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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书记李保国、县长王平各自开着自己的车停在了小洋楼的大门口。
韩平安和许中子在大门口等着,看到车停稳当了,走过去很熟练地打开了车门。两个人往里走,狗围过来很欢喜地用鼻子贴着李书记的手想亲热一下,韩平安上去踢了它一脚,狗跳到了一边。李书记眼里满含着焦虑和无奈,边进边说:“让你们把安全当头等大事来抓,怎么搞得这么稀松扯蛋!”
进了屋坐下来要韩平安汇报矿上的情况。一脸严肃的韩平安点了点头站直了开始汇报:“李书记、王县长:矿上是上午8点出事的,出事后,自动升井5人,井下救护队救出6人,死亡人数总共11人。事故发生原因是1号采区毒气爆炸,导致2号采区塌方,这两个采区的工人是刚从贵州招工过来的,我把人员名单和井下死亡位置给领导草划出来,一看你们就明白了。”
韩平安从茶几上撕下一张稿纸来,问哪个带了钢笔?李书记和王县长互相看了一眼,王县长说:“事紧,出来没有带通讯员,口袋里老不记装笔。”许中子站起来找了一根铅笔递给韩平安,他心里想,现在的领导当得下边的人求他办事什么都要准备好,有一样准备不好都是推卸的借口。纸上绘制好了井下采区示意图,在标注遇难者遗体位置上,韩平安一一写下了死难者的名字。看着蚂蚁样爬在纸上的人名,县委李书记脑海里闪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他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反正他的心里是动了一下。王县长的眉头也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许中子感觉他们内心有活动,却也马上分析不出来。
李书记回头问许中子上边对矿难死亡人数的处理规定。
许中子不假思索地说:“30人以上国家查,20人以上省里查,10人以下市里查。”
李书记有点不耐烦地说:“这个我知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国家对领导干部的处罚情况?”
许中子抹了一下自己的脸,抹出了一段记忆,国家干部的处罚情况他还真是不知道,抹出的一段记忆是去年发生的,看着李书记和王县长说:“两位老板,知不知道去年太平县王壁矿的矿难处罚情况?”
王县长急切地说:“矿难知道,最后对领导的处罚结果我还真不知道,你快讲!”
许中子说:“情况是这样的,王壁矿发生冒顶后,当时死了16个人,考虑到人数死亡大,县里的相关领导商量了一下决定瞒报10个,只往外公布了6个,瞒报人数后给死者家属加倍的抚恤金,家属后来也都还满意,也比较配合调查,否定了自己的男人是死在矿上。人心一坨肉,沟通问题不难。后来有一个小报记者捅了一下,涉及到政策,纸包不住火,上面查下来,最后处罚相关领导时,县里的主要领导却是无罪的,仅给了一个党内警告处分。他们死亡人数比咱多,这样看嘛,咱国家的政策和法律还是有漏洞的,有钻的地方,我想,可以把他们的事故作为我们事故的参考。”
李书记看着王县长,许中子盯着他看。有一会儿,李书记对王县长说:“咱这就等于开一个小型常委会,我想,能不能找个省里和市里的临界点?要么实报,要么也像王壁矿一样,我的话不一定对。可以作为不同意见来讨论最后举手表决!”
王县长摸不透李的心事,平常的责任分工是明确的,各管一段,但这件事情自己承担的责任要大。他接到许中子的电话后马上汇报给李,现在,李主动提,是给自己找一个台阶,李马上要提拔,他一走顺水人情自己肯定是书记,李知道了,又动了这个心思不是没有原因的,李心里也许恨自己不该告诉他。王平觉得现在还不到自己表态的时候。
有一段时间静默,没有一点声音。面对眼前事每个人都在掂量得失。
李保国想:首先自己从事的是党务工作,是管方向的,对行政事务并不具体来抓,就算是不抓,但是,接到电话后王平告诉了自己,这王八想拖自己下水分担责任,既然知道了,11条人命对自己也是一个大威胁,就算是给一个党内处分,自己的前途也断送了。他心里有点害怕,走到有阳光的门口望着院子里的狗,狗蹲在门过道边,脸前有一只蜜蜂环绕着飞,狗耳朵不自禁地转动方向,蜜蜂挑逗得狗耳朵一伸一缩。狗看到他站到门口了,站起来看着他想有过来的意思。他想这条狗都认得自己了,有识人的技巧呢。不看狗了看远处,看到不尽的山体,山风徐徐,山鸟翱翔,一切美丽的平静下有不平静的事情发生了,想到这里,他有一种很冷很孤寂的感觉。缩回了脚,开始想自己的职务,想到自己投入政界,想到自己人生成功的标志,男子安身立命,壮士赴汤蹈火,机会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机遇却因人而异,佛不信命讲因果,就想着自己不能因为死这么几个人误丢了前途。前后想想,滥用职权的主体应该是政府不是县委,当然,我这么提出来肯定有人同意,我提的也是实报或少报,由他们来领会吧。也决定不说话,或者是多余的话不说了。
县长王平看着书记,他是太知道他了,老奸巨猾的一个人,不告诉他是他讨便宜了,事实面前自己是主打,如果把书记拖出来由他来决定事故走向,作为自己肩上的挑子会轻些。假如说事情弄大,自己也只能算是渎职行为,印象中渎职行为只应受到政纪处分。上边对煤矿事故处罚条例越来越紧张,责任不能由自己一个人来挑,心里就盘算着是否要自己开口来说少报?想想自己还是不能说,要让矿上说。
许中子看着两位领导,觉得他们的意思自己是懂了,打破静默先开了口说:“出了事,也不是谁就想出事,重要的是,只要能保证矿下正常作业,给活着的人相应的赔偿,农民一年能赚多少钱,有的一辈子赚不来死亡的钱,看见钱,家里的人也就不吱声了。更主要的是,要把死亡人数压到市里处罚这一环节上,弄到省里,按省里的规定矿上必须停产,停产对煤矿来说就意味着企业死亡!”
