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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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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系芍站在角落,穿着一袭绣蝶的藕色纱衣裙,腰间系着粉绿的百合玉佩,云鬓绾起,耳坠挂珠,正垂着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脚上的绣花鞋。这双鞋,鞋面绣的是双蝶采蜜,非常的精致柔美,但是,此刻她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因为大厅上坐的正是茶家的老爷茶联合。

    这位茶老爷年约六十,身体健朗,丝毫不见病容的坐在大厅上,吃饭喝酒嗑瓜子,话很多,非常多,从少主领她进门至今,他的嘴巴没停过,一说就是一个多时辰,至于内容,她刚开始还有认真听,可是后来他说什么,她就有听没有进了。

    因为他说的都是一些琐事,像是他早上起来喝了一碗粥,粥没味,害他一整天心情都不好;或者后院里窜出一株野菊,颜色偏红,他摘了,到了晚上就枯了;又或者他前天在书房原想画一株兰,结果画好后变成一只鸡

    而少主面无表情的听着他爹口沫横飞的说着一些鸡毛蒜皮大的琐事,既不阻止也不搭话,可是她很怀疑他真的有听进老爷说些什么吗?

    原本见到老爷而紧张的她,这会慢慢有了睡意,这茶老爷说起话来还真像是在念经

    “你这小子说这丫头是来做什么的?”茶联合的声量突然拔高了。

    这是在说她吗?她方才恍神时错过什么重要的事吗?她被吓得瞌睡虫跑了。

    茶夙潭星眸微瞟向已经惊醒,正襟危坐的她。“刚才不是说了,她是我替你找回来的夫子。”

    夫子?什么夫子?余系芍吓了一大跳。

    “我要什么夫子?这小丫头能够教我什么?”茶联合像是听了什么教人生气的事,发怒的大吼。是、是啊,她能教老爷什么?她脸都要绿了。

    “她能教你读书写字。”茶夙潭淡道。

    她一听,脚差点软了。这家伙在说什么笑话?她大字不识一个,不要说教一个大老爷读书写字,就是教孩童拿笔都不够资格。

    “怎么,她饱读诗书吗?”茶联合瞪眼问。

    “嗯。”茶夙潭煞有其事的点头。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码?“少——”她才开口就接收到他不许她说话的眼神,这让她急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可我瞧她那么年轻,腹中真有东西能教我?”老人家一脸的狐疑。

    “有的,她不仅出口成章,琴棋书画也无一不精通!”茶夙潭脸不红气不喘的说。

    余系芍下巴惊得都快掉了。不是吧,不是把她打扮成富家小姐的模样,他说的这些她就突然都会了。

    还精通咧,这也太鬼扯了吧?

    “真的假的?”儿子都这么说了,茶联合不敢再小觑她,表情认真起来。“小丫头,你过来。”直接点名了。

    她原本站在角落,这会被迫得移动脚步到他面前。“茶老爷,”她心虚得连声音都颤抖了。

    他眯起老眼,仔细的打量。“长得还可以,就是瘦得像只猴!”他下了评语。

    像猴?真的吗?她摸摸脸颊,脸蓦然发红了。

    “哈,说她像猴,这丫头竟脸红了?有趣,真有趣。”他哈哈大笑起来。

    她忍不住抬螓首,脑袋渐渐偏过一侧,小嘴微开,眼睛发直的瞧见老久家笑得前仰乏翻的模样。有没有这么好笑啊?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大笑过后,茶联合问。

    “我叫余系芍,就余系绳子的系,芍药的——”

    “够了够了,说那一串做什么,我就叫你余夫子吧!”

    余夫子?她张大了嘴。她哪担当得起啊?“还是不要的好——”

    “就这样吧,余夫子,愚夫子,这很好,非常合适。”茶夙潭凉凉的喝着茶,戏谑的点头。

    她眼睛撑到最大后,用力眨了眨。这人到底是在耍她,还是在耍他爹啊?

    这太离谱了啦!

