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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帝和这些见证人面前,我们聚在一起,以便使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结合,受神圣婚姻的约束,”卡彭特牧师庄重地吟诵。
几小时后,莉拉又第二次聆听这些话。对她来说,这些话现在听起来并不比之前更真实。一百五十年来,她家一直住在河道老宅里,现在站在这所老宅的客厅里,她有这样一种感觉:她本人正站在老宅外面,观看着里面所发生的一切而自己并不是其中的一部份。
这些话一成不变,但其它一切都已改变。这一次,没有任何宾客,只有道格拉斯和苏珊来充当见证人,那套装饰着一排排花边、镶有打褶的细边、用白绸做成的精美的结婚礼服已为一件素净的连衣裙所取代;这件连衣裙是用浅灰色的平纹细布做的,由于在腕部和颈部饰有少许奶油色花边,所以减去了几分朴素。现在站在她旁边的不是她自小就认识的男人,而是一个她丝毫也不了解的男人。
幸运的是,仪式很简短,无疑,如果时间充裕的话,牧师本会提供一篇适合这一场合的演讲,通篇塞满了涉及罪恶及其报应的话。实际上,他尽量少发表自己的评论,虽然他用严厉的声调来表示不赞成,但他无法掩饰自己急切好奇的目光。
莉拉意识到这位可敬的牧师在和朋友们进茶点时会报告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便竭力装出一副镇静的外表。为小道消息加工厂提供更多的素材是没有好处的。天晓得今天为全镇的人提供了多少素材,够他们胡扯几星期吧。
“我现在宣布你们成为一对夫妻。你可以吻你的新娘。”她那种感到自己正躲在一面玻璃墙后面观察一切的感觉被粉碎了,就仿佛有人将一把锤子砸在这面小墙上一样。她只是模糊地意识到卡彭特牧师一本正经地表示不赞成的目光。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站在她旁边的那个男人身上那个男人现在成了她的丈夫。
当毕晓普用手扳住莉拉的肩,让她转过来面朝他时,他感到她吓了一跳。她抬头瞪着他,那双绿眼睛睁得大大的,两个眼珠随着复杂的情感变化而不停地打转;她那种情感变化,他甚至开始无法理解。她成了他的人,他的妻子。随着这种想法,他内心深处不由产生一种占有感。他用指尖轻抚她的脸蛋,感到她的皮肤又凉又柔软。她成了他的人,尽管这是荒唐的,可想想目前的景况,他感受到一种古怪的满足。
当他低下头时,她急促地猛吸一小口气。他以为她会把脸转过去,她却没有这样做。她注视着他,那双眼睛呈灰绿色,满是不安和蔑视混杂的神情。毕晓普扭了扭嘴。他早就应当明白不该以为莉拉会转过脸去。如果说他不了解她的其它一切情况,那是因为她往往不愿意避开挑战。
莉拉看到毕晓普眼睛里闪过一丝调皮的神情,可是她还没有好好地寻思其原因,他的嘴已经吻在她嘴上。她以为他只是用嘴在她面颊上轻啄一下,做个象征性的姿态,给卡彭特牧师看。谁知他的双唇竟停留在她嘴上,热烈地吻她,使她吃惊的是,她的嘴软了下来,热情地迎接他,她抬起一只手,贴在他胸口上,手指紧攥着他的上衣。
他的小胡子擦在她皮肤上,虽有些粗糙,但柔绵绵的,而他的嘴唇虽很光滑,却坚实饱满,两者形成鲜明的对照。她突然回忆起那一夜他的嘴顺着她的喉咙往下滑,他那湿润的舌尖轻舔她颈前扑扑跳动的脉搏,而她则发出轻柔的呻吟,鼓励他的嘴继续往下移。
莉拉不知毕晓普是感觉到她身子变硬还是根本不打算一个劲儿地吻下去。他抬起头,一双眼睛和她的眼睛平静地对视了好一会儿。她从他目光中觉察不到任何东西,既没有像那种冲荡她内心的回忆所引起的反应,也没有对他们刚刚进入的婚姻生活的懊悔甚至连顺从也没有。他的眼睛是平静的,像两个蓝色的小水潭,没有流露出任何神情。
“莉拉。”苏珊轻声喊,这一打岔颇为及时。莉拉有借口避开自己的丈夫,大大松了口气,她投入嫂子的怀抱。“亲爱的,祝你幸福快乐。”苏珊拥抱着莉拉说。
“谢谢。”要是现在得到的全是美好的祝愿,那该有多好!莉拉眨眼皮,忍住刺痛她眼睛的泪水,心里暗想。
她离开苏珊,转身望着道格拉斯,脸上一副u令人难以捉摸的表情。从在教堂里发生那场大灾难,到此刻在客厅里举行这场婚礼,她一直以为自己没有机会和哥哥私下交谈。只要看到他弄清她和毕晓普之间的关系后眼中流露出来的痛苦神情,就够她受的;她不忍听他说感觉如何。她现在极想看到他眼中的宽恕的神情。
他注视着她。有一会儿,她觉得他的脸色变得温和了,她甚至奢望他能原谅她做的那些事。然而,这样想未免为时过早。
“我希望你非常幸福,”他冷冷地说;说着便敷衍地拥抱她一下,然后非常迅速地往后退去,她不由纳闷,是不是他不愿碰到她。
她茫然若失地转过脸去,目光正好与毕晓普的目光相碰撞。她眨眼忍住眼泪,抬起下巴,似乎在问他敢不敢正视她的痛苦。他的表情毫无变化,但是他走上前,一条胳膊悄悄地围到她肩上,把她拉到身边。她暗自告诉自己,她之所以不设法挣脱,只是因为她不想大吵大闹,可是这解释不了为什么她的身子偎依在他怀里,为什么她要靠他的力量来支撑自己。
“谢谢,”他对道格拉斯和苏珊说,仿佛他们的美好祝愿也把他包括在内。”
道格拉斯的颌肌明显地暴突出来,他的表情既紧张又冷漠。苏珊的目光不安地从她丈夫那里扫向这对新婚夫妇,然后,近乎感激地落在牧师身上;这位牧师正在注视这一小小场面,脸上的表情就像一条饥肠辘辘的狗得到一根汁水特别多的骨头时那样。
“牧师,非常感谢,”她说,脸上的笑容掩盖住了她内心必然感觉到的极度紧张。莉拉又一次突然想到苏珊极其适宜做一个有政治抱负的男人的妻子。
“我一向很高兴能为你们家服务,”卡彭特牧师说。
尤其是当他非常幸运地发现自己处于最富于刺激性的丑闻之中;在比顿这个小城镇,自从铁匠的妻子跟两年前来镇上推销乐器的鼓手私奔以来,已很久没出现这样的丑闻了。莉拉尖刻地暗想道。
“如果你乐意的话,欢迎你留下来用晚餐,”苏珊说。按惯例做了个手势。
“不多打搅了,”他推辞道,一双眼贴却因为想到一顿美餐和他必须进一步搜集的其它消息而闪闪发亮。
想到还得在牧师那贪婪的目光下多呆上一段时间,莉拉忍不住要流泪。不知不觉地,她更紧紧地偎依在毕晓普情里,觉得自己似乎已被套上绞索。
“算不得打搅,”苏珊用一种竭力要掩饰自己的失望的声调说。
“嗯,那么”牧师几乎要摩拳擦掌,准备用餐了。
毕晓普出人意料地插了进来。“已忙了一整天,我想我妻子太累了,不能招待客人。”
道格拉斯、苏珊和卡彭特牧师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只是吃惊程度不同。很难说最使他们吃惊的是什么是他取消苏珊的邀请时所表现出来的明目张胆的傲慢,还是听到他称莉拉为自己的妻子。他以平静的目光回答他们的凝视。莉拉明白他的无礼应该使她生气,可是涌上心头的却是一股感激之情。
牧师的脸皱成一团,就像一个孩子得不到最喜爱的一块糖果时那样。“但是”
“也许你说得对,”苏珊说,神色有些不安,虽然毕晓普的无礼使她恼怒,可一想到能摆脱牧师,不由又感到一阵轻松。“确实忙了一整天了,不是吗?”
