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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门响,她惊跳起来。门口,江苇站在那儿,高大、黝黑。一绺汗湿的头发,垂在宽宽的额前,一对灼灼逼人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她。他只穿著汗衫,上面都是油渍,衬衫搭在肩上。一条洗白了的牛仔裤,到处都是污点。她望着他,马上发出一声热烈的喊声:“江苇!”
她扑过去,投进他的怀里,汽油味,汗味,男人味,混合成那股“江苇”味,她深吸了口气,攀住他的脖子,送上她的嘴唇。
他手里的衬衫落在地上,拥紧了她,一语不发,只是用嘴唇紧压着她的嘴唇,饥渴的,需索的,热烈的吻着她。几百个相思,几千个相思,几万个相思都融化在这一吻里。
然后,他喘息着,试着推开她:“哦,柔,我弄脏了你。”他说:“我身上都是汗水和油渍,我要去洗一个澡。”
“我不管!”她嚷着:“我不管!我就喜欢你这股汗味和油味!”
“你却清香得像一朵茉莉花。”他说,吻着她的脖子,用嘴唇揉着她那细腻的皮肤。“你搽了什幺?”
“你说对了,是一种用茉莉花制造的香水,爸爸的朋友从巴黎带来的,你喜欢这味道吗?”
他骤然放开了她。
“我想,”他的脸色冷峻了起来,声音马上变得僵硬了。
“我是没有什幺资格,来研究喜不喜欢巴黎的香水的!”
“江苇!”她喊,观察着他的脸色。“我我”她嗫嚅起来。“我以后再也不用香水。”
他不语,俯身拾起地上的衬衫,走到壁橱边,他拿了干净的衣服,往浴室走去。
“江苇!”她喊。
他站住,回过头来瞅着她,眼神是暗淡的。
“我在想,”他静静的说:“汗水味,汽油味,如何和巴黎的香水味结合在一起?”
“我说了,”她泫然欲涕。“我以后再也不用香水。你你”泪水滑下了她的面颊。“你要我怎幺样?好吧!你有汽油吗?”
“你要干什幺?”
“用汽油在我身上洒一遍,是不是就能使你高兴了?”
他看着她,然后,他拋下了手里的衣服,跑过来,他重新紧拥住她,他吻她,强烈的吻她,吻像雨点般落在她面颊上、眼睛上、眉毛上、泪痕上、和嘴唇上。他把她的身子紧揽在自己的胳膊里,低声的、烦躁的、苦恼的说:“别理我的坏脾气,柔,三天来,我想你想得快发疯了。”
“我知道,”她说:“我都知道。”
“知道?你却不来呵!”
“妈妈这两天,尽在挑毛病,挑每一个人的毛病,下课不回家,她就盘问得厉害。”
“你却没有勇气,对你的母亲说:妈妈,我爱上了一个浪子,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一个修理汽车的工人,一个没读过大学,只脑瓶自己的双手和劳力来生活的年轻人!你讲不出口,对不对?于是,我成为你的黑市情人,公主与流氓,小姐与流浪汉,狄斯耐笔下的卡通人物!只是,没有卡通里那幺理想化,那幺完美,那幺圆满!这是一幕演不好的戏剧,柔。”
“你不要讲得这样残忍,好不好?”柔勉强的说:“你不是工人,你是技师”
“我是工人!”他尖刻的说,推开她来,盯着她的眼睛:“柔,工人也不可耻呀!你为什幺要怕‘工人’这两个字?听着,柔,我靠劳力生活,我努力,我用功,我写作,我力争上游。我浑身上下,没有丝毫可耻的地方,如果你以我为荣,我们交往下去!如果你看不起我,我们立即分手,免得越陷越深,而不能自拔!”
她凝视他,那对恼怒的眼睛,那张倔强的脸!那愤然的语气,那严峻的神情。她瑟缩了,在她心底,一股委屈的,受侮的感觉,很快的涌升上来,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里。自从和他认识,就是这样的,他发脾气,咆哮,动不动就提“分手”好像她是个没人要的,无足轻重的,自动投怀送抱的,卑贱的女人。为什幺要这样?为什幺?那幺多追她的男孩子,她不理,却偏偏要来受他的气?为什幺?为什幺?
“江苇,”她憋着气说:“如果我看不起你,我现在干嘛要站在这里?我是天生的贱骨头,要自动跑来帮你收屋子,抄稿子!江苇!”眼泪涌进了她的眼眶:“你不要狠,你不要欺侮人,不是我看不起你,是你看不起我,你一直认为我是个养尊处优的娇小姐!你打心里面抗拒我,你不要把责任推在我身上,要分手,我们马上就分手!免得我天天看你的脸色!”
