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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方宁在一大群医生的簇拥下,仪态万方地出现在病室。
原本熟悉的人,在不同的场合,以不同的身份出现,就有了格外的风采。
不算太狭小的房间,壅塞了太多的人,这些人又都穿着雪自的衣衫,和白墙相互反射着白光,让人恍惚置身子雪原和冰峰之间,有一种威严的压力。简方宁就是这冰雪王国不可一世的女王。
要不是周围聚了这许多的人,范青稞真想扑过去抱住她。从昨天到今天,积攒了太多的知心活,一吐为快,但见简方宁脸上拒人千里的矜持,知道此刻不是讲话的时候,只得扮一个奉公守法的病人,老老实实盘腿坐自个儿床上。
简院长,这是昨天入院的三位病人,他们的病历。蔡生把亮闪闪的夹子递过。
我刚才已经看了,给他们用0号方案,简方宁简短地指示。都用吗?40床,程度比较轻蔡生说。
在各种情况下取得经验。简方宁权威地说。
是。蔡生毕恭毕敬地答道。
好,就这样吧。我们到下个病室。简方宁说着,率先走出,大家紧跟着鱼贯而去。
满屋子人松了一口气,也很失望。
也太不拿咱哥们姐们的身子骨当回事了,连正眼都没撩咱一下,我都这么不耐看了吗?庄羽万分沮丧。
引不起院长的注意,是好事,只有重病人才会特别关照。但愿她一直别对我另眼看待,支远说。
突然,简方宁复归。庞大的医生群体,不知院长有何新指示,紧跟着像沉重的磨盘一般,缓缓旋转回来。
范青稞以为简方宁听到了庄羽甩的闲话,要给她一个教训。没想到简方宁当着众多的医生,对她说,40床范青稞,等我查完了房,请到我的办公室来
医生中起了小小的骚动。
范青稞受宠若惊,一时不知怎样回答好,幸好简院长根本不理会她的反应,率着队伍,扬长而去。
你和院长什么关系啊?庄羽充满妒忌地问。
没什么关系啊,就是我来住院,亲戚说认得这里的院长,打个招呼好留着床位。就这。范青稞不知简方宁打算如何解释这件事,姑且答道。
真那么一般啊?我看可不像。你是第一次住院,还不晓得这里的规矩,院长室可不是随便去的。那是院长的闺房,特殊的人才能入内。庄羽说。
是啊?范青稞支吾着。
嘎,不管怎么着,你一会儿见了院长,把那个什么0号方案问清楚,听到了没有?咱们都用这法子戒毒。好像你的危险还最大。蔡生提了你不一定适合,叫院长给否了。咱们死也当个明白鬼,你说是不是啊?
范青稞点头称是。
你还听不听我的故事了?我才讲了20集。庄羽又来了精神。
随你吧。范青稞面带懒散地回答。她已经看出了庄羽生性无常。若是露出特别上心的模样,她就洋洋得意卖关子。你要是漫不经心,她就使出浑身解数,撩拨你兴趣。你越想听,就越得做出不听的样子。
我跟英姊到了洗手间。
英姊对洗手递毛巾的女佣说,请你出去一下。
这个开头就让我来了兴趣,我对所有背着人偷着干的事,都怀有强烈的好奇。
英姊说,我一看你这份打扮,就知道你不同一般。你不想试试这个吗?说着从长筒丝袜里,掏出个小纸包,说,这是进口的神药,你吸一点,唱得就像真正的歌手,简直就是邓丽君第二,夜莺一般的歌喉
我说,你是耳鼻喉科的大夫,会修理声带?我这沙哑的嗓子可是娘胎里带出来的,遗传。一般的药,不管事。她干笑了一声说,我的药一定管事。声带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觉,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小包。
我一下明白过来说,你这是毒品,对吗?
