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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回归到瀚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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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振梓说了很多话。茶凉了又热, 热了又凉。茶叶明明已经被一泡泡的水冲淡了味道,可楚千淼却觉得越往后面呷进嘴里的茶水越苦越涩。那味道已经不是苦涩在味蕾上。那味道原来已经扎透进她的感官里,把每一根毛细血管都浸苦浸涩了。

    她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怜的人?而那人最可怜的地方又是他把自己用淡漠用寡欲包裹起来, 他不肯叫别人发现他的可怜。

    她耳边还在响着雷振梓的话。

    “你不知道舅舅去世以后,任炎后面几年过得有多惨。”雷振梓弯了下嘴角笑着说。

    楚千淼觉得今天的雷振梓跟以往任何一天的雷振梓都不大一样。她想其实今天的雷振梓才是真正的雷振梓吧。收起落拓不羁、收起满面桃花, 剥出来的是一个觉得对自己兄弟的人生负有愧疚的性情人。原来他脸上身上的三分轻挑也不过是他游戏人间的浪子面具, 剥下面具他也是个重情的男人。

    想想也是, 如果不是一个重情人,又怎么能做到陪在冷淡的任炎身边,多少年如一日。

    对于任炎来说,也许雷振梓那些聒噪的陪伴, 是他寡欲人生里唯一一丝暖色吧。

    窗外是北京又一年的夏天。窗子里面是开足的冷气。

    楚千淼坐在冷气吹拂下, 喝着苦丝丝的茶, 听着雷振梓的徐徐话音。

    千淼你看,按说任炎舅舅去世以后, 任炎和谭深,这两个有着血缘关系的人,本应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对吗?但他们偏偏却变成了最隔心、最互相排斥的两个人。他们只要出了家门, 就谁都不愿意表现出和对方有什么关系, 甚至他们当彼此是最遥远、最不想有交集的陌生人。他们只在外婆面前还承认自己和对方的那一层亲戚关系。

    在舅舅去世之后,谭深的掠夺心理变本加厉。他不只抢夺,甚至会复制任炎——任炎干什么,谭深就干什么。任炎考哪个学校, 谭深就考哪个学校。任炎学什么专业,谭深就学什么专业。任炎出国,谭深也出国。任炎一旦多看几眼哪个女孩,或者哪个女孩主动接近任炎时、任炎没有表现出排斥态度,谭深就会认为任炎和那女孩会有发展的可能。他立刻会想尽一切办法捷足先登,把那女孩变成自己的女朋友。

    千淼你知道的,谭深很会展现他自己的优势,他手头钱宽裕,出手阔绰,长得帅,人聪明,又很会讲女孩爱听的那种掏心掏肺的话。如果他把他乖戾偏执那一面好好遮掩起来,用点心去表现自己,的确是一个很会吸引人的男生。

    这番话楚千淼听前面的时候还很淡定,越往后听就越有些心惊。

    ——任炎一旦多看几眼哪个女孩,或者哪个女孩主动接近任炎时,任炎没有表现出排斥态度,谭深立刻会想尽一切办法捷足先登,把那女孩变成自己的女朋友。

    所以当年她也成了谭深的女朋友,是这样吗?!

    所以她一直以为的,她和其他任何女孩一样的、平凡的、无奇的恋爱经历,其实是经过有人刻意设计有意为之的吗?!

    她第一次在回首往事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她喝口热茶,茶很烫,却暖不回她心底涌起的凉。

    雷振梓还在对她徐徐说。

    你看,就这样,因为谭深的作为,任炎他不敢去喜欢谁,他只要喜欢,谭深就会出手抢夺。而最可怕的是,谭深的抢夺是为了报复任炎,因此谭深和女孩在一起的动机根本不是出于喜欢。所以任炎他很怕某个无辜女孩会夹在他们兄弟之间。为了防止这种情况,这以后他就变得更加无欲无求了,活得简直像个行尸走肉。

    有一次,我忍无可忍地问他:你有想过你未来的人生目标吗?你这种生活状态,到底什么时候你让它是个头?(33)

    千淼你知道他怎么回答我的吗?他说他没什么人生目标,没什么特别想法,一步推着一步往前走就好。饿了肚子会催你吃饭,没钱花手就会带你去赚钱。活着不就是这样吗?你的本能会带着你去解决基本的人生需求。这样不就可以了,还多去求什么呢。

