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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章路地下有个管道爆了, 路政封了路, 在做紧急维修。
权微的车没法再往前开, 只好在路边找了个停车位, 花钱临时停了。
这是青山市最老的一条购物街, 市容虽然破败,但工作日照样人流如织, 道旁的梧桐已经有人合抱那么粗,秋风一扫脸盆那么大的叶子就簌簌地往下掉。
权微一脚踩碎一片,那种细到闹市里几乎听不见的脆响通过肢体传到脑海, 让他猛然意识到一年好像又快没了。
去年他穿过这件t恤也来过这条街,虽然两件事不在同一天, 但也能证明今年的他比起去年除了年纪虚涨,其他都是照旧。
权微平时不太思考人生, 但偶尔也会生出一些浅薄的感慨,震惊于日子都这么单调了他竟然还会嫌短,估计五行是属龟的。
其实他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样渴望新的活力和经历, 但现在的日子凑合能过,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这一刻相似的茫然感再度浮起, 头顶的枝条是应景的萧索, 寂寞于是像划过夜空的流星一样,在权微心里留了个笤帚尾巴。
同一种视角不一样的心情,杨桢看见马路对面有师傅在吹糖人, 拿太阳穴走路地看了好几回。
秦如许住在6栋, 候梯间完全在死角里, 不跺脚引燃声控灯就跟小黑屋一样,杨桢以前住在四合院里,心想自己有钱都不会住这种地方,可是权微什么感觉都没有。
在城市里打拼生存才是第一要务,有地方住、通公交地铁、能收外卖快递基本需求就满足了,这里的楼梯间黑归黑,但其他条件优渥,很多人梦寐以求但是没钱租。
房子早就不再是让人放松的安居之所,而是一栋让人勉力强撑的过关卡,有了房就能娶媳妇、上学、摇车摇号。
事态果然不出杨桢所料,秦如许的入户门开着,这会儿正有人在看。只是人不在客厅里,但在门口能听见中介介绍的声音。
“……卧室,面朝东南,房型方正,面积大,一室两用都没问题,而且这装修可以说是非常高档了,房东要不是急需用钱,这个价位您还真买不到这样的房子……”
这些都是权微耳熟能详的句式,他跟中介打了几年交道,对于不同平台之间的腥风血雨多少有些体会,杨桢拿不到钥匙,摆明是被人摆了一道。
应该是他打申请的时候,今天这客户还没出现,钥匙闲着也是闲着,然后和兴的店里临门一脚杀出个看房的,比起自家的收益,对别家的诚信就是狗屁,杨桢会碰一鼻子灰也很正常。
然后杨桢来这里“看”什么,权微心里也有数。
方法可以因人而异,但中心思想应该不会偏离,以牙还牙,他来搞事的。
杨桢从包里拿出两双一次性鞋套,给了权微一双,然后自己套上脚,在开着的门上敲了敲。
蓝色的鞋套丑到爆炸,权微斜睨着翻了一面,然后抬头多看了杨桢一眼。
一般去别人家里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换鞋,这是习惯也是尊重,虽然房子挂名chū shòu,但作为曾经的私人空间,权微主观上觉得他要是选中介,也会先选带鞋套的。
杨桢不靠谱归不靠谱,但细枝末节里却总能让人觉出是用了心的,权微虽然没说,但这个习性实打实地戳中了他的心窝。
就拿他们一起住来说,杨桢的出现对权微几乎没造成什么影响,用过的厨具他会在吃饭之前洗净,公共空间也没有内裤和臭袜子出没,垃圾他倒、地板他拖,总之目前最佳室友的人设还很稳妥。
权微风马牛不相及地想了许多,一边弯腰抬脚地去带鞋套,这时在卧室里参观的人听见敲门声,先出来了一个人。
挂着和兴工作牌的中介看到挂着杨桢,短暂地愣了下之后,愤怒的神色立刻显露无疑,他呛声道:“你谁啊?懂不懂规矩,啊?!”
杨桢春风化雨地打起了招呼:“同行你好,我是安隅的杨桢。”
这时权微套上了装备,没用力地在杨桢背后推了一把,将人和自己同时送入了室内。
没有换了室内拖鞋还在走道里杵着的道理,鞋套也是一样,而且他本来就是来看房子成色的。
和兴的中介本来就气杨桢不请自来,这一小步的登堂入室又给他刺激了一把,他忍耐似的吸了口气,举着食指在空中警告性地摇晃着说:“我知道你是安隅的,但我不关心你是杨桢还是陈真,我就问你一句,你!懂不懂行里的规矩?”
