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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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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家专卖进口汽车的经销公司,巨幅的霓虹灯招牌,在都市的夜空里,闪烁着五彩缤纷的光芒,气派豪华的炜幕玻璃屋内,展示台上供奉着如星钻般耀眼的超级名车,几名衣着光鲜的男女业务员,正穿梭其间带领着客人参观车子。

    金薇亚穿着粉璃色套装,背心里的白丝衫领上,别着一枚造型新奇的镀金钮饰。她正在向客人解说车子的性能和配备,就她估算,这是一组成交期望值很高的客户——抹着旧式发油的中年男人,名片上印着某某企业负责人的标准头衔。男人穿着传统式平面剪裁的西装裤,搭配意大利名牌休闲服,腰间的皮带几乎圈不住他松弛的凸肚,男人的脸上,虽然挂着中年人惯有的虚张声势的威严,但眼球上却有岁月留下的沉淀——一抹微浊的丝签。

    “李先生,说句真心话,这种车的派头,最适合您这种有身分、有地位的人来驾驶,您要不要到车子里试坐”金薇亚极尽所能地,把说话的声音调到最甜美、最悦耳的频率上,地态度谦卑、垂手而立,等待着客人的反应。她仔细观察着客人的脸部表情,哪怕客人只是轻轻抽动一下颜面的肌肉,她也会立刻迎向前去。总之,她随时准备好替客人解说、带路、填写订单,以及鞠躬道谢

    展示场的另一端,自动控制的感应式破璃门开了,一对连走路都在打情骂俏的情侣,边说边笑闯进来。男人穿着白色轻质料的名牌休闲西装,女子穿着水缸纱窄袖上衣和花稍裤裙,那一身新潮亮丽的装扮,让她脸上显露出旁若无人的得意之色。打从一进门开始,红衣小姐那双眉飞色舞的骚媚凤眼,就不停地滴溜转动,打量过在场每一个女人身上的衣服。忽然,她把视线的焦点,停留在金薇亚身上,她眼里虽有着轻微的怀疑,脚底却立刻踩着摇曳生姿的步伐,笑盈盈朝金薇亚走过来:

    “咦!你不是金薇亚吗?”

    金薇亚用眼尾余光,迅速往红衣小姐脸上扫过,来不及和红衣小姐打招呼,金薇亚先安抚眼前订约在即的重要客户:“李先生,很抱歉,恐怕要耽误一下您的时间”

    话还没说完,不知何时环伺在后的女同事——萧淑贞,忽然一步抢前,体贴又积极地说:“薇亚,既然是你认识的朋友来了,你就先招呼你的朋友呼!李先生这里由我来介绍好了。李先生,麻烦您这边请,谢谢您

    金薇亚一时没料到会陷在这种腹背受敌的狼狙状态下,在她还没来得及想出任何应急措施之前,那个眼明手快,业绩经常挂第一的萧淑贞,早就义无反顾,主动接手金薇亚经营了半天的客户。

    “果然是你——金薇亚,原来你躲在这里卖车!自从高中毕业后,我们有好多年没见面了,我只曾经听说你在补习班补习,后来你到底有没有考上大学?”红衣小姐讲话的速度不但快,嗓音也特别尖锐,并且在她说话的时候,还故意把耳垂下那两串亮晶晶的耳环,摇动晃荡得让人不得不注意。

    “很抱歉,我也觉得你似乎有点面熟,可惜我记性不好,一时想不起来你是谁?”金薇亚故意用一种充满无奈的礼貌性声调说话。其实她记得那张涂着亮金口红的薄唇利嘴,只是在眼前这种气氛下,她宁可不去回想。

    “你不记得找了吗?我是锦丽,韩锦丽哪!”韩锦丽的声音不像先前那么高亢得意,笑容也没那么肆无忌榉。

    “哦!韩锦丽,名字是有点印象。可能以前我们不太熟,所以我才会想不起来吧?”

