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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发总算找到了革命的感觉。当他带着王小武、田小黎坐上去北京远郊农村的长途汽车时,就感到扬眉吐气。王小武从来都是听他的,田小黎一听说去农村煽风点火破四旧,就十分积极,一路上好奇地问这问那。对这个从没去过农村的初中女生,宋发显出懂得一切的成熟来。车窗外掠过的田野村落,白杨树相夹的宽阔大道,正让他带着浩浩荡荡的革命风火杀向老家。
他的长方脸永远是端正的、贫困的,水平的眉毛永远是浓黑的、锋利的,眼睛经常半眯着,水平地盯视人。在北清中学时,他无时不刻地感到自己是来自农村的贫农子弟。在北京城内的重点中学念书,周围都是革命干部子弟、知识分子子弟,他从一进校就感到自卑。特别是当学习比较吃力时,他尤其觉得自己是一条农村的狗跑到了城市里。总觉得这里不是他的学校,总觉得自己像躲在什么地方,有点小小不安的感觉“寄人篱下”这个成语经常跳在眼前。自己的皮肤比城里的同学粗糙。他们在校园里跑动时,空气一定是光光滑滑地抚过他们的面孔;而他在校园里跑动时,空气的掠过只让他觉出自己皮肤的粗糙,他把城市柔润的风也磨粗了。他的目光是狭窄的,不像那些城里的同学开阔。当他们的目光扇形张开普照校园时,自己的目光总是锥子一样直盯盯地看着眼前。连自己的呼吸也带着农村的特点,烘热粗糙,他是在火炕上睡大的,呼出的气带着烘热的土坯味。
宿舍里惟有他的被褥是大红大花的农村粗布,每天晚上铺展被子睡觉时,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土疙瘩。临睡前同学们都说笑着脱衣服铺被子,那时,他往往会感到自己是掺到白面里的一粒砂子。按说同学们的被褥衣装也很朴素,然而,他们都是一色的城市味道。干部子弟常常穿着军人的绒衣绒裤、内衣内裤,铺着军队的草绿褥子,那是一种朴素的高贵。
那些工程师、教授的子弟穿着都很合身,毛衣、毛裤、毛背心,棉毛衫、棉毛裤,背心、短裤,一层一层都显出朴素的文雅来。他的衣服没有这么多层次,脱了厚棉袄,就几乎要光屁股钻被窝了。勉强有的一个层次,就是一件粗布衬衫,也带着土气。同学们从来没有讥笑过他,甚至从来没有注意过他和他们的差别,他也极力忽略这种差别,想方设法混入宿舍熄灯前的片刻海聊,然而,在钻入被窝的一瞬间,粗布被子与滚烫身体的磨擦还是提醒了一切。
每当星期一,那些周日回家改善了伙食的同学们大都吃不完早饭的一个窝头和午饭的一份米饭,他就常常在一片友善的说笑中帮他们扫荡。同学们绝无对他的讥笑,有的女生竟会很不好意思地央求他说:“我的米饭给你一半行吗?”那时,他多少处在了助人的男子汉地位上,他也装做非常豪迈地说:“行,那我就再努把力。”同学们纷纷把窝头米饭堆到他的碗里,在一片友好的气氛中他喂饱了肚子,也咽下了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自卑。一个人有了自卑,便要寻找平衡。他刻苦学习,然而,成绩却总不理想,这使他的自卑有增无减。
他也刻苦锻炼,然而,体育成绩也是中下水平。在跑道上长跑时,他呼哧呼哧地跟在后面,感到从小的生活没让他长得人高马大。他也在政治上努力,然而,除了当上团小组长外,再没有什么突出业绩。他远没有那些干部子弟政治敏锐。
他倒是做成一件独领风光的事,就是买了一把推子,给全班的男生义务理发,这使他获得了好人缘。每当同学们围上毛巾,规规矩矩地坐在凳子上让他理发时,他就成了调动一切的中心人物。让转头就转头,让低头就低头,让扭过来坐就扭过来坐。围观等候的一群同学以他为中心说笑着。他推着、剪着、指挥着,一个理完又理一个,成为受欢迎受奉承的人。这种风光随着文化大革命的开始,也成为一个让他有些耻辱的记忆过去了。
