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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霎时静穆了,莫咏嘴角噙着笑,低头凝视那小小的十字架,不去看许绍羽的表情,只瞟见他撑在地上的手微微缩紧了,骨节有些泛白。
“如果,”他开口“如果你以后在这里睡着了,那我就做一只鸽子,留在这里陪你。”
声音轻轻的,很温柔,也很认真,却不知为何让莫咏有点想哭。
“那就皆大欢喜了,”她语气轻快地说“你能飞了,我心满意足地翘掉,咱们的梦想都实现了呢。”
他们都没有在这个话题上逗留,莫咏真的跑去追那几只鸽子,嘴里直喊着“下酒菜下酒菜”满天鸽毛,伴随着女孩的欢笑声,给这个没有阳光的下午增添了说不出的生气。到最后,鸽子或许是被逼急了,竟扑扇着翅膀回头过来狠狠地反攻。莫咏吃软怕硬,连忙扑回许绍羽身边。许绍羽猝不及防,竟被扑倒在地,怀里护着莫咏柔软的身子,青草的香气铺天盖地地袭来。
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轻轻唤道:“莫咏?”
莫咏紧紧环着他,脸埋在他怀中一动也不动。他担心起来,欲坐起查看她是否撞到了哪里,她却在这时抬脸,贴住他的唇。许绍羽微诧欲语,莫咏的舌却怯怯伸了过来,那样胆怯的样子呀——他不知怎地就心软了,默默地回应她。
青涩十足地唇舌交错,体温却莫名地节节升高,头脑也渐渐不清晰起来。“不对劲”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突然抓住莫咏的手。额头相抵地轻喘着,互相望进对方眼里。莫咏的眼亮得惊人,满脸红晕,连唇也鲜艳欲滴——
许绍羽移开眼,愕然发现他的一只手已伸进了莫咏腰间,而自己胸前的纽扣,也不知何时开了两只。莫咏也看了那两只纽扣,忙不迭站起来转身背对他。许绍羽盯着纽扣半晌,才慢慢将它们扣好,心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好像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莫咏若无其事地说。
气氛再无原先的自然,即使是并肩行走,也小心翼翼地不与对方的身体接触。许绍羽感到莫名烦躁,就如面对一扇紧闭的门,轻推它不开,又不敢用太过激烈的手段将门毁坏。他撇脸,在莫咏看不见的方向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无意间与路过行人双目相对,那个明显是游客的金发女子目光一凝,突然惊喜喊道:“艾瑞克!”他与莫咏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许绍羽看着那女子,脑中浮起模模糊糊的印象。
“凯瑟琳,原来是你。”他用英文说。“艾瑞克”是他的英文名,辞职后再没被人叫过了,乍听之下颇不习惯。凯瑟琳则是在国外读书时的同学,之所以会对她有印象,是因为有段时间于阳老是念叨着约凯瑟琳又吃了个闭门羹。据他说,是“很有知性美的个性美人”
凯瑟琳似乎很兴奋,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他记挂着在旁等他的莫咏,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你有空吗,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不好意思,”许绍羽歉然笑笑“有朋友在等我。”
凯瑟琳仿佛才注意到莫咏的存在“女朋友?”她怀疑地问。
许绍羽只是笑,颔首与她告别,转身与莫咏会合。
莫咏一脸顽皮地偏头打量他,突然说:“其实呀,我以前一直想找个很强的男朋友。”
“强?”
“唔,”莫咏点头“因为我很弱呀,对很多东西都无所谓,没有什么执着的目标,所以特别希望有个意志很坚定的人能支撑着我。看到那种执着追求什么而勇往直前的人就特羡慕。”
“可是,我并不强。”他说,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如一幢摇摆欲坠的危楼。
“我知道。”莫咏直视前方,唇边含着淡淡笑意。走了几步,却又开起玩笑来“不过你打架够强了啦,我早就想问你那晚是怎么把那个人摔飞出去的。”
“啊,那个。”许绍羽有些尴尬,年少时上的一堆乱七八糟的补习班中,就有柔道训练场。那时年幼,不了解什么是柔道,看到有个“柔”字,以为该适合自己爱静的性子,便去学了,一学就坚持了下来。话说回来,那晚似乎过于激动了,出手不加控制。
天边雨色越来越浓,上了公交车,一前一后坐着。莫咏不知为何又沉郁下来,怔怔望着车窗外出神。他想起她曾不经意说过,坐公交车越过城市时总有种超然的感觉,看着窗外人间百态浮云流水地转过,就如飘在云端,俯瞰众生一样——只不过,也是寂寥的,因为那一切,与你无关。
莫咏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回到大楼铁门前,雨终于落下,惊醒了她的若有所思。许绍羽随她停下脚步,看她仰头迎接瞬间密集的雨点,等待她开口。因为他一直有种感觉,她想跟他说些什么。
“许绍羽,”她开口了“够了,我们就走到这吧。”
他心中波澜不惊,也许,是因为他一直在等着这句话。
“为什么?”他问,只是觉得有必要这么问。
莫咏回眸睇他,笑了“你要原因吗?好吧,我刚刚发现,我们俩差距太大了,在别人眼里,你是天,我是地。以后认识你的人不免都要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嫌麻烦。”
“你真的这么想?”
