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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书生段延成终于决定在这边学习整套的生产和销售流程。
夏千千的意思是, 起始加盟费一万两白银, 之后，每年纯利润百分之十五的分红。凤姐儿不懂这些, 说一切听她的，夏千千便去信给在蜀地准备婚礼的唐三少爷。
过了六日, 唐家的管事差人送了一封信到县城来。唐三少爷信里面的意思是一万两银子太少，起码要三万了，而且必须限定它的售卖地点只在金陵。他说, 如果对方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你也可以跟他们要部分股权。
股权这个词还是从夏千千这里学的。他的意思很明确，如果这人不怀好意, 这些东西学了去，到头来，他们反倒为了他人做嫁衣, 为了以防万一, 要么重金, 要么股权。总之，千万要小心。
夏千千一想也是，之前只听说是柳生介绍来的，就没有想很多。如果对方是冲着他们的店来，学到了技术和经营方式, 反过头来把他们一脚踢开, 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说起来, 到底还是她的阅历太少。
回头她便把唐三少爷的意思跟段书生转达了。
就这么几天, 段延成却已经见识到了这个产业的惊人的利润，也预见到了内衣行业美好的前景。
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知道卖这么点本金几十文的小布条就能赚好几两银子。他很想做，但是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听到夏千千说可以拿里面的份额来抵，他想了许久，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钱我可以拿出来，但是，若是凑出这笔钱，我便不够开店，那这钱如何用份额抵消？”
“一万两银子我做主，换四成，三万两就是百分之十二，加上加盟的十五，一共就是百分之二十七，大约近三成。”
此人果然聪明，听了她的话，便知道股权是个好东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于是二话不说便决定用两万两银子算作加盟费，剩下的一万两，换做股权，于是，最后的结果便是仙女坊占了他店的百分之十九的份额，当然不管他最后开多少分店，每个店都会有百分之十九这个份额属于仙女坊。
签了约，段延成通过全国有名的大通钱庄，付了钱。
于是，第二天开始，夏千千便带着他和曹晶小兰小米四人开始从绣房这边边看边讲解，每天晚上回去又把她说的话基本都记录下来，第二天再给她细查有没有错误。
蝶儿性格柔弱，喜欢收拾家务，平日里帮夏千千带小九，洗衣做饭。龅牙妹对厨艺感兴趣，现在在家里的小吃店里帮忙。所以夏千千便决定把小兰和小米培养起来作为自己的帮手。而曹晶则是已经被选定为去金陵协助段延成看店的人。
她作为女子本来是不怎么愿意的，但是夏千千是她的家主，又听说有数额不小的出差费补偿，她咬咬牙就答应了。
于是三人便都跟在夏千千后面学上了。
“我们卖的东西不难做，所以必定会有人模仿，那你就要注意了，绣衣、裁剪、缝制这三个过程最好分开，这样的话，就算外人想要做出跟我们一样的衣服，他们也得自己摸索一段时间。第二个防止别人盗取的步骤便是尺码，我们不是定做，而是先做出来直接卖，所以你看这么多衣服，怎么做到让买了别人能穿得上？其实都是有尺码的，这个尺码分为四段，每段都有一定的范围的数据，而人与人之间的体型上的差异其实都包含在这些数据里面，只要量体之后，再根据她的数据选择我们标注的尺码就没有问题了。接下来便是第三点，你们要牢牢的记住，绝对不可以透露给外人。你们看自从府城的店开起来之后，陆陆续续的冒出不少跟我们卖一样东西的店。那一模一样的东西，人家为什么选择我们呢？这就是牌子，通俗点讲就是字号，我们的东西不但要卖得出去，还得让买的人知道自己买的是哪家的，这样久而久之，我们的字号就会广为人知，最终变成这个行业里的老字号，那么我是怎么做得呢？就是标记，我们的内衣上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第一个标记是仙女坊三个字，第二个标记就是上面的这个简图，然后最重要的是，如果有人要模仿我们的东西，很容易就看得见这两样，那么就得注意第三个地方，你们看这三个字，这三个字是采用的特制的七彩棉线绣上去的，然后外满再用黑色的线来掩盖，如果不拆开，根本不会看得出来！”
