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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唉。”一声轻叹,细细飘散在傅家千金所居的东厢阁楼露台上。
爹是在为难他,傅惜容很清楚。
梅绛红为了引她离家,窃走黄金连理枝,当时忘了问她宝物下落,如今她已离去,宝物怕是找不回了。
都过了五天,因为爹爹成天将她带在身边,她与原君振也整整五日没有见过一次面、谈过一次话。
她好担心,担心他已经觉得麻烦,决定离开傅家。她知道的,性情直爽不拘的他,并不喜欢麻烦事。
“唉。”再次轻叹,傅惜容望着明月,有感而发:“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心如飞絮可以,气若游丝就不必了。”笑谑的声音划破长空,只见一硕伟男子蹲在楼栏上,唇噙笑意。“我可不想大半夜去找大夫,让他打扰我们俩难得共处的良辰。”
“君振?!”惊诧于他的出现,傅惜容忘情地冲向他,将甫跳下栏杆的他扑个满怀。
“小心点。”接住冲进怀里的娇柔人儿,原君振有些诧异她异常热切的行举。“这么想我啊?”他打趣问道。
不意,竟得到正经得令他动容的答案--
“是,我想你,好想好想你。”她想得心都痛了。
“真要命啊”原君振低吟,将五日来的相思尽诉一吻。“你这样会让我想直接拐你私奔。”低低喘息,她的坦言成功挑起他压抑许久的男人天性。“届时,我就真成为悬赏告示上的恶贼了。”
“呵。”傅惜容甜蜜地偎进他怀里。“我真的想你。”
“别再说了。”他快被火烧成灰了,她再这么“老实”下去,难保两人接下来“谈心”的地点不会移到她闺房那张床上。
“我好怕你会一声不响地离开这里。”
瞬间,烧灼全身的情火被浇了一大缸冷水,彻底灭绝。
“什么?”食指挑高怀中人的下颚,俯视的目光满足讶然。“我干嘛离开这里?还一声不响?”
“你、你不会离开?”
“离开是迟早的事,有些事儿我想去凑凑热闹。”嘿嘿,他想回西安看看自己为逸竹轩添的乱子会引发怎生局面。
傅惜容小脸浮现失落之色。“你终究会离开的。”
“是啊,但谁说我会一个人离开?”听出她话中的担忧,原君振进一步道:“我当然是要带你一块儿走,之前也跟你爹说了不是?”他想把心上人带回西安让那伙朋友认识认识。
“啊?”他要带着她?“但我、我什么部不会,只会给你添麻烦。”
“我从来没有说过你是麻烦--好吧,我是曾经想过,但那只是一开始,就只有刚遇见你的头一两天,之后再也没想过。”在她面前,他发现自己变成个老实头,怎么也说不了谎。
“我不能离开的。”明白了他的心意,她已觉满足。“我离开,爹怎么办?我放心不下他老人家。谢谢你愿意带着我,知道你没有打算抛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食指再度挑高她下颚。“谁说离开就不回来的?”
“咦?”“我只是想带你去西安凑热闹,认识几个我看上眼的朋友。”
“你想带我去见你的朋友?”
“是啊,为什么不?”
“可我--”她长得如此平凡,又没有什么引以自傲的长才,他要带她去见他的江湖友人?
“等你见到那些人,可别被他们吓到。”
“我、我还是别去,待在家中等你回来。”她怕,怕丢了他的脸。
“你该不会是担心自己让我丢脸吧?”原君振看出她心中的担忧。
“我、我--”
“如果你不相信自己,至少也该相信我!”大嗓门一开,威力无穷!
从未真正对她发脾气的原君振,破天荒地生气了。
傅惜容怕得往后退,才刚退一步,就被气得冒火的他扣住双臂,动弹不得。
“你那小脑袋是不是又冒出什么相貌平凡、毫无长才、不谙武功、配不上我这些见鬼没必要又该死的念头?!”
这一问,一针见血。
“跟我在一起,让你这么为难吗?”
“不是!”她急忙摇头。“不是这样的,为难的人不是我,是你。我--”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这傻瓜!他真想撬开她脑袋,抓出在她脑中作祟的那条名为“自卑”的虫子。“你怎么会以为我觉得为难?天晓得,你让我--”
“让你怎样?”
该死!他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肉麻话吗?
