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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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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鲁很小心地把烟灰从一只可哥林烟斗里敲出来。这是他去年生日时,女儿送他的贺礼。它将伴随着他,直到退休为止。当他用新鲜的烟草来填塞烟斗的时候,又再度翻阅由邦菲耳上校的摘录中,所做出来的笔记。不错——他心想,这事绝对有可能!他记得不知在哪儿看到过一篇报导,政府花费了好多年的时间所研究的东西,不折不扣就是邦菲耳对他陈述的那件事。

    他点燃了烟斗,由办公室的窗子眺望室外亮丽的阳光。根据观光局的说法,坎城的阳光一年有三百天的时间,温暖了当地的街道和海滩。他是多么厌恶南方啊!各种强烈的色彩,姿态可笑的植物,终年无雪,以及嘻皮笑脸、邋邋遢遢的地中海人性格。他不断计算着日子,等待退休后,住到他母亲留给他在夏朗德的一间房子里去。那儿不管是天气或居民,都温和很多,也理性得多了。而在一生成功的警察生涯终了,功成身退后,那将是不可多得的荣耀。

    他打开通讯簿,翻到他老朋友薛维利的电话号码。薛维利和他一样是夏朗德当地的人,是任职于农业部的高级官员。莫鲁知道他和许多政府高官保持着非同小可的关系。

    惯例地互表久未谋面的遗憾之余,莫鲁提到了打电话的来意“看样子,”他说:

    “有人已经成功地研发出人工培养松露的方法。我听说这方法已然经过完备的试验,而且得到了丰硕的成果,是令人叹为观止的。以你专家的立场看来——有这种可能吗?”

    薛维利的政客反应习性,令他在回答之前好好琢磨了一番。他发言之际,通常总是深思熟虑,宛若他所讲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人记录下来,当做证据似的。

    “理论上,没有理由说类似的发明是不可能的,”薛维利说:“虽然我必须告诉你:

    我们农业部在过去曾以严厉的手段要求同等性质的许多实验。”他也坦率地表示让步,说:“那些实验的结果毋宁令人失望到极点。然而,这并非意味着由一个非权威性的专家所研发出来的配方,其可能性将遭到排斥。再说,当然啦,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将感到莫大的兴趣。”他停顿了一下,表示强调的意思。“这配方若是真的,最重要的是它一定要掌握在正直的人士手中。”

    莫鲁不费吹灰之力便猜出了他的意图。“譬如说像是你。”

    薛维利轻轻笑出声。“说得不错,亲爱的莫鲁,说得不错。如果由我们来规划松露的生产,将可产生非常高水难的利润。”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

    “如你所知,我们的部长是个来自可瑞兹的乡下孩子。要是法国国宝级的产物的生产能够在官方的掌控之下,我相信他一定会非常快乐。而且莫鲁,如此一来,你我必将荣冠加项。你什么时候能够把那配方提供给我呢?”

    莫鲁特此情此境做了一番详细的说明,其间,薛维利不时打断他的报告,提出各种问题。莫鲁感觉得出来:这位内阁阁员的心情是越来越兴奋了。他们谈话结束的时候,薛维利保证会去试探一下部长的心意,然后再打电话给他。

    让莫鲁感到惊讶的是:一切过程竟然在一个钟头之内完成了。部长颇感兴趣。不,不止是颇感兴趣而已,而是相当热切地希望这个农业秘密武器不可脱离祖国法兰西的掌握。薛维利则说大家必须尽一切的努力找出并逮捕两名逃犯,追回松露配方。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们甚至会调动德拉基南一个军营的军力,由莫鲁来指挥。

    邦菲耳被召入莫鲁的办公室,接受了各项指示。其一,加入更多警力;其二,将逃犯的照片将获晋级。当邦菲耳临去之际,莫鲁的烟斗正送出缕缕青烟。邦菲耳听到莫鲁打电话到德拉基南的军营所在地,要求和指挥官说话。

    邦菲耳是个多虑的人。他知道这件事情的发展已超出他所掌控的范围了。他坐在办公桌前,将一根根的香烟剥开,拖延打电话向波鲁斯回报的时候。天哪,竟要动用军力了!出动所有的警力、直升机、路障。红色警示讯号。打从有一次,一个名叫斯帕吉瑞的银行抢劫犯,戏剧化地跳出法官办公室的窗子,坐上一辆接应的摩托车逃出尼斯以来,还没有一次如此大规模的缉捕活动。斯帕吉瑞终究没有被抓到。邦菲耳一念及此,不由得站在非职业的立场,对他寄予无限的崇敬。他拿起了电话筒。

    波鲁斯毫无怜悯之心。他那一点儿也不温暖亲切的声音,今天更是显得冷酷。“邦菲耳,我仰仗你的助力,我的同事们也是。我必须了解所有的事情。一旦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立刻告诉我。明白吗?”