    “我们以前在学校很熟啊!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记得吗?以前放学后,我们经常相约丢逛街或溜冰。有一回,我们去地下舞厅跳舞,被教官逮到,罚写悔过书,我还记得你当年竟然理直气壮地间教官:跳舞又不是坏事,为什么要为悔过书?你说你写不出来,教官本来要记你过,幸好后来麦玉霞帮你写了悔过书”

    金薇亚记得当年的悔过书风波,她曾经把那件事情告诉母亲,原本期望母亲会了解她为母亲所做的坚持,不料母亲一句安慰鼓励的话也没有,只是冷冷地告诉她

    做人要懂得随机应变,光靠偏强会没饭吃,下次教官要她写悔过书,十张八张她只要照写就对了,不要多说没意义的废话。也因此,这么多年后的今天,她觉得没有重提那段陈年往事的必要:

    “我认为回忆是老年人用来打发时间的专利品,我们还年轻,不需要活在回忆中。”

    “说得也是,这些年来,我在台北读大学,也在台北工作,根本很少回台中,几乎都快成了台北人了!最近因为我们公司拓展业务,在台中设立分公司,台北总公司指派我当业务督导,所以我才会回来。说真的,习惯了台北的生活步调,总觉得台中的气氛很沉闷,真是让人有点难适应。”

    “既然如此,你就赶快想办法调回台北的总公司嘛!不过,你今天应该是来买车的呢?不知道你喜欢哪一款车型,我非常乐意帮你做个介绍。”金薇亚美丽的唇色下,挂着淡漠的微笑。

    “我只是随便逛逛,倒是我男朋友说他过一阵子打算换部新车。”韩锦丽故意露出甜蜜幸福的微笑,并且把身体攀附在男友的臂膀上。男人故作潇洒地扬扬嘴角,努力要装出轻松自在的神情,却不肯光明正大地把眼神和金薇亚接触,只是热心地在女友面前,卖弄他从汽车杂志上所获得的普通常识:“你知道这种车的涡轮增压引擎设计,最大的特色是什么吗?那就是”

    金薇亚面无表情地听男人讲那一堆跟买车无关的废话,她毫不留情地打量男人垂斜的瘦肩,眼里几乎忍不住要喷出鄙视的火花,她赶紧调适自己的情绪,挺直腰杆,敬业地跟随在韩锦丽和她男友的身边。有一会儿她忍不住回头,正好瞥见了先前的客户李先生,李先生已经离开展示场,正和萧淑贞坐在签约桌前,填写订车单。金薇亚除了暗自叹气之外,只好把一肚子怨气,用来紧紧跟住那对破坏她到手业绩的情侣,她那亦步亦趋、如影随形的冷漠,终于逼使那对情侣,识趣地表示要离去了:“金薇亚,很抱歉,我们还有事,要先走了,改天有空再来看你,拜拜!”

    “谢谢光临,请慢走!”金薇亚用职业化的声调送客。韩锦丽前脚还没走出汽车公司的大门,金薇亚后脚却已快步退离展示场,转身踏进二褛的业务办公室。

    已经接近晚班的下班时刻,办公室里没有其它人,只剩下业务主任——叶千钟,独自坐在那里,无聊地玩着桌上的原子笔。叶千钟是个宽肩高腰的男人,他的头发吹整得很帅气,衬衫烫得笔挺,领带上别着镶有人工宝石的领带夹。虽然他天生一张粗线条男性化的脸

    唇型略厚,牙床结实,鼻梁像马鞍,眉骨高隆,眼睛不大,但是他的眼神却相当潇洒迷人。此刻叶千钟的眼睛,正因为看见金薇亚,而散发出温柔的光芒。

    金薇亚接收到叶千钟深情的凝视,她喜欢叶千钟宽阔挺拔的肩膀,每回看见叶千钱的肩膀,她的心窝就会泛起一股微酸带麻的暖流,于是她不由自主也回报给叶千钟一个难以自拔的眼神,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缠绵交会。然而金薇亚的心头,毕竟还残余着刚才被韩锦丽激发的无奈,因此原以为已经自我调适过的冷漠心绪,在遇见叶千钟的关注眼神之后,就好比冷雾遇见热气流,阵阵无奈都化做辛酸与委屈。

