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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男人,他有男人的尊严,同时他也是革嫫之王的子民,他遵守女主的命令。
所以那夜,空置许久的卧房被从前的男女主人占据了,还是分地而居。斜日躺在床上舒服地撑了个懒腰,骆品却拘束地坐在凳子上,不动不看不言。
他以为这样,她就会放过他?想得太简单了。
脱了紫袍,仅着白色单衣的斜日撑起上半身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坐得那么远,也叫陪本主吗?还不快上床。”
上床?
这两个字让骆品腿都软了,虽然是一同生活了好几年的夫妻,可是随着身份的改变,他们之间早不再一如从前。现在他眼里的斜日可不是他光明正大娶进门的媳妇,而是一尊碰不得的佛。
“斜日,今时不同往日,别闹了,你早点睡吧!我等你睡了再回书房,这总行了吧!”
看来,吓吓他还是挺管用的,起码不再称呼她“女主”改叫名字了。
见到成效,斜日再接再厉,打算利用美色打败他。将一小截玉腿从被子里伸出来,她哀叫道:“这被子盖在身上一点都不暖和,我的腿到现在还是冰的,冻死了。”
宫里女主用的软毛垫、锦丝被居然一点都不暖和,说出去谁信啊?
见她小腿肚冷得发紫,骆品果然中招,忙不迭地坐到床边,用自己的双手帮她暖腿“你的身体就是这样,一入了秋就浑身冰冷,到了晚上膝盖以下更是失温得厉害。也不找个大夫开点补血补气的药方,身子暖了才不易生病啊!”说到生病,他倒想起前段时间她病了的事“前阵子从宫里传出你生病的消息,得的到底是什么病?痊愈了没有?有没有留下病根啊?要不要趁着这段时间清闲,好好静下来休养一阵?”
他的关心毫无遮拦地倒了出来,斜日紧盯着他许久,直到眼皮累了,不由自主地眨巴眨巴,她竟发现睫毛湿了。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他一跳,骆品握着她小腿的手掌微紧,急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外面那些候着的内侍进来算了,还是直接传大夫吧!”
他作势起身,斜日却一把抱住他“别去,不要走。”
她有着寻常女人家向往的幸福,紧紧拥住他,她抱着她最想要的温暖,比吃什么补药都强。
她几乎将他勒在怀里,那么用力,生怕他溜掉一般。如此脆弱的她,即使是她恢复记忆以前,即使是在她做白衣的时候,骆品也从未见过。
“怎么了?我不走,去去就回。”她的软弱让骆品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这一瞬间,他忘了她是革嫫之王,忘了要跟她划清界限的誓言,只记得怀里的女子需要他给的温暖。
骆品身为丈夫的责任感又回来了。
斜日抓紧时间赖在他怀里,誓死不肯放手“骆品,不要离开我。你不知道,斜阳殿好大好空,晚上我抱着珠珠躺在床上,总是难以阖眼。起风的时候,觉得大殿上空流动的风快要把我吞噬了,那种寒冷是从心里发出的。”抓住他的手,风就不会把她带走了——她便安全了。
她是革嫫女主,王兄去世前把重担压在了她的肩头。她要保护整个革嫫,她要保护天下子民,她还要保护那些想和她争权夺位,想置她于死地的亲人——这是“斜日女主”这四个字所代表的一切。
可是,谁来保护她?
从被子里拽出她穿在身上睡觉的那件白衫,斜日拽着骆品细看“还记得吗?这是你的衣衫,我被你救起后没有衣裳可穿,便拿你的内衣裹身。我离开青庐的时候就穿着这身衣裳,后来每夜我睡在斜阳殿,只要穿上你这身衣裳便能悄然入眠,所以我睡觉时一直穿着它。”即便她盖的是锦被,穿的是紫衫赤袍。
如今,那件白衣缝缝补补,破损不堪,她仍穿在身上。
这意味着什么?骆品不敢想。
梦想是什么?梦想是一种会让人发挥最大潜力全力追求的未来。
男性的尊严让他做不了女主后宫中的男宠;隐士的脾性让他不愿委屈自己在朝为官;教书先生的身份让他无法伴她左右。
他和斜日之间有未来可言吗?
他看不见。
“睡吧!”
他拍拍她的手背,帮她拉好被子,骆品和衣躺在她的身旁,并没有睡进被子里,也没有碰触她半分,他们只是共一个枕头。
青庐外女官、内侍、侍卫林立,看不见的地方还隐藏着暗中保护女主的黑衣人,全面戒备的状态让青庐宛如斜阳殿搬到了乡间。
用性命维护女主的他们要是见到青庐内的斜日那副模样,恐怕连撞墙的冲动都有了。
“中午你想吃什么?要吃鱼,还是喝粥?”
“这件衣裳该换了,你脱下来,我拿出去洗好了。”
“我已经让修竹和珠珠去读书了,待会儿我们一起去检查他们的功课,好吗?”
“口渴吗?我去倒杯茶给你。”
从前在家时她都不会做的事情,一夕之间她全担了下来,俨然一副贤妻良母的形象。跟他说话的时候还动不动就带上请问、征询的语态,令骆品应接不暇。
她这是怎么了?是想证明什么吗?