    男子背脊挺拔,眼神锐利,卓尔不群的骑在马背上,一道高亢的喝声响起后,他拉满弓,对准围场中央的箭靶,咻地将箭射出去,正中红心!

    他满意的放下弓,李凤狮迅速来到他跟前,向他指了一个方向,他望去,但见一道身影焦急的在马场外不断踮脚跳望。

    他嘴角轻扬,缓缓驱马来到少女身前,利落的翻身下马,下马后也不看她,径自往前走去,她急得在他身后追赶,而她的后头还跟着一个人,小玉抱着一件雪裘披风追着要为她披上,可她哪管冷不冷,只想赶快与少主说清楚一些事。

    她追着茶夙潭来到精致典雅的书房,说实在的,京城的茶府,无一处不华美气派,占地更是比陵县的别院要大上七、八倍不只,这还曾让她看傻了眼,原来这才叫名门大户的富贵宅邸。

    茶夙潭进到书房,脱下大氅,坐进桌后。

    这时小玉也赶到了,见余系芍已在暖和的室内,便抱着披风站在门外等着。

    只见桌上散落几卷书卷,青玉茶壶旁放着琉璃杯,其中的茶已冷了,她发现他要喝,连忙阻止。“冷茶伤胃。”

    他挑了眉,没再坚持,放下茶杯,扬声对外吩咐“送茶!”

    奉茶女正好沏好新茶过来,听见叫唤立即捧了茶要进去,但在门边一见抱着披风的小玉,脸色立即变得不屑,撇了嘴还哼了一声才进到书房中,不意外瞧见余系芍也在,当下面色更不豫。

    余系芍习惯走到哪都遭人排斥的窘境,倒不以为意,当作没看见的转过头。

    这些人在她来到的第一天晚上,就发现她掌心的烙印,对她原本还称得上友善的态度立刻转变,变得充满鄙夷,但碍于她是少主亲自带回来的人,还道她是老爷的夫子,这才让府里上下没对着她唾骂。

    然而她是个年轻寡妇是事实,掌心更有着难以抹去的难堪印记,这群人对她始终难以接受,在背后对她是议论纷纷,相当不客气。

    “少主,热茶来了。”这名奉茶女名唤娟娟,转过身面对茶夙潭时,语气立即显得娇滴滴。

    “放着,出去。”她的热脸贴上的是茶少主的冷脸。

    她的笑容一僵,放下香茗后,咬着唇,瞪了眼余系芍才出去。

    余系芍无奈的暗自叹了口气。她这身份是一辈子都要教人嘲不起了!

    “你叹什么气?”

    忽然,她蓦然抬首,就见茶夙潭站得离她极近,她吓得倒退一步。他站离她这么近要做什么?

    见她惊慌的反应,他神情变得阴阳怪气,完全看不出喜怒哀乐。

    她瞧了不安“我没叹气。”摇着头否认。

    茶夙潭眼神沉下,没再多问,转身坐回椅子上。“你急着找我做什么?”他明知故问。

    提起这事,她又急了起来。“这个老爷下午找我去教授他第一堂课”

    她光想就头皮发麻。

    “那就去啊,告诉我做什么?”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啊?你怎么能这样说,你明知道我肚子里半点墨水也没有,我如何去为老爷授课?”她生气的说。

    “那是你的问题,你得自己解决。”

    “我的问题?怎么会是我的问题,是你对老爷胡说八道,老爷才误会我真的能读会写的。”她气呼呼的指控。

    他微微一笑“那你准备一下再去授课不就好了?”

    余系芍磨着牙。“这不是准备一下就能够办到的?我是真的不识半字,只要一开口就露馅了。”

    茶夙潭摊了摊手“我又没要你真去向我爹教书,他认识的字,只怕你这辈子都学不了这么多。”他讥诮的说。

    不解的问。“那我能教他什么?”

    “我怎知道?”

    “你!”她气炸了。这人是存心要她闹笑话!

