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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迁不知自己是何时醒的。
浓重的草药味包围着他, 仿似在睡梦中堵起了四面厚实的墙,被困在其中神思禁锢逃脱不得。
耳旁仿佛有人轻软说着, “爹不是说了这月十五来寻我们, 为何还不来?”
“你爹不是说了被派以重任,不得轻易暴露行踪?娘知道你想他……再等等, 袖儿。再等几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唔……”
赵迁眉头微皱地挣扎着掀开了如刺刀刃的沉重眼皮,待看见头顶那些许积灰的梁木椽,绣花布帘,四色窗格,倚在枕旁素白如琼云的明丽花枝时,空茫的眼神一片呆愣。
一室鲜妍清新的铺陈摆设, 与那昏暗暧昧满是肉体曲线光影交错的小木屋截然不同。
他怔怔看着从窗外大泼大泼扑洒而进如水清亮的微暖阳光, 颤了颤浓密纤长的眼睫, 像是疑惑, 又像是惊愕, 似孩童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呼吸屏紧带着生怕一触即碎的小心翼翼。
他伸出手, 肌肤早在几个月不见天日的囚禁中,变得比君王娇养时更苍白透明几分。
他一眨也不眨的,用指尖去试探轻抚那在他看来比一切还要脆弱和遥远的清光,看着光晕在窗台染开一圈明亮莹透的灿环, 收入眼中, 仿佛整个天地都放着盛烈璀璨的山河烟火。
他简直不敢相信。
曾经只有他讨好表现才能得见一瞥的光明, 就这么触手可及地大躺在了他眼前。
赵迁身旁立着两女人,唇无血色面容瘦削,一身粗布绢裙花纹单调颜色素淡,更别提浑身上下还没什么亮丽首饰,尽显寒酸清贫。
他看着她们,就像看着前几日突然出现的那个“过路人”,眼中没有尖锐刺厉的警戒抗拒,只剩模糊了一片的痴傻茫然,
这两个人……和山上的不太一样。虽然哪里不一样,早已被毁去心智的赵迁说不出来。
袖章两眼无法视物,听得屋中声响时惊了惊,察觉到母亲一动不动半句话都未说时,心底预料被证实,朝着赵迁方向福了一福,柔柔道了声,“公子。”
赵迁无动于衷,与其说是漠然,不如说是不解其意。
袖章没得到回应,倒也不恼,如清风润物随和一笑,就好像绽了阳春三月的涟漪水光,明媚透亮。“公子,你总算醒了。小女和大媪守了你三夜,这才把你给盼醒了过来。不知公子……唤何姓名,又是哪里人氏,可要小女代为联系?”
章氏看着赵迁那神情,察觉到了些许古怪,拦在二人之间没敢让袖章上前。她紧盯着赵迁一举一动,半晌露出了不太自然的一笑,小步地迎了上去。
“公子,我三日前正是在河边捡着的你。这孤身一人出现在山涧谷地,一身擦伤,着实不太寻常,敢问公子……可方便透露是哪里人氏?”
赵迁呆呆的,听着那二人对话,仿似左耳进右耳出,大脑僵硬至极,无法处理一星半点的信息。
他照着山上那群人教他的,干干开了口,道了声,“万奴……”
那妇人头戴米色布巾,扎起了一个环髻,眼如杏仁水色盈盈,只是被风霜雨雾侵蚀得皴皱苍颓,再没了明净清澈的鲜华模样。
鬓发掺白,垂老色衰。
你问什么是时间?看看她们就知道了。
时间在女人身上,总会流逝得比在男人身上快一些。
“万奴?”章氏微微凝眉,“这名字……”
着实怪了些。
不止名字,这家伙整个人都怪得很,发现他那时,他正赤身裸体地昏倒在滩涂上,旁边是破烂褴褛的一条毛毯,浑身血丝红痕,有的像擦伤,有的倒像是……
做了不可名状的一些事。
也幸得袖儿两眼看不见,否则简直要羞煞了姑娘家。她俩娘们抬了好久,才把那瘦得没剩几块肉轻得跟云似的孩子抬回了家。
一路上一直叫唤着什么“王兄……好热……王兄……我疼。”
都快大冬天了,更别提那小子还没穿衣服,又哪会热?