英姊拨拉着我头上的菜叶说,我喜欢你,才帮你。女人一般不帮女人的,只有害女人。我不要你的钱,送给你吸。你要是觉得不好,不吸就是了。我也不会逼着你。
英姊的话很实在。
我想了一下,大约用了一秒钟。然后说,你教我吸吧。
她说,很简单,卷在烟里就是了。
打开纸包,我看到一些白色的药粉,后来我知道那是白龙珍珠粉,也就是海洛因3号。我半信半疑地按她说的做了,心想,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如同在超市,看到一种包装奇特没吃过的小食品,买回家尝尝。不好吃,啪的吐掉,用不着大惊小怪。
英姊漫不经心地看着我,我也极力作出特自然的样子,不想让她把我看成没见过世面的雏儿。
开始的一两分钟,一点惊心动魄的感觉也没有。有人说第一次吸,恶心吐,没什么快感。我不一样,短短的没反应之后,感觉来了。
随着那股白色的烟雾钻进肺里,我后来才知道,老手叫它“翻腾的龙”我感到咽喉阵阵发热,一股强大的力道传布四肢百骸,内脏沸腾,血液燃烧。沿着皮肤,好像谁布置了一排排小炸药包,被火点燃,嘛嘛啪啪像节日的礼花一般,闪着银色的光,按顺序爆炸。无穷的云雾从脚下升腾而起,温暖地缠绕着我。我轻轻走了一步,地面上好像布满了弹簧,飘飘欲仙。一种极畅快的感觉,一种从未体验到的快乐与安宁,像潮水般浮起我
后来的事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好像是佣人将我送回家,我吐了,沉沉地睡了一觉,大约从我离开婴儿时代,就再没有睡过这么香甜的觉了。
人们现在都在说毒品是多么可恶,我也承认它是白色魔鬼。但它第一次给我的快乐,真使我永世难以忘怀。那是最美妙的一个夜晚。
我不喜欢落井下石,不管毒品以后怎样残害了我,我也要说,它给过我无比幸福的感觉。
我从小就喜欢寻求快乐、自由、冒险和新奇。白龙珍珠粉真是个好东西,极大地满足了我方方面面的要求。我第二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call英姊。她给了我一张名片,好像是某家公司的公关部长。
一忽儿,她就回了电话。说我猜你今天会找我。
我说,我需要你。
她说,好吧,我这就到你那里去。不过这一次,要现钱。
我说,我懂规矩。
英姊来了,说,庄羽,我很喜欢你的新奇大胆,舞会上注意了你很长时间,才决定成全你。我从你脸上那条毛毛虫,看出你很空虚,我想帮你,才让你尝了。事后我很后悔,你知道这件事的利害吗?
我说,不必讲那么多。这是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她说,好话说尽。如果你一定要吸,以后就买我的货好了,绝不骗你。这一行,要非常讲信用的,你不要进别人的货,有的不纯,里面搀了滑石粉、阿斯匹林末,让你掌握不了准确的量。多花钱不说,弄不好会丢了命。
我说,英姊,你做我的特供吧。
英姊走时,给我留下了几包海洛因,当然也带走了我的钱。
在那以后大约两个月的日子里,我生活在幸福的天堂。只要我一感到孤独恐惧失望沮丧,就把自己泡在海洛因的白色里。烟雾就像一顶神奇的白纱帐,包裹着我,直上九天。
在风里,我温暖地漂浮着,好像一朵轻盈的棉花。五彩祥云托着我,漫无目的东游西逛,你想看见什么,就能看见什么。你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它就像一只柔软的手,抚摸着你的心,揉搓着你所有的筋骨。当烟雾渐渐地远去的时候,你就浸人深沉的睡梦。
原以为美妙的享受能永远地伴随着我。但我很快发现毒品是活的,有自己的生命,它会飞快地变化。就像你刚开始吃安眠药,一片就能睡着,但很快就得加到两片。毒品也是这样,它疯狂地生长着,需要更多的钱灌溉。我不断加大吸食的量,缩短吸食间隔的时间。我紧紧抓住那种无与伦比的快感,不愿被它残忍地抛弃。
很多人说海洛因的坏话,但它给我的快乐,天地无双。为了追寻这种快乐,死也值得。不是有人说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就是说这世上有比命更宝贵的东西,值得我们拿命来换。要是让我说,那东西就是快乐。
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小孩遇到了神仙,神仙给了他一个线球,说这是你的命运之轴,你一生的事,里面全有。细想起来,这线轴就像今天的录像带,早早地把你一辈子的图画都摄在里面了。
小孩说,能让我看看里面的东西吗?
