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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淮不是没打过架。
他十岁没了妈,十二岁他爸再娶,到十四岁最叛逆的中二期,家里新添了弟弟,那大概是顾淮短短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日子。成绩下降没人理,斗殴打架他爸也只是骂两句。顾淮年纪小不懂事,为了那两句骂,乱七八糟过了将近一年,若不是他审美高于同龄人,必然能成为校内杀马特杠把子的好兄弟。
后来发现怎么做也没用,顾淮便沉寂了下来。如烟花燃后的灰烬,再生不出半点意思。搬出来独住后,他变得越来越懒,越来越不爱说话,有几分热情,都消磨在了看着美食节目吃美食上。
不想再回忆那些破事,顾淮下了马车,站到黑瘦少年对面。
曹皎伸手拦住顾淮,“我不用你替,那小子,你与我来打!”
黑瘦小子严肃着脸说:“你若想打,等我同他打完后,再与你一战便是!”
打个架还得排队?顾淮推开曹皎的手,定眼看他,“我念在同窗之谊,愿意替你,你不要辜负我的好意,再者,你等我打完后再上,他已疲弱,岂不是趁人之危?”
游侠们一怔,看向顾淮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善意。这小郎言谈举止,不失侠气。李霄在黑瘦少年肩上拍了两下,暗示他下手注意点儿,让游侠退开,与兵士们自发围chéng rén肉屏障。
曹皎无话可说,愣愣地看着顾淮。
顾淮解下腰间锦囊郑重地交给曹皎,“帮我拿一下,千万别掉地上了。”
被他神色影响,曹皎也肃着小脸接过来,凝重点头,让开位子退后到人群边。
场中,两位少年身量相仿,顾淮看向黑瘦小子,面无表情地说:“我有个要求。不能打脸。”
黑瘦少年:“……好。”
顾淮点点头,瞅着少年脏兮兮的麻布衣,又忍不住嫌弃,真想让他洗个澡换件衣服再来打。黑瘦少年常在街上走,贵人眼色见得多了,心头敞亮。他很不是滋味,被小郎刚才一番话引起的好感,此刻全化作了扭曲的怒火。
黑小子低喝一声,一拳猛地捣来。
顾淮错步,敏捷闪避。
裴冲让他扎了这些天马步,循序渐进,倒是有点成效,至少腿脚比以前好了。
顾淮中二时期习来的打架真经,无非就是‘不要怂,往死里抽’,手势生疏了,气势却不减当年。黑瘦少年先是被他那股蛮劲一惊,然后不可避免地激起了火性,两人拳脚来往,寸寸到肉。
顾淮那小身板嫩的,打上去软乎乎的,总让少年分神,这一分神,顾淮就像见了人血的蚊子,抓准机会狠狠给他来上一下,弄得少年越来越火,下手难免失了分寸。顾淮光有悍勇,没学过实打实的拳法,力气没人大,身子还比人家弱,可他愣是眉头都没皱半分,硬生生挺住对方好几下重拳。
他一股子狼崽子般的狠劲令围观者瞠目,本以为几下就能解决的战斗,众人愣是看傻了眼。眼见顾淮脸色越来越白,张德从震惊中回神,实在忍不下去,他正想冲出去,就听见李霄喝道:“猴儿,住手!”
两位少年都打红了眼,听不见似的。
李霄箭步上前,分开两人,说:“时间已到,点到为止。此战不分胜负。”
顾淮气喘吁吁,唇色发白,汗如雨下,眼眸却亮如星子,烧着无惧无畏的火焰,他站直身,抚抚鬓发,慢慢地掸开衣袍上的灰尘。
李霄细看下去,发现小郎微微颤抖的双腿与双手,可见此刻是在强撑。如此情景还不忘整饬衣容,李霄不禁心生佩服,这便是世家子的风仪么?
唤猴儿的黑瘦少年咬着牙不说话,他身体状态比顾淮好得多,精神上却仿佛受了不小的刺激。
曹皎几步奔过来,目光中毫不掩饰敬意,“淮小郎,你令我刮目相待!”
顾淮高冷地维持着翩翩风度,对李霄道,“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李霄点头,道:“郎君风范,李某心服,日后若有吩咐之处,来樊城传句话便是。”
顾淮不置可否,转头对曹皎理所当然地吩咐道:“你背我上马车,我没力气了。”
李霄眼角微动,审时度势屈伸自如,为友仗义,禀性坚锐,相貌亦绝色,这小郎,将来长成,必是个人物!
曹皎一点儿也不犹豫,背着顾淮一并上了马车,队主与李霄打过招呼,命令兵士们继续前行。
曹皎手脚没个轻重,将顾淮大大咧咧往织毯上一放,盘腿坐到对面,“阿淮,你多大了?”不等回答,又自顾自道:“我两结为兄弟吧!”
“我本以为你与那些个酸臭学子没什么区别,今日观你胆色,是我同道中人!我记住那小子了,你今日挨的拳头,我日后都会替你打回来!”
顾淮浑身痛得根本听不进曹皎说话,他软软地靠在车厢上,经过这么酣快一打,心里什么气儿都没了,就是代价有点大。那黑猴儿又脏又臭,年纪小小下手忒狠,难怪人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少年人实在太凶猛!
顾淮胸口挨了一下狠的,这下子泄了气缓过劲,霎时涌出一股闷酸胀疼,疼得他连呼吸都痛。
曹皎见顾淮不搭话,没意思地挠了挠头,想了想,又从胸中摸出顾淮托付的锦囊,方才没心情注意,现在不禁好奇。
他打开一看里边是上次吃过的糖糕,眼睛立刻发亮,问也不问便自取了一块塞嘴里,又道:“阿淮,我两结为兄弟吧!以后有架一起打,有好吃的一块儿吃。”
王八犊子!谁让你吃了!顾淮气急攻心,一口老血喷出来,真是一口血,这时候他还想着不能弄脏了糕点,强忍着低头吐了自己一身,从牙缝里蹦出字来:“你……不……准……”再吃了!
顾淮头一歪,连伤带气,晕了。
曹皎傻乎乎地嚼着糕点,没反应过来。
坐在车辕上的张德听到动静忙掀帘看,继而迸出一声愁肠百转的哭号:“郎君啊!”
太守府。
陆攸之跪坐在书房处理公务,得了信儿,下笔不由微顿。静坐片刻,写下一封信,以朱砂分别在信封首尾盖下私印,唤道:“卢窥,命人送去给将军。”
一皂衫男子从角落走出来,疑道:“营内征兵,将军近日军务繁忙,为这小事,有必要发红头函惊扰么?”
天色已暗,屋内烛火幽幽。陆攸之披散着发,身影映在光洁的地榻上,他垂着睫羽,清雅道:“将军曾答应过长嫂要好好看照淮小郎,如今小郎重伤,怎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