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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妹妹起床洗脸后就牵着狗出去散步。快到十一月底了,早晨气温很低。每次出门的时候,她总是一副冷嗖嗖的样子。
那天清晨,妹妹不停地哆嗦着朝大门口走去,而我则依旧一边坐在餐桌旁吃早餐,一边浏览着报纸上的死亡通告。
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煤油炉。母亲刚把炉火点着,满屋子充满了灯油的味道,这种味道足以熏死人的脑细胞。这时,我刚好看到报纸上有一则关于煤油炉燃烧所释放的一氧化碳,导致儿童中毒身亡的消息。
我打开窗户使空气流通起来。顿时,早晨冰冷的空气一拥而进,吹散了弥漫在整个房间的灯油味。天空中挂着一缕淡淡的云彩,庭院的地上结了一层薄霜。
妹妹正站在窗外,身上紧紧地包裹着毛衣和围巾。看我打开了窗,她挥了挥戴着手套的手对我说:嗨狗就站在妹妹身旁,她用一只手拽着套在狗脖子上的绳索。
“刚才它似乎觉得院子那一角有点不对劲,自刚才开始就一动不动了。”
妹妹指着狗说道。我顺势望去,只见在与邻居家相隔的栅栏旁边,狗正用鼻子嗅地上的什么东西,而且还不断用前爪使劲地挠着,似乎想挖一个洞来。
“好了,我们走吧!没有时间散步了。”
妹妹拽了拽绳子说道,散步后稍作整理就得去上学。狗或许是听明白了她的话,乖乖地离开了院子那个角落。不一会儿,妹妹和狗便一边吐着白气一边从我的视野中渐渐地消失。
“快把窗户关上!”身后传来了母亲的声音。按照母亲的吩咐关好窗后,我来到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块用双手才能合抱的大石头,我把它从院子的一角,移到刚才狗想挖开的地方。这样一来,狗就没办法刨开此处的地面了。这个地方要是被挖开的话,那可就麻烦了。半年前被我埋入地下,那好几只人手差一点就被妹妹发现了。趁它们现在还没有暴露人前,我打算放学回来后,再将其重新掩埋到别的地方去。今天的事又使我隐隐窥见到妹妹具有那种发现古怪事物的宿命。
我回到屋里,继续读起报来。“有什么有趣的报道吗?”母亲问道。没有,我一边作答一边确认了报纸上仍然没有刊登有关北泽博子的新消息。
北泽博子的尸体是七星期前在废墟里被发现的。发现尸体的地方位于市内,离我家并不远。那个废墟以前是一所医院。从市中心往山区的方向有一条与公路分叉的碎石子路,这条路的尽头是一个僻静地方,以前的医院就座落那里。透过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可以看到,尚未拆卸的医院仍然伫立在原地,旁边也没有别的建筑物,四周只有枯黄的野草。
三个小学生在废墟上探险的时候,发现了北泽博子的尸体。听说,那三个小学生目前正接受心理辅导。
尸体刚被发现的时候,报纸和电视等媒体都大肆报道这个事件。不过,现在已经没人再提起那件事了,也不知警方的调查到底进展如何。
我所收集到的与她有关的资料,不过是些描述尸体发现经过的报道和她的个人照罢了,而且这些东西还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
照片拍下了她生前的笑容,照片上的她披着一头乌黑的齐肩直发,微笑着的面容上隐约可以看到洁白的犬齿。媒体只公布了这张照片。
警方目前对犯人的情况究竟掌握了多少呢?
某一天傍晚。
快放学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教室里开着灯,窗户的玻璃如镜子般反应教室里所有状况。课后活动刚结束,班里的同学就像潮水般朝教室的门口涌去。吵嚷的人群中,一个一动也不动的身影映入我正在凝视的玻璃窗里,她就是留着一头笔直乌黑长发、脸颊犹如雪一样白的女生——森野夜。
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你说有东西要给我看,到底是什么?”
我问她。当天午休快要结束时,我从走廊上经过时,她悄悄地在我耳边轻声说,我有东西给你看,放学后留下来。
“是尸体的照片,我弄到手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不同的生活方法。一个人恐怕很难完全理解其他人的生活方式。
森野和我都过着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这种方式已经超出一般的范畴。也就是说,在我们的生活方式中,常常会相互传阅各自收藏的尸体照片。
她从袋里拿出一张a4大小的纸。这是一张专用的打印纸,光泽度很好,表面很光滑。
纸上的图像是在一间很简陋的混凝土房间里拍摄的。感受到的视觉冲击只是一整片红色。
照片的中央横放着一张长桌。桌子的上面和四周,以及墙壁、天花板上全被染成红色。那不是某种鲜艳的红色,而是从灯光照射不到的房间角落阴暗处渐渐浮现出来、一种发黑的暗红。
她就躺在照片中央的那张长桌上。
“这就是北泽博子的”
听我这样说,森野稍微皱了一下眉头。她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可我还是看出她有点吃惊。
“你知道的还挺多呢。”
“是在网上找到的?”