莉拉点点头,强迫自己对牧师笑了笑。“牧师,也许要下一次了,”她轻轻地说,心里明白这决无可能。无疑,毕晓普打算尽快返回西部地区。打点行装会花去她几天时间,可那以后,她就得永远离开老家了。如果与这位爱管闲事的牧师共进正餐意味着她无须离开,那么她很乐意这样做。然而,既然共进正餐不能使任何事情有所改变,看到他离去便使她觉得如释重负。
一小时后,莉拉开始寻思,要是让卡彭特牧师留下来,会个会是个好主意。确实,没有什么比笼罩餐桌的紧张气氛更糟糕的了。进餐时,一片紧张的沉默,只是间或为短暂的、不自然的交谈所打破,这些谈话,通常是由苏珊开始的,然后由其他进餐者以不同程度的合作态度加入。由于多年的社交方面的训练,莉拉竭力想保持她嫂子试图维持的表面的正常状态。但是,即使再好的社交风度也不能掩盖餐桌上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尴尬。
尽管全体仆人侍候进餐时的举止向往常一样优美、无可指责,但莉拉还是敏感地觉察到他们正向她和毕晓普投以好奇的目光。她明白仆人们跟比顿的其他所有人一样,对结婚计划的突然变化猜测不已。摆放在餐具柜和光洁的长餐桌中央的早春时节的鲜花,是原先为庆贺她和洛根的婚事而举行的招待会所剩下来的。
呆望着银莲花那纤弱的风姿,莉拉力图想象出如果现在同她隔桌相坐的是洛根,她会有何感觉。她自小就认识洛根,然而他的模样却模糊个清。她闭上眼睛,试图想象出他的模样,可是不断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金黄色的头发和充满热情的棕色眼睛,而是留得过份长的黑头发,一张消瘦刻板的脸和一双同冬天的天空一样浅蓝、一样冰冷的眼睛。
“莉拉,你没有什么事吧?”苏珊那表示关心的询问打断了她的沉思。莉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面对着毕晓普那冷冰冰的目光。
毕晓普麦肯齐。她的丈夫。莉拉用拇指摸摸他戴在她无名指上的那枚粗粗的、纯金的结婚戒指。这枚朴素的戒指使她感到像铁镣铐一样沉重。从某种意义上说,它确是一副镣铐一副把她和坐在她对面的那个男人束缚在一起的镣铐。它是意味着要维持终身的一种关系的象征。
“请原谅。”莉拉突然站了起来,椅子在光滑的地板上拖得嘎嘎响,如果她母亲见到这种情景,是会蹙眉瞪眼的。她不等别人回答就离开房间,走得很快,她的裙子在身后如钟口一样鼓起。
她留下了一片死寂,厚重得可以用刀去切。苏珊几乎要站起来,她似乎想追上去,可是扫了一眼丈夫和毕晓普后,又坐了回去。
瞧见她这样子,觉察到她眼睛中的忧虑神情,毕晓普几乎笑了起来,她担心的显然是,如果让他和道格拉斯单独留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她这样担心可能很有道理。他并不怀疑道格拉斯确实希望有机会扑上来掐他的脖子。可这并不是说他可以责备道格拉斯。
毕晓普把厚厚的亚麻布餐巾放在他几乎还没动过的盘子旁边。“我看不出把这件事拖下去有什么意义。除非你们当中有谁真想和我作伴。我想我得去散散步。”没有人说什么,毕晓普歪起嘴微微苦笑,他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他走到通向走廊的门口时,苏珊说话了。“毕晓普,带上外套吧。现在才四月份,夜里很冷。”
毕晓普转身望着她,笑容变得温和起来。苏珊使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她是个天生会照顾别人的人,有着一副对这个世界来说过于温软、过于慈悲的心肠“我会带上外套。”
“我真希望这个杂种冻死,”当他们听到前门在毕晓普身后关上的声音时,道格拉斯发狠地说。
“道格拉斯,别说脏话。”苏珊心平气和地提醒他。她离开餐桌站起来。“你最好常常想到毕晓普现在是莉拉的丈夫。”
“我本应该杀了他,”道格拉斯站起来,猛地把椅子推开,由于过份用劲,椅子几乎翻倒。他把餐巾扔在餐桌上。“我本应该让洛根在这该死的教堂前面杀了他。”
“我明白你为什么发脾气,可他现在是家中的一员,不管你乐意还是不乐意。”
“我不乐意!”
“所以你最好学会接受这一事实,”苏珊没有理会他的插话,继续把话说完。
“他诱奸了我的妹妹,”道格拉斯怒气冲冲地提醒她。
“莉拉是一个成年女子,具有让许多男人妒忌的意志力。如果说毕晓普诱奸了她,那也并非没经过她本人的的同意。好了,别对我这么凶,”她又说,举手阻止他作措词激烈的回答。“我的意思不是说莉拉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可是话说回来,即便贞妇有时也会做不太规矩的选择。难道你忘了我们还不到新婚之夜就干那事了?”
道格拉斯愣愣地望着她,为那直言不讳的提醒所震惊。“那情况不同,”他咕喊道。“我们那时正打算结婚。”
“所以我们那样干了。”苏珊走到他跟前,一只小手拉住他的袖子,仰起头望着他的眼睛。“我不是说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对的。可是事情已无法改变,我们我们大妓帳─都得忍受后果。千万别忘了莉拉是你的妹妹,毕晓普是你的朋友。”
“过去是,”他恶声恶气地纠正道。
“现在他是你的妹夫。如果你不想与你的妹妹更不用说你的外甥女或外甥失去联系,你就得承认既成事实。”
“今天下午,毕晓普在教堂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得很对,这会儿,我得去看看莉拉怎么啦。”苏珊踮起脚尖,在他嘴上轻轻吻了一下“亲爱的,想想我说的话。”
她不等回答就转身离开了,让道格拉斯独自呆在空荡荡的餐室里。
莉拉坐在一张装有松软的绿绸垫的矮脚软垫椅边上,她逃离餐室是为了寻找一个地方,好在那里将白天发生的事情统统忘掉,至少是暂时忘掉。可是,她似乎无法忘掉,哪怕是一会儿。她走进卧室见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放在床脚边的一个黑色手提箱。她瞪视着这一陌生的手提箱,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它是谁的。
毕晓普的。它是毕晓普的箱子。仆人们已因为他现在是她的丈夫而把箱子放在她的卧室里,以为他将分享她的卧室,她的床。这一想法令她大为震惊,她几乎摇摇晃晃地走到卧室另一边。一屁股坐在那张雅致的椅子边上。她此后就一直笔直地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箱子,似乎里面装有一颗炸弹,只要她把眼睛转向别处,它就会爆炸。
她压根儿没想过毕晓普将在哪里过这一夜,也根本没有时间琢磨这件事。当初洛根提出娶她为妻并表示她的孩子就是他自己的孩子时、她曾答应他不会提任何要求。毕晓普没有做过这样的承诺。
尽管不到六英尺远的壁炉里燃着熊熊的火,莉拉还是浑身发抖。毕晓普想必不会指望今晚成为一个真正的新婚之夜。为什么他不应该这样指望,她百思不得其解。不仅他们已经结婚,而且他已有理由知道她不是一个畏畏缩缩的处女。他也许还有理由相信她不会很不愿意和他共睡一床。回想起三个月前他的触摸使她做出的寡廉鲜耻的反应,她又浑身发抖。想到他也许又能使她做出这同样的反应,她吓坏了。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她几乎吓得魂灵出窍。她一下子站起来,仿佛这光滑的软座突然着火了。如果来的是毕晓普
“莉拉?我可以进来吗?”听到是苏珊的声音,莉拉松了口气,同时感到一阵眩晕。她无须面对自己的新婚丈夫了。不过,她费了好大的劲才使自己能镇定地发话,允许她嫂子进来。
“我想来看看你是否不舒服啦,”苏珊随手关上门,说道。她的眼睛里反映出她说话声音中所带的关切。
“我很好,”莉拉告诉她。站在牧师面前答应爱一个她既不了解也不喜欢的男人之后,这不是又一个谎言吗?