    天哪!他现在该怎么办呢?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免忧心——无论是面对波鲁斯或是莫鲁皆然。当他开始执行交付的指示时,邦菲耳不由得希望那该死的英国人、他该死的女朋友,以及那份配方,能够安全地离开法国。

    包克斯村庄周遭的田野,以神秘的河谷之美和辽阔的地平线之美而著称。它具有遗世独立的超然气息。田野间无以计数的小石屋,从前是一些牧羊人和山上的农夫用以藏身的。直到农业机械化了之后,它们就被弃置了。其中有许多只有墙垣,而无屋顶,因为有屋顶的建筑物是要被课税的;还有的看来只是蜂窝状的石堆而已。到了上午十点左右,安娜和班奈才找到了他们一直在找寻的。

    他们沿着荒烟蔓草的路径行驶,来到一处林间的空地。数个世纪之前的一座低矮的石层留在此地,而今,屋顶已然坍塌,墙垣亦因年久失修而致残缺不全。但它一端的空间可以停放车辆,同时,躲过了数里之外的宪警,使他们感觉轻松多了。

    打从看到公路上的路障以后,班奈一直心神不宁,他在心里斟酌着不用车辆而逃亡的方式,又生恐在机场或车站暴露了身份。稍早些时,他还打趣着说要徒步走到意大利呢?如今看来倒是有此必要了。真的走到意大利的话,不晓得是什么状况?在村落之间闪闪躲躲的,远离主要的公路,只怕连睡眠也不得安稳吧?毕竟,这并非易事啊!一天能够走个二十里的路程就算不错了,天哪!这将花费他们好几个星期的时间才到得了意大利。他瞪着地图一直看,这时,安娜用手指揉搓着他僵硬的后颈。

    “你知道吗?你已经十分钟没说一句话了。”

    “抱歉,”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很不像是我的习性。但是我们正处于一些麻烦之中。”

    安娜的大眼睛一本正经地望着他。“班奈,我知道这时候对你说这种话是非常不智的,”她凑过来,吻了他的眉心。“但是,我快要饿死了——”

    他们前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间的事呢?他已经记不得了,此刻,他亦觉饥肠辘辘。

    “你说得没错,”他说:“我们最好先弄些东西来吃。”想到这些生活琐事,倒让他开心了一些。“来,我们到阿尔卑斯山区去,别忘了你的假胡子。”

    他们走到停车的地方。班奈蹲下来,抓起一把土,朝它吐了些口水,揉成泥片,把泥片压在车牌的白色字母上,使得那个车牌编号显得不清楚了。当他钻进车内时,一眼就望见后座上那个袋子,装了百万元的袋子。他把袋子拿到石屋里,藏在黑暗角落里一垛石头的下面。

    他回到车子旁边,搓掉手上的沙土。“藏在这儿比放在车子上安全。你知道吗?”

    一面发动引擎,他一面说:“夏季里,在伏克斯,大约每五分钟就有一辆车子被偷。”

    他的情绪改变了。有些事情会发展的,就像过去几天之中,每逢适当的时候,便发生了一些事情。他比较轻松,觉得比较有希望、有好运。他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安娜的大腿。“对了,我接受点菜,你想吃什么?”

    “可松面包,”她说:“两份火腿三明治、比萨、烤鸡、薯条、乳酪、一瓶红酒——”

    “不要香肠吗?”

    “留着中餐吃吧!”

    他们横过d二三二号公路,沿着弯曲的小路往阿尔卑斯山区的方向前行。城镇的外围部分满是车辆。小货车,以及低马力、高噪音、被法国青少年视为心中至宝的摩托车。

    班奈想起当天是星期六,是阿尔卑斯山区每周一次赶集的日子。混在人群当中的好时机。

    在停车的时候,他抢先了一步。一对坐在一辆英国车里的夫妻,很傲慢地在他的后面叽叽叭叭。那女人的声音像尖锐的喇叭声。“小人!典型的法国小人!是我们先看见车位的!”班奈熄灭引擎,朝她微笑点头。

