罗的宏伟建筑面前黯然失色,当我们发现,紧急的修复逼迫人们不得不用泥刀和石膏匕首指向大理石柱头时,感到很不舒服。宁愿希腊或摩尔式的窗户被虫蛀的木板挡住,宁愿精致的阳台上晒着褴褛的衣服,也不要我们这个时代的颤颤微微的手的印记。

    我不能将自己和命运和谐地埋葬在这座城市,诗人的城市!但丁、彼德拉克、贝龙在这儿生活过,我不能在阳光落到的这些书页上完成我的回忆录!这时,太阳在佛罗里达的热带草原上空仍灼灼发光,而在这里大运河的尽头徐徐落山。我再也看不见它了;但是,它的光芒穿过宫殿之间的空隙,照射到“海关”的球形建筑上,船的斜桁横桁上和圣乔治马热尔修道院的正门上。修道院的大院种上了一行行玫瑰,它们在黑暗中沉思;教堂的白色外表是如此清晰,我能把剪刀的细枝末节给看清楚。吉德卡商店被微微的光给包围起来;运河和港口的威尼斯轻舟在一光线中荡漾。威尼斯就在那里,安坐在海边,像一个漂亮女人随着岁月而失去光采:晚风徐徐吹拂着她带着轻香的发丝;大自然的恩惠和微笑都向她致意。

    一八三三年九月

    威尼斯

    威尼斯的建筑——安东尼奥——贝蒂奥神甫和冈巴先生——执政官宫殿的大厅——监狱

    一八六在威尼斯有一个年轻的先生,名叫阿尔马尼,他是一位意大利的翻译或基督教真谛一书译者的朋友。他的姐姐,照他的话说,是一个“修女”在拿破仑的古耶路撒冷犹太法庭的喜剧里也有一个啬吝鬼斜着眼睛看着我的钱包;拉格拉德先生,法国间谍组织的头,他请我吃了一顿饭1:我的翻译、他的姐姐和古耶路撒冷犹太法庭的吝啬鬼,要么死了,要么不住在威尼斯了,那时,我住在里阿尔托附近的白狮旅店;这家旅店搬迁了。几乎就在老旅店的正对面,是倒塌的福斯卡里宫。我的生命中的这些陈年旧事!我被这些废墟弄得要发疯了:说说现在吧。

    1一八六年七月,在去与东方合作之前,夏多布利昂去过威尼斯,但只是漫不经心地路过。

    我曾试着描述威尼斯建筑的总体印象;为了详细地了解,我在大运河里上上下下了好几遍,把圣马克宫广场看了又看。

    为了完成这个内容,必需相当的篇幅。西科尼亚拉伯爵的作品“lefabbrielupiucospicuediveuzia”1给我提供了纪念性建筑物的特征;但是展览2不很清晰,我仅仅举出其中重复次数最多的那几幅。

    1这是法兰西艺术学院的几个学生在院长指导下通力合作集体完成的个作品,院长就是莱奥波德德西科尼亚拉伯爵(一七六七—一八三四)。

    2与时间和作者所占的版面有关的展览。

    希腊科林斯石柱的柱头上画有一个半圆,其顶端落在另一个石柱的上面:正好在中间竖立着第三根石柱,同样的体积,同样的形式;从中央石柱上往左往右两个本轮尖端也同时落在其他石柱的柱头上。它导致了这种图饰里的拱门断裂,于是在它们相交点产生了尖形穹窿,这样就形成了两种艺术风格的完美结合,即罗马的半圆拱腹和阿拉伯的或东方哥特式的尖形穹窿的组合。我现在和普遍的想法一致,认为阿拉伯哥特式的尖形穹窿或起源于中世纪;但可以肯定它存在于所谓的蛮石建筑中;我在阿尔戈的坟墓中看得很清楚。

    在其他有些宫殿里也可看到在执政官的宫殿里绠带饰的复制品,特别是在福斯卡里宫:石柱支撑着穹窿拱腹之间是空的:在这个空隙间建筑师安装了两个圆花窗。圆花窗是椭圆形的,这些圆花窗的一边在建筑的正面,成了大厦的画龙点睛之笔。

    整座建筑的根基特别稳固;越往上建筑越来越薄。公爵的宫殿与自然的建筑恰恰相反;底部被轻巧的柱廊穿过,上面覆盖着一个四处三叶饰的锯齿形阿拉伯走廊,整个底部支撑着一块几乎是光光的方形地面:据说是一座建筑在石柱上的堡垒,或者说是一座翻过来的大厦,尖小的顶饰着地,而沉重的根基朝天。

    建筑的外观和顶部在威尼斯的建筑物中是尤为突出的。在珀扎罗宫,第二层的柱顶盘是多利安式的,装饰着巨大的头像;第三层是爱奥尼亚式的,装饰着从墙面伸出的骑士的头,面向着水面:其中一部分有护颏,其他的则头盔的脸甲半垂着;所有的人都有头盔,上楣下有弯曲的羽毛饰。最后第四层是科林斯式的,有各种发型的女人的头像。