说完,她转身就向门口冲去,他一下子跑过来,拦在房门前面,他的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他闪亮的眼睛里燃着火焰,烧灼般的盯着她。
“不许走!”他简单而命令的说。
“你不是说要分手吗?”她声音颤抖,泪珠在睫毛上闪动。
“你让开!我走了,以后也不再来,你去找一个配得上你的,也是经过风浪长大的女孩子!”她向前再迈了一步,伸手去开门。
他马上把手按在门柄上,站在那儿,他高大挺直,像一座屹立的山峰。
“你不许走!”他仍然说,声音喑哑。
她抬眼看他,于是,她看出他眼底的一抹痛楚,一抹苦恼,一抹令人心碎的深情,可是,那倔强的脸仍然板得那样严肃,他连一句温柔的话都不肯讲呵!只要一句温柔的话,一个甜蜜的字,一声呼唤,一点儿爱的示意她会融化,她会屈服,但是,那张脸孔是如此倔强,如此冷酷呵!
“让开!”她说,色厉而内荏。“是你赶我走的!”
“我什幺时候赶你走?”他大声叫,暴躁而恼怒。
“你轻视我!”
“我什幺时候轻视过你?”他的声音更大了。
“你讨厌我!”她开始任性的乱喊。
“我讨厌我自己!”他大吼了一句,让开房门。“好吧!你走吧!走吧!永远不要再来!与其要如此痛苦,还是根本不见面好!”她愣了两秒钟,心里在剧烈的交战,门在那儿,她很容易就可以跨出去,只是,以后就不再脑歧进来!但是,他已经下了逐客令了,她已没有转圈的余地了。眼泪滑下了她的面颊,她下定决心,甩了甩头,伸手去开门。
他飞快的拦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你真走呵?”他问。
“难道是假的?”她啜泣起来。“你叫我走,不是吗?”
“我也叫你不要走,你就不听吗?”他大吼着。
“你没有叫我不要走,你叫我不许走!”她辩着。
他的手紧紧的箍着她的身子,她那含泪的眼睛在他面前放大,是两潭荡漾着的湖水,盛载着满湖的哀怨与柔情。他崩溃了,倔强、任性、自负都飞走了,他把嘴唇落在她的唇上。苦楚的、颤栗的吸吮着她的泪痕。
“我们在干什幺?”他问:“等你,想你,要你,在心里呼唤了你千千万万次。风吹门响,以为你来了,树影投在窗子上,以为你来了,小巷里响起每一次的脚步声,都以为是你来了。左也盼,右也盼,心不定,魂不定,好不容易,你终于来了,我们却乱吵起来,吵些什幺?柔,真放你走,我就别想活着了。”
哦!还能希望有更甜蜜的语言吗?还能祈祷有更温柔的句子吗?那个铁一般强硬,钢一般坚韧的男人!江苇,他可以写出最动人的文字,却决不肯说几句温柔的言辞。他能说出这篇话,你还能不满足吗?你还能再苛求吗?你还敢再生气吗?她把脸埋在他那宽阔的胸前,哭泣起来。
她那热热的眼泪,濡湿了他的汗衫,烫伤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紧揽着她的头,开始用最温柔的声音,辗转的呼唤着她的名字。
“柔,柔,柔,柔!”
她哭泣得更厉害,他心慌了。
“柔,别哭,柔,不许哭!”
听他又用“不许”两个字,柔只觉得心里一阵激荡,就想笑出来。但是,眼泪还没干,怎能笑呢?她咬着嘴唇,脸颊紧贴在他胸口,不愿抬起头来,她不哭了。
“柔,”他小心的说:“你还生气吗?”
她摇摇头。
“那幺,柔,”他忽然说:“跟我去过苦日子吧,如果你受得了的话!”
她一惊,抬起头来。
“你是什幺意思?”她问。
“结婚。”他清楚的说:“你嫁我吧!”
她凝视他,然后,她伸出手来,抚摩他那有着胡子茬的下巴,那粗糙的面颊,那浓黑的眉毛,和那宽宽的、坚硬的、能担负千钧重担般的肩膀。
“你知道,现在不行。”她温柔地说:“我太小,爸爸和妈妈不会让我这幺小就结婚,何况,我才念大学一年级,我想,在大学毕业以前,家里不会让我结婚。”
“一定要听‘家里’的吗?”他问。
她垂下睫毛。
“我毕竟是他们的女儿,对不对?这幺多年的抚养和教育,我是无法拋开不顾的。江苇,”她再抬起眼睛来。“我会嫁你,但是,请你等我!”
“等多久?一个月?两个月?”
“你明知道,等我大学毕业。”
他不讲话,推开她的身子,他又去捡起他的内衣和毛巾,往浴室走去。柔担忧的喊:“江苇,你又在生气了!”
江苇回过头来。
“我不在乎等你多久,”他清清楚楚的说:“一年、两年、三年十年都没关系,但是,我不做你的地下情人,如果你觉得我是个不能公开露面的人物的话,你就去找你那个徐中豪吧!否则,我想见你的时候,我会去找你,我不管你父母的看法如何!”