    “怎么啦!受委屈了?”叶千钟雄浑磁性的嗓音,像一张温暖的网,漫天洒下用柔情编织的关怀,总教金薇亚感到难以遁逃。

    事实上,此时此刻的金薇亚,多么想你开一切顾忌,投身在男人的臂弯里,享受被呵护的滋味。但是她不确定男人是否乐意看见她的脆弱无助。在都市文明生存的竞争压力下,谁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亲密伙伴,能够拥有超强的意志力和人格特质,懂得收拾自我的情绪垃圾,而不连累别人,谁有能力再去背负他人的情绪包袱?金薇亚了解,这时候自己更要坚强,绝不能退化到传统妇女的落后心态里。于是她把一朵甜蜜的微笑,装饰在脸上,轻声说:“没什么!只是希望赶快下班”

    叶千钟露出会意的笑容,正想移动脚步凑过来说句贴心话,忽然察觉有人上楼的脚步声,两人于是赶紧把视线分开,各自假装忙着开抽屉,或低头找东西。进来的人是萧淑贞,她原本边上楼边在心里盘算着这个月的业绩,脸上因此露出得意的笑容,看见金薇亚,她忽然想起先前抢人家客户的事情,或许是有点心虚,于是她故意走到金薇亚面前,假装聊天以便试探金薇亚的态度。

    “薇亚,刚才那位红衣小姐,是你很热的朋友吗?”萧淑贞似乎有点明知故问。

    “不熟,只是以前高中的同学,我连她的名字都忘了。”金薇亚谨守着职场生存法则——人情留一线,日后好见面,所以她的态度虽不热络,但也没拒人于千里之外。

    “有机会你可要警告你同学,她那个男朋友真是非常可耻曰你知道吗?那个人是我们公司的常客,每隔一阵子就会带不同的女朋友来看车,他跟每个女朋友都搂搂抱抱的,一副很亲热的样子,奇怪的是,每个女人听他臭屁,也都听得很陶醉。”

    “人家长得帅,有女人缘嗽!”金薇亚心里冷笑,嘴里却故意说。

    “长那个样子也能称为帅?我看是他的衣服帅,根本不是人帅!”

    “或许人家成就高,有钱也很吸引人。”

    “说到他的成就,还真是扑朔迷离,每次他给人家名片,上面印的职业头衔都不一样,反正自己印名片也花不了多少钱,有一次我还听说他爸爸是有名的企业家

    “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谁知道,反正现在这个社会,满街都是企业名人的亲朋好友,几乎是高官名人的儿子满街跑,平民百姓的儿子反倒成了稀有动物!”

    人家说台西人——民风镖悍,金薇亚觉得这个来自云林的萧淑贞,不但抢业绩的手段厉害,连说话也是伶牙俐齿,让人不得不惮忌她几分。平常不但金薇亚处处提防她,就连叶千钟这个业务主任也不敢招惹她。自从上回金薇亚听麦玉霞提到,公司里有人知道她和千钟的事,金薇亚嘴里虽然说不相信:心里可也暗暗留下怀疑。

    她心不在焉地敷衍着萧淑贞,想找个空隙逃离,谁知萧淑贞却喋喋不休说个没完。虽然萧淑贞只比金薇亚年长一岁,但是她说起话来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能耐

    绵绵密密、滔滔不绝,不但不必停顿休息,似乎连换气也不用,这会儿她已经从韩锦丽的男朋友那件事情上,讲到了现代婚姻的悲惨现象,她一口气连讲了五、六个不幸婚姻的例子——丈夫外遇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传染病,老婆捉奸的手法也正在翻新改进当中,她觉得现代人的婚姻乱象就是出在: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女人封别人的丈夫特别感兴趣!

    金薇亚外表虽然镇定,内心欲如坐针毡,她想转头看千钟,却又怕萧淑贞发觉,一时之间进退维谷,两头煎熬,不知道该怎么下场。幸好叶千钟及时站起来,假意看表,提醒萧淑贞该下班了。叶千钟先行离开,临走前,在楼梯口躲过萧淑贞的注意,迅速和金薇亚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随后金薇亚也匆匆和萧淑贞道别,开车离去:

    夜都市的街灯,像一朵朵盛开的水银花,霓虹诸彩把夜幕装饰得彷佛繁花季节。金薇亚开着车,宛如游春的少女,她忘了回家的路,半途转向,热情驰往一栋闹中取静的大楼前,她暂时停车,踩着陶醉似梦的步伐,来到叶千钟瞒着家人,偷偷租下的套房。