在文化大革命中,他获得了一个真正让他有点光荣感的地位,他成了北清中学红卫兵的发起人之一。然而,在一个又一个革命行动中,他依然感到自己处在紧跟的位置上。这种感觉很压抑,心头憋闷了几年的火气迸发不出来。那天与朱立红一起去抄沈昊的家,他先是在弹簧床上扬眉吐气了一番,很快又灰头土脑地撤兵。从那时起,他甚至有了对卢小龙的仇恨。自己为什么要服从他的领导,受他的管辖?他现在想要打倒的第一个人就是卢小龙。从西苑抄家回来,他和朱立红怒气冲冲的不满中,多少有一个共同推翻卢小龙的计划。只不过卢小龙现在名声太响,推翻不得,但憋下的闷火让他实在难受。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他说了算的时候,过去理发时围拢的小圈子,是他一生中惟一说了算的可耻记录。但这次一回到村里,却立刻尝到了从未有过的叱咤风云的痛快。
宋庄大队是一个七八百户人家的大村,傍在山脚下,盘踞着河滩里几千亩地,占着山上几百亩山地。一到村里,就看见大队部所在的那条街贴着几张不三不四的大字报。毛笔字写得歪七扭八,都是质问小卖部的,说小卖部卖糖精掺糖,卖火柴一盒不够一百根,卖盐不够分量,收购鸡蛋高秤。零零碎碎的几张破纸被风吹得鸡屁股一样乱飞着,又荒唐又可怜。他和王小武、田小黎专门带着一卷大字报纸和墨汁、刷子,说话间就在大街的白灰墙上贴出两幅十几米长的大标语。一幅是“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一幅是“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落款是“北清中学红卫兵”这也是全国响当当的牌子。杏黄纸上一落黑字,立刻显得杀气腾腾,街道两边围满了人,在哄哄闹闹的围观中,他带着王小武和田小黎回到家中。父亲宋富贵是个老实巴交的贫农,村里的贫协主席。看见儿子带着同学回来,两眼在黑暗中生出光来。他磕着旱烟袋,张罗着烧水。宋发的母亲正在院里张罗七八只鸡,一头猪,也撂下手来,忙着迎接儿子。
一家人正说着话,院子里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村支部副书记兼民兵连长潘立本。潘立本吊着一张白生生的长脸,瞪着两只圆眼珠子,用请示的声音问宋发:“文化大革命该怎么干?”宋发正坐在炕上倚着炕桌喝水,这时扫描了一下满屋的人,挥了一下手说道:“先破四旧。”潘立本坐在小板凳上仰着脸问:“有的村把地富反坏右“1”都游了街,咱们也干吧。”
宋发把碗往炕桌上一放,指挥道:“当然干。一个不能漏,规模要大。”一屋子人坐在小板凳上,蹲在地上,像听首长指示一样,他觉出自己言谈举止和目光的威严。屋子里挺暗,耀眼的阳光从外面射进来,一双双眼睛都言听计从地仰望着他。他尝到了公社书记来村里视察时的感觉,也立刻有了指挥一切的气派和能力。潘立本坐在阳光里,一张脸像马脸一样左右摇摆着,做着安排:集合民兵队伍,把全村的地富反坏右都拉出来,准备开批判大会。
宋发一伸手,很沉稳地打断了潘立本的安排,他在炕上居高临下地面对一群人,沉着地说:“第一,通知民兵紧急集合,五分钟内在大队部门前列队站好;第二,让民兵分头去把全村十几户地富反坏右都揪出来,到打麦场上开批斗大会;第三,抄他们的家,里外抄个遍;第四,通知全村男女老少都来参加批斗大会;第五,民兵连要维持好大会秩序,严防阶级敌人破坏。”他一板一眼地下了五条指示。潘立本掰着手指头重复记忆了一回,请示道:“批斗会要不要把地富反坏右捆起来?”宋发回答:“不用,一左一右两个民兵把他们胳膊扭过来,摁着就行了。”潘立本点点头,又问:“那些地富反坏右的家属呢?”宋发想了想说:“他们不能和贫下中农坐在一起,那些地富反坏右摁在前面接受批斗,他们的家属就在两边接受教育。”赵立本又问:“批斗大会要写几条大标语吧?”宋发一指炕上的王小武和田小黎,说道:“我派他们帮你们写。”田小黎和王小武马上说:“没问题。”