段延成听得目瞪口呆，为了个字号，居然要做这么多道程序？这样一想，那么几两银子买的东西貌似也值了！
“接下来，我们按照从绣艺组开始的顺序一个工房一个工房的看！”
得知东家要带着男人进入全是女方的工坊参观，里面早的了消息的女子们便在他们进来的时候都忍不住抬头去看，看见个俏郎君走进来，却又都羞得低下头去。
“绣花这里最主要的是你要注意布料的规格，太大了裁剪之后剩下的部分就浪费了，太小了就完全一块布料都浪费了……”
从绣艺组出来，正要走进缝制组，裁剪组那边的工坊却忽然冒出来一个人，低着头捂着脸就从他们面前跑过去。
夏千千以为对方是要去上厕所，还侧着身子让了让，没想到却听到那人细细的哭声。
“站住！”夏千千喝住她。
不知她有没有听到，还是一个劲儿的往前冲，机灵的小兰三两下便窜到她的面前拦住了路。
“娘子叫你站住，你还跑什么？”小兰生气的说。
那人终于停下来，抬头茫然的看过来，看见是夏千千，脸忽然间就白了。
夏千千这个时候才看清楚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眼里噙着泪，脸上一个大红手巴掌印子。
裁剪组的负责人燕娘听到夏千千的声音，也跑了出来，看见不远处的女娃，立刻就上前向夏千千说明情况。
“这叫杨三的丫头在里面跟人吵了架，受了委屈就跑出来了……”
这话说的太含糊了，跟人吵架？谁？
“说清楚！”夏千千皱眉。
燕娘的心咯噔一下，没有再隐瞒，开口低声道：“刚刚我在看着她们，也没注意刚开始是发生了啥事，只是转个弯就听到杨三和李小梅吵了起来，然后李小梅就打了杨三一巴掌……”
难怪燕娘吞吞吐吐的！
因为这李小梅不是别人，就是王婆子的哥哥的女儿的二女儿，也就是王老三的侄女。
“小兰带她进来！”说完，夏千千便走进裁剪组。
“三舅母！”刚走进去，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就笑嘻嘻的喊夏千千。
夏千千点点头，没说话，只看向里面的工人，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有谁知道么？”
里面的人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只是没听到燕娘对夏千千说的话。这李小梅仗着和王老三的亲戚关系在工坊里整日耀武扬威的，拉帮结派便也罢了，还经常让别人帮她做原本该是她的工作，但是她们很珍惜这份得来不易的工作，旁观的人不说，被欺负的人也不敢告状，只有住在宿舍里的人知道她做的事情，而燕娘呢看没闹出大事，也就睁着眼闭着眼的随她们闹。
夏千千看没人回答她，搬了个凳子放在门口，坐下，缓缓的开口：“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不说的话扣十天的工钱！”
十天的工钱？
女工们都冷抽一口凉气，这可是好多钱的！于是，便都犹豫起来要不要开口。
夏千千冷漠的看她们一眼转向那个杨三的小姑娘：“或者你来说，只要今天不是你的错，那她们所有人的这十天工钱便是你的奖励！”
这话一出，女工们炸了！把她们的工钱给了别人那还得了！于是便都争先恐后的说起来。
本来还在笑的李小梅再也笑不出来！
夏千千被吵得头晕，随手指了一个人让她说。
“我是坐在杨三的右边的，其实吧，我忙着干自己的活儿还忙不赢呢，哪里有时间去看旁人？只是离得近，就不小心看到了……我就看见你侄女她把杨三裁剪好的布料搬到了自己桌子上，杨三不愿意，要把布料搬回来，两个人就吵起来，然后你……你侄女她就给了杨三一巴掌……”
女人的话还没说完，李小梅就愤怒的说：“你胡说八道，这些布料是我裁剪的，她忽然来抢，我当然生气了，所以才打了她！”
夏千千看那女人很是不服气的样子，只问：“还有人看到了没？”
但是剩下的人都说在忙着干活，只看到李小梅打人和杨三哭着跑出去。
夏千千只好问那杨三：“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打你？”
杨三眼睛还红肿着，怯生生的低着头，只有眼泪滴答滴答的往下落，就是不说话。
夏千千有些头疼，再一看，发现杨三的手有些红红的，她走过去拉开一看，左手指头上居然有血迹，有些生气的问：“这什么回事？”
“不小心弄的……”