    叶千钟在套房里,早已等得急切切,金薇亚还没伸手按电铃,叶千钟早就迫不及待将她迎接进丢。男人的手像铁箍一样,紧紧揽住金薇亚的腰,将她按入怀里

    嗅着她的发香,摩击她的脸庞。金薇亚放软身子,紧贴着男人的胸膛,聆听男人生命的心跳声,感受他坚实有力的臂膀

    忽然,男人淘气地放开她,盘腿坐在床上,装出一脸严肃,模仿电视上古代皇帝说话的语气:“说!你到底是不是朕的爱妃:“

    “启禀皇上,我的确是您的爱妃,皇上为何怀疑?”金薇亚也模仿古代女人的柔弱声调。

    “既然是朕的爱妃,还不赶快过来服侍朕!”叶千钟说完就大剌剌往床上一躺。

    金薇亚假装怯怜怜地服命令,她跪在床前,帮男人解开衬衫、脱下袜子,她把男人的袜子高高抬起,故意假装嗅了一下,然后捏着鼻子,用可怜兮兮的腔调说:“启禀皇上,你的袜子好臭”话还没税完,就忍不住璞嗤笑了出来。

    “大胆妖女,竟敢批评朕的龙袜,该当何罪?”叶千钟也忍不住笑出来了。

    金薇亚喜欢玩这种假装的游戏,这是叶千钟发明的游戏,因为是假装的,所以两人可以卸下面具,像天真的孩童一样,肆无忌惮。薇亚常被千钟逗得笑疼了肚子,千钟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薇亚在他背上轻轻槌了几下,撒娇地骂了声:“懒虫!”

    千钟转身反扑,用身体的重量压住薇亚,两人的目光?x那间交缠在一起。男人的舌头像一条饥饿吐信的蛇,迅速滑入薇亚薛彩的嫩唇里,并且贪婪地吸吭着她丰胰的恫体,男人的指尖狂乱地探触,拨开她颤动的欲火。终于,男人幻化成一头呼吸急促的兽,奔驰在欲梦的深渊里,享受倾泄的激昂快感。最后,男人汗水淋漓地从她身上移开,金薇亚躺在那儿,像一张静止的网,高挂在无限伸展的世界里,空空洞洞,网不住一只具体而坚实的飞虫。

    “今天晚上萧淑贞竟然抢我的业绩。”金薇亚躺在男人身边,静静凝视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嗯?”叶千钟有点疲倦,他好象在思考着什么,却又迟迟不见下文。

    “我觉得公司的女同事,似乎都对我不太友善,有时候我看见她们聚在一起钢寂私语,不知道在谈什么,我一靠近,她们就散开,你认为她们是不是在批评我?”

    “别胡思乱想!还不是因为你长得漂亮,她们嫉妒你。我曾经在一部电影里面,听过一句很有智能的名言十个女人有九个是长舌妇,另外一个是哑吧!”

    “工作无聊压力大,也许我应该辞职,换个新环境,以免得了职业倦怠症。”

    “如果你把工作当作是一种磨炼,就不会想那么多了。当初我刚进公司时,曾经遇到一个暴发型的客户,那时候我还没买车,拜访客户都骑机车。那天晚上,我骑了一个多小时的机车,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个人的家,不料,双脚刚踏进他家的大门,就被那个暴发户横眉竖眼骂了一顿,说他为了等我,吃饭吃得好紧张,他问我懂不懂什么叫做吃饭皇帝大?我忍气吞声,拚命道歉:只差没跪下来向他赔罪而已”叶千钟嘴角浮现自我解嘲的苦笑。

    “这个社会真是不公平,凭什么有些人光是卖一块地,就变得那么有钱。”

    “你不要这样说,你忘了我们家也有很多土地,等将来变更为都市用地,我也会变成有钱人,人家说风水轮流转,到时候换我也来发发虎威,给别人脸色看,你觉得怎么样?”

    “太好了!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我。”

    “怎么可能忘了你,有朝一日,等我变成了有钱人,你就是有钱人的老婆,哦!不,有钱以要后尊称为夫人,你喜欢当夫人吗?”