潘立本立刻做了安排,人们纷纷出去行动了。潘立本也要走,宋发叫住他,特别吩咐道:“一定不要手软,这是文化大革命,要火药味足。要安排几个喊口号的,口号我再帮你拟几个。还要安排几个批判发言的。”潘立本立刻说道:“你得先给大伙讲几句。”宋发说:“这个没问题。大会完了就游街,给每个人挂个牌子,游到公社去。”“是。”潘立本转身走了。看到父母一直注意着自己,宋发尤其感到自己的指挥水平。他端起碗喝了口水,对坐在一旁的王小武和田小黎说:“咱们要把宋庄的破四旧搞好,争取在全公社、全县带个头,把这里的文化大革命之火点起来。”田小黎和王小武爽朗的点点头,两个人的脸上都是听从的表情。今天回村革命,宋发感到十分痛快,一个全新的自我感觉正在迅速成长起来。
批斗大会在村边的打麦场上召开了。这个打麦场地势较高,山上麦子多半在这里收拾。
打麦场三面是齐胸高的土坯墙,一面是粮食仓库,青砖墙青瓦顶,全村男女老少顶着金晃晃的太阳席地而坐,靠库房这一面就算是主席台。在库房房檐下的墙上,贴着“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大标语,像一门门大炮瞄着会场,三面土坯墙上还贴了很多条小标语。打麦场能进出大马车的大门两边站着持枪的民兵。在一片口号声中,村里的十几个地富反坏右被持枪民兵一左一右反剪着胳膊押了进来。在宋发、田小黎及王小武的指导下,一个个被摁成标准的喷气式,弯腰九十度,又被揪着头发扬起头。民兵们有持枪的,有没持枪的,他们不整不齐地站到会场四面。所谓主席台就是摆了一个长条桌,放了一个麦克风。麦克风里一讲话,村里的广播喇叭便响彻村里村外。地富反坏右的家属们也早被驱赶到会,这些人既不能和贫下中农混在一起,又有别于地富反坏右本人,便都按宋发的指示蹲在地富反坏右的两侧。
当戴着红卫兵袖章的宋发双手叉腰站在主席台一侧时,他看到了席地而坐的几千个男女老少,看见了当空的太阳。在这个打麦场上放眼河滩地,可以看出十多里,他觉出自己的高大来。民兵连长潘立本一件事又一件事地不断请示着,他对每一个请示都做出指示。
他发现,对任何请示都做出明确的回答,是加强指挥权的最好办法。在学校时,田小黎和他都是红卫兵总部的成员,地位不分高下。到了这里,田小黎样样听他的,成了他的助手。
一想到田小黎心悦诚服的面对卢小龙的面孔,他心中就愤愤不平。现在田小黎、王小武簇拥着自己,言听计从地听他分派任务,他就觉得当首领没有什么难的,他甚至萌发出了回校后自己拉起一个红卫兵组织的念头。
批斗大会经他一点头便开始了。批斗程序中照搬北京大中学校的,呼喊口号,批判发言,会前动员,会后总结。当民兵连长潘立本宣布“现在请北清中学红卫兵宋发讲话”时,宋发几步站到了麦克风前。他一直为这个讲话支出着内心的紧张,一张嘴也便来了气势。
他双手撑着长条桌俯瞰着会场,只要表情沉着,一字一句讲得慢,反而显得来头大分量足。
他眯起眼看着会场,从千百双傻愣愣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的高大,似乎没人记得他只是这个村的宋石头,他们眼里看到的是传播大革命之火的天兵天将。一个戴着蓝布头巾的老太太用十分畏惧的目光看着他,好像在等待一个有关她命运的宣布。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抱着双膝坐在第一排,仰着一双驯服恭敬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在听一个最重要的指示。他发现在农村领导革命更容易,他的粗糙面孔在这里正合适。金晃晃的阳光混淆着热烘烘的山风吹过来,他和空气一样粗糙。当他讲话中找不到字眼时,就故作深沉地扫视会场,表明他将缓缓地放出每一句话,就好像打开笼子放出虎豹一样,他绝不需要匆忙,每一句话的出笼都是厉害的。