神仙说,可以啊,你不单可以看,还可以随意拉动线轴,就是说,看到命里要受苦了,可以把线轴转得快些,让它赶紧过去。
小孩说,喔,我知道了。我要是从线团上看到,这是一段好日子,我就可以慢慢地走这段线,或者干脆让它停下来。是吗?
神仙说,那可不成。快乐不能总停在那儿,它该多长时间就是多长时间,没法按你的意志改变,神仙说完,就走了,把小孩一个人撇在那里。
小孩想了一下,就抽动他的线团,他看到自己慢慢地长大。他不想忍受那么久的幼小状态,太容易受人欺负了,就把线团转得飞快。这样只用几天功夫,他就长成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他快速地转着线团,看到自己向一个美丽的姑娘求婚。他觉得这段时光很美好,就拼命拽住线团。可是真的没用,线团按照自己的速度向前,小孩很快就结婚了。
这样过了些日子后,年轻人看了一眼线团,突然发现厄运就要降临,爆发战争,他得去当兵打仗,受了重伤。成了残废后回到家里,妻子生了一个孩子,大家在苦难中过日子,饥寒交迫。
小伙子飞快地转着线轮,简直像逃一样地把生命的大部分光景,在几分钟内过完了。他喘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自己的晚年。还好,和平了,他的儿子结了婚,抱着孙子来看他
老爷爷很高兴,拼命扯住线,想让时光停留。可是,生命之线就在这一瞬断了,小孩子的生命结束了。
小孩死了以后,神仙又来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算了一下小孩在世上活过的时间,四个月零六天。
我小时候看这个故事,一点不懂,可是记住了。人有的时候对自己不懂的事,记得特别清。我想那个小孩多傻啊,别人都活七老八十的,你才几岁就死了,冤不冤?等成了白粉妹,我懂了那个小孩。与其苦苦地熬一辈子,不如干脆痛痛快快活几天。好莱坞一句名言: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美妙和强大的海洛因,是天堂的台阶。
要是海洛因能让我一直享有飘飘欲仙的感觉,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说它是恶魔,我也把它当成伴侣。哪怕我的生命缩得只有十分之一,百分之一,我也心甘情愿。
在那以前,我早和男人上过床了。男人说,吸粉就像跟女人睡觉那么美,我看,海洛因要比男人更可爱,更雄奇。毒品给人的欢快,和男人给的完全不一样。它不是那种慌里慌张顾头不顾脚的单纯痛快,而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宁和梦幻,让你觉得自己是君临天下的皇后。不知道对男人来说,毒品和女人谁更重要。但我觉得,对于女人,毒品比男人更重要。男人使你很激动,有一种被作践的渴望。上床这件事完了以后,就像从惊涛骇浪里穿过,不知为什么,我总想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委屈。海洛因会让你平静,上天入地之后,舒适地躺在沙滩上晒太阳
性是奴役女人的皇帝,海洛因则是忠实的老仆,顺从地牵着我的手,引我到极乐世界。
这样大约过了两个月的时间,突然有一天,吸了粉以后,那种美妙的感觉,迟迟不到。以为量不够,就又加一些。可是,还不行。金碧辉煌的宫殿,好像塌进沙子里去了。
我call英姊,说你他妈的真不够朋友,我给你的美钞,有假吗?
她说,张张绿纸,都是真的。你什么意思?
我说,那你给我的粉,为什么是水货?
是真的,这一行不敢作假,假了,要出人命的。你要是不信,就停了它。
我想,停了就停了,有什么了不起!
那些天,我正在同人谈一笔大买卖。每次在作关键性的决定之前,我都先吸上粉,头脑敏捷,口若悬河,也许是天助我,那一段很顺,每一着都不曾闪失,旗开得胜,所向披靡。
恰是最后签约的日子。
我收了给英姊的电话,进了谈判间。临时出了个小问题,双方有些分歧。本来我已得了大头,这点蝇头小利,送他一个顺水人情好了,平常这些事上,我是很知进退的。但那一天,心情烦躁,举止不安,焦虑恐惧,我心里只转着一个念头,到哪里再去寻找快乐?