    千淼你听听,他这个状态和活死人有什么分别。

    可这么多年啊,他就这么一直活得活死人似的。但从有一天开始,我发现他变得有点不一样了,他变得情绪多了起来,破了很多例——他从不参加聚会居然开始参加了,从不过生日居然也过了。你知道吗,他从来不在酒桌上为任何女人挡酒,但我听说他为你挡了无数回。他也从来不会送任何女人回家,甚至顺风车都不给她们搭。但我又听说你们刚在项目上重逢不久,一次晚宴之后他不仅送你回家,还把他的大奔留给你开。(18)

    千淼,你看你把眼睛瞪得这么圆。是不是从来没想到,自己原来能让他变得这么不一样?是的,你很了不起,你让他变得不一样了,变得有血有肉,有情有欲。千淼,任炎他是把你放在心尖上的。但这么些年了,他一直把自己装在一个保护套里,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去爱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恋人沟通和交流。

    并且他跟我说,你太独立,你不是全然地信任他。他因此还很自责,觉得是他当初对你告白的拒绝,造成了你骨子里的不安全感,你因此变得格外独立。

    楚千淼听到这里心头一酸。她对自己的独立有了另外一种恍然大悟的理解。

    雷振梓看着她,一笑,说:“但我后来才明白,其实更加没有安全感的人,是任炎。”

    千淼啊,这么多年因为谭深,任炎他已经不会爱了。他觉得他只要不是特别想要什么,就不会失去什么,也就不会伤害什么。

    但这毕竟不是一个正常人的生活状态。我希望你能把他变成正常人。你们恋爱的时候他也确实越来越像一个正常人了,他变得有烦恼,有欲望,有开心。但他其实还是不会表达爱。

    这么多年他活得无欲无求,虽然在工作上能够杀伐果断,但在私下里、在感情上,他已经不懂得怎么与恋人做有效沟通。说白了,他从不敢爱,渐渐地就不会爱了。他心里有你,惦记你,什么都先考虑你,但也什么都闷在心里,不会说。

    而且啊,他才是那个在爱中最没有安全感的人,你不把信任全都给他,他就会没有安全感告诉你他的秘密。他是想告诉你一切的,但在你不是全然信任的他情况下、在你太独立又太自尊自爱的情况下,他怕说出他和谭深的关系、他们兄弟俩都和你交往过的事实,会叫你难堪、会伤害你。

    你知道谭深干过什么事吗?他威胁任炎,如果任炎对你有好感和你在一起,他说他就把当年和你谈朋友的所有亲密细节写本书,写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你身上哪里有痣,你叫起来是什么表情,你们在哪里做过,这些他都要写出来,花钱出版,让你们三个在全世界面前一起难堪。

    千淼你脸色很难看。我还能继续说下去吗?真的没事?那好我继续说。

    对了,这些话就是你差点被乔志新欺负那晚谭深说的。那一晚谭深居然也跑过去了,和任炎说了这些话,然后他们大打了一架。

    任炎后来跟我说,你最不能原谅欺骗,可他偏偏一开始就是带着一个巨大的欺骗和你在一起,而拖得越久他越不敢告诉你真相,他怕你知道真相之后,不堪其辱,会扭头就走。

    你看,墨菲真不是一个好家伙,他的定理总能应验,人总是怕什么来什么,等你知道一切的时候,你真的掉头就走开了,毫不犹豫。

    任炎说在我回来之前,他鼓起勇气问过你,你们还能挽回吗。但是你拒绝了他,而且你拒绝他的字字句句都是他伤害了你的证据,他觉得他没办法再找你,他如果再执意找下去跟谭深的偏执也没什么分别,那是对你的二次伤害。

    可是千淼,他是个不懂爱的家伙,他不懂他跟谭深的区别是,你爱他,你不爱谭深,所以他更不懂这个时候他就应该死缠着你,趴在你脚边抱着你的腿,不管怎么样不放手就对了。结果你看他,你拒绝他,他就听你的,他就撤退了。

