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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漫雨。”柳尚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心情颇为复杂。
就在前不久,这个名字还曾在京都大震,但不知是不是直播中的人物渐渐多起来,施漫雨的名字也不如一开始来得响亮。
“在后世之人说了她的事迹之后,陛下就派人将她接进宫来,授了文书之职,还派京官前往她的家乡为她父亲翻案。”
萧临渊不动声色的听着,听他说到这里也没多吱声,像个沉默寡言的木头。
“后宫,前庭。后宫算是陛下的私人住所,里面要么是他的妃子,要么是伺候人的宫人或守卫宫廷安危的侍卫。”
“前庭,处理政务所在,是一国公处。”
“施女官是官员之身,行的是官员之责,在前庭当值的官员午时都会由宫人将膳堂做好的饭菜送去各人那里,这是规定。宫人送饭本是职责,送去给别人时未见她们有丝毫不满,唯送于施女官,诸多抱怨。”
柳尚感慨,叹了口气,初时听到这些人的言论时,他是生气的,可听的多了,他突然就连气都生不起来了,只有无奈和叹息。
“这是臣在此处听这些人第三次说这话了,宫里说此类话的人还有很多。”
不单单是为送膳这一件小事儿,其他多的是和施漫雨沾上边儿的事儿都能引来一群人的嫉妒、羡慕、不平的声音。
“世上女子多艰啊”
柳尚也是在看到施漫雨的事后才真正对这句话有所感触。
景德帝看似圣明的封了施漫雨为官,又好心的帮她平反冤案,但封了官后,施漫雨做的是不轻不重的文书工作,日常除了帮忙整理整理奏章,便是随侍君王左右当个不说话的木头桩子,这是赏识其才能吗
不是。
柳尚自从偶然见过一次景德帝处理公文时,施漫雨和宫人站在一旁默不吭声的景象后,心里突然就对满京都传的景德帝封施漫雨为官是圣明贤良大度的话产生了怀疑。
他下意识就想,那段历史中的神昭大帝也是让施漫雨干这些吗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答案是否定的。
但他此刻也很想问问萧临渊,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他问,“若是殿下,会让施女官去做什么也是留在身边做一个整理奏章的文书吗”
更多时候,是做一个花瓶儿
就像景德帝一样。
这话虽有些僭越,但也不算过分,宫人都站在亭外的石阶上未进来,所以柳尚说话才直接大胆了很多,他也不怕事后有人将这话告到景德帝那里去。
简而言之,他头铁的很,不带怕的
萧临渊虽不想奋起,只想摆烂,但不妨碍他看事情的公正。
“施漫雨初入官场,做事多有生疏。宫中文台阁留有历年来帝王处理的公文和卷宗,多看看这些对她有好处。”
“那之后呢”柳尚不相信萧临渊只让施漫雨做一个只会看,什么也不做的书呆子。
“
之后”萧临渊想了想此前自己见到的景德帝办公的案前,堆了那么多的奏章,他想着就直接说了出来,“等到施漫雨能把握公事之大小、分清轻重缓急,所有上报的奏章,她当自能处理一部分。”
萧临渊言简意赅能做主的她来;不能做主的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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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尚有震惊,他还从没听说过奏章还能是除皇帝之外的人批复的,这不是越权吗
但惊讶过后认真想想,倒也不失为一个提高办事效率的办法。
只是唯有一点,令柳尚皱眉,“殿下就不怕施女官有判断失误之时吗国事无小事,若一小心延误了公事”
萧临渊眉尾轻动,语气自然的接话道“一个人有失误,那就多加两个人就是。三轮分审,怕是施漫雨自己一人还有些忙不过来,得找助手共同分担。总不能什么事都要我亲力亲为,那别人干什么”