想到自己即将出口的话,原君振黝黑的俊脸炸红一片。
胸前的小手推了推他,愁苦地笑道:“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
“不是安慰!”他豁出去了。“我独来独往惯了,从来没想过要有个人陪伴在身边,更没想过成家立业,但是你简单一句话,我也只说这么一次!你让我想成家,想做几个小毛头的爹,想看你一辈子为我缝衣煮食,只为我!”
听完他的真心话,傅惜容红了脸,更红了眼眶。
“我我”
“你怎样?!”原君振拉不下脸,开始闹起孩子脾气了。
“我好高兴呜”
一声长叹,原君振将她拉回怀里。“连这也要哭。”
“我是喜极而泣。”她抽噎解释。“你我以为你不爱受拘束,所以不敢想这些我是独生女,而爹他老人家”
“我知道,我都知道。”傅仁豪想的事情他都知道,更明白未来丈人之所以阻止,除了这层顾虑之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他吃味。
眼角余光扫向阁楼一侧的楼梯处,他想,此刻躲在楼梯暗处的未来丈人应该也听见他俩的对话了吧。
在心上人抽抽噎噎的低泣声中,原君振隐约听见步下楼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看来,他未来丈人是准许他们今晚的私会了。
* * * * * * * *
他真的做错了吗?
“唉唉唉!”步回书楼,傅仁豪心情沉重。
“怎么?”还留在书楼打理帐目的苗仙娘抬头,就看见他摇头晃脑地步进来,一脸苦闷。“你不是去找惜容下棋吗?”
“唉女大不中留,唉”傅家老爷颓然坐进木椅,继续他的唉声叹气:“其实,这珍芳斋并不一定要传女传婿是吧?可以找个值得信任的人托管是吧?”他像问人,又像自问。“可我实在不想把自己辛苦建立的家业就这么交给别人唉唉,为什么惜容中意的不是商贾子弟,而是一个江湖人呢?”
“情爱岂由人?”苗仙娘走至他身边,素手按上他宽厚的肩膀。“我说傅大胖啊--”
傅仁豪一听,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仙娘!你太过分了,我正烦恼惜容的终身问题,你还这么喊我!”
“总算有点精神了。”苗仙娘笑?一双眼,凝睇双颊气鼓鼓的他。“想开些,有个武功高强的女婿未必不好啊,瞧瞧,惜容这次离家,一路上多亏他保护照应才能平安回来,而且,你可别说没发现惜容变了。”
“是。”傅仁豪幽幽一叹,却难掩为人父的骄傲神情。“我注意到了,我的宝贝惜容以往很怕见生人的,就算跟我这爹说话也是低着头,巴不得将脸藏起来似的;可现在呢,她甚至敢跟邵狗子面对面说上好半天的话呢!是的,她变了,变得有自信了些。”
“我想,这点原大侠功不可没。”
“是啊。”傅仁豪认同的话里加了点酸味。“我家惜容之所以会跟邵狗子说上一串话,全是为了洗清原君振恶贼的污名。”酸啊,酸得他牙根直发麻!
“你跟你未来女婿吃什么醋啊。”苗仙娘笑也不是、气也不是,真个无奈。
“谁、谁说我吃味啦?”
“没吃味?”
“没!”怎么能承认,啧。
“既然没吃味,就成全人家小俩口如何?”
“怎么可以--不、不,我的意思是我是在试探、试探。”
“试探?”苗仙娘的眼睛又?了起来。
“没错,我在试探。”傅仁豪说得理直气壮。“之所以要原君振找回失窃的黄金连理枝,是想试探他对惜容的心意。”
“哦?”很怀疑的口气。
“所以,如果他对惜容是真心的,一定会想尽办法找回来的。”
“是这样吗?”
“是,就是。”他头点得很用力,语调却难掩心虚。
知他甚深的苗仙娘又怎会听不出来?只得再拐个弯为小俩口说话--
“至少,你也该让他们知道,黄金连理枝并非邵康要献给当今圣上的宝物,而是他自个儿想珍藏的古玩吧。”
“是不是要献给圣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原君振一天不找回来,我就一天不考虑惜容与他的婚事,哼!”说了半天还是在闹脾气!苗仙娘瞪着他好半晌,终于也动了肝火。
“你这个顽固的傅大胖!”