    可这次退可要了他的命了,他会永远缩回他苦行僧的壳子里,做个彻彻底底的活死人。

    你知道他最近他过得怎么样吗?非常自律,自律得和以前一模一样。但是他以前多少还有些灵魂,还知道事业上要有进取。现在他却完全像一个行尸走肉,为了活着本身活着,为了吃饭本身吃饭,为了呼吸本身呼吸,为了睡觉本身睡觉。

    千淼,其实任炎他是个可怜人,他是个需要被爱救赎的人。所以你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你教教他,到底该怎么好好去爱,该怎么敞开心扉,怎么和爱人交流情感,怎么活回人味儿和相信人性。

    现在我的话讲完了。那,千淼,你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吗?再给他一次机会,听听他的解释。

    楚千淼告诉雷振梓,让她想一想。

    她的心很乱,她心疼他,也心疼她自己。他是被命运卷进去那团乱的,她却是被他们兄弟俩卷进去的。

    她捧着茶盏,低头看着里面的茶水怔了好一会。

    茶水被冲泡好多次,颜色已经很淡,再喝下去时,已没有了最初时的苦涩和难入口。

    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星期。她想真奇怪,原来愤怒难过和不堪的情绪,也像这茶水似的,一泡又一泡的滤过去之后,竟然也没有当初那么难以面对了。

    半晌后她抬起头,对雷振梓说:“如果未来我和任炎有可能又在一起,谭深真写了本书出来,怎么办?任炎不会觉得没面子吗?他真的不介意吗?”

    雷振梓笑着说:“你小看这位苦行僧了,他在意的只有你,面子算个什么玩意呢?”顿了顿,他问“那么千淼,你现在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听听他的解释吗?”

    楚千淼放下茶盏,慢慢地一点头。

    雷振梓指指她的手机,一笑。那又是惯常的雷氏笑容了,潇洒不羁,招风得很:“那你记得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晚上回到家,楚千淼拉着谷妙语一起睡。月光下,她们面对面侧躺在床上。楚千淼枕着月光,把任炎的家事讲给谷妙语听。

    谷妙语听得动容又唏嘘。

    “天呢,任炎真惨!”

    “真的这么看任炎也挺可怜的。”

    “可是我还是不能因为他比较惨,就原谅他和谭深拿你当个物件似的推来送去!”

    “不过或者应该听听他怎么说?就像今天听完雷仙人的话似的,在此之前我恨这两兄弟恨得牙根痒痒!可听完雷仙人的话,我又觉得一切都是惨得合情合理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要不,”谷妙语最后说“水水,你给任炎个机会听他怎么说?”

    楚千淼在月光下,淡淡地一笑,慢慢点点头说:“好。”

    她嘴角淡淡的笑意消散掉之后,谷妙语听到她呓语般地开了口:“那年我和谭深在一起,他带我去吃饭,我们喝了酒。我的酒量你知道的,还不错。但那天他给我喝了一种酒,很好喝,果味的,喝完我就倒头晕了。等我醒了,我发现我躺在谭深家,他的床上,衣衫不整。谭深坐在床边,挺懊恼的样子。

    他看我醒了就问我,怎么不哭不闹呢?他已经趁着我喝多把我睡了。我脑子发懵,一时说不出话。其实我那时在乱七八糟地想,完了,他迷奸我,我是先打死他还是先告他?这种情况适用哪款法条来着?这死男人居然还是我的男朋友,我不分手还留着他过暑假吗?

    他可能看到我脸色变了吧,就告诉我说,他确实想办了我,但又怕我醒了之后生他的气不理他,最后就没忍心下手。

    我跟他说还好他没下手,给他自己保住一条命。

    他立刻又说其实是骗我的,是我喝多了他才把我带回来,然后我吐了,他才帮我换的衣服。

    后来我起来穿好衣服。很奇怪我当时袖口上丢了颗扣子,那件衣服袖口很大,扣子掉了袖子一敞很邋遢。我就那么袖子一只系着一只敞着,有点狼狈地出了房间,结果在客厅里撞见了谭深他奶奶。他奶奶以为我们过了夜了。老太太居然很高兴,说谭深从来没有往家里领过女孩子,他终于长大认真起来了。

    再后来,我们话赶话地就分手了。我确实也没有把他留到过完暑假。”