章氏和袖章自然不知,这热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内里的燥热。每一寸都蔓延过酥痒暗麻,不得满足便不得解脱。
这是用惯了药的后遗症。
难以治愈,也不可解脱。
赵迁久未穿过衣裳,更何况此时套在身上的粗布衣衫,粗糙硬实得皮肤微微发痛又隐隐生痒。
他两腿开始发软打颤,从喉头里滚出了一声撩人心头的水意呻吟,章氏瞪目呆看着他这副变化,直觉不对劲,忙转身一把将袖章推出了门,然后啪地关紧,快步将赵迁按回了榻上,抓起放在枕畔去火清心凝神静气的药草在赵迁鼻前晃了晃,看见那人眸子一瞬恍惚后,微微放了颗心下来。
她叹了口气,拿起放在案上的药碗,一勺一勺地喂进赵迁嘴里。
她历事多,到底比袖儿明白些。这满身情欲痕迹,还有这如禁脔般的痴呆表现……她摇了摇头。
“可怜家的……唉……造孽啊……”
十日后。
一辆没什么装饰窄小破败的马车轱辘驶过南阳的大道,承受度不佳的木架子嘎吱作响。
“娘,万公子可的确说了他家住咸阳?”
“他这傻傻愣愣的,问三句都不一定能套出一句来,只能碰碰运气。”
赵迁这几日在她娘俩南阳小院休养身体,梦中昏睡的喃喃呓语十句有九句是王兄,好不容易道出了别的一句,万万没想到却是“郭开”。
郭开是谁,她们大抵知晓。据说是赵国叛臣,如今在咸阳当官,声势显赫,炙手可热。
她们问不出其他什么信息,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去咸阳找郭开碰碰运气。
别说,这一副细皮嫩肉的,瞧也是贵公子家出来的。不曾受过苦。
这一路上,为防着赵迁情热发作,章氏瞒着袖章,特地偷偷绣了个荷包,挂在了赵迁的腰上。那小子瘦得厉害,腰更是比柳树腰还细,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像挂着木竹竿,空空荡荡风一吹就倒,真不知之前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她之前学过些医术,这荷包里藏了几味草药,虽然不能根除情热,但少说歹说也能缓解一些。只盼着这孩子能熬到去咸阳的那时,没准找着亲人就好了。
找着亲人,就能脱离苦海,不再受苦了。
要是章氏知道背叛了赵迁,亲手将他推落如此苦境的,正是那些所谓的亲人,恐怕这句话她怎么也不会道出口。
有时候袖儿唤她一声娘,那孩子的眼神也会迷离地瞧着她。
嘴唇没动,神色没动,身子没动,可她不知怎么就感觉,那孩子也像在叫一声娘。
虽然她清楚,赵迁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娘”。
“万公子,小女听说咸阳比起洛阳更是恢宏气派。可真如此?”
赵迁不说话,空气随着他一同鸦雀无声,寂静如荒草蔓延上心头。
连章氏都觉得少许坐立难安,袖章却是微微一笑,并未在意,继续言笑晏晏地和缓说着,一派水漾温柔。
“万公子,小女听得外头热闹,你可能说说那车外有什么?”
赵迁原本没想应答,只是顺着袖章的话往外望去时,望见那街市上有几个肌肉虬结的赤膊大汉在表演着什么胸口碎大石的杂技,一时怔愣,喉头滚动嘴唇一翻就道了句,“有……许多……好哥哥……”
袖章笑容一顿,“还有呢?”
