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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节

作者:伊迪丝·华顿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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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童继续偷吻着牧羊女,倒下的树干上的钟继续滴滴答答,报着分秒。

    迪莉娅,呆若木鸡,坐在那里,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她的堂妹妹紧紧偎依着她。知道自己的血竟在那不明身份的弃儿——那个“百元仔”——的血管里奔流,她惊恐交集,目瞪口呆了。关于这个“百元宝宝”纽约的人们早就偷偷儿地开玩笑,瞎猜测了。这是她与光滑的社会表面的下侧的第一次接触。事情竟然是这样,她,迪莉娅-罗尔斯顿,竟在自己家里听到了这种事,而且还是受害者亲口讲的,她一想到这里,就感到恶心!因为夏蒂当然是受害者了——然而,是谁害的?她不说名字,迪莉娅就没法儿问了,对这件事的厌恶情绪封住了她的嘴。她的思绪顷刻间奔向夏蒂的过去;然而,除了乔-罗尔斯顿之外,她再也没有看到过一个男人的影子。可是,把乔与这件事联系到一起显然是不可思议的。那么就是南方的什么人了?不过,且慢,夏洛蒂离开这里的时候病着一边莉娅灵机一动,明白了那次害病的真情。明白了姑娘失踪的真情。然而,她的思绪又从那一类推测中退缩回来’本能地盯住她仍然能够把握的事情:乔-罗尔斯顿关于夏蒂的穷孩子们的态度。当然乔不能让她的妻子冒险把传染病带进家来——这是站得住脚的理由。她自己的吉姆也会这样想的;她当然也会同意他的做法。

    她的目光又转移到钟上,她看钟的时候总要想起克莱姆-斯彭德的,她突然感到纳闷——如果易地相处——如果她像复格蒂向乔提出要求那样,也向他提出要求,他会说什么呢。这事难以想象,然而闪念之间,迪莉娅把自己看成克莱姆的妻子,”她把她的孩子看成他的,她想象自己求他让她继续照料默西街马厩里的可怜的弃儿,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哈哈大笑,轻率地回答:“你到底为什么要问,你这小笨蛋?你把我看成那样的一个法利赛人1了?”

    1法利赛人:古代犹大教一个派别的成员,该派标榜墨守传统礼仪。基督教圣经中称他们是言行不一的伪善者。”

    是的,克莱姆-斯彭德就是这种脾气——宽容,莽撞,不顾后果,一时兴起尽干好事,却常常叫别人去垫背。“克莱姆有些贱,”吉姆曾经一字一板地说、迪莉娅-罗尔斯顿振作起来,把堂妹贴得更紧了。“夏蒂,告诉我,”她悄声地说。

    “再没有了。”

    “我是说,谈谈你自己的事这件事这”克莱姆-斯彭德的声音仍然在她的耳边缭绕。“你爱过什么人,”她屏住气说。

    “是的,这已经过去了——现在只有孩子我可以爱乔——用另一种方式。”夏蒂-洛弗尔把身子挺直、面色苍白,眉关紧锁。

    “我需要钱——为了我的孩子。我必须要有钱。要不,他们会把她送到孤儿院去的。”她停顿了一下“不过不光是这一点。我想结婚——做一个妻子,像你们大家一样。我该疼乔的孩子——我们的孩子。生活并没有停止”

    “是的,我想没有。可是你讲起话来,好像好像欺骗了你的那个人”

    “谁也没有欺骗我。我是个孤苦伶{t的人。我又遇到了一个孤苦伶仃的人。人们不见得都像你那么走运。我们俩穷得结不起婚再说母亲也决不会同意。就这样。有一天一他告别前的某一天”

    “他告别了?”

    “是的。他要出国了。”

    “他出国了——知道吗?”

    “他怎么会知道呢?他又不在这里住。他只是回来——回来看看家——只有几个星期”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薄薄的嘴唇紧紧贴在一起,把秘密封住了。

    一阵沉默。迪莉娅茫然凝视着那大胆的牧童。

    “从哪儿来的?”她终于低声问道。

    “啊,那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懂。”夏洛蒂停住了,用的正是她结了婚的姐姐用怜悯的口气针对她的童贞的话。

    迪莉娅的脸上慢慢泛起了红潮。她感到那种反唇相讥给了她一种奇异的羞辱。她觉得自己羞愧难言,八点儿也不中用,就像一个无知的姑娘一样无法对付夏洛蒂强加给她的可恶事件。然而突然之间,某种凶猛的女性的直觉挣扎着在她的心里苏醒过来。她硬着头皮瞅着堂妹的眼睛。

    “你不愿告诉我他是谁吗?”

    “那有什么用处呢?我给谁都没有讲过。”

    “那你干吗到我这儿来呢?”