萧临渊当领导的就不要和手下人抢活儿干,那是累死自己,还是剥夺别人绽放自身光彩的机会。
柳尚从萧临渊简单的形容里摸懂了他的意思,如此一来,倒确实能减少因个人而产生的工作失误。
“殿下就不怕施女官起私心吗若有一日,她对你不忠,殿下连视听都将闭塞。”
如果奏章在呈报到帝王之前的环节就出了问题,到不了帝王的案前,比如奏章被施漫雨悄悄藏了起来,或是看到奏章上的事情她起了异心,那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失误就能概括的,搞不好是要出大事的节奏
萧临渊也真是够心大的。
后者淡声回他,“她能力没到那个份儿上,就继续多看,多学。我若不信她,也不会将她放到这样一个位置上;我若信她,便不担心这些;若如你所言,她真的背叛我,她想做的也不会成功。”
先是短暂的一怔,柳尚眼神紧紧的追随着萧临渊,观察他的每一分神情变化,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问,“为何不会成功”
萧临渊不答,视线反而看向三步之外的凉亭外众人,他没说什么,走到凉亭的围栏处,背对着身后的众人,声音平淡。
“你猜,若此刻在场之人里,有人想杀我,其周围众人是否会先我一步觉察”
萧临渊话音刚落,一身粉色宫装的宫女就从袖中掏出一把刀来对准萧临渊的后背就冲了上来。
“有刺客”
“殿下小心”
凉亭外的一群宫女内监瞬间乱了套,有人被吓得傻楞在原地,有人想往前冲救人,但也有因慌乱之下被不知道谁人给撞倒的。
柳尚顾不得看后面的一团乱麻,直接往萧临渊身上扑去。
在闭眼扑过去之时,他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让对方出事
但一个身手普通的人的刺杀,萧临渊还并不放在眼里。
他现在虽名萧临渊,但别忘了,从前他亦是修真界至强姜万宁
不用转身,萧临渊旋身手臂揽住柳尚,顺着对方扑过来的力道向左侧一偏身。
森白的利刃正好擦着萧临渊乌黑的发梢而过,借力使力,萧临渊另一只手在那刺杀的宫女背上用力一推。
“啊”
等柳尚站稳脚跟,闻声回头看去,就见那名刺杀的宫女已身体冲出护栏外,从凉亭高处狠狠摔落,掉进池塘。
从这么高的地方跌落,那名行刺的宫女摔的可不轻,在池塘里扑腾着想要上岸逃跑。
但此处的动静很快惊动了花园处巡逻的侍卫,一队侍卫带刀小跑赶过来,不过须臾,那名化装成宫女的刺客就被带走。
柳尚惊魂未定,表情严肃,“宫里怎么会有刺客”
说着,他眼神凝重的看着剩余的宫女内监,面露警惕。
宫里怎么不能有刺客
只要有人想要另一人死,行凶杀人者,皆可称为刺客。
宫女里突然出现一人刺杀萧临渊,其余宫女和内监都吓坏了,此刻正满脸惊恐的跪在地上告罪,生怕自己也被当成刺客抓走。
这群人里还有没有想要自己死的,萧临渊也不在乎,或者说表现的并不关心,他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此时谁还能想起来要监视他的任务
跪着的宫女内监皆一幅劫后余生的模样,飞快的退远了,一个个的那是一点也不想和刺客沾上嫌疑。
萧临渊表情云淡风轻,未见前一秒还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儿的后怕,“你看,群体之中,一人有异,最先察觉的永远是身边人。”
此刻,柳尚才明白过来,萧临渊先前为何说施漫雨若背叛他,是不会成功的。
他足足盯了萧临渊好几秒,心头才慢慢升起一点儿怒气,他沉着声,但脸色比声音更沉,好似染了霜一样。
“殿下是否早知那人有行刺之心”
“是又怎样”
还怎样柳尚没忍住抬高音量,苦口婆心又声音严肃的劝他,“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殿下该早早的处理了那人才是怎么还能将人留在身边”
