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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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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六

    江水呜咽,

    江风怒号;

    可怜工人颈上血,

    染红军阀手中刀!

    我今徘徊死难地,

    恨迢迢,

    热泪涌波涛——

    “江岸”

    喂!说起来去年江岸的事情,我到如今心犹发痛!

    当吴大军伐掌权的时候,维嘉先生,你当然记得:他屠杀了多少无罪无辜的工人啊!险矣哉,我几乎也把命送了!本来我们工人的性命比起大人老爷先生的,当然要卑贱得多;但是,我们工人始终是属于人类罢,难道我们工人就可以随便乱杀得么?唉!还有什么理讲从那一年残杀的事起后,我感觉得工人的生存权是没有保障的,说不定什么时候,要如鸡鸭牛-一般地受宰割。

    当时京汉全路的工人,因受军伐官僚的压迫,大罢工起来了。我这时刚好在t纱厂被开除出来。洋资本家虐待中国工人,维嘉先生,我已经说过,简直不堪言状!工资低得连生活都几几乎维持不住,工作的时间更长得厉害——超过十二点钟。我初进厂的时候,因为初赌气自旅馆出来,才找得一个饭碗,也还愿意忍耐些?可是过了些时日之后,我无论如何,是再不能忍耐下去了。我于是就想方法,暗地里在工人间鼓吹要求增加工资,减少工作时间因为厂中监视得很厉害,我未敢急躁,只是慢慢地向每一个人单独鼓吹。有一些工人怕事,听我的说话,不敢加以可否,虽然他们心中是很赞成的;有一些工人的确是被我说动了。不知是为着何故,我的这种行动被厂主察觉了,于是就糊里糊涂地将我开除,并未说出什么原故。一般工友们没有什么知识,见着我被开除了,也不响一声,当时我真气得要命!我想运动他们罢工,但是没有机会;在厂外运动厂内工人罢工,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我与江岸铁路分工会的一个办事人认识。这时因在罢工期间,铁路工会的事务很忙,我于是因这位朋友的介绍,充当工会里的一个跑腿——送送信,办办杂务。我很高兴,一方面饭碗问题解决了,胜于那在旅馆里当茶房十倍;一方面同一些热心的工友们共事,大家都是赤裸裸的,没有什么权利的争夺,虽然事务忙些,但总觉得精神不受痛苦。不过我现在还有歉于心的,就是当时因为我的职务不重要,军伐没有把我枪毙,而活活地看着许多工友们殉难!想起他们那时殉难的情形,维嘉先生,我又不禁悲忿而战栗了!

    我还记得罢工第三日,各工团派代表数百人,手中拿着旗帜,群来江岸慰问,于是在江岸举行慰问大会,我那时是布置会场的一个人。首由京汉铁路总工会会长报告招待慰问代表的盛意,并将此次大罢工的意义和希望述说一番。相继演说的有数十人,有痛哭者,有愤詈者,其激昂悲壮的态度,实可动天地而泣鬼神。维嘉先生!倘若你在场时,就使你不憎恶军伐,但至此时恐怕也要向被压迫的工人洒一掬同情之泪了。最后总工会秘书李振英一篇的演说,更深印在我的脑际,鼓荡着在我的耳膜里:

    “亲爱的同志们!我们此次的大罢工,为我国劳动阶级命运之一大关键。我们不是争工资争时间,我们是争自由争人权!倘若我们再不起来奋斗,再不起来反抗,则我们将永远受不着人的待遇。我们是自由和中国人民利益的保护者,但是,我们连点儿集会的自由都没有麻木不仁的社会早就需要我们的赤血来濡染了!工友们!在打倒军伐的火线上,我们应该去做勇敢的先锋队。只有前进啊!勿退却啊!”李君演说了之后,大家高呼“京汉铁路总工会万岁!中国劳动阶级解放万岁!全世界劳动者联合起来啊!”一些口号,声如雷动,悲壮已极!维嘉先生!我在此时真是用尽吃奶的力气喊叫,连嗓子都喊叫得哑了。后来我们大队游行的时候,我只听着人家喊叫什么打倒军伐,劳动解放而我自己喊叫不出来,真是有点发急。这一次的游行虽然经过租界,但总算是平安地过去了。

    但又谁知我们群众游行的时候,即督军代表与洋资本家在租界大开会议,准备空前大屠杀的时候!

    萧大军代派他的参谋长(张什么东西,我记不清楚了)虚诈地来与我们工会接洽,意欲探得负责任人的真相,好施行一网打尽的毒手。二月七日,总工会代表正欲赴会与张某开谈判,时近五点多钟,中途忽闻枪声大作,于是江岸流血的惨剧开幕了!张某亲自戎装指挥,将会所包围,开枪环击。可怜数百工友此时正在会所门口等候消息,躲避不及;又都赤手空拳,无从抵御!于是被乱枪和马刀击死者有三四十人,残伤者二百余人。呜呼,惨矣!

    我闻着枪声,本欲躲避,不料未及躲避,就被一个凶狠的兵士把我捉住了。被捉的工友有六十人,江岸分会正执行委员长林祥谦君也在内。我们大家都被缚在电杆上,忍受一些狼心狗肺的兵士们的毒打——我身上有几处的伤痕至今还在!这时天已经很黑了。张某——萧大军伐的参谋长——亲自提灯寻找林祥谦君。张某将林君找着了,即命刽子手割去绳索,迫令林君下“上工”的命令,林君很严厉地不允。张乃命刽子手先砍一刀,然后再问道:

    “上不上工?”

    “不上!绝对不上!”

    这时林君毫不现出一点惧色,反更觉得有一种坚决的反抗的精神。我在远处望着,我的牙只恨得答答地响,肺都气得炸了!唉!好狠心的野兽!只见张某又命砍一刀,怒声喝道:

    “到底下不下命令上工?”

    这时张某的颜色——我实在也形容不出来——表现出世间最恶狠的结晶,最凶暴的一切!我这时神经已经失去知觉了,只觉得我们被围在一群恶兽里,任凭这一群恶兽乱吞胡咬,莫可如何。我也没有工夫怜惜林君的受砍,反觉得在恶兽的包围中,这受砍是避不了的命运。林君接着忍痛大呼道:

    “上工要总工会下命令的!今天既是这样,我们的头可断,工是不可上的!不上工!不上工!”

    张某复命砍一刀,鲜血溅地,红光飞闪,林君遂晕倒了。移时醒来,张某复对之狞笑道:

    “现在怎样?”

    这时我想将刽子手的刀夺过来,把这一群无人性的恶兽,杀得一个不留,好为天地间吐一吐正气!但是,我身在缚着,我不能转动又只见林君切齿,但声音已经很低了,骂道:

    “现在还有什么可说!可怜一个好好的中国,就断送在你们这般混帐忘八蛋的军伐走狗手里!”

    张某等听了大怒,未待林君话完,立命枭首示众。于是,于是一个轰轰烈烈的林祥谦君就此慷慨成仁了!这时我的灵魂似觉茫茫昏昏地也追随着林君而去。

    林君死后,他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父及他的妻子到车站来收殓,张某不许,并说了许多威吓话。林老头儿回家拿一把斧头跑来,对张某说道:

    “如不许收尸,定以老命拚你!”

    张某见如此情况,才不敢再行阻拦。这时天已夜半了,我因为受绳索的捆绑,满身痛得不堪言状,又加着又气又恨,神经已弄到毫无知觉的地步。

    第二日醒来,我已被囚在牢狱里。两脚上了镣,两手还是用绳捆着。仔细一看,与我附近有几个被囚着的,是我工会中的同事;他们的状况同我一样,但静悄悄地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