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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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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茅一边用手笔划一边吃力地对方有财说道:“船,来了!”

    这个土人少年,如今已经能说简短的宋人句子,再加上手势,与宋人交流已经没有什么障碍。方有财用他用得极是妥贴,每每要与土人交涉,便将带上他,他随着宋人久了,也知道方有财是岛上宋人的“族长”每日都眼巴巴地跟着,偶尔方有财踹他两脚,他也笑嘻嘻的不躲闪。

    “可惜不是宋人,若是宋人,我非得收他做义子不可。”方有财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道。

    这次三远船来的时间要比上次隔得长,方有财知道是去了北边接人,故此大声喝道:“邓肯,邓肯,给我滚出来!”

    穿着宋人服饰的邓肯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衣衫还没有扣好,满脸的大胡子也不曾梳理。

    如果说阿茅是方有财的左膀,邓肯便是方有财的右臂了。淡水是座新建之城,方有财脑子里想的,始终是大宋城池模样,邓肯则曾在欧洲各地游商,既见过威尼斯这般的商业城市,也见过那些塔楼高耸的骑士城堡,对于新城的建设,他提出的一些建议,往往与赵与莒的要求不谋而合。

    笔此,邓肯在淡水的地位也变得重要起来,从最初卖苦力的,到如今的管家跟班。这地位一重要,他的心思便开始转动,如今更是勾上了一个土人姑娘,整日里如胶似漆的。方有财想不明白,那土人姑娘为何就会看上他这个浑身毛茸茸的番佬,也不明白,邓肯为何会迷上那个又瘦又黑的土人姑娘。

    “王八瞧绿豆。瞅对了眼儿。”他在心中如此想。

    “船来了,你小子领人去接,干活卖力些,不要将力气尽耗在你那个黑猴般的女人身上!”方有财吼道。

    “放心放心。管家只管放心!”邓肯大大咧咧地包揽。但称呼还只是管事地方有财为管家。便将自家那威尼斯商人的小心思尽数露了出来,他走到外边没一会儿,又飞窜了回来:“管家,船上挂着大树旗呢!”

    这是旗号暗语,若是三远船上挂着乡了大樟树的旗帜,便说明赵与莒随船来了。方有财听得一激淋,元夕才刚过,大郎便随船到了淡水,若非有要事,他绝不会如此。

    “敢紧收拾好地方。准备大郎在此住着,阿茅你这蠢货,也不知告诉我那上头挂着樟树旗,若是误了事,看我不拧下你的狗头!”方有财骂道,阿茅丝毫不恼,这方管事虽说口中总是抱怨责骂。可除了偶尔踹屁股两脚外,倒不曾见他真地如何凶狠过。

    淡水一瞬间便躁动起来,原本按部就班地人,都被赶得团团转。方有财换了身衣衫,命人备好车马,小跑着赶往码头。当他到地时候,三远船已经开始靠岸。不一会儿。赵与莒与赵子曰便出现在他眼前。

    有几个月不曾来了,赵与莒看到如今的淡水时。禁不住眼前一亮。

    与他初来时还只是些高脚木屋不同,如今的淡水,已经砌起了一排排砖屋,放眼望去,远处的山岗之上,砖屋整齐地排列着,宛若一队队卫兵。在砖屋外边,是用砖砌起的墙,在砌这墙时,内外各用了两层砖,砖中间则用土夯实来。因为人工不足的缘故,这砖墙还不是很长,未能完全取代原先的木栅栏,只是在大门附近有着二十余丈。自大门处用碎砖、砂石和粘土铺就的道路,宽有一丈五左右,一直延继了足有两百余丈,笔直地通到码头这边来。码头也全部换了砖砌,看上去极是整齐,码头边上挖出了地基,不过还未曾建屋,这应当是日后的仓房。

    如果说几个月前他见到的只是荒地,那么如今他见到地已经有了小镇雏形,而且不是大宋的那种脏乱小镇,而是和他后世记忆中差不多的、因为工业时代而来的那种交通便利、干净整洁的小镇。

    “这便是这便是淡水!”