    夏洛蒂石板似的面孔突然被泪水溶解了:“为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迪莉娅没有留意她。“要是我不知道,我怎么能够帮助你呢?”她以干涩的声音坚持说道。她的心跳得异常猛烈,似乎把窒息人的手伸到了她的嗓子眼儿上。

    夏洛蒂没有回答。

    “从哪儿来的?”迪莉娅固执地重复着这一问题。姑娘一听,长嚎一声,双手一扬,捂住了眼睛。”他总认为你会等他的,”她泣不成声地说“可是后来,他发现你没有你反而要嫁给吉姆了他正好在坐船出发前才听到直到明戈特太太要他把钟捎回来送给你当结婚”

    “住口——住日,”迪莉娅嚷道,忽地一跳站了起来。她一直逼着叫妹妹坦白,现在已经坦白了,她却感到这种坦白是无缘无故、不成体统地强加给她的。难道这就是纽约,她的纽约,她的安全友好伪善的纽约?难道这就是詹姆斯-罗尔斯顿的家,这就是他的倾听败露丑事的妻子?

    夏洛蒂-洛弗尔也站了起来。“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现在你不但不另眼看待我的孩子,反面更加瞧不起她那你干吗要逼着我说呢?我知道你永远也不懂,自从我进入社交界后,就一直喜欢他;这就是我不愿意跟别人结婚的原因。可是我知道我没有希望除了你,别的人他连瞧都不瞧一眼。后来,就在他四年前回来的时候,却再也没有你等他了,于是开始注意起我来,对我献殷勤,给我讲他的生活,他的绘画”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好像我既不恨他,也不爱他。现在只有孩子——我的孩子。他连知道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该知道呢?这不干他的事;除了我,与谁都不相干。可是你得想想办法,不能让我抛弃自己的孩子。”

    迪莉娅-罗尔斯顿站在那里,一声不吭,越来越感到可怕,便把目光从她妹妹身上移开。她已经失去了现实感,失去了安全和自我信赖的感觉。她一时冲动,对别人的要求充耳不闻,就像一个孩子把头捂起来,驱除半夜的恐惧一样。最后她把腰杆儿一挺,舌敝唇焦地说道。

    “可是你打算怎么办呢?你为什么到我这里来呢?你为什么把这一切都要告诉我呢?”

    “因为他爱过你!”夏洛蒂-洛弗尔结结巴巴地说;两个女人站着,面面相觑。

    泪水慢慢地涌上迪莉娅的双眼,滚下了她的面颊,湿润了她的焦唇。她的泪眼看见妹妹憔悴的面孔摇晃着,低垂着,活像一张水下快要淹死的人的脸。大致猜得出、隐约觉得到的事情,从她心里深不可测的地方涌起。有一阵子,几乎好像是这另外一个女人在给她讲她自己秘密的过去,把自己颤动的默默的心声诉诸于粗鲁的言词。

    正如夏洛蒂所说,最糟糕不过的就是,她们现在就得采取行动,一天都不能耽搁了。夏蒂是对的——如果与乔结婚就意味着抛弃孩子的话,那是绝对办不到的。可是,无论如何,如果不把事实真相告诉他,她怎么能跟他结婚呢?他会不会在听到这些情况后把她遗弃呢?这些问题都令人痛苦地在迪莉娅的脑子里旋转,中间却不停地闪现出孩子的影像——克莱姆-斯彭德的孩子——在一个黑人小屋里靠施舍长大,或在人们称为孤儿院的灾难之家里群居。不:孩子第——她身体上的每根纤维都能感觉到她。然而,她该怎么办呢?应当跟谁去商量?应当怎样劝说这个以克莱门特的名义到她这里来的可怜虫呢?迪莉娅绝望地扫了周围一眼,然后转向她的堂妹妹。

    “你得给我时间。我得想一想。你不应当跟他结婚——可是一切都要安排停当;结婚礼物会有一场丑闻的那可要洛弗尔奶奶的命了”

    夏洛蒂低声说:“来不及了。我现在就得决定。”

    迪莉娅把双手压在胸脯上。“我给你说,我必须想一想。我希望你回家去。要不,就呆在这儿,可不能叫你妈看见你的眼睛。吉姆很晚才回家;你可以呆在这间房子里,等我回来再说。”她已经把衣橱打开了,正在伸手取一顶便帽和一条粗厚的面纱。

    “呆在这儿?可你上哪儿去呀?”

    “我不知道。我想走一走——吸点新鲜空气。我想我要一个人走走。”迪莉娅像患了热病似的摊开了佩兹利细毛披巾,系好了帽子和面纱,把戴着露指手套的手往皮手筒里一戳。夏洛蒂一动也不动,坐在沙发上像个哑巴似的瞪着她。

    “你要等着,”迪莉娅在门槛上再次叮咛。

    “好的,我等着。”

    迪莉娅关上门,匆匆下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