    金薇亚听得心花怒放,千钟的话,虽然属于说笑性质,但却很能取悦她,她不想让男人发觉她太多的内心秘密,于是笑着转移话题:“后来那个暴发户有没有买车?”

    “那当然!我牺牲尊严陪她泡茶,总他发表了两个多小时的牢骚,他才在合约书上签名盖章,终于让我卖出了一部车。你知道吗?那天深夜回家的路上,我经过一片竹林,抬头着见天边挂着一轮又图文大的月亮,忽然想起自己为了谈生意,连晚饭都忘了吃,那一刻真是又累又饿,加上天气很冷,寒风吹得我的脸部发麻了,我忽然很想哭,你知道我怎么做吗?”

    “把合约书撕掉?”

    “我才没那么笨。我一边骑机车,一边对着月亮放声痛哭,有时候还用力喊骂,幸好当时路上都没人,要不然人家一定以为我疯了!说真的,这辈子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晚上的竹林月色”

    千钟的眼神是静止的,语气也不激动,在他看来,回忆只是回忆,也许他还纳闷自己为什么要对这件事感伤?他以为男人天生是要接受各种磨炼的,至于磨炼的意义是什么?他极少怀疑,只是坚信磨炼可以使男人变得更像男人,就像当兵一样,他很以自己曾经在宪兵队里服役为傲,他怀念宪兵制服,因为他喜欢感觉自己像个雄纠纠的男子汉。虽然他目前所从事的工作,经常得向客户鞠躬,但是他深信这就是一条磨炼的道路,将来等他升为经理,就能拥有一个受社会肯定的职业头衔,这对男人而言是很重要的,成功的定义也就是在这里。

    薇亚凝视着男人的脸,她想象男人在月色中狂奔?群暗木跋螅?谛暮鋈环浩鹨还闪?y男某薄d切某保?畛踔皇卿镐赶噶鳎?罄醇さ慈绾#?没?刹ㄌ涡谟康木蘩耍?x那间席卷了她。她强烈感受到自己必须立刻抓住什么,否则就要被心海里那般黑色漩涡吞蚀掉了,于是她俯身探索男人的唇,挑逗男人的驱体,并且把淋漓的汗珠滴落在男人的胸口,她缝绪着男人的坚毅能量,用来抵挡内在空虚的浪潮,要男人把生命倾注在她空洞的深处

    金薇亚终于精疲力竭,娇喘着滑离男人的身体,软疲躺在男人的臂弯里。当她恢复正常呼吸之后,她起身在镜前穿回衣服,其实她愿意彻夜厮守着男人温热的身体,不想匆匆离去。然而,只要一想起母亲——母亲是她生命中最脆弱的部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把母亲的感受弃之不顾,或者说,时机尚未成熟,她也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吧!所以目前只能选择当个夜归的女儿,千钟不也是这样吗?

    “千钟,你休息,我先回去了!”薇亚站在床边轻声说。

    “今晚留下来陪我吧!”千钟睁开疲倦的眼睛。

    “你敢不回家吗?”薇亚略带挑垃地间。

    “如果你肯留下来,我就不回家!”千钟的语气似乎很认真。

    “算了!还是等时机成熟以后吧!目前我还不想跟我妈决裂,她对我恩惠太深了,我不能辜负她。”薇亚的眼角里有着一丝自我解嘲的无奈。

    “你对我的恩惠也太深了,我绝对不能辜负你”千钟说着便下床,从背后紧紧拥抱着薇亚。

    薇亚喜欢这种深情依恨的感觉,爱情能使彼此的自我知觉强烈扩大,相对于两人之间的外面世界,就会变得渺小失真。男人的迷恋让薇亚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竟是那么重要,那么无可取代,这不就是刻骨铭心的爱情滋味吗?薇亚转身在男人的耳畔轻轻嚷语:“千钟,你知道吗?我好期待不必躲在黑暗中,当你的秘密情人,我渴望走到阳光底下,让我们的感情受到光明正大的肯定。”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一定会想办法弭补的!”千钟的语气里夹杂着无限的怜惜与自责。