由着她折腾了一个上午,骆品只是坐在庭院的摇椅里晒着太阳,握着卷书。他了解她的脾气,知道她过不惯这样的日子,怕是用不着多久就会变回不可一世的脾气。
他们到底不是一路的人。
他还真估算失误,斜日这回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立誓要做个地地道道的六夫人,她不但放下了女主的身份,连从前那般懒散的个性也一同放下。
她放不下的是骆品对她冷漠的态度,不怎么搭理她,更不会对她的好施以回报。
临老九的锦囊妙计可没说坚持柔上几天或几月才能取得成就,连什么时候能拿下阶段性胜利都没说。
前方看不到出路,她又无第二条路可走,只能一直这么柔下去。不过,她还真不太习惯这副样子的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钟爱的日光下的摇椅被骆品霸占,她气就不顺。
到了晚上,斜日的柔无法解决的问题才真的出现。
夜深了,骆品手不离书依旧坐在书房里,贤惠的夫人自然伺候左右。与别家夫人不同的是,别人家的女人是做着针线活守着丈夫,他家的女人身边摆放着山一般的折子、请示,她翻阅折子,下批文的速度可比他翻书的动作快多了。
她自己忙着,还要给他端茶倒水,时不时地还剪剪烛火,怕光亮不够熏坏了丈夫的眼睛。
可屋里就这么几支烛台,即便她变做萤火虫,也照不亮几块地方。这好办!她一声令下全解决了。
“这屋里太晚,我叫内侍多拿几盏灯进来。”
“不用。”他拒绝着她的好意,目光仍聚在手中的书上“我习惯了。”
“可光线太暗对眼睛不好,你又喜欢长时间趴在书案前,还是让他们多拿几盏来吧!”斜日这就要出庐下令。
“我说不用。”
骆品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复又觉得不妥,换了口气,他还是那副万事与我无关的模样“不用麻烦了,从前住在水榭的时候,到了晚上更加暗淡无光,我们不是也过来了吗!况且我只是个乡间教书的,没几个钱消耗在这上头,你走后青庐还是要回归原有的模样,又何必麻烦呢?”他不相信她能长久留在青庐里。
他是担心她很快会走?也就是说他不想她离开青庐,也可以当成他舍不得她走,就等于说他在表示对她的在意喽!
斜日自动自发地把骆品的话做了一番自我解读,归结成她要的结论。
“你放心,我会让青庐保持最好的样子。”
不等他再说什么,她已招呼了内侍拿烛台进来,不一会儿,书房变得亮堂堂,宛如白昼。
骆品知道多说无益,只得由她改变他习惯的青庐。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斜日再次打破沉默“你不睡吗?”
他以为她困了“你要累了就早点休息吧!”
“我等你一起回房睡。”一句话,把她的意图表现得很明白了。
她又要以女主的身份强迫他陪她睡在一张床上吗?骆品固执地反抗,他不要自己的意愿被人强行扭曲。“我今夜就留在这里。”
她以为他想在这里看书直到天明,爽快地应道:“好,我陪你。”
她还真是固执得不知变通,骆品怕再起争执,只得随她去。在他记忆里,她总是天一黑就上床睡觉,过着懒猪一般的生活,他就不信她能坚持得住,等她熟睡,他再将她抱回床上,也是一样。
骆品又失算了!
斜日的精神好到不行,眼见着天都快亮了,她还没有显现出丝毫的倦意,身边的公事都做完了,她居然有闲心拿了他书架上的兵书来看。
他们夫妻做了这些年,他还是头一回发现她也有看书的时候。
连连打了几个哈欠,骆品撑不住地问她“你不困吗?趁着天亮前,快去睡会儿吧!”他也好打个盹,解解乏。
她正看到兴头上,这本从中原而来的兵书,宫中只有一部用于收藏的古本,她看不大懂。骆品架上摆放的是他自己翻译的易读本,认真看了几页,令她颇有受益。
“我还想再看会儿,你要困了就回房睡吧!我过会儿便来。”
他实在困得不行,回了房倒头便睡,临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不是想把她赶回来,我自己守住书房那块一亩三分地吗!怎么反倒把我自己给弄进卧房来了?
那夜骆品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斜日穿着一身白衣,躺在庭院里的摇椅上晒着日光。他们又回到了从前
骆品醒来的时候,枕头边又是斜日的睡容,这回更夸张,同一床被子下的他们俩仅着单衣,离肌肤相亲不远了。
这样的念头像一只蜈蚣摆在他眼前,吓得他连忙坐起身来,这才发觉天色大亮,他已误了时辰。
“糟糕,学生们还等着我呢!”他慌忙起身穿衣拿靴,他正忙得不可开交,身后一道凉凉的声音响起“不用忙,你那些学生不会来的。”
骆品对自己的学生可自信得很,只要他开坛授课,无论刮风下雨,除非病在家里不能动弹,否则哪个学生舍得不来?
“昨日是旬休,休息了两天,他们必定赶着过来。为人师者,竟迟到,真是羞愧!羞愧得紧!”
他还不信?斜日也不多做辩解,待他出去看看便知道了。
骆品出了后院果不见前厅有学生,怕不是都被关在大门外了吧!他打开青庐大门,满眼皆是人,却不见一个熟悉的学生。
女官、内侍排排站,数不清的侍卫将青庐团团包围,别说是人,就连一只虫怕都难以挤进来。
他一直住在众人的包围中?一种怪异的感觉像蚂蚁爬上脊背,叫他好不难受。正想开口要他们散去,却听见如此许多人用同一个声音,同一种腔调向他问安:“六先生,午安。”
“安!安!你们也安!”他骨子里的温文儒雅回应着众人的问安,可心里却挤满了别扭——有他们在这里,他哪里还安得起来?
轰的一声关了门,骆品像匆匆跑出来一样,匆匆跑回卧房。拉了门,他冲进去,没等他开口,他又冲了出来。
斜日在更衣。
雪白的脊背横在他的眼前,身下一热,他竟羞红了脸。说出去怕没人相信,他自己的老婆,孩子都生了两个,如今见到她更衣他竟会刻意回避,还有一种撞见大姑娘洗澡的难堪。
毁了!他的生活彻底毁了,他彻底被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