    在圣马克,有作浮雕的圆盖,上有从东方掠来的不连贯的镶嵌图案,我仿佛同时身处拉文纳的圣维塔尔,君士坦丁的圣索菲,耶路撒冷的圣索弗尔和莫雷,希奥,马尔他的小教堂中,圣马克是比赞坦式的建筑物,有在十字架号召下的胜利和征服的混合式柱型,像威尼斯那样完全是一件战利品。它的建筑最出色的是在明亮的天空下的灰暗:但今天,九月十日,窗外面的阳光暗淡了,与灰暗的古罗马会堂相得益彰。我们用了四十个钟头,为了赶上好天气。面对风雨祈祷,虔诚的热情力量是无穷的,灰蒙蒙的天空对威尼斯人来说好比一场瘟疫。

    我们的愿望满足了:夜晚已变得十分迷人;夜里,我在码头上漫步。海天一线;星星与停泊在这里或那里的船只上的灯火交相辉映。咖啡吧里坐满了人,但我们既看不到驼背丑角,也看不到希腊人和柏柏尔人:一切都结束了。桥上有一个圣母像闪闪发光,吸引着过往的人群:年轻的姑娘们跪着虔诚地祷告;右手在胸前画着十字,左手去拦过路的人。回到旅馆后,我躺下,在窗下的威尼斯轻舟里传来的阵阵歌声中睡着了。

    我有安东尼奥当我的导游,他是全城最老最有学问的导游:他已把所有的宫殿,雕像和图画牢记在心。

    九月十一日,拜访了图书馆1的馆长贝蒂奥神甫和冈巴先生:他们十分礼貌地接待了我,尽管我没有任何介绍信。

    1隶属于圣马克的马蒂阿纳图书馆。

    在跑遍公爵宫殿的房间时,我们越走越有劲。在那里有由最著名的大师们描绘的威尼斯的全部历史:他们的图画已被多次描写过了。

    在这些古董中,我像所有人一样,注意到了天鹅,莱达和被称作普拉克斯泰尔的加尼米德2。天鹅雕刻得栩栩如生;莱达则太善意了。(加尼米德的鹰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鹰;它看起来像世界上最好的动物。加尼米德,被优雅地举起来,很是迷人;他和老鹰交谈着。)

    2希腊神美少年,宙斯的司酒童。——译注

    这些古董被安放在十分精致的图书馆大厅两端。我带着崇高的敬意注视着但丁的诗稿,目不转睛地盯着弗拉莫罗(一四六年)的世界地图。可我觉得非洲不像平时大家所描述的那样。应该好好地挖掘一下威尼斯的“档案”:可以在里面找到一些珍贵的文献。

    在油漆和装饰的客厅,我来到了“监狱”和“黑牢”;同一个宫殿也是社会的缩影,有悲有喜。监狱的门上打了铅封,黑牢在运河的水平面上,有两层。在这里有多少人被秘地扼杀和砍头;作为补偿,大家说这里曾有一个犯人在关了十八年后又肥又胖,红光满面地走了出来:他像只癞蛤蟆一样生活在石缝中。人类是多么体面啊!多美妙的事情啊!

    有力的博爱警句弄脏了地道的拱门和墙壁,自从我们的革命有这么令人反感的血“在这可怕的日子里,一斧头就重开天日1”在法国,我们在监狱里装满牺牲者,用砍头的方法处理得一千二净;但人们将威尼斯监狱里可能从未有过的阴影给放了出来;温柔的刽子手们砍下了儿童和老人的头颅,和善的观众观看着妇女在断头台上被处决,为人类的进步感动不已,威尼斯的黑牢的开放充分证实了这一点。而我却内心冷漠,根本就不靠近这些敏感的英雄半步。在执政官的宫殿里,我的眼里从没有浮现过老头的亡灵;似乎在贵族的地牢里只看见人们亲吻偶像时基督徒所看到的景象:从上帝的头上跑出来成群的小家鼠。在光亮下一切都曝了光;出现了大家崇拜的害虫。

    1在伊里亚德中,有一段布瓦洛是这么翻译的:“在这可怕的日子里,他害怕这位上帝,一三叉戟就重开天日”夏多布里昂把第二句法国的十二音节诗换成了十音节诗。

    叹息桥连接着公爵宫殿和城市的监狱;桥分为两部分:一端是关“普通的犯人”;另一端则是要走上宗教裁判所或十字法庭的“政治犯”桥的外观很优美。监狱的正面也十分令人赞叹:在威尼斯人们离不开美,甚至连暴政和不幸也不例外。鸽子在监狱的窗子上筑了它们的巢;满身茸毛的小鸽子拍打着它们的翅膀,在窗栅栏上咕咕地叫着,等着它们的母亲归来。有人曾抓住了几乎刚刚从摇篮里走出来的无辜生命;它们的父母只能在客厅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