谈着谈着,我不可遏制地开始打哈欠,流眼泪,喷嚏咳嗽一起来,冷汗像自来水一样直冒,脸色煞白。谈判对方的老总关切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说,是啊,我好像有些感冒了但话没说完,我就感到全身的骨节咔咔作响,好像要凌空断裂。每一个骨节接缝的地方,都成了黄蜂窝和蚂蚁洞。炸了窝的蜂群再加上无所不在的黑蚂蚁,把我叮咬得千疮百孔,冷汗如油,好像有远古时代的恐龙和猛兽在向我招手,骨髓冒起黑烟我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大叫一声,抽搐着从老板台前滑到了地板上,玉体横陈,人事不知地躺在一群男人面前。
大家没见过这个阵势,纷纷说,快把她送医院吧。
有人就去拨急救医院的电话。
这时对方一位副总,见多识广,对老总说,您先去休息,我来处理。他把我的女仆拽到一旁,说,你家主人是不是经常犯这病?
女仆战战兢兢地说,没有。从来不。
副总想了想,又问,她是不是常抽一种特殊的烟?
我虽警告过佣人,不得把秘密透露,可眼前非同寻常,女仆支支吾吾地说。烟,不特殊的,只是烟里,好像加了些特殊的东西。
副总追问,加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女仆不敢说太多,就推不知道。
副总说,我看你对主人挺忠的,这很好,说明主人待你平日不薄。但你知不知道,她这样耽搁下去,一会儿就送命了?
女仆说,快送医院嘛!
副总说,医院当然是可以送的,但你主人的声望就全毁了,再没人愿同她做生意。我们先救她,别的以后再说。告诉我,是谁给了你主人那种特殊东西?
女仆害怕我死,就把英姊的电话说了。
副总去打电话,说,我是庄羽的朋友,她现在犯了病,只有你才能救她。
英姊怕有人做了局,没听到我的声音,哼哼呀呀地不答腔。副总就把话机递给女仆,女仆带着哭腔说,快救救我家主人吧,你再不来,晚了,她就没得命了。
英姊问清了谈判的地方,什么也没说,就把话线收了。
这时医院救护车来了。大家萍水相逢,生意场上更是人情冷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做买卖做出这种事,已是大晦气,巴不得早脱了干系,七手八脚地就要抬人。副总说,我已问了她的仆人,说是她以前就有这病根,都由一个老医生治。那个医生就要送药来,不必上医院了。
大家说,你揽这个闲事,不怕惹一身骚?人命关天,可不是儿戏。送医院最保险,哪怕前脚进了医院,后脚就死了,也同我们无干。要是死在这里,会跟你没完!
老总也说,我们做到这一步,已仁至义尽。一个昏迷的女人,你留在身边,以后百口难辩。
副总说,她这些天同我们谈判,虽是对手,也看得出人还蛮有档次的。为了她一个年轻女子以后还好做人,再等等给她看病的医生吧。
老总说,你愿意留下,我也管不着。只是从现在开始,你的行为由你自己负责,与公司无干。
副总说,我明白。
医院的人说,你叫我们来,我们就来了。要是病人拉回医院,费用就一齐打进医药费里了。现在你又要我们走,开销哪里出?
副总说,我来付。
救护车走了。对方公司的人也走了。只剩下副总和女仆守着昏迷不醒的我。当然这都是他们以后告诉我的。
有人敲门。保姆很高兴,说是英姊来了。
没想到打开门,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他说,我是“的士”司机,一个女人拦了我的车,并不上车,只是让我把这个小包送到你们这里。
说着,递过一个小纸包。
副总接过来,给他一些钱,说这是“的”费。
司机说,那女人已经给了,否则我会给她跑这一趟?话虽这样说,钱还是拿了。
女仆说,英姊也好放心,就不怕人把东西拐了走?
司机说,她记了我的车号,我要贪了她的,她还不雇人把我做了?再说,我是不敢要这东西的。
副总说,你知道这是啥东西?
