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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孛迭跪倒席前,虽未泣下,却再不复当年无敌无畏的大金第一悍将模样:“臣为杨再兴所乘,失却赵桓,实无颜面见陛下,忍死至今者,惟乞陛下容臣死于燕京城下宋营中尔!臣----”
完颜亮偷觑孛迭,却再没半点怒意,竟然还有些爽快。
孛迭恃其武勇,对完颜亮虽以手足视之,却不甚服其征战之能,前者完颜亮尝将御用弓箭赐与孛迭,孛迭屡张弓至全满,竟然对完颜亮道:“陛下所赠赐弓,俱孱弱不堪使用。”
完颜亮当时一笑而罢,后乘醉间试拽孛迭所用弓,果不能开至六七成,遂心下惕然。再联想到未即大位前,孛迭曾屡在狩猎中炫耀武功,更生大忌。若论旧恨,则兀术在日,擅朝多年,连完颜当日也颇不愤,常于完颜亮,兄弟俩在宫中提及兀术,往往又怕又恨。却喜孛迭不过一勇之夫,远不及乃父远矣,否则也不会重用至今。
但眼下孛迭模样,显然是在杨再兴手中重挫之后,骄横之心尽去,再不复往日嚣张了。
这样的孛迭,若是当真成长起来,倒真是一个不可轻视的心腹之患,不过眼下自寻死路,倒不必再担心,且由他厮杀一阵,便是立下大功,此后要论起旧恶,还怕找不到处死之道么?
完颜亮整理心情,回嗔作喜,大笑道:“孛迭何出此言,大金国无敌勇将。搜山检海撵宋主的大金国师之子,岂能为一时挫折击倒?失却区区一个赵桓值得甚么?孛迭性命在朕眼中,贵似那赵桓百倍!松漠间的猛虎,也有被鹿倒地时候,当真便爬不起来么?女真的英雄从来都只能死在敌人的兵刃下,不能死在自己手中,明白么?来人!赐酒!为大金忒母孛堇满上,与朕共饮!----”
满朝文武本待欲看一出“斩马谡”的武戏,谁料到竟成了“君恕臣”的喜剧。加上完颜亮这番话颇得人心,遂山呼万岁,举杯盏狂饮欢呼!孛迭热血上涌,哪里晓得完颜亮早存了杀人之心,只道君臣相得,万世无一的因缘聚会,慨然道:“谢陛下教诲,臣来日上阵,必要寻那杨再兴决一生死,若后退半步时。请陛下着弩箭手射死臣于阵前,以为逃阵者诫!”
完颜亮大笑道:“好!如此方不负完颜家风!”
是夜君臣尽欢,只有萧裕暗中摇头叹气,晓得完颜亮绝非面子上这么有容人之量,可怜孛迭此命难逃矣!
此后大定府兵马流水般运往燕京,杨再兴去不加袭扰,一一放过,甚至吩咐踏白军遥见金人诸部兵马时,只要不靠近岳家军大营三十里内,便不须理会。只小心算好兵马粮草数量即可。诸将每见金人添兵,便转忧色,杨再兴却不同,闻说金军每到一部,则大喜命酒,与诸将畅饮。
刘私下劝道:“贼势浩大。杨相似未可掉以轻心。恐百密一疏,有误大业!”
这日恰逢岳雷平定开封之后,奉命率数骑赶来军中,杨再兴聚众欢宴,半酣之际,对刘笑道:“刘兄莫笑话,杨某此战之后,愿马放南山。兵甲还库。归耕垄亩间,焚香夜读。鸡鸣起舞,快活渡日。若是贼军不肯尽来时,岂不枉费许多功夫搜检?吾辈虽一时称雄,却难逃须发斑白,哪里有许多闲暇却与这伙贼子周旋?来得好!来得妙!一战功成,不亦快哉!”
刘苦笑,道:“怕君恩未许,不肯放杨相去过这等逍遥神仙日子!”
其实刘也自清楚,杨再兴此番将太行山中历年来所制神炮都拉了不下数千枚至此,岳家军河东精锐尽出,不论野战攻城,都有几分胜算,但久带兵马之人,总是顾虑得多些,是以难放下心去。杨再兴所为,也不过为了安抚众将士,主帅如此,可想而知,敌有何可畏哉?
杨再兴这里故作逍遥,燕京城头上的完颜亮却越来越焦燥。
萧玉早前曾至杨再兴军中,晓得些底细,后返大定禀道,杨再兴兵马不过五七万,可完颜亮眼睛不瞎,连日来在城上远眺,虽不能尽得杨再兴底细,却眼见连营数十里,岂会在十余万之下?况且城下往来的岳家军踏白军士卒个个兵甲严整,久经战阵的人,岂会看不出个端倪来?完颜亮心中叫苦,却不好与萧玉计较,晓得一来不可示弱于臣下面前,二来便是萧玉探明虚实,也只有硬撼一途,再无别条路可走。
燕京乃河北至辽东锁钥,完颜亮南征北战有年,早前在兀术麾下时节,即对江淮风物恋恋不忘,哪肯就此在上京苦寒之地发展?纵然没有杨再兴北伐之举,待漠北战事一了,便须迁都南下燕京城,以窥江南,甚至下一步还有可能占据大宋国旧都开封,那里才真正是虎据龙盘之地,远在完颜亮所素知地诸城池之上。
燕京城关系大金国百年国运,绝不容有失。是以杨再兴此战,完颜亮不可避,不可败!
