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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声响起时,董洁正在画画。
她一直以为写大字与临山水写意画最能平静心态,最容易达到物我两忘、天人合一之境,如若持之以恒,于一个人内在的修养极有好处。
都说知识进入有意识层次,只是学问,进入无意识层次,才是修养。就她自己来说,画画的时候,最能平心静气,很多时候,心思融入山山水水,纵横挥洒间,似乎体悟到了什么,那是一闪念的灵感,略一凝神,便又无迹可寻,时间一久,却又能真切感觉到自己的进步。
只是,不知道别人怎样,她却最是不喜进入状态时被人打搅,大山素来知道她这点,便是有事,也会静悄悄站身边默默相陪,直到她落笔告一段落,才会出声相扰。
“小洁认真凝神的样子最美了!”大山如是说。其实每个人都一样啊,认真做事的时候,往往是最迷人的一刻。
敲门声断断续续,却很有耐心,始终不依不饶的在响。董洁放下画笔,扬声叫:“哥?”
没有应答声。奇怪,明明刚刚还在的,什么时候出去了?
半透明的门纱,依稀可辨来人是个姑娘,董洁打开门“你,有事?”她对这个人没有印象,不认识!
那姑娘似乎有点紧张“我、我找李悠然,他在家吗?”
薰洁摇摇头,偷眼打量,十六七岁的姑娘家,青衣灰裤,一身肥大并不合体的旧衣,浆洗的却是十分干净,垂下的眼睛,董洁因为角度关系,发现她的眼睫毛很长,黑黑的像两排小扇子很是漂亮。她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摸自己的睫毛,不知道会不会像人家这样漂亮啊?
“李悠然是我哥,他刚刚好像出去了。”奇怪。哥哥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一个女孩子?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北京这边,大山还没正式入校上学。自然不会有相识的女同学,要说平日里,两人基本上同进同出,惟一分开的时间,大山都在服装厂忙活,不应该呀。
薰洁皱眉想了想,试探地开口问:“你叫张燕。是吗?”
张燕点点头“对,李悠然跟你提过了吧?我就是、卖给你们房子那家人的女儿,你叫我燕子就可以了。”
她抬头答话,董洁才发现,这姑娘不但睫毛长得好,也有双极漂亮地大眼晴,水汪汪的瞧着楚楚动人,偶尔紧抿一下的唇线,隐约能看得出这是个倔强的有自己主张的女孩子。这点并不明显。基本上,打眼望去,她给人更多的印象,是一团怯生生我见犹怜的感觉。你妈妈是江南水乡地人吧?董洁真想问问,她总觉得一口吴侬软语的江南女儿,格外有一种温柔如水的女人味形之于外。哎,可怜她两世为人,似乎都与这种娇柔的女人味无缘。真是大大的遗憾哪。
“你找我哥有事吗?进来坐吧,他应该待会就回来了。”房子已经过户,钱也一次性给付清了,因为她的父亲正住院手术,考虑到实际上的困难,他们并未要求这家人往外搬。
“不用了,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送来这个。”张燕递过一直提在手里的竹篮。
薰洁好奇的望了望“这是什么?”
张燕揭开布盖,脸色微红道:“我听张爷爷讲,你们只有两个人,平时很少自己做饭,都是出去买着吃。你们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我也没什么可以回报地,喏,中午做了点吃的,想送给你们尝尝。”
绣篮里是白胖可爱的糖三角。和两盘青翠欲滴的青菜,她一边取出来,一边不好意思的笑笑“也没什么好吃的,你们凑合吃点吧。”
薰洁上辈子不好甜食,这一世同样对甜品点心类不感冒,倒是那两盘青菜,瞧着绿油油的很是勾动她的口水。
要说这日子最苦地时候,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填饱自己的胃;而日子最甜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如何犒劳自己的胃——世间的东西,没有哪样能像人地胃,如此忠实和细致地记录着生活的一点一滴的变化。
国人好吃,自古以来,吃上边的花样不断翻新层出不穷。董洁并不是个会在吃字上头很亏待自己的人,毕竟兄妹俩都在长身体的发育期,营养可得跟上,他们又不是没条件讲究。只是,一来因为夏天天热,没有情绪守着烤炉一样的灶台挥汗如雨自己弄东西吃,二来最近忙着专卖店的事,吃上不免就马虎了些,甚至饥一顿饱一顿的,好像重新回到解放前了,呵呵。
“咦,有客人么?”