“别人给我的。我在市图书馆收集报纸上有关北泽的报道时,一个过路的人塞给我的。据说这就是北泽的照片,但我还不太确定。”
由于森野长着一张俏丽的脸蛋,所以当她走在街上的时候,不时会有其他学校的男生主动向她搭讪。但是,在我们学校里却没有任何人敢主动接近她,因为周围的人都知道她对这种事情是没有任何兴趣的。
然而,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也许有人在市图书馆这种特殊的场合,看见她裁剪报纸上古怪的报道,便想出这新颖的办法来接近她吧。
她从我手里把那张印有照片的纸张拿过去端详起来。森野眯起了双眼,把脸凑了上去。
“你可真行,只看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北泽博子”
因为,照片上的她
所有看上去像人类的部位都已经
她小声地嘟囔道。我向她解释其实刚才自己也是瞎猜的。那张照片里,北泽博子的头部被放在长桌上,我就是通过她的侧面和发型来推测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
她点了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向森野查问那个塞给她相片的人的情况,她却不肯告诉我。于是,我决定回家自己上网查找。
我把视线从森野身上移向玻璃窗。玻璃窗的对面只剩下一片漆黑,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在白色灯光的照射下,摆放在教室里的一张张书桌,都清晰地映照在玻璃窗上。
“这个世上,有人杀人,又有人被杀。”
“怎么突然冒出这样的话来呢?”
的确有一种人要去杀人,他们并不具备任何动机,只是想杀人。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步变成这样的,还是原本天生就是如此。然而,这些并不重要。关键的问题是这些人往往掩盖自己的本性,过着平常人的生活。他们混迹于这个世界,在外表上与普通人没有丝毫分别。
可是,终究会有那么一刻,他们将无法按捺嗜杀的欲望。那时,他们便会抛开普通的社会生活,进而开始在人群中进行狩猎。
我也是其中的一员。
以前,我曾遇见过好几个杀人凶手。他们当中,大多数的眼睛都会在某一瞬间迸发出不为人类所具有的光芒。虽然那只是一道几乎来不及被人察觉的眼神,但我从他们的瞳孔深处发现了异样。
譬如说,当与一个普通人面对面接触时,他会把我视作一个人,并采取与此相应的态度来对待我。
可是,假如站在对面的是一个我以前曾经见过的杀人凶手的话,情况就不大一样了。只须仔细看一看他们那对眼睛,就能在那瞬间感受到:“这个人根本就没把站在他面前的我看作是一个活人,而只是把我视为一个普通的物体。”
“喂”
我回过神来,正好看到了映照在玻璃窗上的森野的眼睛。
该不会是你把她杀掉的吧?
瞧,照片上她的头发是烫过的,还有颜色这些都与报纸刊登的照片不同,你怎能认定这上面的人就是她呢?
听了森野这番话,我突然觉得今天她倒是挺聪明。
她的瞳孔深处,并没有以前我遇到那些杀人凶手眼中特有的异样。那是一双将人视为人的眼睛。我想她以后也不会杀人吧!虽然与普通人相比,她的兴趣有些特殊,但总括来说,森野仍然属于正常人的范畴。
尽管我和森野有许多共同之处,但这一点我们是完全不同的,而我觉得正是这一点的不同,决定了我们究竟是不是人类。
她属于人类,总是扮演着被杀的角色。
而我却不一样。
“她烫头发以后的照片也曾被公开过,只不过因为那照片没有征得亲属的同意,所以媒体没有大肆转载。我也只是对那张照片有一点印象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
她再次点了点头。
我回到家径直跑上二楼,来到自己的房间开启电脑,在网上搜寻北泽博子尸体的照片。顿时,房间里的空气变得凝重、浑浊起来。然而,我最终什么也没找到。
我放弃了搜寻,从书架里拿出藏在其中的匕首。我凝视着映在刀刃上自己的脸。从窗外传来的风声,听起来就像是曾经惨死在这把匕首下的人在哀号。
匕首曾有意识地向我发出召唤,或者,应该说是潜藏在我内心深处的东西,映照在匕首这面镜子上,让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我看了看窗外,远处街道上的灯光,将一缕淡淡的光亮渗入了夜空。
手里的匕首传来原本不应存在的声音。我总觉得这声音是由于刀刃的干渴而产生的。
我对森野撒了谎。烫头发后的北泽博子的照片,根本就没有被任何媒体刊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