“你这么突然地离开餐桌,我很担心,我们大家都很担心。”
“大家?”莉拉耸起两条黑色的眉毛说。“道格拉斯几乎看我一眼都受不了,我猜想毕晓普要是发现我得暴病猝死,一定会很满意。”
“没这回事。你哥哥要适应目前这种局面,需要一点时间。他会让步的。他爱你。”
“不像我的新丈夫。”
苏珊漂亮的脸上掠过一丝忧虑的神情。“我明白事情开始得有些尴尬,不过,一段时间以后,找知道你们俩就会开始互相关心。”
“所以你写信把孩子的事告诉他,是吗?因为在你看来,我们会开始互相关心,是吗?”莉拉问道,回想起毕晓普对她说的关于苏珊与他联系的事。
苏珊的脸忽地红了,但是她毫不退缩地迎着莉拉的目光。“我做了在我看来是正确的事。”
“难道你没有想到我已经把事情安排得非常令人满意?没有想到我不需要你来决定什么是正确的?”
“毕晓普有权利了解他孩子的情况,”苏珊镇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那是毕晓普的孩子?”莉拉质问道。“而且,你怎么知道有一个孩子?”
“我有八个弟妹,我已多次见过女人怀孕的徵兆,所以能轻而易举地看出谁怀上了孩子。至于我如何知道那是毕晓普的孩子,是因为我注意到了三个月前你们俩之间发生的事。我看到他离开舞厅后不久你也离去了,第二天早晨,他走得那么突然,我起了疑心。”
“疑心?”莉拉不相信地盘问道。“难道你给毕晓普写信说我怀上了他的孩子,只是因为你认为我们之间也许发生了什么事?万一你弄错了怎么办?”
“我不仅仅是怀疑。”苏珊移开视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摆在壁炉架上面的那具精致的德国瓷像。“那天早晨,毕晓普离开后,我去他的房间,发现你的女仆正在揭他床上的被单。”
“哦。”这下轮到莉拉脸红了,她派女仆去拿被单,是为了自己动手洗净,或者如果必要的话,把被单烧掉为了掩盖她失去童贞的证据,无论什么事都得干。
“玛丽什么也不愿说,可是要猜到所发生的事是不难的。当我觉察到你怀孕时,有一点似乎很清楚,那就是毕晓普应该负责。”
“你在擅自给他去信以前,难道没想到要和我说一声?”莉拉问道,又突然发起火来。
“我是准备说一声,可那时,你和洛根宣布你们就要结婚了。也许我仍然应该说一声,但是,你们决心已定,是这么急急忙忙地要举行婚礼,而我甚至还吃不准能否与毕晓曾取得联系。”
“问题本已解决,我不会生一个私生子,给家人带来耻辱,这样也就不会出现任何丑闻。我无法相信你会喜欢这个!”莉拉抡起一条胳膊,扫了一圈,似乎要把整个形势包括教堂里的那场大灾难、肯定如野火蔓延般在镇上迅速流传的谣言,以及卡彭特牧师那煽动情绪的低语声都囊括进去。“如果你不来干预,本来不会有谁知道这件事。我已经把一句都安排好。谁也不会受到伤害。”
“那洛根呢?”苏珊轻声问。
“我没有对他撒过谎。”
“你没有?”苏珊疑惑不解地扬起一条细长的、弯成弓形的眉毛。“强奸”这个未说出口的可怕字眼悬浮在她们之间、莉拉忽地脸红了,觉得自己就像个撒谎被发觉的孩子。彬彬有礼地不饶人是莉拉母亲的特点,苏珊也具有这种特点。她有本事使莉拉觉得自己只是个孩子罢了,很容易让人忘记她们俩只相差四岁。
“关于孩子的事,我没有撒过谎,”莉拉温怒地纠正自己的话说。“洛根是个医生。我无法不留破绽地对他撒谎,即便我愿意。我没有撒谎。结婚是他的主意,不是我的。”
“我相信是这么回事。洛根喜欢你。”苏珊皱起眉头说。“我有一点迷惑不解的是,为什么你觉得可以把你的境况告诉他,却不能对你哥哥和我道出事情真相。你想必很清楚道格拉斯决不会对你的事掉头不顾。”
“这我很清楚。”莉拉用手指抚平她那鸽灰色裙子上的皱褶。“我当初并不打算把把我的境况告诉洛根。”可笑的是,即使现在,她也无法让自己大声地说出这些话!“我当初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苏珊耸起两条淡淡的眉毛。“你肯定不会认为你能长久地将那样的事情保守秘密。会有一些徵兆,当一个女人”
“我不是毫无感觉,尽管最近有相反的征象。”莉拉说话的口气与其说含有怒意,不如说透出疲惫。“我明白已经决定离家外出,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上。我想我可以说自己是个寡妇,或许还能找个教书的工作。你不必这样看着我,好像不相信我是个神智正常的人,”她针对苏珊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神情回答说。“我明白这是个荒谬的主意,可也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主意。不用说,我在比顿这个地方呆不下去了。找要设法避免丑闻。”她扭曲着嘴唇,显出痛苦的神情。
“你怀着离开这里的念头去洛根那里寻求帮助,是吗?他就是这样发现事情真相的吧?”
“在我意识到我是我得采取行动之后不久,洛根来看望道格拉斯。那个星期,你们俩都在费城,我除了考虑自己的境况外,没别的事情可做。可怜的洛根犯了个错误,问我是不是不舒服了,我顿时痛哭起来。”
她永远不会忘记洛根那副大为震惊的表情。但是,他立即振作起来,把她拥入怀中,她哭泣时,他搂着她。他一言不发,直到她那流泻不尽的泪水开始止住。
“告诉我出什么事啦,”他轻声说。而莉拉呢,虽然早已下定决心,在任何时候都决不告诉任何人出了什么事,可这时却发现事情真相正在泄漏出来。当然,不是事情的全部真相。她拒绝告诉他谁是她孩子的父亲。当他以为她遭到强暴时,她太懦弱了,没有纠正他的看法。那时,这一点似乎无关紧要。
能和谁谈谈这件事,是一种很大的宽慰。她和洛根谈,这也许是因为洛根是个医生,她愿意告诉他;也许是因为他虽然和她的兄长差不多。可实际上并不是她的兄长。不管是什么原因,她已粗略地说明了她那不太成熟的离家出走和寻找工作的计划。
“别丢人现眼啦,”他厉声说,莉拉泪如泉涌。
“可是我得干点事。丑闻我不能我必须离开。”
“不会有什么丑闻。”洛根抓住她那双颤抖的手。“你不用离开,起码不用长时间地离开。你将嫁给我。”
回想起他的无私,莉拉感到自己的眼睛发疼。她曾和他争辩。她不能让他牺牲自己的生活,必须采取另一种方式,可另一种方式并不存在,除非去投河自尽,而她并不准备这样做。洛根那从容不迫的决心压倒了她的各种抗议。也许她并没有尽最大努力去抗议,莉拉现在承认。她不顾一切地想让自己相信她这样做是合适的。
“我喜欢洛根,”她这时对苏珊说“那份感情超过了某些夫妻初婚时的感情。要不是你的干预,我们会很幸福”她不安地意识到自己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充满自信,而像是在顶牛。
“也许是这样。”苏珊走到壁炉跟前,从炉床边拾起一根木柴,放到火势已经开始减弱的炉火里,然后她擦去手上的灰尘,转身望着莉拉,显得心事重重。“难道你从没想到过,你嫁给洛根,也就是夺去他的机会,使他不能找一个真正爱他的女子?”