中介这行确实跟逛街不一样,因为涉及到利益和立场,就是同公司的同事都要藏着捂着,跟死对头家的员工一起踩盘带看那就更不可能了,互不相干就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懂,”杨桢眼底有抹浅淡的肃色,脸上却笑着说,“无赖的规矩是最容易懂的。”
权微已经晃到客厅右边的沙发那儿去了,闻言很轻地笑了一声,觉得这句话答得可以说是十分机智了,shā rén不见血。
耍赖在前,和兴的中介因为理亏先卡了下壳,随即就被杨桢气了个倒仰,他声音拔高地说:“你给我小心点说话!骂谁无赖呢?”
杨桢没跟他玩文字游戏,直接地说:“我在骂你。”
中介怒气冲冲地往门口走来:“你他妈要死!”
大老爷们一对一,杨桢并不觉得自己会打不赢,于是他暂时站着没动,神态却陡然严厉了起来。
“如果耍赖和威胁是你们最擅长的本事,那你们的客户真该多去庙里烧烧高香,让佛祖保佑自己买入售出的房子不出任何问题,否则领教你们翻脸不认账的土匪做派只是早晚的事。”
权微从客卧分离的那堵墙后回过头来,脸上明白地挂上了吃惊。
杨桢一直畏畏缩缩的,脱了高利贷之后到他家里来,也表现得像个小媳妇儿一样,权微一直以为这人没脾气,这会儿听他教训人,其实语速并不快,但就是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然而杨桢的话还没说完。
“这位朋友,你先别这么恼火,我并没有说我来这里干什么,要是我现在退到门外去,说我只是进错了房门,那你就白气了一顿。”
“你最好也把手给放下去,我这个人体弱多病,脑子里现在还有一团淤血,说晕倒就能晕倒,要是赶巧被你碰上一次,正好我这儿还有个人证,到时候万儿八千的医药费就麻烦你了。”
他话音一落,权微本着同住了一阵子的室友的默契,无缝衔接地清了声嗓子,咳完他就好奇地开始向杨桢靠近,准备问问他今天怎么这么大火气。
权微跟着来,主要是想看房子成色,还有那么微乎其微的一点次要,就是觉得杨桢太老实,容易被人欺负。
现在看来别人根本没有他想的那么无害,不过权微没发现自己的心情变好了,他不是很待见传说中的老好人,天可怜见他的室友身上没那个标签。
和兴的中介气势汹汹地冲到跟前,高高扬起来胳膊听见这话后登时收也不是、抽也不是,自己把自己给撂在了台上。但是沉默会让他更怂更尴尬,于是他折弯手肘摸了下头发,才强忍着怒气和明知故问说:“那你带着人来砸我的场子,是什么意思?”
这时,权微来到了杨桢身边,而在卧室里试完隔音效果的一对夫妻打开门,忽然从屋里走了出来。
杨桢飞快地瞥了一眼,发现是一对看起来比自己大一些的情侣,具体没细看,就转头去回答中介的问题了。
“砸你的场子我不仅赚不了一分一厘,还要浪费时间和经历跑到这里,这种傻子才干的事我不会做。我来这里,只是要兑现对我客户的承诺,我们约好的是今天上午。”
权微跟杨桢是一样的反应,发现有陌生人下意识看了一眼,然而目光落过去之后一时就没有移开,先是觉得有些眼熟,慢慢就像锁定目标一样眯了起来。
对面的女人反应平常,带着方形黑边镜框的男人猝不及防看见权微,脸上飞快地染了一层震惊。
他的神色在震惊之外还有些古怪,喜怒参杂,像是有点激动却又有点嫌恶,对视了几秒他猛然转开目光,揽着那女生的肩膀想回房里去。
其他人暂时还没发现权微跟他的异常,杨桢根本不给对家中介打断的机会,语气连贯地说:“3天以前我就预约好今天9点取这间房子的钥匙,但过去之后才得知钥匙被你取来用了,你们不守诚信在先,反过来却要求我按规矩办事,这不仅可笑,而且毫无约束力。你们的客户是你们要想方设法讨好的上帝,但我的客户对我来说,也是不容懈怠的贵宾。”
权微捧哏似的将话头秒接,他嗤笑着打了个脆亮的响指,眼睛看着那个四只眼,里头有着很浓的嘲讽:“就是,你们这些人,要买房不趁早,插完队了还在这儿喷粪,幸好钱才是真爸爸。”
权微嚣张地搭住杨桢的肩膀,先后对着和兴的中介和四只眼说:“我的中介比你长得好看,你走开,我呢比你有钱,优势多到不想说。王立,这房子你想买不想买,都没你看的份儿了,趁早滚。”
带着眼镜的王立气到两边的下颌骨都支愣出来了,他羞愤地看着权微吼道:“权微,你积点德,不要太过分了!当年你养那公鸡不是我弄死的。”
权微的眼色一下冷透了,他心想关他妈个鸡的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