一个叫兰妮的女孩坐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上,不时仰起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他觉出对方的低和自己的高来。他和她在一所小学念过书,她比他小两岁,放学的时候常走一条路。记得有一天下着雪,坡路很滑,她滑倒了,他过去拉她。把她拉起来,自己却滑倒了,结果两个人摔在一起。他们索性在雪地上坐了一会儿。他握着雪球去擦兰妮的脸,兰妮躲开了,又抓起一捧雪扑在他脸上。他就趁机扑了过去,两人在雪坡上抱成一团,直滚到了坡底,两人坐起身喘着,兰妮背靠在他身上,一边喘一边抓着地上的雪有气无力地向他的脸上轻轻扬着。他抓住她的手,她没有挣扎。他便从背后抱住她,在雪地里坐着。大雪鹅毛一般飞舞起来,十几步以外已经是模模糊糊,再远一些,路、树和山都隐隐约约。他们好像坐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后来,两人就站起来了,走完了回村那段路。现在,她看着他,好像在仰视一个英雄,她那若有所失的目光给了他越来越高大的自我感觉。
这时,一个民兵走过来指了指兰妮,又向主席台两侧指了指。兰妮脸一红,低着头从人群中站起来,走到弯腰接受批斗的地富反坏右的家属人群中坐下了,她把头低低地埋下来不敢再看他。宋发这才想起来,兰妮从小过继给她的叔叔,她叔叔是下中农,然而,她的生父是富农,正在台上接受批斗。这使他的思想空白了一下,但很快便被大会的各项议程填补了,革命的逻辑不能中断。
在他讲话之后,批斗会暴风骤雨般开始了。
让他意外的是,田小黎今天扮演了第一个抽打地富反坏右的干将。一个初一的女孩穿着一身旧军装,解下腰间的武装带,奋力朝那些弯腰九十度接受批判的地富反坏右抽去时,显得英姿飒爽。抽打的起因,是一个叫钱尚礼的右派分子嘟囔着申辩了一句。这个1957年被定为右派分子后回村的国家干部一脸粗黑,早已与农民没什么两样,此刻被打得嗷嗷直叫。大多数农民都苦着脸看着抽打的场面,显得脑子慢,跟不上形势。也有脑子快的,民兵连长潘立本便拿起了一条机器上用的帆布传输带,噼噼啪啪抽打起撅在那里的地富反坏右们。他的行动更激发了田小黎,田小黎手扬得更高,落得更重。两个民兵上来,干脆拿枪托戳打这些地富反坏右的腰、背和屁股。在这一轮抽打中,全场秩序井然,没有一个人站起来,也没有喧嚷。鸦雀无声中听到两个幼儿哇哇啼哭起来,很快,幼儿的啼哭也被哄着、捂着落了下去。
随着一片纷纷沓沓的脚步声,对十几户地富反坏右实行抄家的民兵们跑步进了会场。
他们先是把一摞折叠的黄纸扔到一个叫马兴海的地主老头面前,一声大喝:“这就是你的变天账!”全场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很多人欠起身抻长脖子往前看,后边的人半蹲半站地抬起身。那个叫马兴海的地主是一个六七十岁的瘦老头,他弯腰九十度撅在那里,哆哆嗦嗦地申辩道:“这是我家的家谱,不是变天账。”去抄家的是民兵连的副连长,一个虎头虎脑的高个小伙子,这时瞪圆了眼睛指着他说:“不是变天账?你为什么要记你的家谱?就是祖祖辈辈地要记录你的老根,要想变天。”潘立本走到宋发面前,轻声问:“家谱可以算成变天账吗?”宋发沉吟了一下,很有把握地点头道:“算。”潘立本上去一脚踹在老地主的屁股上:“隐藏变天账,还死不认罪!”老地主一个前栽,被反剪着胳膊的民兵架住,双膝一弯跪在那里,浑身筛糠一样抖着,又被踢着挣扎起来。潘立本从地上捡起那本家谱,打开看了看,是像折扇一样折叠的十来页的窄条本,哗地一合,向空中一举,喊到:“打倒马兴海!
