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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羊神箝住拟春剑,右手正欲捅她个对穿,眼前突然迸出刺目寒光,铿铿铿的削击声不绝于耳,旋即头、胸、腹间激痛难忍,像被生生剥下一层皮肉,疼得他双臂乱格犹不能止。
心底忽掠过一丝不祥,及时叠掌,被由下往上的一记呼啸腿刀蹴得肘臂内缩,手背重重撞上头盔下颔,若再慢些许,被这一脚踢个正着。
羽羊盔非要脱首飞去不可,他踉跄斜倒,反足膝部的侧折关节再度稳住体势,借着内藏的螺旋钢圈弹回,料女郎半空中一阵乱剑砍削之后、又借坠势勾腿反蹴。
就算有第二丹田也已力竭,此际便如一只失悬沙包,除了乖乖坠地,再做不了什么,正欲起脚,余光见尘沙中凝出一点璀耀剑芒,哪里是“沙包”该有的样子?
急改蹴人为蹴地,机簧韧劲之所至,兽躯向后跃出,而女郎又至。(他妈的怎地这般棘手!)玉未明号称“三绝”以枪、剑、流星享誉江湖,但武林中最不缺的就是过誉之辈,如连云社名震两湖。
但真正的硬点子也只有洛乘天和忽倾城,羽羊神到得此刻,才惊觉一直以来小瞧了她。反足膝关的机簧设置巧妙,让他较常人更易保持平衡。
但这个优势转瞬间即被言满霜粉碎,女郎没等他站稳便欺进臂围,青芒窜闪,快剑全往他身下招呼,显然不纯是因为身高差距所致,而是意在摧毁膝部的机关。“可恶,该死的贱婢!”
羽羊神双掌翻飞,全仗精钢锻造的弯钩骨甲抵挡,不幸拟春剑与他身上的装备系出同源,韧锐并未稍逊,邵咸尊那厮在铸造自家作品时明显更舍得用料,骨甲被削得碎屑四溅,渐不成形,阔剑却没缺上半角。
羽羊神没想过会被一名娇小的对手压制如斯,玉未明除快剑连击外,砍、劈、剁、抹一应俱全,连剑柄剑首都能作攻击之用,使的已不能说是刀招或剑法,是活用器械的各部位,务求每一动皆造成伤害。
叶藏柯若是力量运使的极致,那她便是完美技巧的化身。羽羊神几乎是以身体接下了后半段的所有招式,若非有羽羊装的防护力,早已体无完肤,化成一团血人。
头盔和锁子甲能挡剑刃,却无法化消刃上所附劲力,照这样砍斩下去,羽羊神很快就会被震死在闭锁严密的铠甲里。怎么怎么可以死在这里?吾岂么能死在个娃娃手中!
狼狈后退的半神羊蹄一顿,十指骨爪劲射而出,掌中同时爆出大蓬腥臭血雾,啪嚓啪嚓一阵翻盖也似的机簧细响,雾中寒星点点,穿红而出,飕飕声不绝于耳。
也不知是从身躯哪处或哪几处射出无数细小暗器,几乎涵盖身前成片的扇形角度,便有数人齐齐围上,也尽都射死了,言满霜着地一撑,侧滚开来,本欲伺机钻进他身侧空门“劈啪!”一声劲风飙响,细索如青竹丝般卷出血雾,不知羽羊神从何处变出,女郎恐缠斗下去肌肤沾上毒雾,这才退了开来。
她起先居高临下的那一砍,是为测试这套装束的防护范围,果然猩手并非是涂黑人掌、裹以毛皮的阳春打扮,甚至不是戴上手套这么简单,至少有外部伪装、防护锁甲、缓冲内衬等三层。
从后头能喷出毒雾,让相当于指甲部位的骨甲射出,肯定有第四第五,乃至更多层的繁复设置。到这种程度已不是手套了,必是假肢才能办到。
言满霜在各地游历踢馆时,见过以类似的杂耍技艺跳大神:受托扮神只游行的艺人踩着高跷,戴上竹编骨架、外覆彩布的“神躯”普通身形的男子摇身一变,顿成身长八九尺高的现世龙神。