    薇亚仰起脸来,透过蒙陇的泪光凝视千钟,千钟急忙要帮她擦去眼角的泪痕,薇亚握住千钟的手,轻叹着阻止,她要千钟记住她挂泪离去的模样,但是不明究理的千钟,却满脸疑惑。薇亚故意在深情的泪光里,留给千钟一个凄楚的微笑,然后立刻转身离去

    回家的路上,薇亚在汽车里,自己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她边开车边又想起麦玉霞的话——关于公司里有女同事,打电话向母亲告密的事。这几天她反复思量,虽觉得不无可能,但就是有一个疑点让她想不透:以母亲的脾气,若是证据确凿,早就和她摊牌了,哪有可能忍到现在还不发作?因此这件事就她判断,极可能是母亲编造证据,骗麦玉霞来套她口实。她有点后悔那天在咖啡坊里,因为一时心急而告诉麦玉霞那么多事情,不过,麦玉霞的为人,她当然是信得过,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这么多年来,麦玉霞总是遵守两人之间的默契,从来没有背叛过她。虽然她有点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像麦玉霞这样的人,无论是真清高还是假圣女,反正她做事情非常小心谨慎,连别人考虑不到的地方,她都会设想得很仔细,像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出卖她的秘密。所以金薇亚决定——疑点只是疑点,只要不轻易招认,疑点就成不了事实。如此一来,就算精明如母亲,想必也拿她无可奈何。

    金薇亚把车停在公寓楼下的巷子里,在空无一人的公寓电梯内,她习惯性地照着电梯里的镜子,发觉嘴唇上的口红都模糊掉了,她赶紧补了些口红颜色,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神情,走出电梯。在这栋半新不旧的电梯公寓里,金薇亚母女俩拥有格局五十坪宽敞的室内空间。入门前,她先在玄关处换拖鞋,看见客厅的灯还亮着,她早就在心里想好了晚归的借口。

    金薇亚一进门就闻到客厅里满屋的烟味,她看见母亲姿态宛如贵妇般斜倚在沙发上,冷漠地抽着烟。金薇亚的母亲——织香,果然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无论外貌或身材,依旧是美人风韵,盛丽不减当年。织香的坐姿,正好背对着沙发旁那盏直立式艺术罩灯,薇亚一时看不清楚母亲脸上的表情,只看见灯下的茶几上,烟灰缸里丢满了凌乱的烟蒂。

    “妈妈,你尽量少抽点烟,上次你胃痛,医生不是说抽烟容易使你的胃溃疡复发”

    “我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你只要管好你自己,懂得什么叫自爱就够了。”织香冷冷地说。她把手里烧得只剩半截的香烟,丢在茶几上那半杯冷咖啡里,然后直挺挺地站起身来,呕气着往卧室走去。

    薇亚听见碎然一声重摔房门的巨响,她怔忡地站了一会儿,暗自叹气,然后她移动脚步,弯腰收拾母亲所留下的烟蒂,并且顺手把茶几上那只脏活的咖啡杯,拿到厨房里仔细地清洗

    金薇亚怀着一颗既骄傲又崛强的心,坐在书桌前,对着一只小桌镜化妆。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实,金薇亚觉得——像她这样既成熟又美丽的女人,卧房里竟然连个梳妆台都没有,只有一张笨重的橡木书桌!

    不满归不满,她仍然一丝不苟地匀着妆。她把桌上那林林总总十几瓶的化妆水、调理露、乳液、隔离霜,一罐罐轮流倒出来,一层层往脸上涂抹,它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镜子,手指拚命在脸上搓揉,那股用力的劲儿,要不是跟自己的脸过意不去,就是准备上战场跟敌人厮杀对决。

    是的,今天她的确是要上战场。上个月叶千钟的老婆临盆,生下一个女儿,前几天那个专门跟她过不去的女同事萧淑贞,乘机起阅说要去叶千钟家喝弥月酒。这件事该怎么说呢?即使是人居都市的金薇亚也知道,按照一般民间习俗,生女儿哪来的弥月喜酒喝?只不过是萧淑贞瞎起阅,说大伙儿就当作小组聚餐,联络联络同事问的感情。“哼!”金薇亚认为,要办小组聚餐,何必大老远跑去三义,台中餐馆多的是,像这种存心不良的聚会,她当然不想参加,但是当萧淑贞用挑垃的语气问她:

    “薇亚,你会去吧?”