真的假的？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们的绣坊？”
她以为夏千千是在生她的气，眼泪掉的更快了，嘴里小声的抽泣着说：“去年过年前。”
夏千千缓了缓声音，问：“喜欢在这里做工么？”
她扭了扭身子，点头。
“知道我是谁么？”
她悄悄的抬眼看，然后说：“管事的东家娘子！”
然后，夏千千直接问：“那是不是她抢了你裁剪好的布料？你如果不说你今天可能得离开我们绣坊，你要是说了，我会考虑替你讨个公道！”
一听到可能会离开，杨三吓傻了，然后忽然就跪在了地方，哭着不停的乞求道：“东家娘子你别让我走，都是我的错，是我拿的她的布料，不管她的事！”
李小梅一听，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夏千千挑眉：“你抢了别人的劳动成果，更应该走人了！”
杨三的哭声忽然梗在喉咙里，呆了片刻，忽然恶狠狠的看向李小梅说：“刚刚是我乱说的，我没有抢，是她抢我的！她来的第一天就抢了我的床铺，把我赶到门口，还有我的东西她也直接拿走不还我。之后，她的任务完不成就把我做的活儿当成她的给组长检查，她甚至连实习期都没过，但她说她是东家的侄女，要是我告诉别人她就让她舅舅把我赶走……”
“胡说八道，我才没有做过这种事！”李小梅听到她的话气得跳脚。
夏千千听了个明白，却道：“你手是怎么受伤的？”
“我把我的布料拿回来，她不高兴，然后趁我在做工的时候忽然来推我，剪刀剪到了手……”
李小梅仇恨的瞪着杨三，说：“三舅母，你别信她的话，我根本没有抢她的东西，也没有推她，不信你问她们几个！”
夏千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见几个面带惶恐的小女孩。
“员工守则，你还记得么？背来给我听听！”夏千千淡淡的开口。
李小梅呆了呆，说不出来话，见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委屈的道：“我根本没有抢她的布料，我进来的时候是她带的我，我们一起裁剪的布料，分我一半不是应该的么？”
裁剪组有时候需要合作，一人或几人固定布料，一人去裁剪，所以这种情况是有的。但夏千千知道李小梅在说谎。
“杨三，你来说说员工守则的第十二条。”
杨三怔了怔，随即开口道：“自己的工作自己负责。”
“第十五条。”
“禁止在工坊里闹事，违者必罚！”
夏千千点点头，宣布结果：“杨三你犯了员工守则第十二条和第十五条，罚款二十文，你服不服？”
杨三觉得有点懵，她确实是违背了第十五条，但第十三条……
夏千千看她一眼，冷酷无情的说：“自己的工作自己负责，可是你不但负责了自己的工作，还负责了别人的工作，你说该不该罚？”
杨三愧疚的低下头。
“至于李小梅！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我让你舅舅送你回家！”夏千千淡淡的说。
此话一出，工坊里的女人都惊呆了，段延成也是。
要说李小梅实在是过分，但是怎么说也是丈夫那边的亲戚，她只是偷奸耍滑而已，用用得着走人么？
李小梅以为听错了，直到夏千千说了第二遍，她才愤怒的跳脚，指着夏千千骂道：“叫你一声三舅母你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嫁不出去的破烂货！要不是三舅舅要你，你现在还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呢！你敢让我走，信不信我回头告诉姑婆，让她休了你！”
工坊里都是女人，虽然平时喜欢讲讲别人的小话，聊聊别家的八卦，纵使长在村野间不知道什么是贤良恭谦，但是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骂长辈的女子还真没有几个，所以都忍不住错愕的看着李小梅，暗暗咂舌。
平时看她眼睛长在头顶以为只是被家里惯坏了的孩子，现在来看，一点时下女子该有的品德都没有，真是没有教养！将来嫁到谁家也是个祸害！
夏千千倒没生气，只淡淡的道：“真是好笑，什么时候我们王家的事情能轮到你们李家的人做主了，滑天下之大稽！自己的屁股吹着海风却管别人的裤子破了个洞！笑死人！要说侄女，这绣坊里我随便拉出一个来都是我们王家的侄女，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破烂货？就是你姑婆在这里，我看她敢不敢休了我！”
那李小梅随即“贱人”“狐狸精”“烂人”“娼妇”的骂个不停。就算是夏千千涵养再好，也不由得生气起来。