司机说,我知道它干什么?我就知道人家给了钱,我把东西送到。至于是什么,就是犯到天王手里,我也只说不知道。
副总说,这就好。
英姊狡猾,她怕人做了套,诳她。又不愿失去了我这个老主顾。这样两全其美。
保姆和副总点燃了海洛因,把烟雾向我吹去。
就像聊斋里的鬼魂,被人施了一口仙气,我马上还了阳。
仿佛赶了一万里的路,全身铅做的一般。但神智异乎寻常地清醒。我一把抢过救命的烟,饮甘泉一般,把每一丝烟雾都收迸肺里。片刻之后,起死回生。不一会儿,甚至精神百倍起来。
我看见了粉红色的包装纸,那是英姊专用的特殊包装。什么都甭说,我就明白了。知道为了救我,他们费了苦心。
不知英姊为什么爱用这种很性感的材料。它表面不平,皱折多,用时抖不干净。除了看起来漂亮,还不如旧报纸光滑好用,节省。
我对英姊说过,她要为用户着想,改变包装。可她就是不听。
女仆絮絮叨叨说了救我的过程。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副总。他个子高高,戴一副金丝眼镜,40岁上下,很斯文的样子。这些天,同他们公司谈判,我知道他是一个厉害角色。有的时候,老总都网开一面了,只有他,精明地识破我的计策,死不松口。
我说,对不起,刚才,我出丑了。谢谢你,救了我。
他说,我救了你没有什么。只是你明显获利的一桩买卖,就此砸了,虽是对手,我也为你惋惜。
我说,刚才不是谈得好好的吗?因我一时身体不适,造成中断,我们可重开谈判。
副总说,你以为,会有一家有信誉的公司,愿意同一个吸毒者做生意吗?!
一时间,如晴天霹雳。
我以前一直以为,吸毒只是个人事情,就像打高尔夫球还是打网球,与他人无碍。现在才晓得,它使我名誉扫地。我强硬地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有时就是玩几口,怎么样?有什么了不起?我能吸,也能戒!
副总说,看你刚才发作时的样子,恐怕不像你说的那样简单。不过,只要有决心,世上也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祝你好运,多珍重!说完就走。
刚吸了粉的人,心情非常好。生意做不成了,可认识了这样一位善解人意的男人,甚至觉得这瘾犯得值。我说,你不但救了我一命,还尽可能地维护了我,总要给我一个谢你的机会。我能不能请你吃一顿饭,好让我心里安宁?
我嗲的很委婉,叫他一时想不出很好的借口回绝。我看出他不想同我共进餐,趁他来不及有礼貌地推辞,再将他一局。
我说,副总一定看我是个白粉妹,就想我不定染上了怎样的脏病,没准病人膏盲,要拉一个垫被的。我真的只吸过不多几次,更没有往血管里打过药,所以绝没有艾滋病。不信,你看!
我啪地一下,把套装的外衣脱下,露出黑色的蕾丝内衣。我把网着花纹的袖子,掳到肩膀。一条葱白藕节般的玉臂,横陈在副总的面前。
他惊慌失措,连连说,你这是干什么?但我看到他的眼光紧紧地盯着尤物,不肯撒开。
我说,向你证明啊。我这里冰清玉洁,可有一个针眼?那些注射毒品的老手,胳膊上哪有一块好肉?布满了针疤,美名叫“蚂蚁上树”我跟他们不一样!
副总喃喃自语着,不一样,是不一样
我们在一起吃了一顿饭不,是两顿饭从上午一直吃到半夜,他跟我说,他从一个偏远的地方来特区闯生活,从一个打工崽混到今天的副总,充满艰辛。
我说,你有太太了吧?
他说,你看呢?