苏珊的口气像是在温和地询问,毫无责备之意,可莉拉却发现自己把眼睛转向别处。她已经仔细考虑过,洛根娶了她,也许会放弃些什么。但是,她看不到摆脱困境的其它任何办法。
“如果你这么关心洛根今后的幸福,为什么不立即把事情真相直接告诉道格拉斯?”莉拉问道,觉察到自己的口气近乎愠怒。
“我不知道我的信能否及时寄达毕晓普那里。”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他对我怀上他的孩子是否在意。”
“我知道他会在意的,我知道只要可能,他会赶到这里。要是我的信不能寄达他手中,嫁给洛根也肯定比别的解决办法好。”
“看来你对毕晓普比我对他要信任得多。”莉拉说。
“我想我对他的了解要深得多。”苏珊离开壁炉。在床边坐下,她的裙子在她周围窸窣作响,她仰起头,略带笑容地歪歪嘴。“仔细想想,想想整个情况,这一点听起来似乎有点怪,但我认为这是事实。”
莉拉对此并不怀疑。没有人比她更不了解毕晓普。
“亲爱的,你干吗不坐下,”苏珊拍了拍身边的床说。
“谢谢,我站着也很舒服。”
苏珊叹了口气,没再请她坐下。“去年夏天,在去亚利桑那地区旅行的一辆公共马车上,你哥哥和我相识。几乎旅行一开始就让人不愉快,但更糟糕的是,我们的马车遭到一夥盗贼的袭击。他们当场杀死了马车夫,要不是因为毕晓普麦肯齐,他们说不定还会杀死道格拉斯和我,他”
“我知道他当时的行为,”莉拉插嘴道。“他像个跨着白色战马的骑士一样从沙漠中冒出来,用一排子弹乾脆利索地杀死了几个坏蛋。”
这个故事是她一开始就为毕晓普所吸引的一个重要原因。当他前来参加婚礼时,她准备向他表示感激,感激他救了道格拉斯的命。可是,她发现自己见到的不是预料中的那个还未完全开化的暴徒,而是一个只要见了一眼就会使她心跳加快的男人。他目光中的孤傲冷漠是一种挑战。她还不习惯于让一个男人任何男人望着她就像几乎没见到她一样。她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她一定会成功,她以尖刻的幽默感暗暗寻思。
“我知道,他救了你们的命,这个家欠他的情,要对他感激不尽,”莉拉直截了当地说。她为了不让人看出自己的手在发抖,将两只手握在一起。她迎着苏珊的目光说:“道格拉斯回家后,把整个故事都告诉我了。”
“是吗?”苏珊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是否告诉你,那些坏蛋被赶走后,我们三个孤零零地呆在沙漠里,只有毕晓普的马和我们在一起?要不是因为毕晓普熟悉沙漠,那片地方会完成那些盗贼没能做到的事。我们几乎花了一个星期时间,才走到离我们最近的城镇。”
“你和道格拉斯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坠入情网的,”莉拉不耐烦地结束苏珊的话说,毫不在意她的表现就像一个没有礼貌的顽童。她无意听别人一味重述一段陈旧的往事。壁炉台上的那座瓷钟似乎正滴答滴答他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响,提醒她时间正在流逝。毕晓普随时有可能来敲她的门如果他居然肯费心敲门的话。
“道格拉斯和我是在那时开始相爱的,”苏珊没理会莉拉的无礼,确认道。“但是我也有机会逐渐了解你的丈夫。”
莉拉听到这句话不由畏缩。尽管戴在她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重得与它的大小完全个相称,但她甚至还无法开始将毕晓普视作自己的丈夫。
“我不是有意这样无礼。”又一个谎言。她今天似乎说了许多谎言,莉拉痛苦地想道。“但是我确实不想听别人说我嫁了个多么了不起的男人,我们会多么幸福。如果你不介意,我确实想单独呆一会儿。”
莉拉有点希望苏珊会一生气而马上离开,她几乎欢迎苏珊这样做。她不想要别人同情她,也不想凭理智行事。不过,苏珊要是为她极明显的无礼所触怒,是不会让自己的怒气流露出来的;这是她嫂子的又一特点,这一特点也使她想起自己的母亲。玛格丽特亚当姆斯认为,表露强烈的感情是无礼的行为。一个淑女总是能克制自己。为男人们树立榜样是我们的职责。不管你多么心烦,都得向世人显出镇静的外表。她母亲希望她的举止像个贵妇人,她有生以来一直试图实现母亲的这一理想,但没能成功,而苏珊似乎不费劲地做到了这一点。
苏珊站起来,抖开身上那件浅蓝色绸连衣裙的下摆,脸上只是显露出对这个小她几岁的年轻女子的同情。“我知道情况不那么理想,可我认为你和毕晓普会有美满的婚姻生活。你们一定会互相吸引。莉拉,他是个出色的男人。虽然他看上去也许有点冷漠、不可亲近,但实际上却有一副侠骨柔肠,有一股只要你愿意便可以依靠的力量。”
莉拉最不需要、最不愿意的就是听别人述说毕晓普麦肯齐的令人钦佩的品质,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时候;现在她能想到的只是他也许此刻正在爬上楼梯,指望和他的新娘共度此宵。
“既然你这么喜爱他,我很吃惊你没有嫁给他而是嫁给了道格拉斯,”她气冲冲地说,毫不掩饰内心的愤怒。
屋里出现一片令人不安的沉默,过了片刻,苏珊叹了口气,说:“我不打搅你了,请想想我说的话。”
莉拉呆在原地没动,视而不见地凝视着那座精致的瓷钟。门在苏珊身后轻轻地关上,莉拉的双肩垂了下来。她表现得太糟糕了。她明白这一点,也明白她应该向嫂子道歉。不管苏珊给毕晓普写信的事让她多么生气,她本可以把事情处理得好一些。行为无礼是绝对找不到借口的。这句话她已听母亲说过多少遍啦?显然还不够。
她几乎转向门口,想追上苏珊,但是她只迈了一步,目光就落在那张床上。她停了下来,把需要道歉的事全忘了。
毕晓普,他今晚打算干什么?
