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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在驿站内安歇了一夜的三人,递上名贴求见左宗棠。
两江下属之地,历来是清政府高度重视之地,所总督者,无一不是朝廷倚为柱石之臣。左宗棠自收服新疆后,入主军机处,因为脾气不好,和京城那帮庸碌无为的大臣们搞不好关系,这才放到了两江。
就要见到左宗棠了,在院子里等候的沈从云,心情之激动无法言喻。要活沈从云对左宗棠的敬仰之情,当真是入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细数清末,在对外的问题上,能拿的出手的,也就是左宗棠这么一位了。
“沈子归你好大的胆子,到任一个多月,竟也不知道前来拜会本督,一个小小会办,难不成要本督亲自去见你么?”三人见礼之后,左宗棠位置都没让,一开口就朝沈从云发难,这倒是大大的出乎了沈从云的预料。
沈从云露出一丝慌乱之色,随即镇定下来,冷冷一笑,面露倨傲之色朝左宗棠拱手自辨道:“左大人,下官这不是来了么?说实话,要不是大人传见,下官还没时间前来。局里还有一摊子事情,等着我去做呢?”
“大胆,当堂顶撞上官,本督看你这会办小官是不想干了。”左宗棠一声怒喝,面露杀机,身后的两个戈什哈,也都起身喝道:“大胆,还不跪下。”
邵有廉等人,虽然希望沈从云和左宗棠顶着干,可是不能这么顶啊,这不是给左宗棠大把的借口收拾沈从云么?要是左宗棠借机拿下沈从云,在李鸿章那里可没办法交代啊。可是这两人,都惧怕左宗棠的官威,不敢上前帮忙说话,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沈从云又是一声冷笑,伸手摘下头上的顶子,淡淡道:“在下只会做事,不会做官。这会办之职,大人只管收去便是。”
“只会做事,不会做官。”这是左宗棠内心一贯自诩的信条,没曾想这时候被沈从云借来一用了。
“放肆!”左宗棠被说的没话应对,面露怒色,起身拂袖而去,留下堂前三个人面面相觑,偏偏又不好在这里商量对策啥的。邵有廉和聂会办急的头上都冒汗了,沈从云熟知历史,知道左宗棠的为人,料定此君不会往心里去,一派坦然之色。
内堂之中,左宗棠刚进门,胡雪岩便急忙迎上来问:“大人,如何?”
两人昨夜商量好的,利用沈从云没能及时拜见的事情做文章,杀一杀沈从云的锐气的,没曾想沈从云一句“只会做事,不会做官。”顶了回来不说,连顶子都自己摘下来了。试问这样的人,以左宗棠的秉性,又如何下得去手?
“唉!李鬼子好福气啊,得沈子归不亚于老夫得雪岩啊。”左宗棠一声感叹,胡雪岩也愣住了,左宗棠这才将堂上之事说了一下,胡雪岩听了不住的苦笑道:“当初光墉杭州初见大人,似乎也是这么说的。难不成这沈子归,当时在场?”
胡雪岩哪里晓得,左宗棠死后,相关言论事迹被整理出来刊印,后世的作者高阳,拿胡雪岩大作文章,赚足了稿费,其中这一段被沈从云从书里看来,很不客气的借用了。
三人在外堂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没有左宗棠的传话,想走又不敢走,也只能是大眼瞪小眼的干站着。
总算是内堂来人传话道:“总督大人身体有恙,明日再见客。”
三人如同得了赦命,正欲齐齐离开,不曾想内里有人喊了一声:“沈子归留一下,大人有事相询。”
说话的人器宇不凡,面带一种让人看了就产生亲切感的笑容。
邵有廉和聂会办都傻了,齐齐给沈从云打眼色,示意沈从云一定要压住火气,别再顶撞左宗棠,这才悻悻而去。
“在下胡光墉!”来人待邵、聂二人去后,笑着拱手抱拳而道。
我靠,财神爷啊,这下见着活的了。
“沈从云!”