赵迁却是怎么也不肯答了。两手握拳放于腿上,整个人两腿并拢身形绷紧,朱红小口微微喘着气,面染红霞鬓湿汗水像是忍得厉害。
如此状态,怕是怎么也难到白日天光之下。更遑论出门。
章氏叹了口气,拍了拍袖章的肩,暗暗示意她别再执于开导,从药袋里拿出一枚银针来,便往赵迁额心穴位刺了一刺,不过瞬间,赵迁就两眼一闭倒在了二人怀中,昏沉如死。
“娘……他……”
袖章虽看不见事物,但感官向来敏锐得很,赵迁的每一处不寻常她都能收入心底。
“好不了。”
章氏摇了摇头,一脸冷静淡然。
“他这不是病。是瘾。”
外疾有药可治,心病从来无药可医。
她抬起车帘,皱着眉往后头遥遥眺了眼,转头朝那车夫歉意说道,“大哥,麻烦再换条路走,真不好意思了。”
“哎呀,你们都已经换了几条路了,再换下去可直接打道回府没路了呀!”
章氏不住致着歉,袖章水润般的眉头却微微蹙起,“可是那些人又跟上来了?”
章氏低下头看着哪怕睡梦中也仍陷于梦魇惊惶挣扎的赵迁,“这小子……还真是不一般啊……”
这一路躲躲藏藏的,还是被不知来意的一批人给追了上来。
要想安然抵达咸阳,怕是难。
章氏神思沉沉的,半晌突然眸光一闪,抬起头对那车夫道了句。
“大哥,过会儿你在马棚边停下吧,我们娘俩有事要办。”
行至此时,也只有这办法能冒险一试了。
七日后的咸阳。
人声鼎沸,马车骈阗,碧瓦连甍,红墙飞花。
一个神情阴暗高大伟岸的男人转过头,瞥了眼身旁的少年。
“阿郃,叫你盯紧了些。”
义渠郃看着气急败坏的,暗地里不知该怎么庆幸,“将军,这可不是我一人的错……您可是跟我一起看着的。”
乌孙龙听着倒也没恼,神色没什么起伏地转过头去,望着那义渠国也曾拥有的盛世繁华的景象。
“她们必是中途换乘了辆车,不然你我绝不至于跟丢。”
“那怎么办,这咸阳您是呆还是不呆?”
乌孙龙凝目远眺神情暗冷,这咸阳全是嬴政眼线,要是他们的行踪被发现,怕是会牵涉所有义渠遗民……
“再留三日。要是这三日还寻不到……便回房陵,叫那些村人加紧防备,别再放异乡人进山里来!”
“对了将军……”
赵迁既是赵国人,有没有可能那不知道为什么来咸阳的俩女人,其实根本没来咸阳,而是半路去了赵国?
“?”
义渠郃突然一怔,慌忙甩了甩头,咽下心头那不成形的猜测,随意地转过了话题。
“对了将军,伯兄也是在中原消失的,您……不趁此机会派人再找找?”
“少主我一直在找,不急于这一时。”乌孙龙瞥了他一眼,“怎么,对这中原起了兴趣,不想回去了?”
义渠郃忙摇头,“中原再好,总归是没义渠好的。”
虽然他出生之时,义渠早就灭了。
不过被乌孙龙这些义渠旧部苦苦支撑着,才苟延残喘至今。
他转过头时留恋地看了连绵城阙十里长街一眼,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此时的章氏母女俩,的确如义渠郃所猜的那般,中途换车之时陡然听闻郭开搬运钱财被沿途山贼所杀的噩耗,这才临时改换行程,打算去赵国一试。
听说那郭开曾是赵国人,若万奴与他真有交情,旧地重游或许会有个结果。
而那邯郸宫阙里的赵嘉,浑然没有想到,曾被他下令不得再入赵境的旧王赵迁,就这么在他眼皮底下被送了回来,并且,以如此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相见。
“王上,那李大人说遇上了王……王上的王弟,”侍人说至中途差点口误,慌忙垂下了头,“王上可要一见?”