身材变高,手掌若不跟着变大,瞧着只觉畸零可笑,毫无威风可延,便以竹笼糊纸做成龙爪巨灵掌,内藏木杆操纵,用缩小牛轭似的半环将木杆连在操纵者的指掌上,也有用丝线的。
如此一来,扮神者在行进间也能控制假手屈伸,瞧着像真的一样,这也被归类在傀儡术的范畴。这套“羽羊装”应是相似原理。
只是制作更精巧,最令人骇异处,在于羽羊神竟是“隔”着这样的机制运使兵器。此人若非是疯子,便是对这门扮大神的傀艺执着到近乎疯魔,费尽心思钻研浸淫,单论技巧,堪称炉火纯青,已臻化境,当世未必能找出第二个人来。和一具跳大傩用的装神傀儡比斗。
就算赢了心里也不舒坦。言满霜倒纵回阶上,落地的模样如一头轻盈的百灵鸟,拟春剑往青石阶一掼,三指剑刃不住嗡嗡颤摇。庵内众人除在偏厢的莫家母女和储之沁走不开。
就连梁燕贞、怜清浅亦出得庵门。阶下抱着鹿韭丹尸身的胡媚世,十三神龙中还活着的忽倾城、无叶和尚全都转过头来,谁也不想错过此战的结果。
血雾消散,月下羽羊神依旧佝偻着背,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破破烂烂,原本看着是毛皮肌肤的地方被利剑削得千疮百孔,露出底下的锁子甲和皮革衬里,盔上更被砍出数道剑痕,隐约可见其下的眉眼之类。
那双黑毛猩猩似的长臂,只余左侧完好,右臂齐肘而失,露出其中一条苍白瘦削、明显短得多的人手,尺寸倒是普通短长,被兽躯衬得益发细小。
五指修长,蓄着略尖的指甲,虽是男子之手,瞧着却甚是阴柔。苍白的枯掌里握着只比玉筷稍粗的暗青鞭柄,柄略长于四寸。
或因如此才能藏入傀儡装之内。若应风色在场,就会发现此柄与“青云绣卷”的玉轴一模一样。
很可能是同样的东西,看来羽羊神的确恪守“游戏”的公平性,投于降界的绣卷不但是奖励、藏着给破解之人看的讯息,同时也暗示了他的身份,如泪血凤奁之于马长声。
除了心里有底的言满霜,余人多是瞠目结舌,先前仿佛从怪谭中走出的妖怪,连在月下都瞧不出破绽、只能来自于幽穷九渊的降界之主,此际就是个戏法穿帮、光环尽失的落魄艺人,令人不忍心发出嘘声。
羽羊神虽能勉强站稳,也仅止于下半身,他的肩头不住起伏,明显还未调匀气息。握鞭之手微颤,不知是慑于“三绝”的武艺,抑或内伤所致。以言满霜的修为和拟春剑之锐,要劈开锁子甲应非难事。
但羽羊神浑身几无外伤,自非女郎刻意留手,怕她使的全是潜劲,劲力透甲而入,真正的目标是经脉脏腑。“不是你。”言满霜微眯杏眸,喃喃道。“你说什呃啊!”羽羊神以手掩口,鲜血溢出指缝,身子又矮了小半截,剧颤不止,瞎子都瞧得出他内伤沉重,而这本能捂嘴的动作,使的仍是套了傀儡假手的猩臂。
言满霜本还存一丝侥幸,寄望他卸下傀儡装后,武功能更上层楼,至此已不必再想。梁燕贞与马长声虽也披甲,起码还是衣服的概念,不会被覆腋肘等关节处,以免影响武功。
但在羽羊神身上早没有这样的限制,连假肢的指掌都以机关操纵,羊蹄反足肯定也是高跷一类,这都不是说脱就能脱掉的,恐怕穿着时也须有专用的支架等,甚或需要旁人协助,代表他没有“临阵褪去傀儡装”的选项。
也就是说解装之后,他很可能不会更强。结合其人操作之灵活,以及那股仿佛天生如此的自然和生物感,似也能佐证这一点,这厮在羽羊神的傀儡装里更自在。