柔低下头去。
“给我一点时间,”她说:“让我把我们的事先告诉他们,好吗?”
“你已经有了很多时间了,我们认识已经半年多了。”他钻进浴室,又伸出头来。“你父母一定会反对我,对不对?”
她摇摇头,困惑的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稳櫎─”他肯定的说:“却非常知道。”
他钻进浴室去了。她沉坐在椅子里,用手托着下巴,深深的沉思起来。是的,她不能再隐瞒了。是的,她应该把江苇的事告诉父母,如果她希望保住江苇的话。江苇,他是比任何男人,都有更强的自尊,和更深的自卑的。
晚上,柔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十点多钟了。父亲不在家,母亲正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这是个好机会,假如她要说的话,母女二人,正好可以做一番心灵的倾谈。她在母亲身边坐了下来。
“妈!”她叫。
“哦,”婉琳从电视上回过头来,一眼看到柔,马上心头火冒。“你怎幺回来这样晚?女孩子,不好好待在家里,整天在外面乱逛,你找骂挨呢!”
“妈,”柔忍耐的说:“我记得,前两天的早饭桌上,我们曾经讨论过,关于我交男朋友的问题。”
“哦!”婉琳的精神全来了,她注视着柔。“你想通了,是不是?”
“什幺东西想通了?”柔不解的。
“妈说的话呀!”婉琳兴奋的说,用手一把揽住女儿的肩膀:“妈的话不会有错的,都是为了你好。你念大学,也是该交男朋友的年龄了,但是,现在这个社会,男孩子都太坏,你一定要把人家的家庭环境弄清楚。你的同学,考得上台大,当然功课都不错,家庭和功课是一样重要,父亲一定要是上流社会的人”
“妈!”柔的心已经沉进了地底,却依然勉强的问了一句:“什幺叫上流社会?”
“怎幺?”婉琳张大了眼睛。“像我们家,就是上流社会呀!”
“换言之,”柔憋着气说:“我的男朋友,一定要有一个拥有‘云涛’这种事业的父亲,是不是?你干脆说,我的男朋友,一定要家里有钱,对不对?”
“哎呀,柔,你不要轻视金钱,”婉琳说:“金钱的用处才大着呢!你妈也是苦日子里打滚打过来的。没钱用的滋味才不好受呢!你别傻,我告诉你,家世好的孩子不会乱转你的念头,否则呀”她拉长了声音。
“怎样呢?”柔问。
“那些穷小子,追你还不是冲着你父亲有钱!”
柔机伶伶打了个冷战。
“妈,你把人心想象得太现实了。你这幺现实,当初为什幺嫁给一文不名的爸爸呢?”
“我看准你爸爸不会穷的,”婉琳笑着说:“你瞧,你妈眼光不坏吧!”
柔站起身来,她不想和母亲继续谈下去了,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她们之间,有一条不能飞渡的深谷!她用悲哀的眼光望着母亲,幽幽的说:“妈,我为你伤心。”
“什幺话!”婉琳变了色:“我过得好好的日子,要你伤心些什幺?你人长得越大,连话都不会说了!讲话总得讨个吉利,伤什幺心呢?”
柔一甩头,转身就向屋里走,婉琳追着喊:“你急什幺急呀?你还没说清楚,晚上你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和徐中豪在一起?”
“让徐中豪滚进十八层地狱里去!”柔大声叫:“让爸爸的钱也滚进十八层地狱里去!”她跑走了。
婉琳愣了。呆呆的坐在那儿,想着想着,就伤起心来了。
“怪不得她要为我伤心呢!”她自言自语的说:“生了这样的女儿,怎幺能不伤心呢!”
晚上,台北是个不夜城,霓虹灯闪烁着,车灯穿梭着,街灯耸立着。云涛门口,墙上缀满了彩色的壁灯,也一起亮着幽柔如梦的光线。
子健冲进了云涛,又是高朋满座!张经理对他睐睐眼睛,小李对他扮了个鬼脸,两人都把头侧向远远的一个墙角,他看过去,一眼看到晓妍正一个人坐在那儿,面前杯盘狼藉,起码已吃了好几盘点心,喝了好几杯饮料。他笑着赶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来,陪笑的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晓妍不看他,歪过头去望墙上的画,那是一幅雨秋的水彩,一片朦朦胧胧的绿色原野,上面开着许多紫色的小野花,有个赤足的小女孩,正摇摆着在采着花束。“对不起,别生气,”他再说了一句。“我妈今天好不容易的抓住了我,问了几百个问题,说什幺也不放我出来,并不是我安心要迟到。”
晓妍依然不理他,仰起头来,她望着天花板。
他也望望天花板。
“上面没什幺好看的,只是木板和吊灯。”他笑嘻嘻的说:“如果你肯把目光平视,你对面正坐着一个英俊‘稍’傻的青年,他比较好看。”
她咬住嘴唇,强忍住笑,又低头去看自己的沙发,用手指在那沙发上乱划着。“沙发也没什幺好看,”他再说:“那花纹看久了,就又单调又没意思,绝不像你对面那张脸孔那样千变万化,不信,你抬起头来看看。”
她把脸一转,面对墙壁。
“怎幺,你要参禅呀?还是被老师罚了?”
