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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缭一直瞒着林渊件事。
他此次回魏, 虽是为了救那人逃脱苦海, 却还有不可道言的一原因。
大限将至,他必须尽快回府交代后事。
选出尉缭子的下一代传人。
然后……
等待宿命降临的那一日。
“渊!渊哥哥!”
阎乐方从洛阳城里买了几袋干粮和水出来,就见着一群身披革甲手提大刀面目肃杀的官兵在熙攘人流里四处查看着可疑人物。
他心头一惊撒腿就跑,幸得道路拥挤行人掩护, 这才没引起喧闹和轰动。
他甫一见着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车前, 月白紫裙随风飘动的林渊, 就忙小跑过去,急急低喊着,“渊哥哥!追兵来了!在城里!”
林渊听得眉头一紧, 扔掉手中无聊玩着的狗尾巴草,从车上跳下,与一袭柔美女子装扮浑然相反的是属于男子的明朗之声。“多少人?”
阎乐摇了摇头,“行人太多,瞧不出。”
里头忽然传出一阵挠人肺腑的咳响,随即, 便伸出了只冰凉细瘦的手。
撩开一半帘子, 露出的正是魏缭没有丝毫血色犹如将死之人的灰白面庞。
他握着拳捂在口旁又忍不住地咳了几声, 然后抬起没有光彩的眼来,像万里星辰被沉疴云翳遮隐,华光惨淡。
“上车。待到了魏境,我自咳咳咳!……自有办法。”
林渊扶着他入了车, 眸色半哀地摇了摇头, “你身子不好, 就别想这想那,剩下的交给我们来想。”
他替那人拢好被角,看着魏缭当真苍冷如死尸的面庞,贴上手,却冷不防被冻缩得一颤,慢慢收了回去。
“好好休养。”
魏缭挑着没有几分力气的一笑,经过这一路劳途奔波,整个人精力耗损,看起来虚弱至极。
“放心,我会撑到回魏之时。”
他说罢又咳了咳,血管贴着枯瘦皮肤,不住跳动。
一跃一跃。
像是隐秘的死亡宣告。
阎乐戴好斗笠匆忙上了车,伪装成车夫模样拿起马绳就开始“吁”地驾行,轱辘声中黄土地上留下一串车辙痕迹。
黄沙漫漫,城郭茫茫。
“林渊。”
魏缭在神思恍惚的静寂中,突然这么低低叫了一声。打破凝重气氛。
林渊握着他手,眉眼缄默,嗯了句,没有说其他。
魏缭抬起眼来,看着那人这几日来消瘦得厉害的面庞,眸光烁动,酸涩中偏生扬起了一笑。
他抚上林渊的脸,“如果……我说如果。”
林渊静静地看着他,像是从那双眸中看到了将死之人的超然眼神。
站在生死交界。无畏得可怕。
“如果我没撑到最后,帮我把一样物什交给魏府管事……他自会明白一切。”
林渊神色渐渐浮上疑窦,“你说的物什,是什么?”
“……”
魏缭默了一刹,眸色漫漶。
他低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羊皮纸,抚摸着边角皱痕,轻笑一声,目光悲凉。
“皆说得《尉缭子》可得天下……世人所求的,我所守护的,便是这一卷无字天书……《尉缭子》。”
林渊摇了摇头,眉头微皱,“不……不对。那《尉缭子》我当日捡起过,好几十块木简,哪是这么一张羊皮纸?”
魏缭神色讥嘲,“自然。世人都以为当世神书《尉缭子》便是那一策军务之论,却无人知得……”他攥紧了那羊皮纸,眸内藏尽浮光天地,山水褪色。
“真正可得天下的《尉缭子》……咳咳!从来不过薄到不能再薄的一张纸。”
他咳着,身体后仰,差点一个不稳倒了下去。幸得林渊眼疾手快地一扶,这才堪堪稳住。
失了往日矜傲自如神态,须得借助他人才能过活。
这对于魏缭来说,或许一直都是个痛楚。
他推开林渊的手,别过头自己调整了身形坐姿,开口时声音依旧淡然。
“你……可信天命?”
林渊一愣,没想他问起这个。
他思忖着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背后缘由,被魏缭沉肃神色也浸染得些许慎重。
“我,自是信的。”
“那你可信,这一脉相承的大道天命,自有其渺渺浮世的守护者?”
“你是说?”
林渊惊愕抬头,正好撞入魏缭试探的双眸里,如同撞入一片深渊泥淖。
消亡于暗盲。
“我尉缭子一门,正是承天命而守人世的隐者。”
魏缭就这样点了点头,淡淡说着。
“非至乱世跌宕之时,绝不会下山亲自动手正世道而拨天命。”
林渊好半晌才将他那话中之意吸收殆尽,小心翼翼地问了出口。
“你们是,神仙?半仙?”
听着这如同孩童稚言的可笑话语,魏缭笑意还未勾起便已一顿,摇了摇头。
“非也。”
他缓过略微滞塞的气息,勉强说着,“每代尉缭子都不过凡人。却因成了天命的守护者,凭借那一纸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无字天书,反而被敬仰高抬至了虚妄的半神地位。可笑世人愚昧,根本不知那天书不是工具,尉缭子才是真正的工具。本末错位,当真是昏聩至极啊……”
林渊倏地想起那人曾问他想要什么,最后莫名其妙地给他指了条不知到底有什么用的路。
【——你要记住……
我并非能给你什么,只不过指条路罢了。
你所求的,顺其自然便可。】
“他们说你能看透人心,说你能知晓万事万物前因后果,说无论想要什么你都可以告知寻求之法,这一切……可都是与这天命之书有关?!”