    “我劝你有时间在我面前跳脚,不如赶紧去想想待会要教我爹什么。”他凉凉的道。

    她跺着脚,都要骂人了,但面对他阴损的表情,只得硬是吞下怨气,踩着重重的步伐走人。

    王八蛋、没良心、坏嘴、坏人、坏心肠——

    “你骂我?”

    余系芍背着他,身子一僵。他听得见腹诽?“没、没有!”她极力否认。

    “当真没有?”

    “真的没有。”她站在门边,心虚得双脚有点抖。

    “既然你这么识大体,我就给你一点提醒。”

    “提提醒?”他良心发现了?

    “我爹年轻时有许多的丰功伟业,曾亲手将一名下人的腿折断,剪掉女仆的长发,差点失手掐死过一名奉茶女,打断账房四颗牙,还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去年死了——我“好心”提醒你,下午为我老头授课时,要小心些,千万别激怒他。”

    她听了脸上血色尽失,立即摸摸腿、摸摸长发,摸摸脖子、摸摸牙还有她那双还算明亮有神的大眼睛,她摸呀摸的,万般舍不得呀!

    “记住了,教学要认真,晓得吗?”他认真的叮嘱。

    “是是。”她抱着门柱,身子已经抖成秋天落叶了。

    余系芍进到茶联合的书房,被奉为上宾。

    她蹬着面前的玉杯,这只杯子两侧的手柄甚至还雕有双龙吐珠,一看就知是珍品,用这样的珍贵器皿来招待她,可见这茶老爷真的是位“尊师重道”之人。

    可惜她连碰都不敢碰这只杯子,就怕一不小心磕坏上头的一点细末,她可是赔不起的。

    “我说余夫子,难得我那眼高于顶、寡言沉默的儿子,肯开口把你赞得那么优秀,你先展露点文采让我开开眼界吧。”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他神情轻松的要求。

    余系芍动也不敢乱动,连表情都像是一块玉石,僵得很。

    “不如先做首诗来让我听听吧!”茶联合啜着茶说。

    “诗?”她立时心乱如麻。她若做得出一首诗,天就要下红雨了。

    “怎么,嫌太容易了?”他盯着她拧眉的表情。

    太容易?“不不不不,不容易、不容易的。”她慌张的用力摇手。

    茶联合抚起胡子轻笑。“不错,不错,难得你年纪轻轻还懂得谦虚。”

    她真的笑不来了。

    “那就开始吧!”

    “开开始”她舌头打结了。

    “你拖拖拉拉在做什么?还不快吟出一首诗来?”这老头说变脸就变脸,桌子一拍,几乎吓掉她一条小命。

    这让她想起那断腿的送命的,马上刺激得她一阵激灵。“呃今天咱们不如不要吟这些诗啊词的,太、太无趣了!”余系芍硬着头皮道,

    “太无趣了?”

    “是、是啊,您念了大半辈子的诗词了,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您说是吧?”她吞咽着口水问。

    他面色一整,真的深思起来。“你说得对极,是没什么意思,这些文诌诌的东西死板无聊得很,要不是为了与人附庸风雅,我还懒得念!”他完全点头同意。

    余系芍立即松了口气,逃过一劫。

    “不过弹弹琴倒是挺有趣的,既可以放松心情又能愉悦享受,这样好了,那里有把琴,你弹首曲子给我听吧。”他转而又要求。

    “我弹?”她才放下的心又给吊上来。

    “废话,我那儿子不是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吗?”

    “他他”说谎!

    “从来他说什么我信什么,他说你弹得好,我也想听听。”

    她想现在就翻眼昏死过去,不知行不行?“这个”

    “别蘑菇了,快去!”他凶眼一瞪,像是又要翻脸了。

    那人的警告突然又窜进脑门——

    下午为我老头授课时,要小心点,千万别激怒他

    余系芍深吸一口气“好。”她“马上”以龟爬似的速度去到那把琴前坐下,摊开十指,发觉手抖得凶,迟迟没能落下。

    “又怎么了?”茶联合见状,老脸一拉,脾气又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