毕晓普吸入最后一口烟,然后将烟蒂扔在地上,用靴尖把它碾灭。夜里的空气冷飕飕的,他很感激苏珊建议他带上外套,使他现在能感受到温暖。回想起餐室里的那幕情景,他不由笑了。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苏珊都会担心他是否穿得够暖和,这一点他是信得过的。她是个天生会关心他人冷暖的人。即使在沙漠中,他们不太有可能幸存时,她仍对他和道格拉斯过份关心。
想到道格拉斯,毕晓普的笑容逐渐消失。有生以来,他只认识少数几个他愿意称之为朋友的男人。道格拉斯亚当姆斯是其中的一个。如果三个月前他想到过这种友谊,事情的结果也许会大不相同。但是,道格拉斯是他那天夜里最不愿想到的。
折回到来时的路上,毕晓普看见坐落在山脚下的那所高大的老宅。他把双手插入裤子口袋,眯起眼睛回忆起来。那天夜里,这所老宅灯火辉煌,充满了亮光和笑声。每个人都在兴高彩烈地庆贺道格拉斯和苏珊的婚礼。他也很为他们高兴,但是,当他看着他们在跳舞地板上旋转、满脸幸福的神色时,他意识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孤独。就在那时,莉拉站到他面前,两眼闪闪发光,满是挑战的神情,似乎在问他敢不敢请她跳舞。
他接受了这一挑战,把她搂入怀中,与她一起在舞厅地板上跳华尔兹舞。过了一会儿,孤独感消失了,被她微笑中那种挑逗他的顽皮神情赶走了。从他在婚礼前几天到达的那一刻起,她对自己迷上了他这一点并不隐瞒。在其它情况下,毕晓普往往会屈服于诱惑,应她目光中的挑逗而接纳她。但是在这种挑逗的背后,有一种他无法忽视的天真,即便她不是道格拉斯的妹妹。
那支舞曲跳罢不久,他离开舞会,带着一瓶威士忌酒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一心想把这瓶酒喝干。当他费力地喝完一瓶酒,喝得感觉不到任何痛苦时,莉拉敲响了门。她说她想弄清楚是不是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由于仆人们忙于张罗招待会,她担心他们也许会忽视某个细节,没有把他侍候得舒舒服服。但是她眼睛里分明有某种神情,表明她来这房间不是因为她担心他住得舒适不舒适。
他伸手去抱她,她投入他怀中,仿佛来到自己家里。在他内心深处,他明白自己应该住手。他们俩都喝得太多了。他要向莉拉亚当姆斯求爱简直就像要跳离悬崖,指望飞起来一样。但是,她的味道压倒了细小的理性的声音,暂时,他不再感到这么孤独。
回忆到这里,毕晓普摇摇头,开始朝老宅走去。他正在为几个小时的不孤独付出极大的代价。他们俩都一样。
他没想到自己在外面呆了这么长时间,当他回到老宅时,大部份灯已熄灭。他以为大家都已就寝,当他走进门厅时,坐在墙角一张椅子上的男管家站了起来。
“托马斯,你正在等候我吗?”毕晓普问道,感到一阵内疚。“你不该等,我认得这里的路。”
“先生,我确信你认得。”托马斯是个上了年纪的黑人,平时像将军一样昂头挺身,并十分傲慢,他从父亲那里接替管家之职,一辈子和亚当姆斯一家生活在一起。毕晓普上次来访时,托马斯以慈父般的热情款待他,表明他对毕晓普救了道格拉斯的命是十分感激的。现在托马斯的说话声却冷冷的,显然他对毕晓普心怀不满。
“让我替你拿外套吧,”他说,一边走上前将毕晓普脱下的外套接了过来。
“谢谢。你知道我的手提箱放在哪里?”
“当然,麦肯齐先生。我把它放在莉拉小姐的房间里。”
“莉拉的房间?”毕晓普惊愕地猛然把头钮向一边,他的目光正好与托马斯的目光相遇。
“我想我该说麦肯齐太太。”托马斯把毕晓普的外套搭在胳膊上。
“她知道手提箱在那里吗?”毕晓普问道。当他试图想象莉拉发现他的东西在自己卧室里会有什么反应时,他不由感到惊恐。
“我不清楚,不过很可能她去自己房间时见到了这个箱子。”
“我想她会见到的,”毕晓普咕哝道,抬头望了望宽阔的楼梯。
“麦肯齐先生,我得说晚安啦,除非你需要我领你去麦肯齐太太的房间。”
毕晓普觉察到最后一句话所含的微妙的讽刺,不由得眉头一皱。显然,仆人们已经十分清楚为什么莉拉开始打算嫁给一个男人,最终却嫁给另一个男人。
“我确信我能找到的,”他告诉男管家说。
“那么我得说晚安啦,先生。”
“晚安。”
毕晓普等托马斯走到屋后不见时才开始上楼梯。麦肯齐太太。要习惯于听别人那样称呼莉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听见莉拉这个名字已很久了。这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他不安地暗想。他这场突如其来的婚姻所能解决的问题几乎同它引起的问题一样多,不过莉拉未必会这样看。他明天离开前得和她谈谈。有些事情她需要知道。
毕晓普爬上楼梯后拐入通向西厢房的走廊。他根本不像托马斯以为的那样熟悉莉拉的房间,但碰巧的是,他无须依靠记忆力去找那个房间。当他看到放在走廊里的那个熟稔的黑色手提箱时,他放慢了脚步。
他在走廊站了片刻,低头盯着他的手提箱,感到心头的怒气直往上蹿。他明白这样站着是浪费时间,便伸出手去转动门把手。门锁着,毕晓普深深地吸了口气,考虑自己该怎么办。
他很疲劳。他已接连赶了好几天路。他被别人猛击一拳,失去了一个好朋友,娶了个他几乎不了解、而且根本不敢断定自己是否喜欢的姑娘,他已没有许多时间去仔细考虑今后也许会怎么样,但他始终认为让事情按自己打算的那样开始是个很好的经验法则。有一件事他心里非常明确,他不打算让他的新妻子样样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他清楚地感觉到她想为所欲为而不是适可而止。
他心里明白,就仿佛他能通过那扇坚固的木头门,亲眼看到的那样明白,莉拉毫无睡意地完全醒着,盯着那扇门,在琢磨他想干什么。毕晓普提醒自己,今天对她来说也是个艰难的日子,便强捺住心头的怒气,轻轻叩门。
“开开门,莉拉,”他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说。
很长时间没有回音,他寻思她是否打算假装睡着了,可就在那时她说话了,声音低沉,但听得见。
“走开。”
毕晓普想也不想,就用靴跟使劲踢那扇门,锁挡不住了,门突然打开,带着产生回响的破裂声砰地撞在后面墙上。他走进门。
莉拉正坐在床上,那双绿眼睛睁得大大的,苍白的脸上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他们俩还没开口说话,沿走廊的一扇门打开了,道格拉斯和苏珊一起跑出他们的房间。
“你究竟想干什么?”道格拉斯责问道。
毕晓普没理会他,大步走到床脚边,两只眼睛盯着莉拉的脸。她注视着他,那副表情就像一只兔子面对响尾蛇时那样,她紧抓着被子,由于过份用力,指关节都发白了。
他仍然一言不发。莉拉能感觉到自己那颗心在胸口狂跳。她把那个手提箱放到门外时,没有多想他会有什么反应;她只是无法容忍那个手提箱放在她的房间里,哪怕一刻也受不了。她最没有料到的是,他会踢她的门,大步走进她的房间,仿佛他有充份的权利呆在那里。可怕的是,他的确有这个权利。
他赫然耸现在床脚边:高大幽黑的身影、愤怒的面容。她突然惊恐地意识到,几小时前,她已将自己、自己的身躯和灵魂交给了他。如果他高兴打她,法律会说他有这个权利。这并不是说她认为他会打她。实际上她并不这么认为。
他屈身凑近她,她看到他眼中燃烧的愤怒,不由向后退缩。她以前怎么会认为他那双眼睛是冷冰冰的?