她一气,一百八十度的转身,面向外面,突然对一张桌子上的客人发起笑来,他回头一看,不得了,那桌上坐着五六个年轻男人,她正对他们大拋媚眼呢!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慌忙说:“晓妍,晓妍,不要胡闹了,好不好?”
晓妍不理他,笑容像一朵花一般的绽开。该死!贺子健,你碰到了世界上最刁钻最难缠的女孩子,偏偏你就不能不喜欢她。他深吸了口气,忽然计上心来,他叫住了一个服务小姐:“喂,我们云涛不是新出品一种冰淇淋,就是好大好大一杯,里面五颜六色有七八种味道,有新鲜草莓,什锦水果,顶上还有那幺一颗鲜红的樱桃,那个冰淇淋叫什幺名字呀?”
“是云涛特别圣代。”服务小姐笑着说。
“哦,对了,云涛特别圣代,你给我一客!”
晓妍迅速的回过头来了,叫着说:“我也要一客!”
子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笑着说:“好不容易,总算回过头来了,原来冰淇淋的魔力比我的魔力大,唉唉!”他假装叹气。“早知如此,我一坐下来就给你叫客冰淇淋不就好了,费了我这幺多口舌!”
晓妍瞪视着他,噗哧一声笑了。笑完了,她又板起脸来,一本正经的说:“我警告你,贺子健,以后你跟我订约会,敢迟到一分钟的话,我们之间就算完蛋!”“是的,小姐。我遵命,小姐。”子健说,又叹口气。自言自语的再加了句:“真不知道是哪一辈子欠了你的债。”
“后悔和我交朋友,随时可以停止。”她说,嘟起了嘴唇。
“反正我也不是好女孩。”
“为什幺你总是口口声声说你不是好女孩?”子健不解的问。“在我心目里,没有别的女孩可以和你相比,如果你不是好女孩,怎样的女孩才是好女孩?”
“反正我不是好女孩!”她固执的说。“我说不是就不是!”“好好好,”子健无可奈何的说:“你不是好女孩,反正我也不是好男孩!坏女孩碰着了坏男孩,正好是一对!”
“呸!谁和你是一对?”晓妍说,却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她的笑那样甜,那样俏皮,那样如春花之初绽,如朝霞之初展,他又眩惑了。他总是眩惑在她的笑里、骂里、生气里、欢乐里。他眩惑在她所有的千变万化里。他不知不觉的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叹息的、深切的、诚挚的说:“晓妍,我真形容不出我有多喜欢你!”
晓妍的笑容消失了,她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悄悄的抽回了自己的手,默默的垂下了眼睫毛。子健望着她,他不懂,每回自己涉及爱情的边缘时,她总是这样悄然的静默下来,如果他想做进一步的试探,她就回避得比谁都快。平日她嘻嘻哈哈,快乐而洒脱,一旦他用感情的句子来刺探她,她就像个受惊的小鸟般,扑扑翅膀,迫不及待的要飞走,吓得他只好适可而止。因此,和她交往了三个多月,他们却仍然停止在友谊和爱情的那一条界线上。这,常带给他一种痛楚的压力,这股压力奔窜在他的血管里,时刻都想腾跃而出,但是,他不敢,他怕吓走了她。谁能解释,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却会害怕爱情?
冰淇淋送来了,服务小姐在递给子健冰淇淋的同时,也递给他一张纸条,他打开纸条来,上面写着:“能不能带你的女朋友到会客室来坐坐?爸爸”他没料到这时间,父亲还会在云涛。他抬起头,对服务小姐点头示意,然后,他把纸条递给晓妍。
晓妍正含了一大口冰淇淋,看到这纸条,她吓了一大跳,瞪着一对略略吃惊的眸子,她看着子健。子健对她安慰的笑笑,说:“你放心,我爸爸并不可怕!”
晓妍费力的把那一大口冰淇淋咽了下去。当然,她早已知道子健是云涛的小老板,也早已从姨妈嘴中,听过贺俊之的名字。只是,她并不了解,姨妈和贺俊之,已超越一个画家和画商间的感情,更不知道,贺俊之对于她的身分,却完全一无所知。
“你什幺时候告诉你爸爸,你认识我的?”她问。
“我从没有对我爸爸提过你,”他笑着说。“可是,我交了个漂亮的女朋友,这并不是个秘密,对不对?我早就想带你去我家玩了。你也应该在我父母面前露露面了。”
“为什幺?”她天真的问。
为什幺?你该死!他暗中咬牙。
“晓妍,”他深思的问:“你对爱情认真过吗?”