门再次被推开,大山走了进来,手里提两份炸酱面。
薰洁招手道:“哥,这位
我们送吃的来了,快来谢谢人家啊。”
大山把手中地吃食放到桌子上“张燕,大中午跑来给我们送吃的,真是麻烦你了。你们也不宽裕,你爸又赶上做完手术正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不用记挂我们,真的,我们不亏嘴。”
“不是,我只是想表达一下谢意。”
张燕用手捻着衣角,低声道:“你们买了我家的房子,现在还得在张大爷这儿租房住,我们全家都感到过意不去。爸爸的手术很成功,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他回家后,我们一定联系找房,尽快搬出来。这些只是一点心意,不值什么的,你们不要嫌弃。”
“不着急,房子慢慢找,你爸的身体要紧,”大山邀请她道:“你看,我们今天的午饭挺丰盛,留在这儿一起吃点吧。”
张燕赶紧摇头道:“不了,我得去医院和我妈一起吃,还能替她守会儿床,妈妈也可以休息下。那、你们吃饭吧,我走了。”
“等一下,”董洁跳起来,一阵风卷向里屋。昨天大山回家路上,路过点心铺,特意为她称了一斤奶油味的饼干,她还没吃过;还有半斤多果丹皮——这东西酸酸的开胃,大山一直注意不让家里缺了它。这时一并取出,另从柜子里拿了两瓶水果罐头。
一股脑塞竹篮里。“燕子姐姐,这点东西你拿去吃,算是我和哥哥的一点心意。”
张燕吃了一惊,奶油饼干和水果罐头可都不便宜,她急忙要往外掏“这可不行,你们自己留着吃。很贵呢,我不能收。”
大山阻止道:“收着吧。水果罐头给病人吃最好了,这点饼干,留着在医院陪床的时候挡挡嘴。”
大山送她出门,回来便见董洁双手放桌上托着下巴,眼睛跟着他转来转去,上上下下打量个没完。忍不住轻敲了她头道:“怎么,不认识了?突然这么盯人,看得人怪怪的,快吃饭。”
“哥。有没有人说你很,”她握着大山刚塞过来的筷子比划道:“很帅,哥,有没有人这么跟你说过啊?”
“有啊,我记得类似的话你说过好几遍,忘了?”
薰洁探身向前好奇道:“除了我以外呢?有没有别的女孩子这么讲过?”
“我哪里知道啊?我要学习,要顾着厂里的一些杂事,回来还得把当天学到地东西教给你。操心一日三餐,你看我有时间接触女孩子吗?再说,我认识的人你也都认识。”大山用筷子敲敲她地碗“什么怪问题?吃饭的时候不要胡思乱想。”
“什么嘛,至少,你学校的女同学我都不认得,哥哥乱讲话。”
“我也不熟啊。许多人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薰洁眼珠转了转,脸上浮起笑意“对哦,我记得,有一次和哥哥上街,路上有人打招呼‘李悠然,领妹妹逛街啊?’。人家就站你旁边,哥哥却东张西望四处找人,而且啊,那人明明是初中坐在你隔壁的同学。哥哥偏说人家是你的高中同学,弄得大家都很尴尬。”
“你啊,就哥哥出糗的事记得牢。我在学校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基本上都用来学习了,没什么机会跟女生讲话,不认得很正常啊。小洁,我警告你哦,以后不准再拿这事来刺激哥哥了,听到没?”他挟筷子青菜放她碗里“食不言,寝不语,快吃!”
嗯,貌似哥哥在感情上很迟钝啊,虽说吾家有子初长成,到底是少年不识情滋味,董洁放心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年代地男孩子,一个个都纯情得很,便是像丁睿那样嘴上嚷的凶的家伙,跟美女说话也还是个会面红耳赤心发慌的纯情少男,现在的少男少女,既便彼此心许,最多进展到手拉手已经了不得了,绝无龌龊不洁的想法。
“哥,我吃不了这么多!”
薰洁咬住筷子尖,把自己的饭碗推给大山,口齿有些含糊道“肚子一点都不饿,有点刚吃完早饭就接着吃午饭的感觉。我记得也只画了没多大一会儿画啊,竟然一上午就这么没了,好像被人偷走了几个小时的时间。”
大山白了她一眼“还说呢,是谁赖到太阳照屁股才肯起床啊?起来活动活动,洗洗脸、说说话、逗逗鸟、磨磨蹭蹭吃完早点,可不就是大半个上午耗掉了?”