“别再锁门把我关在外面,”他说。
这道温和的命令使莉拉浑身发抖。她克制住自己,试图想出一些可以对他说的话来,让他明白:要恫吓她是办不到的。但是,毕晓普不等她回答,就转过身于,大步跨入走廊,他从地上捡起手提箱时,朝道格拉斯和苏珊点了点头。莉拉听见他下楼梯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是一片沉寂。
结婚后的第二天早晨,她鼓起自己的全部勇气,才走到楼下去吃早餐。清晨的几个小时里,她躺在床上一直醒着,头天的事情,尤其是与毕晓普相遇的最后一幕情景,在她脑中像电影镜头一般重现。她老在想,自己本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才能让他明白她是如何看待他的野蛮行为,才能让他清楚,要恫吓她是办不到的。但是他已经恫吓她十分彻底地恫吓了她。即使在她施展想象力时,她也无法设想出,自己要是抵抗那个如此气势汹汹地逼近她床头的男人,会是一幅什么样的图景。
她想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心里却提心吊胆,她怀着这种令人不安的感觉,走进餐室,准备表面镇静地迎接自己的新丈夫。但是毕晓普不在那里,莉拉不愿承认在她感到轻松的同时也有一点失望。道格拉斯和苏珊坐在餐桌的一端,她进去时,他们抬头望着她,他们那不自然的表情使莉拉很清楚他们在谈些什么。道格拉斯、苏珊和比顿的其他所有人部向谈论她,她以冷嘲式的幽默暗想。
“早上好。”她听见自己的说话声很正常,十分高兴。
“今天早上你身体好吗,”苏珊问道,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
“我很好。”莉拉略带惊讶地耸起双眉,仿佛她想不到苏珊会问这个问题。托马斯拉出她的椅子,她在餐桌边上坐下,迅捷地朝他笑了笑。“还有松饼吗?道格拉斯像平常一样把它们全都拿走了吧?”
“莉拉小姐,我想厨子为你留下了一、两块。”托吗斯慈祥地朝她笑笑。
“托马斯,看看你能不能避开我哥哥,偷偷地给我拿一些松过来。”他们多年来多次重复的谈话已经有了变化。
“他不用避开我偷偷地拿。”道格拉斯不假思索地随口抗议道。“你以为我会像你说的那样,直接从你的盘子里偷食物。”
“嗯,我的确注意到你今天早上一直在觊觎我的熏咸肉,亲爱的,”苏珊说。
这种轻松的谈话其实是不自然的。由于未说出口的话太多,谈话反而变得不再轻松,但是,谈话能保持表面的正常状态,莉拉已经十分感激。有一小会儿,似乎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她凭空臆想的昨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然而,片刻之后,当毕晓普走进餐室时,这种易碎的幻想便被打破了。道格拉斯的表情突然僵硬,似乎在告诉她毕晓普来了。莉拉不用看道格拉斯的表情,甚至背对着门,也知道他已经进来。她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似乎他一进餐室,空气中的某种成份便起了变化,短暂的紧张的沉默被苏珊打破了。
“早上好,毕晓普。”
“早上好。”毕晓普朝道格拉斯点点头,然后走到餐具柜跟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他昨天在书房的沙发上睡了一夜,睡得极不舒服,因此他不仅脖子疼痛而且心情烦躁,这一觉简直比餐室里的气氛更令他不愉快。
他把臀部靠在餐具柜上,仔细打量面前的这些人。道格拉斯穿着一套合身的黑礼服,像法官一样严肃,间时又显得颇为友好。苏珊穿着一件连衣裙,连衣裙的颜色是她非常喜爱的那种柔和的颜色,她正把忧愁的目光投向他,然后转向莉拉,而莉拉似乎完全被自己盘子上的花卉图案吸引住了。
“早上好,莉拉。”一时间,他以为她会不理睬他,可是他应该更了解她的性格的。听见他说话声中那种轻微的挑战口气,她仰起下巴,那双绿眼睛冷冷地迎着他的目光。
“毕晓普。”她点点头,就像一个女王在接见一个臣子一个无足轻重的臣子时那样威严,毕晓普暗想。
他自己也不知道对莉拉该恼火还是赞赏,反正他对恼火和赞赏混杂的感觉一下子变得非常熟悉。他喝了一口咖啡,在杯子的上方注视着莉拉。她又在仔细察看自己的盘子,她的头稍稍低下一些,露出垂到后颈的几络柔软的卷发。从高高的窗子泻进来的阳光使她的头发变成纯火一般的颜色,并照亮了她那柔软的、乳白色的皮肤。
毕晓普懒懒地寻思,如果她不是这样漂亮得要命,他会不会发现她好对付一些。她正穿着另一件灰色的连衣裙,是深灰色的,在领口和腕部饰有象牙色的花边。在裙服的前面,一排钮扣像军服一样精确整齐地向下排成一行。给人的印象是刻板的、过份自制的。这件裙子的朴素似乎在向一个男人大声说,要保持一定的距离。然而,毕晓普却发现自己在暗自盘算,解开这一小排整齐的钮扣得花多长时间。
这并不是说他有可能得到一个机会去弄清他想弄清的事情。她已经清楚地表露出,她根本不会打算让他近身,去碰她的钮扣或别的任何东西。意识到这一点,是无法使他心情好转的。
“我今天下午就要离开啦。”他说。他说这句话时并不特别对着在场的哪个人。
莉拉抬起头,眼睛里露出吃惊的神情。“这么快就走,我来不及准备。打点行装,我至少需要一星期时间。”
这下轮到毕晓普显出惊奇的样子。“打点去什么地方的行装?”
“去我们打算去的随便什么地方。我们将上哪儿?”
毕晓普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我准备去科罗拉多州。你哪儿都不用去,起码不用和我一起去。”
“我当然和你一起去。难道要我去别的什么地方?”
“你就呆在这儿。”
“这儿?”莉拉感到仿佛一下子透不过气来似的。他要求她呆在这儿?在昨天教堂里当众吵闹之后?她难道真的使他这么生气,他竟认为有必要如此残酷地惩罚她?“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不行。”
“行,我要和你一起去。你是我的丈夫。”奇怪,这句话竟这么容易地一下子?*党隽丝凇!拔业脑鹑问呛湍阍谝黄稹!?br>
“你的责任?”她这么突然地表现出妻子的忠诚,毕晓普不由诧异地耸起两条黑眉毛。莉拉的脸忽地红了,但是她个打算让步。她无法让步。
“我不愿呆在这儿,”她坦率地说。
“也许他说得对,”道格拉斯说,尽管要同意毕晓普说的话,他显然感到很费劲。“也许你应该呆在这儿。你不清楚西部地区是一派什么景象,莉拉。它决不是适合一位夫人、尤其是像你这样怀孕的夫人呆的地方。”他清了清嗓子;他不得不提到她的怀孕,这使他感到很不舒服。
“我确信妇女们不会因为住在密西西比河以西地区就小再生孩子。”莉拉竭力要使自己说的话听起来既平静又合理,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这时她只想跺脚尖声高叫:她不呆在这儿,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能使她呆在这儿。“我确信在西部地区也有医生。”
“不多,”毕晓普说。“在巴黎,可以说一个也没有。”
“巴黎?像在法国巴黎一样?”