王县长觉得自己该开口了,歪了一下脑袋强调说:“捉马矿是李书记树起来的典型,李书记树起来的典型倒在我手里,没有一个自然过渡?”在座的不约而同互相看一眼,人人心中都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和无形的欲望开始膨胀。也许,面对矿难有过那么一种透骨的寒冷,但面对自己的利益那种寒冷的东西也就微弱渺小了。
许中子心里很明白,这种情况下,自己保证如实说了,少报是领导提出来的,当然,自己也希望把责任搞小!
许中子觉得自己要不打头,不会有人打头说话了,就指着韩平安说:“拿了铅笔擦,根据井下情况和人员分布擦减人数。咱也像王壁矿那样减成6个。”李书记和王县长的眼睛不看许中子,也不看韩平安,他们要做的事情,他俩看见了也不想知道,眼睛同时盯着窗外的狗,狗在阳光下晒暖儿,毛色灿灿有光,那只蜜蜂还在撩逗它,它的脑袋随着蜜蜂的转圈也转圈,有些转晕了,冲着对方汪汪两声,蜜蜂嘤嘤嘤旋着越过了墙头,狗望了一会儿很失落地卧在了地上。看的人脸上不同角度地露出了笑,一下又觉得在对方面前很失态,同时又都看了对方一眼。吱吱上升的烟气缭绕着满屋子,阳光下看到门上涌出的烟雾,死亡人数,风一样在烟尘中散了。
许中子看到纸上划去的名字突然顿悟了,指着被擦掉的志强说:“这六个人中还可以合并一下,把这个人和这两个人合为一个人。”他指着纸上志强哥哥的名字和弟弟的名字说“把他们合到一起,合为一个人,把志强树成一个救人英雄,英雄和事故伤亡是两个概念。他当英雄的原因是,他弟兄仨一起死了。”
好长时间后李保国说:“树立一个典型也许是好事,大家商量一下,尽量想仔细了,弟兄仨都死了,说起来是很可惜的事情,但也是很无奈的事情。”
纸上,三个人的名字由许中子拿了笔来画,画了圈,圈外写了两个字:英雄。
这样,六个人就变成了四个人,如果说,志强不算事故,那么死亡人数又变成了三个人,三个人的底线是县里处罚,最后的结果就不用往市里通报了。许中子决定不让书记和县长到矿上露面了,目标大不说,容易引起工人的注意。书记和县长安顿说,矿上必须把贵州叫来的家属安抚好,不能要他们住到矿上,县里也不行,分散开住,住到市里,处理事故时也分散开,必要的时候也要把尸体分开送往火葬场,不排除运送到外省!
送走了书记和县长,许中子不敢消停,要韩平安把抬出来的尸体两个绑一个,用骡子的草料卷了,和骡子一起运到矿区外,再由工具车分头拆卸开拉走。用人要绝对嘴严实,不行就拿钱封口。
韩平安说:“这个我知道,连吓带诈唬,没几个是胆大的。”
许中子问:“你肯定柳腊梅贵州没有亲人了?”
韩平安说:“肯定。人员登记时是死鬼志强亲口说的,我还多嘴又问了他们一遍,他肯定地说,咱们这里好,以后哥哥和弟弟就在这里安家了。”
许中子说:“好啥,没命了!”
许中子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主要问题在柳腊梅那里,这个女人一下失去了三个亲人,如果恨起来,她啥事都敢做,还必须换个意思说,让她感恩自己,他觉得要拿下柳腊梅不是容易事,这事还必须他自己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