* * * * * * * *
十二天,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原君振这么告诉自己。
是以,隔天一大早,甫用完早膳的傅仁豪接过仆人送来的茶水,才喝第一口,一道大嗓门突然杀进偏厅--
“我受够了!傅老头,我已经受够你拖拖拉拉的行径!一句话,答不答应将惜容嫁我?”
“噗--”傅仁豪口中的茶水喷飞成雾。“咳!咳咳咳”这一吆喝,引来尚在隔邻饭厅用早膳的傅惜容与苗仙娘,两人小跑步进偏厅,只见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目光在半空交会,颇具杀气。
“君振?”
“老爷?”
不明就里的传惜容与苗仙娘同时出口。
一大早上演这阵仗,饶是历经世事的傅仁豪,也无法揣测眼前这年轻男子下一步将怎么做。
但,那声“傅老头”的确令他不快。
“江湖人再怎么不拘小节,也该有个限度,原、大、侠。”
“为老不尊,教人怎么敬重?”原君振反击。本以为多给些时日,这老头会想清楚,结果却让他失望,所以不能怪他出此下策。“一句话,将惜容交给我。”
“黄金连理枝呢?”傅仁豪从容道“只要原大侠能找回宝物,老夫一定考虑。”
“考虑和答应是两回事。”他又不是笨蛋!“我看在你是惜容亲爹的份上,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再忍让,劝你见好就收,不要逼人太甚。”
“老夫哪里逼你了?”傅仁豪耸肩,谅他不敢在女儿面前对他无礼。
“傅老爷,若我真想带走惜容,任谁也无法阻止我。”
“提亲不成,你就想强抢闺女吗?”
“强抢不敢,只是--”原君振回身将心上人一把拉进怀里。“你若迟迟不肯答应,就别怪我带着惜容私奔。”
此言一出,傅仁豪骇得倒抽口气。
“私奔?!”
“大不了过个几年,我和惜容再带几个小毛头回来喊你一声爷爷,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爷、爷爷?!”傅仁豪无法置信地重复。
傅惜容也被他出乎意料的话给吓傻,紧张地暗扯他衣袖急欲阻止,没想到却换来他别具深意的一个眨眼,暗示她静待后续。
于是,她安静下来,柔顺地依偎在他怀里。
“你、你你你”傅仁豪“你”了老半天,才吐出完整的句子:“你竟然敢用惜容的清白威胁老夫!”
“这不好吧?”苗仙娘也极力劝说:“私奔这事儿传出去有损姑娘家名节,原大侠,你可千万别冲动行事。”
原君振点点头。“私奔的确不好”“没错,是很不好。”傅仁豪和苗仙娘连忙附和。
“不过我已经事先告知两位,也就不算私奔,而是光明正大的明奔。这样两位总没话说了吧。”
“这还不是一样!”傅仁豪急叫。“你你你、你敢!”
“我我我、我为什么不敢?”他反问。“是你棒打鸳鸯在前,别怪我们私奔成婚在后。”
傅仁豪被堵得哑口无言,嘴巴开开合合好一阵,最终叹气地退让。“你到底想怎么样?”
“目的只有一个,答应我与惜容的婚事。”
“这”“爹,”傅惜容终于开口了。这辈子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两名男子,却因为她而闹得如此不愉快,这十数日,她着实不好受。“女儿求您了,好吗?”
“我”
“老爷,难道你真要小姐与原大侠私奔才肯罢休?”苗仙娘也为这对有情人说话。
傅仁豪沉默了一会儿,才丧气道:“女大不中留,真的是女大不中留!”
这话的意思是
其余三人相互对视,最后由苗仙娘开口确认--
“老爷,你答应了?”
“不!怎么可--”傅仁豪本想反悔,却在看见女儿伤心的神情后,将话吞回肚子里。“那就这样吧,只要你找回黄金连理枝,老夫就答应将女儿嫁给你。”
“可是爹--”傅惜容还想说什么,却被原君振摇头阻止。
傅惜容疑惑地望着他,怀疑自己眼花了,否则怎会看见他嘴边似乎挂着笑意?