“拼写相同,可这几乎是唯一的相似之处。筹建这个小镇的矿工是个法国人,他为这个地方制订了一些宏伟的计划。这只是一个开采矿藏的小镇。在那里所能找到的最接近于医生的是蔡克杜林,他是个理发师。他能很好地干拔牙或接上断骨之类的活儿,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接生婴儿。”
“这个小镇里一定有妇女,”莉拉说,试图不显露出他的话使她多么惊恐。
“有妇女。”
“她们一定生孩子。”
“就几个,”他十分不情愿地承认。“但是”
“我和你一起去。为这件事争辩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已拿定主意。”她仰起下巴,望着他,希望自己看上去平静又坚定,而不是一味执拗。
毕晓普迎着她的目光,他的表情难以捉摸。他穿着前一天去教堂穿的那套衣服一件平纹白衬衫和一条黑裤子,裤管塞在一双齐膝高的黑靴子里,这双靴子显然已多处磨损。莉拉有生以来所认识的那些男人,如果穿着这样的便装,总会显得很笨拙,显得穿着过份简朴。但是毕晓普看上去却像在家里一样舒适自在。他所需要的是靴刺和佩在胯部的一枝手枪,他简直是直接从廉价的平装小说中走下来的。
“我想毕晓普说得对,”道格拉斯说。“显然,你呆在这儿反而自在一些,在这儿你能得到适当的照料。”
“我不呆在这儿。”虽然莉拉是对她哥哥说话,却望着毕晓普。最后的决定权在他手上,尽管要承认这一点使她很恼火。如果他拒绝带她一起走,她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但是,她不愿恳求。“如果是为了钱的事,我可以自己买车票。”
她看见毕晓普眼睛里一下子冒出怒火,反而异常地高兴起来。“如果你和我一起去,我会给你买车票的。但是,你不可以和我一起去。”
“我想莉拉是对的。”苏珊首次开口说话。“我认为她应该去。”
“这不会是你的本意!”道格拉斯怀疑地瞧了他妻子一眼。“你去过那里。你还记得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不会当真认为一个像莉拉这样怀孕的妇女适合去那种地方。”
“我看到过母亲八次足月分娩,我可以向你保证,像莉拉这种状况的妇女几乎并不像男人们愿意相信的那样娇弱。我确信她会身体很好的。”
“我不希望她去那里,只有一个理发师照料她。”
“我理解你的担心,但是你不看看整个情景,道格拉斯,”苏珊镇定地说。“昨天在教堂里当众吵闹之后,流言蜚语将到处蔓延;我们俩都知道卡彭特牧师不是以谨慎出名的。请考虑一下,要是她呆在这儿,会怎么样。”
毕晓普平静下来,当他具体地想象要是莉拉呆在这儿,生活会是怎么样时,他的杯子举到一半不动了。他不了解宾夕法尼亚州的比顿,可他了解东部或西部地区的小城镇,它们都有一共同的特点。他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连同咖啡咽下了一句骂人的话。昨天夜里他有充足的时间来审度盘算事情障该怎样办,带新娘去科罗拉多州不是计划的一部份。
“过一段时间,流言蜚语就会逐渐消失,”道格拉斯说,他的表情看上去不像他的话那样自信。“主要令人担心的应该是莉拉的安全。西部地区决不是适合一位夫人呆的地方,更个要说一位怀孕的夫人了。”
“我不呆在这儿,”莉拉重申道,两眼径直望着毕晓普。
带她走是荒唐的。她不知道自己在要求什么。但是,她的确明白如果她呆在这儿,生活会怎么样。不幸的是,他也一样。
毕晓普气恼地抿了抿嘴。“你必须在明天以前把你要带的一切东西都整理好。”
莉拉感到心中涌起一股宽慰之情。不管在辽阔、陌生的西部地区等待她的是什么,总不会比她在这里必须忍受的更加糟糕。片刻之间,她感到几乎对自己的新丈夫产生了一种亲切感。可就在那时,她醒悟到他话里的全部含义。
“明天?我明天以前无法准备好。我至少需要一个星期。”
“明天。”毕晓普仰起头将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
“四天,”她讨价还价地说。“我可以把我的其它东西以后用船运走,但是我不可能在不到四天的时间里准备就绪。”这是公平合理的,她心里想,一边伸出手去拿托马斯刚刚端进来的松饼。她半路就迎了上去,这是他不可能料到的。
“明天。如果你不和我一起乘火车,你就得自己设法到达科罗拉多州。”毕晓普把杯子放在餐桌上,朝道格拉斯和苏珊点点头,不等莉拉再说什么,就大步走出餐室。
她大为震惊,几乎一下子透不过气来,待缓过神来,她说:“他不可能当真。”
“我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苏珊和婉地说。
“他不可能不带着我就离开。”莉拉把黄油涂在一张松饼上,由于使用餐刀时非常用力,那个酥脆的小卷饼在她手上四分五裂。她把小卷饼放在盘子里,可手上仍然紧握着那把餐刀。她的两只眼睛闪着光芒,像是在说,毕晓普不在屋里是件好事。“要是他想吓唬我,让我急急忙忙地打点行装,那他就想错了。他可以等我安排停当才一起离开嘛。”
“你根本不用离开,”道格拉斯说。“我想你应该呆在这儿。”
苏珊的目光和莉拉的目光越过光滑的餐桌交织在一起,两人默默地进行了一小会儿思想的交流。
“我们可以把基本的必需品打包装箱,其它的所有东西用船运走,”苏珊把椅子放回原处说。莉拉也把椅子放回原处,两位女子匆匆忙忙地离开餐室,让道格拉斯独自坐在那里,对着吃剩一半的食物。
这一天的其余时光是在整理行装和打包中度过的。大旅行箱从阁楼上拖了下来,除去灰尘,在最短时间内装得满满的。莉拉躺上床时,已经累得顾不上多想毕晓普会在哪里度过他们结婚后的第二夜了。
翌晨,她站在乱作一团的卧室里,向女仆们下达最后一分钟的指示,关照她们哪些东西还得打包,哪些东西以后交运,这时,托马斯敲响了门。
“莉拉小姐,你来了一个客人,”他在她开门后说道。
莉拉烦恼地回头朝壁炉台上的钟看了看。离开车不到一小时了,她得准备去火车站。她并不怀疑,要是她还没有安排就绪,毕晓普把他的威胁付诸实施,不带上她就走了。
“托马斯,我正忙得很。来的是谁?”
他压低嗓音说:“小姐,来的是辛克莱先生。”
“洛根?”她急忙扭头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吃惊地注视着他。“洛根在楼下吗?”
“他在玫瑰客厅,小姐。”
“谢谢,托马斯。”她从他身边擦过,打点行装的事一时全忘光了。她没料到还会再见到洛根。她以为,即使时间充裕,在她干了那些事情之后,他也不会想见她。她用会使她母亲惊骇的那种方式把裙子提得高高的,飞也似地跑下楼梯。她溜进玫瑰客厅,悄悄关上身后的小门。她不希望有谁来打搅他们。
洛根正站在一扇窗户的前面,望着外面的玫瑰园,她走进客厅时,他转过身来。他们站在客厅的两边互相对望着,可是真正将他们隔开的是最近四十八小时里发生的一些事情。
莉拉将双手放在身前,十指交错地紧握着。她恨不得走到他跟前,投入他的怀中。除了道格拉斯以外,他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洛根一直是她生活中的一部份道格拉斯的最好朋友、比利的哥哥、她自己的亲密朋友。现在望着他,她感受很深:事情变得与她一向所想象的是多么不同。
“我不能确定你是否会见我,”洛很冷冷地说。
“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这并不是说我要责备你。我可恶地利用了你。我正准备写信,告诉你我是多么内疚。”
“是吗,嗯”洛根把眼睛转向别处。“发现你对我撒谎,我是有几分震惊。”
“我非常后悔。”莉拉再也无法忍受他们之间的距离,便走到他跟前。她伸出双手,抓住他的一只手,以哀求的眼光抬头望着他。“我决不是故意伤害你的感情,也不是存心要对你撒谎。但是,当你以为我遭强暴时,那么容易地就让你相信了。”
“你本可以告诉我事情真相,莉拉。我仍然会娶你的。”
“我知道。”她眨着眼睛忍住泪水。她紧抓着他的手。“我总是能依靠你。我确实感到非常惭愧。我没有任何权利要求你娶我,不过你能原谅我吗?”