她怔了怔,然后,她歪着头想了想。
“大概没有,”她说:“说老实话,我到现在为止,还根本不知道什幺叫爱情。”
他紧盯着她。
“你真不知道吗?”他憋着气问。“即使是在最近,你心里也从没有要渴望见一个人,或者为他失眠,或者牵肠挂肚,或者”
“喂喂!”她打断了他。“你再不吃,你的冰淇淋都化掉了。”
“让它化掉吧!”他没好气的说,把杯子推得远远的。“我真不知道你这种吃法,怎幺能不变成大胖子?如果你的腰和水桶一样粗,脸像烧饼一样大,我可能也不会这样为你发疯了。我现在希望你马上变成大胖子!最好胖得像猪八戒一样!”“喂喂,”她也把杯子推开。“你怎幺好好的咒我像猪八戒呢?你怎幺了?你在和谁发脾气?”
“和我自己。”子健闷闷的说。
“好吧!”晓妍擦擦嘴“我也不吃了,你又发脾气,又咒人,弄得我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你没胃口是因为你已经吃了太多的蛋糕。”子健气愤愤的冲口而出。
晓妍瞅着他,然后,她站起身来。
“如果我需要看你的脸色,我还是回家的好,我不去见你的老爸了!你的脸已经拉长得像一匹马,你老爸的脸一定长得像一匹驴子!”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非跟我去见爸爸不可!”他说。
“我不去!”她任性的脾气发作了。
“你非去不可!”他也执拗起来。
她挣脱了他,提高了声音:“你别拉拉扯扯的好不好?”
他重新抓住了她的手腕。
“跟我进去!”他命令的说。
“我不!”
“跟我进去!”
“我不!”
敖近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了,服务小姐又聚在一块儿窃窃私语。子健心中的火焰迅速的燃烧了起来,一时间,他觉得无法控制自己体内那即将爆发的压力,从来没有一个人让他这样又气又爱又恨又无可奈何!不愿再和她捉迷藏了,不愿再和她游戏了。他捏紧了她的胳膊,把她死命的往会客室的方向拉去,一面咬牙切齿的说:“你非跟我进去不可!”
“不去!不去!不去!”晓妍嘴里乱嚷着,一面拚命挣扎,但是子健力气又大,捏得她的胳膊其痛无比,她就身不由己的被他拉着走。她越挣扎,子健握得越紧,她痛得眼泪都迸了出来,但她嘴里还在猛喊:“不去!不去!不去!”
就这样,子健推开了会客室的门,把晓妍一下子“摔”进了沙发里,晓妍还在猛喊猛叫,子健的脸色气得发青,他阖上房门,大声的说:“爸爸,这就是我的女朋友,你见见吧!”
俊之那样惊愕,惊愕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站起身来,看看子健,又看看晓妍。晓妍蜷在沙发里,被子健那一摔摔得七荤八素。她的头发蓬松而零乱,满脸泪痕,穿著一件长袖的、紧身的蓝色衬衫,一条绣花的牛仔裤﹔好熟悉的一身打扮,俊之盯着她。那张脸孔好年轻,不到二十岁,虽然泪痕狼藉,却依然美丽动人,那翘翘的小鼻头,那翘翘的小嘴,依稀仿佛,像那幺一个人。他看着她,一来由于这奇异的见面方式,二来由于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和这身服装,他呆住了。
晓妍缩在沙发里,一时间,她心里有点迷迷糊糊,接着,她就逐渐神思恍惚起来。许多画面从她脑?锫庸矶嗑迷兑郧暗募且洌矶嗤闯矶嗌撕邸饪淇诘目圩樱砥鹨滦洌谒滞笊希蛔咏兆牡胤剑丫趾煊种子逐鲅檬职醋巧撕郏嶂檠杆俚墓鱿铝怂拿婕铡偷偷摹10匮首潘担骸澳憧矗闩戳宋遥颐挥凶龃硎茬郏恪阄茬垡次遥俊?br>
看到那伤痕,子健已经猛吸了一口冷气,他生平没有对任何人动过蛮,何况对一个女孩子?再看到晓妍泪痕满面,楚楚可怜的模样,他的心脏就绞痛了起来,几百种后悔,几千种怜惜,几万种难言的情愫一下子袭击着他。他忘了父亲,忘了一切,他眼里只有晓妍,那可怜的、委屈的、娇弱的晓妍!
他扑了过去,跪在地毯上,一把握住晓妍的手,想看看那伤痕。可是,晓妍被他扑过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就惊慌的缩进沙发深处,抬起一对恐惧的眼光,紧张而瑟缩的看着子健,颤抖着说:“你──你你要干什幺?”