跟着胡雪岩进了内堂,左宗棠正坐在里面等着。这一次,沈从云远远便加快脚步,快步进了内堂,大声道:“沈从云拜见总督大人。”言语之间,少了三分的桀骜,多了三分的敬仰,同时也让左宗棠感觉到,这敬仰是发自内心的。
“好你个沈子归,前倨后恭,难不成真的怕丢了顶子?”左宗棠没有领情,反倒冷冷的讥讽了一句。
沈从云淡然笑笑道:“大人,小看从云了。大人总督甘陕,收复新疆,建立千秋美誉之功勋,从云对大人敬仰之情,发自五内。同时,另有一席话,想对大人说。”
平定新疆之乱,是左宗棠一向引以为傲的功绩,沈从云提起这个,即便是左宗棠,也不由的面露得色,微微笑了笑。
“有话要说?好啊!你沈子归在李少荃那里进言不成,反挨了一摔。大不了,今天的话听的老夫不顺心,也依样画葫芦,给你照样来一下。”左宗棠笑了起来,一手轻轻的缕着胡子。
沈从云倒是没想到,这个事情连左宗棠都知道了,看来真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哼!如此说来,大人和李中堂所想一致,在下也就省得再多言了。告辞!”说罢,沈从云袖子一挥,这就要走人。
“放肆!”左宗棠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接着一声怒喝道:“你给我坐下。”
背对着左宗棠的沈从云,偷偷的笑了笑,继续冷着脸露出执拗的神情,气呼呼的自己搬把椅子坐下了。
“好你个沈子归,李少荃骂你竖子狂生,一点都不冤枉你。老夫内堂之中,当着老夫的面,你也敢如此放肆,信不信老夫这就让人砍了你的脑袋?想必朝廷也不会追求老夫妄杀之罪。”
沈从云心里明白,左宗棠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于是言语上也就不再刺激左宗棠,只是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拿眼睛看左宗棠。
“唉!沈子归啊沈子归,李少荃畏惧洋人,我左宗棠及时怕过洋人?你小子,眼睛长腚上了。”腚者,屁股也,左宗棠倒也不失斯文本色,这么说话就好比有人说“***”说成“他母亲”的一个道理。
沈从云依然不吭声,左宗棠哼了一声道:“来人啊,上茶!”
丫鬟把茶端上来后出去,左宗棠脸色好转,沉声道:“今天你想说什么,老夫就只带一双耳朵。说的好,也就罢了,说的不好,哼哼!”左宗棠威胁起人来,杀气腾腾的,不愧是带兵多年,血里火里滚出来的儒将。
沈从云心里一阵暗笑,表面上一副不快的样子,拱手大声道:“如此,在下妄言了。”说罢,沈从云将在李鸿章那边的论调,又复述了一次。这一次,重点腔调了福州水师的事情,一再重申,法军舰队一定会偷袭福州水师,希望左宗棠上书朝廷,早做防范。
“李少荃啊李少荃,枉你中枢多年,见识居然不如一个从海外归来的后生。”左宗棠听完沈从云的话,不由的一声长叹。自法国人再次寻衅以来,左宗棠旗帜鲜明的主张开战。折子也不知道上了多少,只是两宫有慈禧把持,慈禧对李鸿章信任有加,也不希望和法国人开战,更别说李鸿章一直鼓吹,英美调停议和不远,左宗棠的折子,如同石沉大海。
如今法国人又照会清政府,要求赔款两亿五千万法郎,否则就要用战舰和大炮说话。左宗棠为了这事,已经几天没睡好了。
左宗棠越说越气愤,不由激动的连连咳嗽,一直在门外等候的胡雪岩,急忙进来道:“大人!要传大夫么?”
“不碍的,老毛病了,人上了年纪,浑身没一块地方是舒坦的。”左宗棠挥了挥手,表示没事。
“沈子归,自法夷再度寻衅以来,老夫数度上折子请战,都被朝廷压下了。老夫年纪大了,没多少日子活了,今后就要看你们年轻人的了。”
左宗棠一番话,语气里透着一股沧桑和无奈,听的沈从云心中不由一阵发酸,多么可敬的一个老人啊。中法会订越南条约签订后,大骂:“对中国而言,十个法国将军,也抵不上一个李鸿章坏事。”即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站在福州海岸发出“渡海杀贼”的呐喊,最终客死在福州北门黄华馆钦差行辕任上。
想到这些,沈从云不由的眼睛一酸,站起朝这位千秋柱石之臣躬身道:“大人,保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