他想不通,甚至不敢想。
萧临渊就不怕死吗
万一呢万一哪天一个不小心,就让刺客得逞了呢
下毒、行刺,要一个人命的方法有很多种,萧临渊真的能做到时时防范吗
柳尚真的不明白,他嗓子像吞了一把沙,看萧临渊的眼神也像看一个不懂事把自己惹怒的孩子,但这怒气他又不能直接冲着萧临渊发,因此声音压抑又隐忍。
“殿下,您知道自身的重要吗”
“是你们将我看的太重要。”
看来这不是柳尚安排的戏码,萧临渊气定神闲的坐回石凳上。
背后是柳尚。
他先前将后背露给刺客,此刻还敢将后背露给他人,是一点警惕心也没有吗
柳尚气的咬紧了后槽牙,只觉自己担着老师的身份,操着老父亲的心
但偏偏这个问题学生,他还不能随便骂。
柳尚
真是憋屈死我了jg
他坐不下去,站到萧临渊对面,义正言辞问他,“殿下此言何意”
萧临渊“我以为在出来前,我已经将话说的很清楚了。”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甚至意思比先前还要直白。
“我不想当神昭大帝,也无意成为他。”
柳尚站在原地,半天没有说话,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在想要说什么,也是被萧临渊的话震住。
他知道,真实的萧临渊可能和后世之人认为的有所有同,但没想到,会这么直观。
他足足将萧临渊的一句话消化了几分钟,才再度找回理智,声音也恢复平静。
“那殿下以为,臣先前同您提起施女官是为何”
萧临渊心知肚明,此刻却不答。
柳尚也知道以萧临渊的聪慧,此刻该是早看出他用意。
“殿下,天地万物,人之一生何其短暂而渺小。我生于书香世家,也算一生顺遂,可人生于世间,就没有不愁苦的时候。”
饿民想要一顿饱饭,有田有地的人盼望着老天爷能风调雨顺,读书的才子期望自己平步青云,而入朝为官的人,他们则希望自己能再上一层楼;
“人若身怀其能却不施为,而漠视旁观,亦是不作为之怯懦”
柳尚从前亦是想过萧临渊可能不想担此大任的可能,但真正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自己还是不能保持住平常心的。
他问萧临渊“殿下看到了,施女官现在也是为官,但下者跟随的上者不同,下者的命运也不同。”
“臣有私欲不假,但臣难道不该向往成为光幕中那段历史的自己吗人往高处走,殿下认为,那施女官又是更在意现在,还是更想要追随于您呢”
见识过未来的自己能无限风光,能屹立人海之上,没有人可以再安分守己的做回此刻的普通寻常,再回到那熙熙攘攘的人堆儿里去。
只有萧临渊,他除外。
柳尚原本不打算这么早对萧临渊说这些的,只是此时,他实在是忍不住。
他长叹了一口气,看着仿若未闻神情未见丝毫变化的人,眼中有疲惫有无奈,他背过身去,索性不再看那人。
“万千洪流中,唯大浪主宰浮沉;群龙有首,方不致一盘散沙;马失伯乐,万军缺将,人少其主,不成风云也”
柳尚想劝萧临渊,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终只汇集成这么几句,最后,他轻声言道“世界之大,不是谁人都能成为照亮他人的一束光。”
他只看到若没有萧临渊,他们就不会有实现自身价值的一天。
试想一下,如果没有萧临渊遇见施漫雨、没有萧临渊不拘一格选她为女状元、没有萧临渊为女子所做的一切,施漫雨又是谁
千古之后,谁还认得她谁还知道她
她会不会还在青楼里在青楼里待多久
如果无人赎她,她的一生都将泡在那里,如果她能走出青楼,她会独自一人渡过余生还是嫁人做一个普通妇人
一生啊,多长又多短。
几十年的时间罢了,可她的几十年时间过去了,世间就再没有施漫雨这个人了,也没有什么千古第一女文师的传奇
柳尚气息不均,说不出是愤怒是怨其不争,还是悲怆。
他不欲回头再看萧临渊,多看一眼内心的沉重便会多一分,失望也多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