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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到站,郁嘉木随着人潮涌入这钢铁罐头内,如今是下班高峰期,没有位置,只好抓着钢管站着。
人太多了,他觉得有点气闷,手指勾着领带结松了下,呼吸顿时畅快了不少。
郁嘉木还不太习惯西装。
他还是大一新生,刚考上大学,离开家,来到远方的城市读书生活,这次因为有个活动,所以他换上了一身正装,犹如套在黑色钢条中,笔直规正。
他上学早,其实还要过小半年才满十八岁,但是天生一副强健的体魄,身高也足有一米九,高高大大,而他父母在他九岁时就离婚,让他早熟沉稳,如此一来,穿着这身西装,看上去完全就是个成熟英俊的社会青年。
郁嘉木慢慢地注意到有个人在悄悄打量自己,他皱眉望过去,同角落里的青年目光相撞。
对方愣了一下,雪白的脸庞像是罩上一层蔷薇色的轻纱,垂下纤长的眼睫,低头,把脸往脖子上围着的厚厚的编织藕色围巾里埋住,只露出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左眼角旁一颗小痣,又偷偷觑郁嘉木一眼,发现郁嘉木还在盯着自己,连忙慌张地错开眼神,耳鬓边一绺黑色的发丝滑过绯红的脸畔。
郁嘉木看到他红玉般的耳垂。
不过即便只能看见半张脸,郁嘉木也能看出这个男人很漂亮,他穿着件英伦风的大衣,围着条宽大的菱形编织羊毛围巾,衬得脸更小了,檀木般乌黑的头发有点长了,在脑后随意的扎了个揪,刘海也长,发梢快碰到睫毛。
给人的感觉像是冬日的阳光,恰到好处的温柔。
很眼熟。
但一时半刻之间,郁嘉木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地铁靠站,又涌上来一拨人。
其中有个孕妇。
坐在角落的青年让了座。
孕妇对他道谢,他终于从围巾中探出脸,莞尔一笑,说不用谢。
郁嘉木看到他浅浅的笑脸,心弦蓦地被拨动了一下……真好看。
青年找了下拉环,都占了人,踉跄着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正好到郁嘉木身边时——地铁到站,人群摇晃。
不偏不倚,这个美貌的男人正好撞在郁嘉木的胸前,郁嘉木扶住他。
“站在这吧。”
郁嘉木放开手,说,让出点位置。
“谢……谢谢。”
对方低着头,踟蹰着握住钢管,头埋得更深了,鬓边有两绺头发没有扎好,胡乱卡在围巾的缝隙里,发梢翘起。
郁嘉木百无聊赖,打量起他的手,手指纤长,指骨清瘦,指尖和骨结微红,蓝色的静脉犹如安静绵延的山峦,蛰伏在他苍白单薄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郁嘉木想起母亲在家种的茶花,品名是花鹤翎,曾有一朵他开的格外喜欢,花瓣通体雪白,只有边缘染着粉红。
视线又转移到他的脖颈,也红了,他的后颈上有两颗小痣。
他们没有说话。
郁嘉木不动声色地悄悄看着他,就这么看了一路,到了自己抵达的站,他也没下去,等到青年到站,他才跟着下去。
人太多了,就像一滴水落进大海,郁嘉木被人推了一把,再一眨眼,青年就不见了。
他四下环顾好几周,没找到人,只好怏怏放弃。
他半路上就想起这个青年是谁了——
他爸爸的情人。
那时候他还不姓郁,姓傅。
他的爸爸傅舟喜欢男人,但是家中又逼他传宗接代,于是爸爸隐瞒了喜欢男人的事情,和他的母亲相亲结婚,生下了他。
可是爸爸没能忍住本性,在婚后依然和男人鬼混,终于有一天被母亲发现,母亲羞愤难当,他们连日吵架甚至动手,最后总算离婚。
爸爸不要他和妈妈,跟一个叔叔跑了。郁嘉木小时候明白了这件事后,既恶心又愤怒。
不过连妈妈都不知道,他在家里玩捉迷藏时曾经偷偷翻到过爸爸藏起来的一本日记本,是爸爸还年少时写下的,记录了他刻骨铭心的恋爱。
郁嘉木翻看过几遍,大致都记了下来,爸爸的初恋是他同学校的学弟,美术生,有些字句他记得格外清楚:
“他的眼睛像是浸在水中的两丸黑水晶,只静静地望着我,我的心就软了。”
“他最近埋怨说我不专心,可当他同我说话时,我只想亲吻他那两瓣红润柔软的嘴唇,他在说什么,我却总也听不进去了。”
“我尤其喜欢他左眼角旁的那颗小痣,书里说,这是上帝怜爱的刺青。”
小时候不懂。
后来回想起来,郁嘉木才读懂这字里行间温柔缱绻的情意,和对待母亲的冷淡敷衍完全不同。
爸爸就是和这个叔叔跑了。
他那时候很生气,还偷走了夹在爸爸日记里的唯一一张照片。
郁嘉木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了放在钱包里的一张旧照片,有点掉色模糊了,照片上的少年穿着校服,白衬衫和灰裤子,但就是这么随意的打扮,他也漂亮的不得了。
照片背后以隽秀的钢笔字书端端正正地写着:
祈南
赠傅君
郁嘉木以前有时会拿出来看看,觉得或许是老式胶卷相机自带的质感和低像素才让少年看上去美貌绝伦。
今天见了本人,郁嘉木才发现,完全不是像素的问题,这个男人真人比照片上还好看。
他和爸爸差不多大,起码已经三十五六岁了吧,怎么还那么漂亮?看上去虽然是看得出比自己要老,可也就是二十岁的样子。
郁嘉木想起祈南透着粉的耳垂和脖颈,比之照片上青涩稚嫩的美少年,长成美青年的男人就像是饱满熟透的蜜桃,仿佛只要咬上一口,就能品尝到满口甜蜜的汁液。
……真骚啊。
他不是和爸爸在一起吗?居然还见个男人就这样欲拒还迎地勾引吗?
男同性恋真是种没有节操、随地发情的恶心物种。
郁嘉木厌恶之极地想。
郁嘉木确实很恶心,可与恶心同等的心情,是好奇。
鬼使神差的,郁嘉木隔天又特地挑了同个时间,上了这辆地铁。
然后又遇见了祈南。
地铁上依然人满为患,祈南偷偷走到郁嘉木身边,扶钢管的时候不小心碰到郁嘉木的手。
郁嘉木觉得手背像是被他的指尖电了一下,听见他迭声的对不起。
郁嘉木回过神,一边说着没关系,一边在心底轻蔑地想,难怪爸爸被他迷的神魂颠倒,看上去这么清纯,可真会勾引人,呵。
郁嘉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祈南被郁嘉木看得头都不好意思抬,一到站就走了。他刚走,郁嘉木捡起他落下的素描本。
郁嘉木记起爸爸日记里写的情节:“今天,我捡到了一位同学落在树林椅子上的素描本,他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祈南。我将书送去他的班级,看到一个清秀的少年,和他的画一般可爱美丽。”
郁嘉木翻开素描本,画着一只睡在紫阳花旁的猫咪。
他冷笑了声。
再合上。
这本素描本的封面印着一个特别设计标志,一只鸟,可以分辨出四个字:祈南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