对他来说,人形极可能才是伪装,不得不拿出虚假的一面才得勉强维系,只有穿进傀儡装时,才能做回自己。剥除这层“真我”的言满霜彻底激怒了他,羽羊神掏出一只小小的金匣,将内藏龙眼大小的暗红药丸嚼碎咽下,随手将金匣扔给不远处坐地调息的忽倾城。
“喂喂,垃圾别随地乱扔啊,好没公德心。”但怎么看金匣都是扔给自己的,忽倾城一把抄住,随口笑骂着。仍是那副满不在乎的轻佻神气。
“匣里有这枚‘干坤鸿羽丹’的炼制法门,姑且算是前订。”“条件是打败这位漂亮的小妹子姐姐么?听起来好划算啊。”忽倾城三两下挖开内衬,摊开内藏一张形似符箓的数叠黄纸。
“哇靠,这炼法真的假的?太变态了吧,我可是好人啊。”“马长声服用此丹之前,根基还不如你。”羽羊盔内的竹簧似是被言满霜打坏了。
他原本的声音即使被头盔闷捂,听来仍是阴恻恻的略显尖亢。分明是男子的嗓音,却觉无比阴柔,不像男子。
“而他没有得到正确的服用指示,否则效用当不只如此。你的剑法遇着瓶颈了罢?野路子出身,终究卡在内力这一关上。”忽倾城笑道:“懂了。
阁下要卖的,就是这个正确的服用之法罢?是现场示范吗,好有趣啊,但这玩意我听都没听过,黄纸里写的炼法也太吓人了,老实说你搞花样我也难辨真假,让我出手替你卖命,未免太难。这回我看就先不要呗,有机会再与阁下谈生意啊。”
“有无效果,一刻后便知分晓。忘了告诉你,鸿羽丹不限服用的次数,但间隔同样也讲门道的。”
羽羊神就地坐下,盘折的部位果然在膝部之上,看来羊蹄反足真是踩高跷一类,这下是不演了,盔顶忽冒出丝丝热气,裂开的护面缝里隐约透出红芒,诡秘重重。
只有九渊使者们注意到,他不再以“吾”自称,口吻也无前度之轻佻,甚至有些严肃冷峻,官威甚大,纯以措辞口气来看,倒像忽倾城才是正牌羽羊神。
“还有,你毋须打败她,也不可能打败她,只要撑足一刻即可。我对你并没有更高的期待。”忽倾城剑眉一轩,霍然转至的视线凌厉如剑,听着像是在笑,但狼一般的冷锐眸中却无笑意。
“话说得忒难听,还指望我帮你?”“因为‘三绝’玉未明,不是你此前打败的那些个破铜烂铁,是真正能让你名震东海、跻身顶尖高手之列的狠辣角色。”羽羊神阴恻恻地一笑。
在全心运功化消丹力前,只淡淡说道:“就算唬住了世上所有人,难道你午夜梦回之际,没有怀疑过自己到底够不够格?你的快剑排名有没有掺水,这人能给你答案。”
忽倾城大笑起身,提着双手带长剑与左手长匕铿啷啷一错,转头笑对言满霜:“漂亮的小妹子姐姐,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看来只能得罪啦。”
言满霜拔出拟春剑,随手挽了个剑花,权作热身,俯视男子的杏眸里波澜不兴,仿佛瞧的是条蛆。应风色领阿妍和简豫穿过后院时,整座无乘庵悄静得有些超乎预期。
无乘庵虽不大,好歹也有前后三进,第三进“韩雪色”从未进来过,反正沿檐廊走就一条路,没必要多作停留。
忽听阿妍惊呼:“那那是什么”最末一个“人”字吐之不出,微一踉跄,应风色赶紧停步搂住这张王牌至关重要,可不能随便伤着。
投映于隔院西厢的窗纸之上,是一具斜长坐影,便算上投影拉长的效果,也能瞧出此人枯瘦,颇有几分覆皮髑髅的味道,难怪一向胆大的阿妍径往“鬼”的方向联想。
“是人,不是鬼。”简豫淡道:“不信你瞧。”绣鞋尖一点,一个起落间便掠至西厢房,也没瞧清是伸手或起脚,房门“砰”的一声应势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