    “当然,我当然会去!”金薇亚只好不甘示弱的回答。

    “太好了!我就担心你不想去”萧淑贞露出别有居心的笑意。

    那个礼拜天是金薇亚的轮休假,原本她可以理直气壮拿这个当借口,挡掉萧淑贞的激将法,可是她竟然答应了!而且答应得那么爽快。当天晚上,金薇亚泪眼汪汪她哭倒在叶千钟攘里,男人用沸腾的情欲安慰她,暂时浇熄她的委屈,金薇亚在男人的热情拥吻里,忘了哭泣,她仰望男人在她身上的侵略动作,她有点迷侣,但是不知不觉里,竟然对那种危险的迷悯,悄悄上了瘾

    当她停止了哭泣,男人以温柔的语气问她:“难道你希望我被认为是薄情寡义的人吗?孩子刚满月,这时候就摊牌逼她离婚,会不会让人觉得我们心肠太狠毒了?”

    “当然,我不希望你为我背负任何罪名,就算离婚,也要让人觉得我们仁至义尽”金薇亚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更加迷悯,因此她略加思考后又带着一丝懊悔问:“千钟,你想别人真能了解我们的苦心吗?”

    “不管别人能不能了解,最重要的是我们自己要问心无愧!”

    男人的语气是那么深切坚定,那让金薇亚心里感觉踏实多了。因此,连日来,她在内心深处反复催眠自己,构筑那面“问心无愧”的盾牌,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不得不为自己感到骄傲,因为她自认为不是世俗眼光中那种抢别人丈夫的情妇,她是别人错误婚姻的解放者,她甚至能够慷慨施恩给情人的老婆

    但是,今天早晨起床后,当她拉开卧室那道织锦窗窝布时,看到阳光透进来:心里忽然有股不安与迟疑。由于内心正处于备战状态,使她在化妆的过程中,对于卧房里没有梳妆台这件事,比平常更加不满。她曾经向母亲提过要买梳妆台,母亲却冷冷地回答:“没必要!”

    没必要?母亲房里有一组雕饰精美、价格昂贵的红豆杉梳妆台,却不许女儿拥有自己的梳妆台,这件事实在是说下过去!正想着,薇亚瞥见走道那端,母亲卧室那扇沉重的雕花门,经经开启了。织香穿着一袭粉紫色的丝质睡衣,跋着软拖鞋,先走进厨房,煮了一杯咖啡,然后端着咖啡来到薇亚的房里,她倚在门边,看女儿化妆。

    “薇亚,待会儿一起去市场买菜,顺便买些鲜花来插,上次人家送我的那个大花瓶,听说是艺术家手拉坏的作品”织香说话时,一边凝望着女儿书橱里那堆形状漂亮的空瓶子——女儿从小喜欢收集她用过的香水瓶和化妆品的空罐子,她很少去想原因,但是最近常着见女儿陶醉在化妆里,她内心却浮现出一种难以理解的厌烦感。

    “今天不行,我待会儿有事情要出去!”

    “你每天那么晚回来,礼拜天休假还要出去?”织香辍着咖啡,语气不悦。

    “有时候你比我还晚回来”

    “你到底要不要陪我去买菜?”织香冷冷凝视着女儿。

    “我真的不行,同事的小孩满月,大家约好一起去喝弥月酒”

    “礼拜天还交际应酬,你事业做很大吗?人家是董事长、总经理才需要交际应酬,你当值业务员也瞎忙,连同事生小孩你都管!”织香调侃女儿。

    “妈,我想买一组梳妆台,就放在书桌旁这个位置,你觉得怎么样?”薇亚试着转移话题。

    “买什么梳妆台,趁着还年轻,赶快再去考考大学,不要脑筋这么不开窍”

    “我想用自己赚的钱买梳妆台,可以吗?”薇亚轻声打断母亲的话,她讨厌母亲重提考大学的事情,难道这年头除了考大学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值得过的人生了吗?

    “既然你有钱,何必问我意见?”