“也许吧。”莫咏耸肩,独自走进大门,将他留在雨中。
如果不是许绍羽太理智的话,她也许就真的放任自己在那僻静的林间对他为所欲为了。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对了“野合”真是太恰当不过了。
唉,她真是越来越玩世不恭了,连这段感情,也因为决定在今天结束,变得玩票性质起来。可惜没成功,可惜。
对许绍羽说的话,其实是有几分真的吧。那个金发女子在与许绍羽说话时,脸上的表情骗不了人,她分明是对他有意思的。而许绍羽,不知是真的察觉不出来还是在装傻,也变成了她所不熟悉的人:戴上了她看过太多的优等生的面具,矜持,冷淡。她突然意识到在世俗眼里,许绍羽应该是那种让人趋之若鹜的人,是比她“强”太多的人吧。这一点,从凯瑟琳“赐”给她的疑惑略带轻蔑的一瞥中就清清楚楚流露出来。真奇怪,她现在才发现。从一开始,她就只看到许绍羽身上与她一样,有颗缺憾的心。忽略表象看本质,她该为此自豪吗?
莫咏拉开窗帘往下看,那个人还孤零零地立在雨中。
呆子,站在那干吗,还想再病一次吗。她叹气,抱膝坐在阳台上,偏头凝睇那道身影。忍不住,把手掌拱成伞状,隔着玻璃窗搭在那人头上。已经说再见了呀,许绍羽,我不能真的为你撑伞了。这只手,希望它能为你抵挡心雨。
凌晨五点醒来,天空仍一片漆黑,雨不知何时停了,楼下也没有人影。莫咏放了心,轻手轻脚略微梳洗,换下睡衣。箱子昨天已收拾好了,剩下的东西以后再拜托懒鬼老板找人帮她搬吧,顺便替她结房租,他也就这种时候能派上用场。
最后再扫了眼屋内,莫咏提起箱子“咔哒”一声轻轻带上门。侧身,然后愣在原地:楼道的灯早已熄灭,一片昏暗之中,走道尽头却有一点星星火光在闪烁,依稀可见袅袅蓝烟。
“你要走了吗?”清冷的嗓音响起,熟悉的人影走近前来,带来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我送你吧。”他说,很平静地。
莫咏怔怔地看着他,看他熄了指间的烟,看他弯下腰,去提她手上的箱子。手指相触瞬间“咣当”箱子掉在了地上,她抱住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声说,声音哽住了,一阵疼痛在胸口连珠爆发。不要,她不要许绍羽这么平静的样子,她不要许绍羽这么温柔地待她,她好怕,怕他被她伤得再也无法痊愈——那是要怎样的压抑才能做到的平静和温柔呀!
“我不走了,我留下来,我会听你的话,去美国,去那间医院。”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
许绍羽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你知道的呀,”他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又补充“我想也是,你应该知道了。”
最近还好吧?不过,看绍羽竟舍得管一下公司在那边的事务,看来你是死不了了的不好意思,划破了信纸,因为小敏刚刚在拧我。没错没错,我又回去了,不过可不是去玩。好不容易绍羽大发慈悲肯回来帮我们了,傻瓜才不抓紧机会压榨他呢。让我圆了多年的梦(光明正大地欺负绍羽),你是一大功臣呀,所以放心,医疗费包在公司身上了。不过我想那也是绍羽这么投入工作的原因,他还是不愿意动用他妈妈的遗产呢。
住在绍羽以前的房间房东最近问起你们,我告诉他说你们出国度蜜月去了,他一脸很震惊的样子。我晕,你们是怎么好上的,在房东眼皮底下互送秋波这么长时间,竟然没被发现,佩服佩服。不过,我拜托你上一下网好不好。医院里不能使用手机我可以谅解,但出来上一下网收个e-mail总不至于不行吧?害我竟要给你写信,你不知道我几百年没摸笔了吗?以前绍羽不肯装电话让我吃尽了苦头,现在你更过分!我上辈子肯定是欠了你们一屁股债。最后一件事,小敏的全名到底是什么?店里的美眉都慑于她的淫威,不肯告诉我。
莫咏懒懒地把信纸摊在脸上,挡住刚移进这片草的第一缕阳光。远处护士不知在呼唤着哪个病人,不过可不关她的事,反正不是她,她今天可是报备过了的。
天气真好,微风熏人,阳光也暖洋洋的,她有点昏昏欲睡了。耳边突然听见有人轻轻踏上草坪,她心念一动,在来人未说话前懒懒出声:“本人于x年x月x日下午四时长眠于此,请勿打扰。”
“我知道,”那人轻笑“我只是送礼物来了。”
莫咏移开信纸,一只肥嘟嘟的鸽子跃入眼帘——真的是那种让她一看到就想抓来下酒的肥鸽——还有捧着鸽子的,一点都不肥的男子。
她笑,朝他伸出双手,就如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