打倒反革命地主分子马兴海!“全场跟着喊起了口号。
随后,一个更大的战果公布于众。一个民兵拿着一张毛主席像站到会场前面,大声说道:“你们看见没有?这张毛主席像从脖子这儿被撕裂了,这是不是特大的反革命罪行?”
全场一片肃然,那个虎头虎脑的副连长叫高石柱,这时将毛主席像接过来,走到刚才头一个被抽打的右派分子钱尚礼面前,说道:“这是不是你的罪证?”钱尚礼正被撅成喷气式,这时抬眼看了看说道:“那天我小孙子不小心把毛主席像弄破了,我已经从背后把它粘好了。”
高石柱飞起一脚踢在钱尚礼的肩上,说道:“你还狡辩。”钱尚礼哆哆嗦嗦还想解释什么,一阵枪托落到他的臀上、腰上、背上。他登时疼痛得扭动起来,呲牙咧嘴地说不上话来。潘立本把那张毛主席像拿过来,前后看了看,小心地拿到宋发面前,说道:“这应该算是现行反革命吧?”宋发眯眼看了一下。这是一张四开大的毛主席标准像,裂缝从一侧横过来,到达毛主席的喉头处,在裂缝的后面已经用一条白纸小心翼翼地裱好了。他目光阴沉果断地回答道:“当然是。”潘立本立刻指挥道:“打倒现行反革命右派分子钱尚礼!”
一阵口号声过后,刚刚做好的木牌被拿来了,每个地富反坏右都被挂上了牌子。那个老地主挂的牌子是“反革命地主分子马兴海”“马兴海”三个字上用红笔打着x。其他人的牌子也都写明了身分、名字,打上了x。钱尚礼的牌子上原来写的是“反革命右派分子钱尚礼”现在又当场给他加上了“现行”二字。民兵们在潘立本的指挥下纷纷行动起来,准备押送这十几个地富反坏右游街。先在村里游,再游到公社去。
在一片骚动中,由远及近响起了敲锣声与口号声,上千农民押送着十来个挂着牌子、戴着高帽的地富反坏右游街过来了。大概是看到了打麦场中也在开批斗大会,那支游行队伍呼喊口号的声音更嘹亮了。潘立本对宋发说:“这是陈村的。”看着他们的队伍浩浩荡荡从打麦场前经过,潘立本愣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向宋发请示道:“游街已经落后了,前天大王庄就游了,咱们宋庄不能光搞游街。”宋发问道:“还搞什么?”潘立本一指那群批斗对象说:“像钱尚礼这样的现行反革命,马兴海这样的窝藏变天账的老地主,我们可以活埋他两个,这样一做,威风就打出去了。”“活埋?”宋发没想到这一招,潘立本又请示地问:“像这样罪大恶极的可以活埋吧?”
宋发必须对任何请示都做出指示,当他不能做出否定的回答时,便在两秒钟的犹豫后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可以。”潘立本立刻高声宣布:“现在开始游街,然后,将现行反革命右派分子钱尚礼和窝藏变天账的反革命老地主马兴海执行活埋死刑!”
注:
“1”地富反坏右中国六十年代对地主分子、富农分子、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和右派分子的统称“文化大革命”中也称“黑五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