    “因为——”田薇亚把眼神转开:“你说过这房子是你的,你是这个家的主人,什么事我都应该尊重你,从小我连带个同学回家,都要事先经过你的允许,不然你就会生气”

    锵然一响清脆刺耳的瓷器碎裂声,打断了金薇亚的话,她转头看见大理石地板上,散落了一地从母亲手中摔碎的英国骨瓷杯碎片,织香悻悻然转身走过穿道,掩门把自己埋藏在房里。金薇亚继续描唇画眉,她把不同彩度的口红混和,调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颜色,仔细涂抹在嘴唇上。当她放下唇笔的时候,她以一种不经意的假动作,拈起一片化妆棉,看似耍拭去脸上的粉渍,却是用来吸去眼角擒不住的泪水。

    她离开镜前,独自坐在窝边的布沙发上发呆,忽然忍不住拿起电话,按下一组熟悉的呼叫器号码,并且附加密码“五二o”很快地,她自己的呼叫器回响了,上面浮现同样的密码——那是她和千钟之间的亲密暗语,取其谐音“我爱你”的意思。这时候千钟人在家里,或许不方便打电话给她,但是借着呼叫器的讯号,两人依然能够互通款曲。这爱情的滋味,让她心里重新获得了踏实感,使她发觉在人海中,有了支撑自己不被孤寂瓦解的力量

    于是乎,她暂且压抑佐和母亲之间的情绪心结,换上一件抚媚性感的黑底花洋装,那柔软合身的衣服,把她丰满的胸部,衬托得更饱挺。她站在穿衣镜前欣赏自己,并且练习让嘴角拉出一条弧度完美的微笑唇线

    那就是自信的表征,她提醒自己记住这完美的微笑弧线,千万不能将它遗忘在人情世故的战海里。

    出门前,她匆匆瞥了一眼母亲的房门,她犹豫了几秒钟,但是一想起“五二0”暗语所给与的力量,她毅然而然跨过那一地狼狠的瓷杯碎片,扭摆着腰枝离开家门。

    在下楼的电梯里,她很庆幸没遇见邻居,她不喜欢那种行为像乡下人,见了人非要假装热络的邻居,尤其是大楼那个眼神里掩不住好奇的老太太,每次和她一起搭电梯,老想找机会刺探人家的家庭隐私。即使薇亚总是用很勉强的态度,漫不经心地支吾回避,老太太还是会很不识趣地找些类似“你们家厨房会不会有蟑螂?”这样的废话来攀谈。今天没碰见那个好奇的老太太,不过,没遇见邻居也让她觉得遗憾,毕竟这一身盛妆打扮,没人瞧见,还真是有点可惜。

    走出电梯后,金薇亚瞥见一楼店铺的茶叶行老板,正用他那对鼠目在窥视人,薇亚挺直腰,走路时故意把耳坠子用力摇晃几下,她和母亲一样,讨厌邻居鬼祟的窥视眼光,奇怪,这些人明明住在都市里,却不遵守都市文明的人际关系守则——莫探他人隐私,莫管他人闲事。母亲说这些人是“住在城市里的乡下老鼠”果然不错。

    薇亚发动停在巷子里的汽车,故意用一种很惊险的手段倒车,她气愤愤地踩动油门,把邻人的目光远远甩掉。若是平常,这些情绪不但有害无益,还会勾起她对台中这个城市的种种不满,让她更加怀念台北,她觉得自己是那种天生就适合住在台北的人,她喜欢挥洒自如的繁华世界。不过今天的情况不一样,今天的气愤情绪,正好可以用来抵销不久即将面对的紧张

    关于今天这件事,连日来,她还没抽空仔细想一想,反正像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如果能在生活的一阵忙乱当中,不知不觉里把它忽略过去也很好,何必刻意去想呢?现代人嘛!生活步调既忙且快,该烦的事都烦不完了,哪来的闲情逸致去想些还没发生的芝麻小事?

    不过奇怪的是,这会儿脑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平常烦她的其它事情,似乎都逃离了脑海,只剩下这件她最不愿意去想的事。每经过一个红绿灯,她脑海里的思绪就更加乱纷纷,最后她只好在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为了证明自己勇往直前的气势,她连抢了几个黄灯,转弯也不减速,到达公司门口时,她展露纯熟洒脱的开车技术,把车子滑进停车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