    她顿了顿,说:“小稻谷,其实我跟谭深没有做过,我活这么大也只有任炎一个男人。”

    谷妙语也笑起来:“这都什么年代了,我相信任炎不会在乎这些的。”

    楚千淼闭上了眼睛,发出临睡前的呓语。

    “我只怕他是在乎过的。”

    第二天是星期一。楚千淼开始带着人在荣大作材料。熬过了最黑色的几天,杰亨集团ipo的材料终于做好申报了上去。

    虽然很辛苦,但好在一切还都顺利。

    这几天她没有接到什么骚扰电话,世界在她耳边显得很安静。但太安静了反而有些吊着人的胃口,越吊越叫人有点生气似的。

    在材料申报上去的第二天,骚扰电话来了。

    看着来电显示,那点被吊胃口的生气渐渐消失了。

    她想他还真是个不懂女人的臭直男,如果不是她冰雪聪明,怎么参得透他在雷振梓找过她之后的几天里,一直不联系她,不是吊胃口,不是别的什么,其实只是为了不扰乱她、让她先把项目材料专心做好申报上去。

    真是不懂沟通自以为是的臭直男!

    她接通电话,不大有好气地叫了声:“任总。”

    电话那边默了一瞬,而后那低沉男声里,似乎有祈求的意味返送过来:“一定要叫得这么生分吗?”

    她在心里叹口气,叫了声:“学长。”她紧跟着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是给他惨惨的人生经历一个面子。

    他的声音从低沉显而易见地轻快了起来。

    如果声音有颜色,楚千淼觉得自己听他叫她“千淼”的时候,眼前闪过的是雨后天晴的那七道光。

    挂断电话后,楚千淼让侯琳通知所有人,第二天召开部门例会,所有人都不准缺席。

    第二天的部门例会上,楚千淼先让大家总结汇报了一下各自手头上的工作情况。

    雷振梓亲戚那个项目,目前有点新状况,又处于了新一轮的暂停状态。楚千淼带的这组的几个人,项目已经申报上去了。

    所以目前整个部门都处于比较轻松的状态中,随时可以再接新项目。

    听完大家的汇报,楚千淼宣布:“我现在手头有两个项目储备,一个是我前阵子承揽的,是个借壳上市的项目。另一个是上市公司并购项目。”

    她先介绍了一下借壳上市的项目情况。项目规模比较大,这意味着项目奖金也会多。于是大家在下面听得全都蠢蠢欲动。

    介绍完毕,楚千淼问:“有没有特别想跟进这个项目的?”

    除了侯琳,其他人都举手表示愿意。

    侯琳明确表示她是楚千淼的兵,楚千淼跟进哪个项目,她就去哪个项目。秦谦宇在一旁打趣她:“嘿,侯琳你把你领导当年彩虹屁的精髓学得真透啊!”侯琳嘿嘿笑。

    楚千淼敲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

    然后她并没有先介绍并购项目的情况,而是问:“借壳项目和并购项目我会同时跟进。但可能并购项目会先入场。有没有人想先跟我到并购项目上?”

    大家都绷着劲儿。如果能选,他们还是想做那个借壳上市的项目。

    秦谦宇代表大家表了个恰当的态:“千淼,你是老大,谁做哪个项目,你来点将就好。”

    楚千淼挑着一边嘴角,一笑:“下面我来介绍一下上市公司并购项目的基本情况。上市公司上市已经三年多,业绩下滑比较严重,希望通过并购一家别的业绩良好的公司通过并表调节一下公司利润。”顿一顿,她环视一圈,又挑着嘴角笑了下“这家上市公司叫瀚海家纺,老板叫周瀚海,和项目组负责对接工作的是企业副总,姓任,叫任炎。”

    她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激动地站起来举手叫唤:“我!我我我!我做这个项目!我做!”

    楚千淼合上记事本,竖起来往会议桌上一墩,人也站起来,挑着一边嘴角笑着说:“你们打一架吧,打完告诉我,谁去。”

    她说完起身出了会议室。

    身后的会议室里面吵吵闹闹。

    她背离着会议室边走边笑。

    如果可能,她愿意带着他们全都去。她知道他们想他。

    工作上谁能不想他呢?那太难了。也许还不只是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