“这话是你说的?”原君振问。
“当然。”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傅仁豪接口。“老夫向来一言九鼎,绝不反悔。”
“多谢岳父大人成全!”原君振突然拱手作揖。
“慢,你还没找回黄金连理枝,这声岳父会不会叫得太早了?”傅仁豪扬手制止他。
“咦,我没说吗?”原君振微偏着头,非常明显的装模作样。
事有蹊跷。傅仁豪隐隐有种上当的感觉。
“不,你什么都没说。”他冷冷道。
“哎呀。”原君振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瞧瞧,我一高兴就忘了说呢。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话方落,他人已一溜烟冲出偏厅。
未多时,原君振以同样的迅雷之速冲回,背上还扛了一路随行的麻布袋。
哆!布袋着地的声响足以说明里头的东西有多沉重。
接着,就见他打开麻布袋,几乎整个人都钻了进去,忙着在里头翻找。
在场众人看得一头雾水。
傅仁豪咬牙,猜不出他究竟在做什么,逐渐不耐烦起来。
“你到底在找什么?”
原君振也很快给了答案“其实上一趟替岳父大人--”
“不要叫我岳父大人!”傅仁豪打断他。他何时承认他是他傅仁豪的女婿来着?“我说过,等找回黄金连理枝--”
“我这不就在找给你吗?”袋里飘出有点模糊的话语,以及翻找的声音。“我承认我鉴赏古玩的眼光没惜容好,但找东西可是行家中的行家。其实,上回我在川西找到的黄金连理枝不只一件,那古墓里少说也有七八件。”
“什、什么?!”傅仁豪一脸惊讶,瞪着那被翻找得像条毛虫不停蠕动的大布袋。
“但它毕竟是陪葬品,所以好心如你未来小婿我,当然不敢多拿了。可只取一件就太小家子气了,所以我就多拿了两、三件啊,找到了!”
原君振离开布袋,手里拿着一个以黄金打造,状如树枝分楷、间杂雕工精细的叶片,且结有黄金果的珍品。
“如何?还要吗?”不待回答,他又钻回去取出另一件同样的珍品。“倘若不够,我还可以再拿一件送你老人家,看要插在头上还是哪儿都没问题。”
“君振”傅惜容忍住笑,扯扯他衣袖,要他别太欺负她爹爹。
“哈!”苗仙娘大笑出声。“老爷,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话是你自个儿说的,可别砸了自己一言九鼎的招牌啊。”
傅仁豪气得七窍生烟“你、你骗我!那并不是你原先找来给我的黄金连理枝!”
“可爹没说一定要原先那件啊。”傅惜容忍不住道。
“惜容--”
“爹,别再为难女儿与君振好吗?”她的神情楚楚可怜。
“可、可是他要带走你”他难掩对女儿的不舍之情。
原君振叹了气:“我是要带走惜容,但那只是想带她到西安见几位朋友,再者,也是为了避风头。”
“避风头?”三人异口同声问:“什么意思?”
“老七回去了。”原君振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小侠?”傅惜容最先意会过来。
他点头,想到可能发生的状况,轩眉攒紧。“他回老家通风报信去了。”
“你是说小侠回涪陵了?”原来是这样啊。傅惜容点点头。“难怪这些天没见到他。”
“那又如何?”傅仁豪不明白。“你要带惜容离开,跟这有何干系?”该不会是胡乱找个借口诞骗他的吧?
“那小子向来巴不得天下大乱,这一回去,肯定引一票人下山,杀进成都。”
“一票人?”傅仁豪愣愣重复。
“杀进成都?”苗仙娘极有默契地配合。
这种说法会不会太夸张了?
然而,当他们听完原君振说明那一票人至少有二、三十人,当中还包括他爹娘之后,终于明白他表情之所以如此沉重的原因。
一下子涌进二、三十来个姻亲不,不不!傅仁豪拒绝想象自家门槛被原家人踏平的恐怖景象。
为此,他决定妥协。
“贤婿”
“啊?!”这声“贤婿”吓到所有人。
“爹?”
“岳父大人?”
“我说贤婿”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傅仁豪再唤一声。
“小婿在。”回过神的原君振应得战战兢兢。
“能不能”
“什么?”
“带着你岳父大人我一块儿走?”
为了避免惨况真实呈现在眼前,他决定效法未来女婿--溜之大吉。
光一个女婿就够让人头疼了,他一点都不想再跟二、三十来个原家人交手。
一、点、都、不、想!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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