“晓妍!”他喊:“晓妍?”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心痛得头发昏。“我不会再弄痛你,我保证,晓妍。”他凝视她的眼睛,她怎幺了?她的眼神那幺恐惧,那幺畏怯,那幺瑟缩这不是平日的晓妍了,这不是那飞扬跋扈、满不在乎的晓妍了。
他紧张了,冷汗从他额上沁了出来,他焦灼的看着她,急促的说:“晓妍,我抱歉,我抱歉,我抱歉!请原谅我!请原谅我!我没有意思要弄伤你!晓妍?晓妍?你怎幺了?你怎幺了?”
俊之走了过来,他俯身看那孩子,晓妍紧紧的蜷在沙发里,只是大睁着受惊的眸子,一动也不动。俊之把手按在子健肩上,说:“别慌,子健,你吓住了她,我倒一点酒给她喝喝,她可能就回过神来了。”
会客室里多的是酒,俊之倒了一小杯白兰地,递给子健,子健心慌意乱的把酒杯凑到晓妍的唇边。晓妍退缩了一下,惊慌的看着子健,子健一手拿着杯子,一手轻轻托起晓妍的下巴,他尽量把声音放得好温柔好温柔:“晓妍,来,你喝一点!”
晓妍被动的望着他,他把酒倾进她嘴里,她又一惊,猛的挣扎开去,酒一半倒进了她嘴里,一半洒了她满身,她马上剧烈的呛咳起来,这一咳,她的神志才咳回来了,她四面张望,陡然间,她“哇”的一声放声痛哭,用手蒙住脸,她像个孩子般边哭边喊:“我要姨妈!我要姨妈!我要姨妈!”
子健是完全昏乱了,他喊着说:“爸爸!请你打电话给她姨妈!”
“我怎幺知道她姨妈的电话号码?”俊之失措的问。
“你知道!”子健叫着:“她姨妈就是秦雨秋!”
俊之大大的一震,他瞪着晓妍,怪不得她长得像她!敝不得她穿著她的衣服!原来她是雨秋的外甥女儿!子健急了,他喊着说:“爸爸,拜托你打一下电话!”俊之惊醒了,他来不及弄清楚这之间的缘由,晓妍在那儿哭得肝肠寸断。他慌忙拨了雨秋的号码。雨秋几乎是马上就接起了电话。
“雨秋!”他急急的说“别问原因,你马上来云涛的会客室,你的外甥女儿在这里!”
在电话中,雨秋也听到了晓妍的哭泣声,她迅速的摔下了电话,立即跑出房间,一口气冲下四层楼。二十分钟后,她已经冲进了那间会客室。晓妍还在哭,神经质的,无法控制的大哭,除了哭,只是摇着头叫:“姨妈!姨妈!姨妈!姨妈!”雨秋一下子冲到晓妍身边,喊着说:“晓妍!”
晓妍看到雨秋,立即扑进了她怀里,用手紧紧的抱着她的腰,把面颊整个藏在她衣服里。她抽噎着,哽塞着,颤抖着。雨秋拍抚着她的背脊,不住口的说:“没事了,晓妍,姨妈在这儿!没事了,晓妍,没人会伤害你!别哭,别哭,别哭!”她的声音轻柔如梦,她的手臂环绕着晓妍的头,温柔的轻摇着,像在抚慰一个小小的婴孩。晓妍停止了哭泣,慢慢的、慢慢的平静下来,但仍然抑制不住那间歇性的抽噎。雨秋抬起眼睛来,看了看子健,又看了看俊之。
“俊之,”她平静的说:“你最好拿一杯冰冻的橘子汁之类的饮料来。”
俊之马上去取饮料,雨秋望着子健。
“你吓了她?”她问。“还是凶了她?”
子健苦恼的蹙起眉头。
“可能都有。”他说:“她平常从没有这样。我并不是有意要伤害她!”
雨秋了解的点点头。俊之拿了饮料进来,雨秋接过饮料,扶起晓妍的头,她柔声说:“来吧,晓妍,喝点冰的东西就好了,没事了,不许再哭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呢!”
晓妍俯着头,把那杯橘子汁一气喝干。然后,她垂着脑袋,怯怯的用手拉拉雨秋的衣服,像个闯了祸的小孩,她羞涩的、不安的说:“姨妈,我们回家去吧!”子健焦灼的向前迈了一步,却不知该说些什幺好。雨秋抬眼凝视着子健,她在那年轻的男孩眼中,清楚的读出了那份苦恼的爱情。于是,她低下头,拍拍晓妍的背脊,她稳重而清晰的说:“晓妍,你是不是应该和子健单独谈谈呢?”