薰洁笑嘻嘻的挥手道:“我地早晨从中午开始!哎,哥,你再拨点出去,早点你逼着我吃那么多,这时候哪有胃口啊?”
大山知道她饭量不大,从善如流,只给她留下小半碗面条,另挟了些青菜放她碗里“那就多吃些青菜吧,你尝尝,味道很不错。”
边摇头叹息道:“你这悖赖性子,真不知道是怎么养
“当然是哥哥宠出来的罗。”薰洁讨好的冲他笑“哥哥最疼我了,是不是?”
大山看了看她,嘴里自言自语道:“太宠一个人,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薰洁缩缩脖子,自我吹嘘道:“哎呀,哥,我很善解人意的啦。”
“是呀,你这人,优点和缺点一样,都很突出!”
薰洁上下打量他“哥,你今天老打击我。”
“你呀,就该被敲打敲打,哥哥再过不久就要开学了,可没有时间总留在家里陪你啦。唔,新学校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中午有没有时间回来陪你吃饭。”他皱眉。“放你一人在家,我可真不放心。没有人盯着,饭也不知道好好吃,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薰洁做个鬼脸,吐吐舌头,很顽皮的笑道:“九月金秋呢,天气也该凉爽些,我胃口就好了。到时候你看吧,一定蹭蹭蹭的长肉,呵呵,冬天来临前,说不定就会胖成个小肉团。”
大山没有一点信心地耸耸肩“真要胖点才好,身上多点脂肪,冬天也许就少生点病呢?”
病来如山倒,生病的时候自然很难过,不过董洁是典型的乐天派。说的不客气点,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那种性子,这时已全然把自己生病时的苦痛抛诸脑后。举起自己细瘦地胳膊,握拳,想要让大山看她鼓起地肌肉以证明自己真地很健壮。
呃,憋了半天劲,胳膊的肌肉一点凸起的意思都没有,真不给面子。薰洁泄了气,嘴里尤自强辩道:“那个,那啥,我不会运气,呵呵。”
大山握住她细瘦的胳膊,手一张,整个把她上臂最粗的部分包在掌里了。然后沿着她整条胳膊滑下来,手虚虚拢成一个环道:“小洁啊,你胳膊就这么粗,咱不说长不长肉的事,我就问问,光里面的骨头,它差不多也得有这么个粗细吧?”
薰洁赶紧掰开他虚拢地手“哪有这么夸张?我骨架小嘛!”
大山无言的弯肘、握拳,另一手点点自己胳膊上明显地凸起“这才叫肌肉。知道吗?”
薰洁用手戳戳,硬硬的,再搓搓,接着揉揉,大山无奈的松手散开“你以为这是玩具啊?”
她呵呵笑“哥,你从小在山里,爬上爬下,砍柴提水采葯,劳动强度大,当然会锻炼出像样的肌肉来。你觉得,我胳膊上来这么两条,它能看么?”
“强词夺理!”
“嘻嘻,在哥哥跟前,我就是常有理!”
她忽然坐正身子,认真道:“对了,哥,我打算学点东西了。”
大山几口把碗里剩下的面条拨拉到肚子里“有目标了?说来听听。”
“我想学法语!”
薰洁叹息道:“几乎是可以畅通无阻的。但是在法国却不行。法国人坚持这个道理:在法国,请说法语。他们总喜欢说“法兰西例外”哎,真是顽固又可爱的法国人,什么时候我们中国人也能有这份坚持就好了。”董洁伏到桌子上,满面痛苦状,道:“都说法语是世界上最难学地语言之一,要命哦,不学还不行。”
“怎么办?咱们打听打听,有没有教法语的老师,如果可能的话,请老师每天抽一两个小时给辅导一下?”
“现在很多大学生英语都讲得一塌糊涂,这还是学了好几年的成绩。找个合适的英语辅导老师都有难度,更何况很多大学都没开法语课,会法语的人很难找吧?”
不管怎么样,还是找找看吧,她能说一口极流利的英语,法语也会一点点,很有限的一点“哥,不管,你要陪我一起学法语,到时候有个人互相沟通一下,哪怕磕磕巴巴地也比一个人摸索强!”
大山点头道:“当然,难得小洁终于肯勤奋一回,主动提出学点东西,哥哥敢不支持么?”随即眉头微锁“法语,真的很难学?”
薰洁想了想“据说,打开一本英文辞典,半数以上的词汇都源自于法语,英语和法语有百分之三十的相似。还好还好,哥哥的英语学的也不差,应该没有大问题吧?”
应该?大山想,这真是个很不可爱的形容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