    下得船来,杨妙真瞪大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她原以为,海外之地必然是蛮荒瘴疬,若不是不毛之地,便是千里莽荒。可现在她眼前的淡水,比起任何她见过的地方都要整洁干净。

    除了远处地镇子让她惊讶之外,更让她惊讶的是山脚下与淡水河之间那广阔的田地。

    赵与莒迁到淡水来的庄户前后加起来共有三十余户,耕牛六十五头这是他想方设法弄来的,已经是在不惊动官府的情形下能弄到得最多数目了,其中大半倒是石抹广彦自乱成一团的金国弄来。除此之外,还有八十余匹马,与牛相比,从金国弄马来反而轻松些。这三十余户庄户加上六十五头耕牛,几乎是日日不停,在原本是一片荒野地淡水河北岸,开辟出大片地良田。田边还特意留下沟渠,方便防旱排涝,从港口处望过去,这些沟渠将田地分割成一大块又一大块的,宛若棋盘一般。

    “这便是淡水!”杨妙真又叹了口气,这样一块地方,如果没有瘴疬,那与人间乐土有何差别?

    “河之北岸,尽数是我家主人地。”赵子曰不失时机地道:“只要有人手,我家便可在此辟出万倾良田!”

    “何止万倾,十万倾、百万倾也不只!”方有财不知道这位美艳矫健的少女是谁,但见她能站在赵与莒身侧,想来至少也与家中义学少年身份相当,因此笑道。

    “极目所见之地,尽数是我们的。”赵与莒抿着嘴,说出一句此时众人尚不明白的话来:“视线之外,也是我们的。”

    “大郎,我备好了车马,请大郎上车吧!”方有财又笑着道:“一路风浪颠簸,大郎先去休息一会儿?”

    “这先不急。方管家,我问你,那些屋子建的如何,是否够用了?”赵与莒再次称呼方有财为管家。方有财心中一动。这绝不是口误。赵与莒也几乎从不出现口误,他呼自己为管家,那便是有意提拔自己了。

    “回大郎,一共建成了三百四十大间,其中一百二十大间已经是上梁布瓦,如今便可住人了!”

    “开出多少田亩?”

    “义学少年每日都在算,咱们用的是曲辕犁,如今开出了五千余亩!”一说起田来,方有财脸上地笑容便再也按捺不住。(注1)

    此时粮食产量极低,便是湖州明州这般上田。最高亩产也不过五六石(注2),均产不过三至四石,这五千余亩,年产有两万石,淡水一年两熟,约是四万石,若是抓紧时间再开出些田来。那便无须再从大宋运粮了。

    不过,要想将这数千亩地都种上,又得需要大量劳力,靠几十户庄客,倒是有些为难。赵与莒看了看身后,自己此次随船来的,虽说多是工匠。不过有些工匠暂时找不到用武之处。也可以改行耕种。

    李锐在船上等候良久,还未接得下船通知。心中早有些焦躁不安。明明听得水手说已经到了,为何半晌仍不放他们出去?

    他有些迫不及待要看看自己即将居住的所在了,若如同那悬岛般,只是座到处是石头树木的岛,这许多地义军如何能住得下!

    终于,他听到了竹哨声响,那些被称为义学少年地执事,都是用这竹哨声传递些简单消息,比中开饭、就寝之类地,李锐现在也分得清一些了。他蹦了起来,抓起自家的小包,大声嚷道:“下船了!”

    “李锐,你不是最不愿来的么,为何如今却如此高兴?”有个工匠笑话他道。

    “哼!”李锐瞪了他一眼。

    他会如此变化,却是因为一事,在悬岛上时,为了尽快让义学少年与这些义军熟悉,赵与莒曾组织过一次演练。义学少年先是做了队列练习,然后都拿着布包石灰扎住头的竹枪,与双倍于他们的义军打过一场混战。虽说义军都有厮杀经验,混战之时也有些马虎,可最后纪律严明的枪阵几乎完好无损地将义军全部“刺杀”这战果让李锐极为震憾。

    他虽说崇拜叔父,却不是笨人,这让他意识到,陆佑平所说的“规矩”是如何重要。他听得义军中老人赞道,当初岳爷爷领的岳家军,便是靠着“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规矩,逼得金人哀叹“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自己若想长大后能助叔父一臂之力,这规矩,还真得好好学学!