    按照安娜的建议,他们第一步先来到市场后面的一家商店。商店贩售的是各种篮子、台湾制的廉价陶制品和各种帽子。安娜的意见是帽子至少能够提供某种程度的伪装——

    在他俩的照片大大地刊登在头版之后,借着帽子的遮掩分散人们的注意力。她选了一顶草帽,班奈则是一项在法国满普遍的棉质鸭舌帽。他们戴了新买的帽子,加上太阳镜,手牵手像一对享受夏日假期的夫妻,去寻求滋补的机会了。

    阿尔卑斯市集的范围从城镇的一端延伸到另一端。一处处小区隔,所贩售的物品从明信片到各种纪念品都有,当然,也有人在贩售食物。安娜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乳酪羊肉白如牛奶,状甚柔滑。还有浸在橄榄油里的,呈现出淡淡的黄色。另外有新鲜的编鲁,足有一个男孩子的高度,被切成一片片带血的厚块,各式各样的面包,夹着猪肉片或乳酪的,各异其趣。展售的蔬菜水果,七彩如虹。现场里有些精通牛、猪或马的屠户。

    此外,在周六阳光的照耀下,迈步于丰盛的展售品之间,却板着脸孔、保持高度警觉的,那就是警察了。

    班奈注意到当地通常用以镇暴的宪兵已全数出动了。他们清一色酷厉的脸孔,脚上的短靴,黑色的枪枝,成了注册商标。他另外还注意到了某些事物,让他稍事停留后,很突然地把安娜推进了一家咖啡馆里。

    “我真是个白痴,”他说:“我早该想到这主意的,”他的手指很兴奋地在桌面上达达地敲着。“那儿,”由咖啡馆的窗子看过去。“街道的另一边,看见那辆巴士了吗?

    它是要驶往西班牙的。夏季当中,他们有个固定的班次。”

    在他们的注视之下,那辆巴士开走了。“它下一站停在巴塞罗纳,”班来说:“不需要护照。我认得一个人搭过这辆车子,他认为除了卫生设备不太方便以外其他还好。

    你看呢?”

    安娜看了看蓝色帽沿下那张热诚的笑脸,脸上残留着两天未刮的胡渣,像是个学生。

    她也笑着回应他。“我会带着我跳西班牙舞的响板。”

    班奈离席而去,走向游客中心,留下安娜在咖啡馆里点餐。想来也真不可思议,一个星期之前,她根本不认识他;现在她却认为他俩是天生一对、祸福相依。她要侍者送上咖啡和牛角面包,注视着外面小量的人潮。不管导览手册上是怎么写的,这儿并没有骚乱的情况。她尝试着想象班奈在纽约伍斯特街上她小公寓里的情况。他司于家务吗?

    或许没有。就她的观察而言,他简直是个败家子。这有什么关系吗?一点儿也没有。

    他十分钟以后回来了,看来没有临去之前那么高兴。今天不再有驶往巴塞罗纳的班车了,星期天也没有。至于星期一呢?由于是纪念一位圣徒的假日,班车亦不从阿尔卑斯山区、艾威农或卡维隆这三地发车。因此,在星期二之前,他们只能隐身于废墟而无事可做。于是,他们在一只啤酒杯垫的后面列下采购清单后,走出咖啡馆去加入市集其余的人们之中。

    班奈尾随安娜走上斜坡的街道,走到他们方才停车的地方。他们手上捧着好几个蓝色塑胶购物袋,里面装满了足够三天野餐之需的食物和酒。延迟离去的事实让人失望,不过,也仅止于失望而已。至少,他们暂时不必逃亡了。当他注视着安娜走动时摇摆如浪的臀部时,心里想到的是从谷底流过的小河。一旦天黑了,他们可以下到河谷里去洗澡,从车子里取出毯子和一瓶酒,裸身躺在星光下——是的,他心想:在郊野度周末,有很多可谈的事。他轻轻哼唱起来,加快了步伐,跟上安娜。

    他们把那些购物袋放在车顶上。当他在口袋里摸索车钥匙的时候,一面对她微笑。

    “你又来了,”她说。

    “怎么啦?”

    “抛媚眼啊!”他把太阳镜架到鼻梁上,并向她眨了眨眼。“跟你学来的,”他说:“我刚才正计划着一项在月光下游泳的活动,当然是裸泳,表示和大自然融合为一。接着再举行午夜的野餐。除非你已经先有什么计划了。”

    她还没有回答之前,停在对面的一辆没有标识的小货车,边门被拉开了。他们回头一看,发现面对着四名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