就像是将万物之理隐藏于空无一字的宝物,被紧握在手当作神使执掌天下的权杖。
难怪,难怪传言得《尉缭子》可得天下。
不过一策军论,无论如何高见,又如何能称得起如此赞誉盛名?!
只有那能探得神谕求问万事的天书,才真真能被传到天下都是囊中之物这等神乎其神的地位。
魏缭骗了所有人。
冷眼看着一群傻子为了个根本不值一提的东西四处追逐。
而真正的《尉缭子》,却自始至终都只在他一人手上。
“我自出生起,便被师父捡回了山上,日夜放血,和那天书命数相融。这世上,从没有白来之物。哪怕是所谓的命定之人……”魏缭不知念及什么,半咳着冷笑了声,阴寒得很。
“也不过是从小被培养起,当作承载天命的熔炉。用绝望、哭嚎、惨叫,炼就最无欲无念无心无情的高高在上超脱世外的守护者……不会因动容,因私念,因恻隐之心,咳咳咳!而冒天下之大不韪,逆改天道命数……”
他看着林渊似是担忧的神情,闭上眼,似是感到了一刹疼痛。
轻得很,却揪扯心神。
“既知天命,便注定要付出代价。历代尉缭子虽高出世人一等,却也耗损性命……无一者活得过三十岁。”
就像个诅咒。以寿命为祭献,贡给天命之书换得先知的诅咒。
每一次的占卜,每一次的探求,都是身体一部分的死去。
尉缭子。尉缭。魏缭。
他们这些人啊,没有姓名,没有家人,没有寿命,也没有可供选择留有转寰的人生余地。
活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被饲养着,放血着,等待最终的脱颖而出,又会是刺痛阳光的一朝而亡。
他活了。他活了下来。
于是他成了新的一代尉缭子,继续着先辈留下的,与自己人生早已羁绊相连的使命。
在乱世中辗转寻求匡扶世道回归历史正轨的解脱之法。
最后遇上了他曾不屑一顾却被天命所倾定的秦王嬴政。
这几年来心力耗尽,事事求得周全,生怕出一分差错,到如今,这副躯壳也都早已消耗得差不多了。
他自知再也熬不过这一年。选定下一任守护者更是迫在眉睫。
林渊出了意外,此番,他刚好能带那人一同回魏。然后,等将至的大限。
等待命中注定的死亡。
他从来带着半分私心,哪怕当真动心,也绝不会在明知答案的情况下颓然出口。
在黑暗里活得太久的人,是无法拥抱光明的。
他们只能偶尔浮起,远远眺望着,然后……再次沉落。
对于魏缭来说,喜欢的确是种他从未接触过体会过品尝过的奇异感受。
可无论那感觉有多么新奇多么令人上瘾,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徒增烦扰,远比不上宿命的存在。
他自认赵高什么都比不上他,可或许就这一点……他永远也比不上那人。
赵高敢作敢当,从不后悔,从不犹豫,只大步直直往前走。不顾一切。斩断一切。
而他?
他连一句喜欢都说不出口,连一个吻都索求不出口。甚至连最后岁月的须臾陪伴,也得靠着逃亡才有了半分借口。
不是不敢。
凌驾于俗世之上的人,有何畏惧。
只是……人在做,天在看。
这般逃避,真不知究竟是为了不让林渊发现,还是为了不让那看惯生死大道无情的渺渺苍天发现。
有些事,他终生都无法去触碰。
恰如火光,盛烈而燃下倾覆了所有。
只剩茫茫灰烬。
魏缭抓着林渊的手,执着地与那人对视,气息微弱却又一字一句说着仿若遗言的最后叮嘱。
“如果……我当真出了意外,记得。把《尉缭子》带回魏府……让管事交给……下一任天命之人。”
所忧所求的,除了那人安康外,便只剩这么一件。
只是出乎意料的,林渊没领情。
他就这样怔怔看着魏缭,忽然出口就问了句,“你当初说过你在府上养了许多孤儿,那些孤儿……可也是像你从前那样,当作培养成继承人的炉鼎?!”
这话犹如利刃划开了所有。
划开了密不透风的心绪囊袋,流出汩汩血液,腥味刺激得人眼红。
一切都静了下来。
静到极点冰点临界点之下。
仿佛是死的。灰败而苍冷。
谁的嘴唇翻动着,于翕合轻颤中,吐露了一个“是”字。
又是谁拎起了病弱之人的襟口,愤怒攀沿上了眼角,青蓝血管狰狞凸起。
“魏缭,你真他妈是人渣啊!!!”
对着世人无心无情,对着人命也无动于衷。走过前人的路,受过前人的苦难,又做着前人的错事。
就像个因果轮回。
可笑、可笑得很!
魏缭早就猜到林渊知道真相,必会如此动怒。
可这一切都太晚了。没有任何用处。
“你救不了他们。我也救不了。”
他摇着头,说着不容于世的歪邪之话,目光却清明得像个正常人。除了苍白至诡异的面色。
“这些孩子,乱世中逃不过一条死路。我给他们的,是一丝存活之机。”
林渊咬牙瞪目着,面庞抖动得厉害,好半晌才狠狠松开那人,转过头去不愿再看。
“道不同不相为谋。放我走。你要去魏,我不跟。”
“你会跟的。”
林渊听着心头不喜,拧着眉竟是一句话都不愿再道出口。
魏缭叹了口气,抬手想揽过那人,却被林渊躲了过去。
那时风吹车帘,扬起迷沙细尘,扑簌了前尘路。一片蒙蒙茫茫。烟云浩荡。
魏缭不知察觉到了什么,瞳孔一缩神情顿时沉了下来。
沉得可怕。
他说,“杨端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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