晓妍惊悸的蠕动了一下身子,抓紧了雨秋的手。
“姨妈,”她不肯抬起头来,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我已经出丑出够了,你带我回家去吧!”
“晓妍!”子健急了,他蹲下身子,他的手盖在她的手上,他的声音迫切而急促:“你没有出丑,你善良而可爱,是我不好。我今天整个晚上的表现都糟透了,我迟到,叫你等我,我又和你乱发脾气,又强迫你做你不愿做的事情,又弄伤了你我做错每一件事情,那只是因为”他冲口而出的说出了那句他始终没机会出口的话:“我爱你!”
听到了那三个字,晓妍震动了,她的头更深的低垂了下去,身子瑟缩的向后靠。但是,她那只被子健抓着的手却不知不觉的握拢了起来,把子健的手指握进了她的手里。她的头依然在雨秋的怀中,喉咙里轻轻的哼出了一句话,嗫嚅、而犹疑:“我我我不是个好女孩。”
雨秋悄悄的挪开身子,把晓妍的另一只手也交进了子健的手中,她说:“让子健去判断吧,好不好?你应该给他判断的机会,不能自说自话,是不是?”
晓妍俯首不语,于是,雨秋移开了身子,慢慢的站起来,让子健补充了她的空位。子健的双手,紧紧的握着晓妍的,他的大手温暖而稳定,晓妍不由自主的抬起睫毛来,很快的闪了子健一眼,那带泪的眸子里有惊怯,有怀疑,还有抹奇异的欣悦和乞怜。这眼光马上把子健傍击倒了,他心跳,他气喘。某种直觉告诉他,他怀抱里的这个小女孩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简单。但是,他不管,他什幺都可以不管,不管她做错过什幺,不管她的家世,不管她的出身,不管她过去的一切的一切,他都不要管!他只知道,她可爱,又可怜,她狂野,又娇怯。而他,他爱她,他要她!不是一剎那的狂热,而是永恒的真情。
这儿,雨秋看着那默默无言的一对小恋人,她知道,她和俊之必须退去,给他们一段相对坦白的时间。她深思的看了看晓妍,这是冒险的事!可是,这也是必须的过程,她一定要让晓妍面对她以后的人生,不是吗?否则,她将永远被那份自卑感所侵蚀,直到毁灭为止。子健,如果他是那种有热情有深度的男孩,如果他像他的父亲,那幺,他该可以接受这一切的!她毅然的甩了一下头,转身对那始终被弄昏了头的俊之说:“我知道你有几百个疑问,我们出去吧!让他们好好谈谈,我们也──好好谈谈。”
于是,他们走出了会客室,轻轻的阖上房门,把那一对年轻的爱人关进了房里。
当雨秋和俊之走出了那间会客室,他们才知道,经过这样一阵紊乱和喧闹,云涛已经是打烊的时间了。客人们正纷纷离去,小姐们在收拾杯盘,张经理在结算帐目,大厅里的几盏大灯已经熄去,只剩下疏疏落落的几盏小顶灯,嵌在天花板的板壁中,闪着幽柔的光线,像暗夜里的几颗星辰。那些特别用来照射画的水银灯,也都熄灭了,墙上的画,只看出一些朦胧的影子。很少在这种光线下看云涛,雨秋伫立着,迟迟没有举步。俊之问:“我们去什幺地方?你那儿好吗?”
雨秋回头看了看会客室的门,再看看云涛。
“何不就在这儿坐坐?”她说:“一来,我并不真的放心晓妍。二来,我从没享受过云涛在这一刻的气氛。”
俊之了解雨秋所想的,他走过去,吩咐了张经理几句话,于是,云涛很快的打烊了。小姐们都提前离去,张经理把帐目锁好,和小李一起走了。只一会儿,大厅里曲终人散,偌大的一个房间,只剩下了俊之和雨秋两个人。俊之走到门边,按了铁栅门的电钮,铁栅阖拢,云涛的门关上了﹔一屋子的静寂,一屋子的清幽,一屋子朦胧的、温柔的落寞。雨秋走到屋角,选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坐下来,正好可以看到大厅的全景。俊之却在柜台边,用咖啡炉现煮了一壶滚热的咖啡。倒了两杯咖啡,他走到雨秋面前来。雨秋正侧着头,对墙上一幅自己的画沉思着。
“要不要打开水银灯看看?”俊之问。
“不不!”雨秋慌忙说。“当你用探照灯打在我的画上的时候,我就觉得毫无真实感,我常常害怕这样面对我自己的作品。”
“为什幺?”俊之在她对面坐下来。“你对你自己的作品不是充满了信心与自傲的吗?”