我说,这不是看的事。这是实实在在早就发生了的事。
他说,这当然和你怎样看有关。有些事,是早就发生了。有些事,是以后还会发生。
我说,我只对现在有兴趣,对将来没兴趣。
他说,咱们俩要是在一起,你就会对现在和将来都有兴趣。
我说,也许,会变成对现在和将来,都没兴趣。
那一天,我们谈得很投缘,但第二天一醒来,我就把他忘了。我承认自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我不是为了钱,是因了自己的情绪,会对一个人充满热爱或是厌恶。我会在灯光下喜欢一个人,但在阳光下,对他毫无感情。或者只在某一个季节,同某一个男人交往。因为只有他,才能在这个特定的季节里,散发出特殊的香气,引我欢心。
副总不断打电话来,问我是否戒了毒。
我一直说,戒了。
我不是想骗他。我真的很愿戒毒,但毒已深入血液。
我终于知道,英姊给我的海洛因,并没有变,叛变的是我的身体。海洛因,再也无法诱发出那种无限美妙的感受了,但我更离不开它。它是一个魔鬼,和我的身体达成协议,每隔几个小时,就得由它来滋补一番。用滋补这个词,不一定对,应该换一个更邪恶凶残的词,但我脑子木了,一时找不到。如果你胆敢到时不理睬,它就在顷刻之间,杀你个人仰马翻。那种痛苦,非亲身体验,谁也形容不出。
太可怕了,毒痛发作起来,犹如在地狱的油锅里煎炸,千百条毒蛇嘶嘶冒着气,把你撕成碎片。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有用海洛因救命。要不然,你就会毫不犹豫地用刀,了断自己的性命。
刚开始的时候,我试着和它作对,自己减量。这事在某一个界限之前,好像并不很难。可一旦超过某个特定的杠杠,它就像一个苏醒过来的吸血怪物,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我只有屈服。
我很生自己的气,换了一招。明知要犯痛,硬抗着不吸。这时我家里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父母气得发疯。我相信,要是让我妈重新选择,她肯定把我在摇篮里掐死,而不让我丢人现眼地活着。我让保姆把我绑在床上,旁边搁了一些食物和水,就把她赶走了。家里人若在旁边,一定忍不住看我受苦,会把我放出来,前功尽弃。
刚开始,一切还好,我想熬过七八天,就重新投胎做人了。没想到,我连24小时也没熬过去,就把铁床拽动,挣扎着到了电话旁,拨响了英姊的电话。
快快,救我!我说。
英姊说,我知道你现在做什么。这些天不来找我,对你是好事。我成全你吧,不去了。你忍忍,百忍成金,就好了。
我咬牙切齿地说,英姊,你不给我,我找别人也要得到。等我过了这个劲,看我不雇两个打手,先奸再杀!英姊说,你若吸别人的粉,我还真不放心。他们的量不准,一下就能要了你的命,等着我吧。
英姊就来了。几分钟后,一切不适就烟消云散。我说,英姊,我好恨你。
她说,恩将仇报。我是出售快乐的商人。
我看着刚用完的粉红卫生纸,又说起包装问题。英姊说,我不吸,所以不知它不好用。
我很惊讶,你卖这个,自己怎么不吸?
她说,一个好的毒贩子,特别是大毒枭,自己都是不吸毒的,那玩艺毒性太大了,一吸上,再不想做任何事。贩毒是提着脑袋干的事,时刻都得猎犬一般保持清醒,哪里能吸毒?再说了,像你这样的顾客,还得送货上门,随叫随到。我若是一次不到,到了手的生意,就可能飞了。当然有些人,吸得穷了,买不起粉,就靠贩毒,养活自己吸。这种人,多半干不长。要么自己吸死了算,要么干得不利落,叫警察给端了。这行里,最瞧不起这种小角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听得心惊。正说着,英姊的扣机又响了。她看了一眼说,老主顾了,也和你一样,自己试着戒毒。我要是吸毒,要么就不戒,索性吸它个痛快,一死方休。要么就到戒毒医院,彻底地戒了。省得这样半死不活,多了无数苦痛,一点用也不顶。
我说,像你这样鼓吹戒毒的毒贩子,大约不多。你就不怕砸了自己的生意?
她微微一笑说,我从来都是给人讲清吸毒的害处,然后,爱吸不吸,咎由自取。这玩艺,害的人太多,我怕百年后,冤鬼索我魂魄,丑话说在前头,没人能怨我。
我想了一下。真的,我怨不得英姊,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谁也没拿手枪逼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