“杨铁枪,号称大宋神枪,嘿嘿,天下之大,尽在朕算中,岂会令一赳赳武夫,徒恃武勇而坏吾大计?”完颜亮遥看杨再兴大营所在,恨恨道:“事已至此,少不得一番厮杀,何不趁此良辰,令天下英雄一战而定乾坤!来人,与朕下书杨再兴处,约十日后决战!”
此时燕京城中兵马已经不下十三、四万,后续兵马渐渐稀疏,完颜亮算来也不会有更多援兵了,天气渐寒,虽于杨再兴不利,但燕京城中粮草消耗也大,金国百姓这个冬天极其难过,决战早得一日。便可令大金元气少损一分,这笔账完颜亮还是算得来的。
其时恰是绍兴二十一年十二月十九日,再过十天,便是岳飞十周年忌日,杨再兴得书,仰天长啸,道:“湛湛青天,真不可欺!”
即召来使,批书曰:“二十九日。燕京城下,红炉绿蚁相候,莫误佳期!”
“诸军听令!----”杨再兴遣走来使,大集众将:“金贼不耐久等,约战二十九日,前军便由岳霖、岳雷、蔡晋、凌雪峰率领,精骑五万,于左右列阵。中军由高林、王兰、蒙冲、孙恩、李琪统辖,率步军八万,布下刀斧大阵。不许金骑越阵一步!本相与刘大人共率二万骑为奇兵,贺兰可汗为辅,相机出击,定要一举溃其主力!”
诸将得令,欢呼呐喊,高叫:“杀贼!杀贼!杀贼!”
待众将散去,杨再兴将高林、刘留下,先小心叮嘱:“高兄弟所担责任,还在诸将之上,神炮能否发威。全在高兄弟处,军中诸将知之甚少,然接战之下,某料贼子在步阵之前讨不了好去,定要回城防御,那时便全靠神炮破城。不可迟误!切记!切记!”
高林嘶声道:“大哥放心。只要高林命在”
杨再兴挥手止住,补充了一句:“若是当真防不住时,为兄许汝以神炮击退敌骑!”
高林拱手道:“得令!”
刘不解,郁闷半晌,才道:“神炮功用,此前略有所闻,当真不畏坚城么?”
杨再兴一笑,拍拍刘肩膀:“刘兄莫愁。今年的年夜饭。吾辈定在燕京城中高坐了!”
接下来便是全军备战高潮,各营砺兵秣马。修造兵甲,忙得不可开交,却是久有准备,眼下不过略加完善便好。二十三日,闻得营外喧哗,杨再兴过问时,孙恩入禀:“相爷,前些日子贺兰可汗救回来地宋民不肯在河间府安生,个个要来军前效力,望相爷赐示。”
杨再兴出营时,见一伙百姓,大约数千余人,衣难蔽体,依营门而望,不肯散去,遂上前问道:“众位父老,大战在即,不到河间府躲避,如何到这军营前滞留?金人往返极多,若是相遇时,岂不枉受杀伤?”
为首的乡老抖抖瑟瑟上前跪下:“杨神枪、杨相爷,老儿等本是漠北填沟壑的苦命,得贺兰可汗相救,杨爷收容,眼下要杀金贼,老儿与这一众儿郎虽不经战阵,然牵牛拽马,却有几分劳力,若军中有用得着处,只管发话,累死也不会误了杨爷大事!”
杨再兴正待分说,却见数千百姓一齐跪下,雪泥间黑压压地排了数百丈,大是感动,遂扶起那乡老,沉声道:“老人家,带兵打仗,不可临阵磨枪,若到此时还未备妥功夫,须待诸位父老来助时,岂不晚了?眼下军中诸事皆备,众位这便返河间府躲避,待杀尽金贼之后,再与诸位父老共庆大捷!”
那老汉眼中泪下,强挣着又跪了下去,大道:“老儿等不能为杀贼出力,只得远避,胡尘中宋民,盼这日盼得辛苦,若如杨相所言,老儿死也心甘!如此便在河间府,专候杨爷佳音!”
一番劝解之下,众乡亲含泪而去,杨再兴忙吩咐二百骑踏白军于路护送,见百姓去远,对刘道:“当日朱仙镇上,便是这等光景,只是数万百姓,挡不住十二道金牌,功亏一篑,诚为千古大憾,岳大哥痛入骨髓,再不敢轻言北伐。是以拓皋之战,凡一进一退,皆遵旨而行,恐有忤旨处,遂令兀术北遁,恢复之机为之耽误十年,岳大哥更为奸邪所害,宁不哀哉!”
刘笑道:“若非杨相一意北伐,哪里轮得到刘北上投效,似临安城中那位主子,眼下不晓得作何打算!杨兄弟,此间别无六耳,为兄问一句实在话:若来日一战成功,兄弟是回临安听封?还是拥立旧主于河北?”
杨再兴一愕,反问道:“若换作是刘兄呢?”
刘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措辞,半晌才道:“易地而处,刘某绝不会南下!”
杨再兴哈哈大笑,不置可否,就这么将刘抛在营前,扬长而入中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