可是，还没说话，就见小兰窜过去，一巴掌就把那李小梅扇得差点摔倒在地，噤了声。
夏千千愣了愣，才回神，趁机说：“本来你欺负别人是算不得开除的条件，最多罚款，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杨三使用剪刀的时候故意去推她，你要知道，剪刀可不是什么玩具，若是一个失手，剪刀插进了她的心窝里，你说这算是你的错还是我们绣坊的错？心地如此歹毒，就算你是老三的侄女，我们绣坊也留你不得！”
众人一听，看向杨三受伤的手，连连点头。
可不是嘛，大家工作的时候都坐着呢，使用剪刀的时候本来就小心翼翼的，她还故意推人，真的坏透了！要是哪天自己做工的时候，她也给自己来这么一下，可这么办啊？还是赶紧走人的好！
纵使李小梅有一万个不服，最后也被小兰和小米塞住嘴绑起来，被王老三连夜送回了老家，只夏千千心疼王老三刚病好，又要出行。
之后，夏千千带着杨三去看了大夫，包扎了伤口，一开始杨三不愿意，直到夏千千明确的表示在工作期间受伤虽然是人为的，但是李小梅就算再不好，也是王老三的亲戚，他们理当为她负责医药费，她才乖乖的跟着去看大夫。
还有负责人燕娘也受到了一百文钱的处罚，工坊工作期间闹事，闹事者必罚，负责人是闹事者的处罚的五倍。
罚了款，夏千千问她有没有怨言，燕娘说：“这么长时间，我早应该注意到的，是我的错！”
其实不是没注意到，而是顾忌李小梅的身份，怕揭发了没用，东家偏袒李小梅，到时候她没有受到处罚，自己还白白得罪了李小梅。
夏千千点头说：“有事你一定要跟我说，或者跟詹娘子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就算是小事也千万不要忽略，大人我倒不担心，主要是这些孩子们，她们年纪还小，早早的离开家来这里工作，我们就算不能像家人一样关心她们，至少也要让她们能够安心的在这里工作。所以，孩子之间如果有欺凌的事情一定要及早的处理，如果你有顾忌，可以来找我们，但是千万不能装作不知道，我事儿多也不能每天都来看，你替我多多注意了！”
燕娘羞愧的点点头。
要不是怕得罪人，她也不会姑息李小梅，害的杨三受了伤。
这件事之后，第二天，她干脆让组长们通知所有未婚的女孩，以组为单位排班轮流每天去学字，还给每个班选出班长和小组长，同时以组为单位，参考工作业绩，每个月选出最佳团结奖发放奖励。这样的话就算是燕娘她们没注意到，这些班长也可以帮忙管理其他人。
全程旁观的段延成若有所思。
商人重利，他见过很多商人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该说夏千千心好呢？还是该说这些女工运气好，居然遇到了仙女坊这样的东家！
毕竟，就算是男娃，想要学字，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的，但是在这里，你一边做工，可以得到工钱，还一边学到知识，等以后这个地方的女孩子们走出了仙女坊，将会比外面大部分的男人都强，她们的眼界开阔，又有一门手艺，养活自己不成问题，这样谁还敢瞧不起她们！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忍不住问。
因为丫头们都走了，孤男寡女的以防被人说闲话，今天是凤姐儿陪着夏千千四处走动。
“什么？你指的什么？”夏千千疑惑的看她。
“为什么要让她们习字？”
阶级是任何时代都不会改变的特有的社会属性，而在任何时代，除开阶级，还有性别的划分，除了母系氏族社会时期，男与女，身体的强弱决定两者之间永远不可能平等，所以这么多女孩子能够认字，说出来可能会吓死外面的人，因为这个社会从根本上就制约束缚着女性，而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不是正常的么？学了字可以自己看书，就算没有人教，她们也可以从书本里学到很多知识，而这些知识，总有一天她们都会用到，再者，就算她们没钱买书看，懂得多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也不会不小心就吃亏！”
夏千千想了想，淡淡的说：“而且等她们以后出去了，识字的话说不定可以帮上大忙！最少，说亲的时候也会比较容易！”
想的真简单啊！
段延成不禁感慨，但是她或许都不知道自己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