    此次来流求的,只有三远船,至于雇请来地那三艘海船,一是因为船速跟不上三远船,二则是不希望他们知晓通往淡水的航道,因此未曾前来。每艘船上仍有七八个义学少年,负责约束他们之人,经过这些时日,他们早与义军熟识了。下船之后,按着事先约定,众人排成队列,虽说还有些散漫,却总算未曾在码头滞留,纷纷走向淡水。

    这砖铺的道路,让众人觉得格外奢侈。

    此刻,赵与莒、杨妙真还有方有财,却乘在马车之上,先一步到了这新镇之中。

    过了镇子大门,杨妙真更是惊叹,若是放在赵与莒穿越的那个时代,这样的屋子属于老企业建的职工宿舍,可放在这个时代,却既整齐美观,又节约时间。赵与莒特意问了下水道之事,淡水常年气温偏高,若是卫生做得不好,只怕会有各种疫病流行。

    “在这地下用砖砌着,那个番人邓肯出了不少主意。”方有财实话实说。

    赵与莒“哦”了声,邓肯给扔到流求来之后,他几乎忘了这个威尼斯商人,如今看来,将他扔在此处正是合适的。罗马人有建各种水道地传统,修下水道,倒确实算是个内行。

    “黄花蒿移植得如何,可曾种活了?”

    “大郎反复交待的事情,小人哪敢怠慢?”方有财道:“种活了,种活了一大片,秋爽每日都去看,只是味道却不好闻。”

    提起黄花蒿,方有财便觉得反胃,凡是在淡水的工匠庄户,每隔两日便得饮上小半碗黄花蒿汗兑水,秋爽要领着人察看登记的。众人现在都知道流求乃海外蛮荒,可能有瘟疫瘴疬,而这水便能解此,因此都不敢敷衍应付。因为这草需得新鲜草汁才可,故此去年十月时,赵子曰连着泥土送来一大片,都被种在淡水附近的荒坡上,每日都有人照看。

    “若不想死,这黄花蒿水都得喝,我也不例外。”赵与莒看了杨妙真一眼:“四娘子,我怕义军未必肯喝,到时还须劳烦你了。”

    杨妙真瞪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赵与莒也不管她,自顾自走进一幢屋子里,察看屋子是否合牢固。这屋子粘合剂自然不是水泥,而是沙子、粘土与石灰的混合物,虽然比不得水泥牢固,建平房却已经绰绰有余了。屋子未曾粉刷,因此看上去还有些简陋,面积大约有后世的四十平方米,只有前门没有后门,到时用木板或砖头将中间隔开,后间可为卧室,前边便是堂屋了。屋子开了两扇窗,前后相对,故此也不觉气闷。

    赵与莒等等头,出了屋子又道:“去义学看看。”

    义学是关键所在,赵与莒反复交待过,要优先建义学,义学地图址都是他亲手画地,故此方有财道:“大郎,义学在这镇子中间,用砖墙围着的便是。”

    “哼!”杨妙真撇了下嘴,觉得极是无趣。那日在悬岛之上,赵与莒既未惩罚赵子曰,也未对他擅自对杨妙真提条件之事做出评价,杨妙真起初还有些想兴师问罪,可遇到赵与莒提也不提那事,反倒让她心虚起来。故此,这些日子,她都尽可能不与赵与莒说话,在船上相遇时,也只是以目示意罢了。

    义学都已经上了梁铺了瓦,共是十间宽敞地大屋子,便是窗户,也比那些住的屋子要大上许多,使得里头亮堂堂的。赵与莒先是点头,又是摇头:“少了,仅这一次便有六百零五人须得入学。”

    “入学,入学做什么?”杨妙真终于忍不住问道:“莫非你还想叫他们读书识字考秀才得功名?”

    “希声、阿妤,包括子曰,都是我家义学里出来的。”赵与莒看了她一眼:“他们你都认识,觉得如何?”

    “义学少年尽数家中义学出来的?”杨妙真瞪大了眼睛道。

    “将围墙扩大来,这周围的四排房子都包进去,义学孩童尽数住在此处,另辟一座院子开办女学,阿婉此次随我来了,她与阿茹一起,照看女童。”赵与莒继续吩咐。

    注1:牛一天能耕地两亩多,延安大生产时,一个外号大洋马的战士尹光普,一天开垦四亩二这还不是最高的纪录,国人之吃苦耐劳,由此可见一斑。六十头牛按日均一亩算,开出五千亩田需得八十余天,近三个月。

    注2:宋人高斯得耻堂存稿中载:浙人治田,其熟也,上田收五六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