赵嘉觉得奇怪,“王弟?他说的是谁?”
要真是赵迁,边关城门那些家伙绝对不会没发现。他这会儿早就该收到信报了。
侍人抬起眼,又畏缩地低头,结结巴巴的,“就、就是赵迁,赵公子。”
赵嘉没说话,只微沉面色,半晌意思不明地低低“嗯”了一声。
“定是他看错了,把那家伙送到偏殿来,胆敢佯装王族血统,寡人倒要看看是何等人物。”
直至此时,赵嘉仍然否认着赵迁的存在。
只要他还是王,只要他还是赵国的王,赵迁对赵国来说便是死的,不复存在,也不能存在。
他恐怕还不知道即将躺在他偏殿榻上的,将会是如何被彻头彻尾改造的一个怪物。
他的王弟早死了。
活在世上的赵迁,不过是有着相同外貌的另一副肉欲躯壳罢了。
“王兄……”
“好热。”
而魏国。姗姗来迟的赵高终于和杨端和汇合,神情沉冷。
“赵大人比预定时日,晚来了三天啊?”
赵高没什么温度地剜了他一眼。“杨大人也不曾等高,这早来几日晚来几日,有何差别?”
杨端和面色不善,“赵大人,这如今已不仅仅是内应一案!魏大人因此而死,林渊难辞其咎,罪上加罪你可知?!”
赵高冷笑一声,“杨大人莫非是亲眼见到了林渊杀死魏缭?”
杨端和气得炸圆了眼,“你这家伙什么意思?!”
“若没有,魏缭之死与林渊何干?”
赵高语意如冰,那淡然神色对杨端和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我就说了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人……害死了多少人……叛国孽种!”
杨端和喃喃着,狠厉了泛红双眸,“赵高,你既承王命来了,今日便与我一道去追击那逆贼,一把拿下,省得他们再从眼皮底子下逃脱开去!”
赵高抬起半凉一眼,“你既知道他们行踪,怎么不自己追?”
“王上既命了你是总领,这最后关头我自然不敢擅作主张。”
杨端和撇开眼,自然不愿说他在那山脚底下徘徊了许多日,却一点上山的法子也没有,每每踏入山中不到半晌便又回到了原地。
真不知林渊使了什么诡计。也是,那家伙本来看着就像个妖人。
赵高神思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面上蒙了阴霾。
有许多话,他无法对别人说,也无法对林渊说。
娶亲不过是一时之计,为了降低嬴政对他的戒备,放松警惕然后才好趁虚而入。
这么多年,他对嬴政的性子多少抓得紧。
要是一意孤行违逆到底,惹恼了那人,怀疑了忠心,别提林渊,连他自己也都搭上去。
表现得对林渊一事毫不在意也是他的初衷,只是没想到关键时刻,竟被魏缭和阎乐那小子给扰乱大局,全盘倾覆。劫人出狱,阎乐也就罢了,魏缭那脑子好端端的怎么敢想得出来?!
知道魏缭把林渊带走那时,他简直把那人剥皮拆骨的心都有了。
这一逃,罪行可就坐定了。任他怎么奔走求情辩解开脱都毫无用处。
杨端和恨极了林渊。
他恨极了魏缭。
真是可笑。
行至如今,嬴政派他领命追击,世人都道他六亲不认对林渊丝毫不手软。
这些他都认了。
可他最不敢想的,便是林渊信不信。
想及此,赵高勾起唇角,清清冷冷地自嘲一笑。
怎么可能不信呢?
他面上做得这般绝情。
怎么可能不信。
连他自己都快信了。
那人又如何不信?
都道走错一步满盘皆输,赵高不觉得自己走错。
可哪怕没错,他也彻底输了林渊这一局。
输得片甲不留。再难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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