她看了他一眼。
“当我这样告诉你的时候,可能是为了掩饰我自己的自卑呢!”她微笑着,用小匙搅动着咖啡。她的眼珠在咖啡的雾气里,显得深沉而迷镑镑。“人都有两面,一面是自尊,一面是自卑,这两面永远矛盾的存在在人的心灵深处。人可以逃避很多东西,但是无法逃避自己。我对我的作品也一样,时而充满信心,时而毫无信心。”
“你知道,你的画很引起艺朮界的注意,而且,非常奇怪的一件事,你的画卖得特别好。最近,你那幅幼苗是被一个画家买走的,他说要研究你的画。我很想帮你开个画展,你会很快的出名,信吗?”
“可能。”她坦白的点点头。“这一期的艺朮刊物里,有一篇文章,题目叫秦雨秋也能算一个画家吗?把我的画攻击得体无完肤。于是,我知道,我可能会出名。”她笑瞅着他:“虽然,你隐瞒了这篇文章,可是,我还是看到了。”
他盯着她。
“我不该隐瞒的,是不是?”他说:“我只怕外界的任何批评,会影响了你画画的情绪,或左右了你画画的路线。这些年来,我接触的画家很多,看的画也很多,每个画家都尽量的求新求变,但是,却变不出自己的风格,常常兜了一个大圈子,再回到自己原来的路线上去。我不想让你落进这个老套,所以,也不想让你受别人的影响。”
“你错了,”她摇摇头。“我根本不会受别人的影响。那篇文章也有他的道理,最起码,他的标题很好,秦雨秋也能算一个画家吗?老实说,我从没认为自己是个画家,我只是爱画画而已,我画我所见,我画我所思。别人能不能接受,是别人的事,不是我的事。我既不能强迫别人接受我的画,也不能强迫别人喜欢我的画。别人接受我的画,我心欢快,别人不接受,是他的自由。画画的人多得很,他尽可以选择他喜欢的画。”
“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他微笑起来,眼底燃亮着欣赏与折服。“那幺,顺便告诉你,很多人说你的画,只是‘商品’,而不是‘艺朮’!”
“哈哈!”她忽然笑了,笑得洒脱,笑得开心。“商品和艺朮的区别在什幺地方?毕加索的‘艺朮’是最贵的‘商品’,张大千的‘艺朮’一样是‘商品’,只是商品的标价不同而已。我的画当然是商品,我在卖它,不是吗?有金钱价值的东西,有交易行为的东西就都是商品,我的愿望,只希望我的商品值钱一点,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而已。如果我的画,能成为最贵的‘商品’,那才是我的骄傲呢!”
“雨秋!”他握住她那玩弄着羹匙的小手。“你怎会有这些思想?你怎能想得如此透彻?你知道吗?你是个古怪的女人,你有最年轻的外表,最深刻的思想。”“不,”她轻轻摇头。“我的思想并不深刻,只是有点与众不同而已,我的外表也不年轻,我的心有时比我的外表还年轻。我的观念、看法、作风、行为、甚至我的穿著打扮,都会成为议论的目标,你等着瞧吧!”
“不用等着瞧,”他说“已经有很多议论了,你‘红’得太快!”他注视她“你怕吗?”他问。
“议论吗?”她说:“你用了两个很文雅的字,事实上,是挨骂,是不是?”“也可以说是。”
她用手支着头,沉思了一下,又笑了起来。
“知不知道有一首剃头诗?一首打油诗,从头到尾都是废话,却很有意思。”“不知道。”
“那首诗的内容是──”她念了出来。“闻道头须剃,人皆剃其头,有头终须剃,不剃不成头,剃自由他剃,头还是我头,请看剃头者,人亦剃其头。”
俊之笑了。
“很好玩的一首诗,”他说:“这和挨骂有什幺关系吗?”
“有。”她笑容可掬。“世界上的人,有不挨骂的吗?小时,被父母骂,念书时,被老师骂,做事时,被上司骂,失败了,被人骂,成功了,也会被人骂,对不对?”
“很对。”
“所以,我把这首诗改了一下。”
“怎幺改的?”
她啜了一口咖啡,眼睛里充满了嘲弄的笑意,然后,她慢慢的念:“闻道人须骂,人皆骂别人,有人终须骂,不骂不成人,骂自由他骂,人还是我人,请看骂人者,人亦骂其人!”
“哈哈!”俊之不能不笑。“好一句‘骂自由他骂,人还是我人,请看骂人者,人亦骂其人。’雨秋,你这首骂人诗,才把人真骂惨了!”他越回味,越忍俊不禁。“雨秋,你实在是个怪物,你怎幺想得出来?”
雨秋耸了耸肩。
“人就是这样的,”她说:“骂人与挨骂,两者皆不免!惟一的办法,就是抱着‘骂自由他骂,人还是我人’的态度,假若你对每个人的议论都要去注意,你就最好别活着!我也常对晓妍说这话,是了,晓妍”她猛然醒悟过来。“我们把话题扯得太远了,我主要是要和你谈谈晓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