洛根低头注视着她。从他眼睛里,她看到了他们多年来共有的记忆。他看着她从一个脸上有雀斑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个成年女子。是洛根亲口把他弟弟的死讯告诉了她;洛根搂着她,鼓励她把眼泪和难以表达的悲痛放声哭出来。她需要时,他总是在她身边不仅仅是一个朋友,不完全是兄长是她生活中的一个忠实的同伴。除了道格拉斯以外,在这个世界上,她最不愿意伤害的就是洛根,可她伤害得最厉害的偏偏是洛根。
当他用指尖轻抚她的脸蛋时,他的手微微发抖。他那双黑眼睛是严肃的,他歪嘴苦笑时露出沮丧的神情。“我决不会一直生你的气,臭丫头。”
莉拉觉得自己如释重负。她噙着快乐的泪水冲他微笑,投入他的怀中。她的面颊贴在他那柔软的毛料甲克衫上,世界似乎又回到适当的位置上。“啊,洛根,你是我世上最好的朋友。”
她感到洛根的身子僵硬起来,奇怪他是否改变了原谅她的念头。可是,当她抬头看他时,只见他正从她头顶上方看过去,他的表情是那么呆板、那么冷漠,使她顿时明白她会看到什么,她感到天旋地转。
毕晓普正站在门内,注视着他们俩。莉拉仿佛能透过他的眼睛看到这个场面:她和洛根单独在客厅里,门紧关着,确保他们不受干扰,不让别人看到她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至少可以说,这是一幅该诅咒的图景。他曾冷冷地说过,如果他到得太晚,不能阻止这场婚礼,那么他会让她成为寡妇;回想起这句话,莉拉突然恐惧地感到心里怦怦直跳。虽然毕晓普没有带枪,但这似乎并不能减轻他突然开枪的危险。
“请别误会。”她急忙抢着说,一边朝他走去,小心地站在那两个男人之间。
毕晓普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的目光从她那儿移向洛根,然后又回到她身上。
“看来你是在和一个老朋友道别。”他平静地说。他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一只手,把她拉到身边。他用胳膊搂住她的腰。虽然他的动作很轻,但清楚地表现出:他拥有她。他朝洛根点点头说:“辛克莱。”
“麦肯齐。”
虽然毕晓普听出了洛根口气中所带有的厌恶,但他没有理睬。“差不多是去车站的时间啦,”他说,低头望着莉拉。“你应该结束告别了。”
他放开她,又朝洛根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客厅,使莉拉大为震惊,不相信地瞪眼目送着他。显然,在娶她的这个男人身上,她有许多东西需要了解。
当火车驶离车站时,莉拉拼命争取最后再看一眼她哥哥那高大的身影。和道格拉斯道别是她有生以来所必须做的最难的一件事。他们之间的紧张关系也不能使道别变得容易一些。他紧紧地拥抱了她,祝她一路平安,可是,在这种情谊和关心的背后,她看到了自己给他带来的痛苦,这种痛苦不仅是由她的所作所为、也是由她的谎言引起的。要完全弥合他们之间的裂痕,还需要一段时间。
膘道拐弯了,车站和道格拉斯看不见了。莉拉低下头,掩藏突然变得泪汪汪的眼睛,她使劲拉扯放在膝上的收口网格包,可是包上的几根细绳缠在一起,打开这个小包很费劲。她笨手笨脚地解着细绳,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一只大手出现在她的视线内。她眨了眨眼睛,注视着递到她面前的那块雪白的手帕。
是毕晓普的。她完全沉浸在和她哥哥道别的悲伤中,竟然忘记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坐在她对面的那个男人,她根本不用和谁道别;想想这一点,真是恼人。
“它可不会咬人,”他说。他这种乾巴巴的逗趣的口吻,使莉拉意识到她正在呆望着这块手帕,仿佛自己不明白它的用途似的。她的脸忽地红了,从他手中接过这块手帕。
“谢谢,”她含糊地说,没有抬起头来。她有生以来还从没遇到过这么容易使她生气的男人。在不知不觉中嫁给了他,是她的不幸。想到这一点,泪水不由得又涌了上来。她把鼻子埋在手帕里,让眼泪尽情地流。
她睡着了。她睡着时,开始做梦。
舞厅里五彩缤纷、灯火灿烂,充满了笑声。莉拉是道格拉斯的女主人,为她哥哥筹划和组织婚宴是她的最后一个任务。过了今晚,河道老宅中招待客人的事便要由苏珊负责了。当莉拉观看客人们在跳舞地板上旋转时,她对自己努力的成果颇感得意,这是可以谅解的。事实证明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鲜花布置得赏心说目,食物精美可口,香槟酒妙不可言。她自己喝了两杯香摈酒后便领略到它的神奇力量。看起来似乎每个人都过得极为愉快。
只有他除外。
莉拉的目光停留在舞厅另一边那个高个子、宽肩膀的人影身上。她的笑容微微消褪。
他看来似乎过得并不愉快。毕晓普麦肯齐以一种超然的神态打量着舞厅,这种神态可能含有他对面前的场景感到厌倦或完全缺乏兴趣的意思。
她的嘴抿紧了一点。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感觉到,道格拉斯的这个西部朋友对文明的东部地区不感兴趣。事实上,她开始奇怪,是否有任何东西曾经打动过麦肯齐先生。
莉拉继续端详毕晓普,她在打量他的高大身材时,眼睛里微露怒意。她无法确切地指出,他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使她如此不快。他无疑是有礼貌的。她不能指责他的行为举止。
他似乎并不难看。一点也不难看。事实上,如果她是非常诚实的,她将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太帅了,使她内心难以平静。他头发乌亮,五官端正,颇有男子气概,两撇浓密的黑胡子使他隐隐地具有令人生畏的神气,注意到这一点,她不禁有点不寒而栗。他肩膀很宽、双腿瘦长不过没有一位淑女会注意一位男士的下肢。总之,他帅得足以让一个姑娘的心跳加快。
这并不是说她自己也愚蠢得见到他就心跳不止。而且,即便她见到他时心跳加快,可麦肯齐先生已经清楚地表露出,他对她没有这样的感觉。他好像眼中根本就没她这个人。莉拉紧攥着她的扇子,几乎握断纤细的象牙扇架。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特别自负,可当她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姑娘时,便受到男人的追求和讨好,如果她意识不到自己对异性的吸引力,就未免太愚蠢了。发现毕晓普麦肯齐对她的美貌无动于衷,她恼恨极了。
他的看法无关紧要。但是,对她这样视若无睹,确实有伤她的自尊心。尤其是今晚,她不带一点自负地意识到,自己显得比平时漂亮。她的连衣裙是用海绵泡沫状的绿绸制成的,呈褶状低垂在她的胸前,使她的双肩几乎裸露。束人裙子的紧身马甲遮住了前身,在背部则打了许多皱褶。在褶裥的两侧饰有乳白色和绿色的绸玫瑰;长手套盖住了她胳膊肘以卜的手臂。颜色和连衣裙相配的缎子面浅口便鞋和长统丝袜使整套装束的总体效果更加完美。她竭力使裙服与她苍白的皮肤相配并充份利用她那头浓密的赭色头发,这并不是出于一种虚荣心。
但是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
当管弦乐队在两支舞曲之间暂停时,莉拉朝舞厅的另一边走去。她走得很慢,因为她得不时地停下来跟朋友和熟人说话,得不时地点头、微笑,承认苏珊是个可爱的年轻女子,道格拉斯能找到这样一个娇媚的新娘真是幸运。她非常喜欢她的新嫂子,可她这时的心思已经完全转到了别的事情上面。
“你没有跳舞,麦肯齐先生。”
毕晓普转过身来望着她,莉拉在那双冷冷的蓝眼睛的注视下感到有点心慌意乱。她还从来没遇到过一个只要瞅上一眼便会使自己感到心慌意乱的男人。
“我猜你一定听过西部地区的音乐,”她见他没说话,便接下去说道。
“是的。不过那里正式的管弦乐队不多。”他朝穿着盛装、坐在舞厅尽头高台上的乐师点点头。“我们的舞会往往比这里更随便一点。”
“但你一定跳舞,是吗?”她追问道。
“有时候。”
“你现在没有跳舞。”
“我应该跳舞吗?”
“作为他们的女主人,我关心的是让所有的客人都玩得开心。麦肯齐先生,你既不跳舞也不和人交谈,这会使一个女主人感到不安。”她打开扇子,在身前懒懒地摇着,觉察到这一举动使他注意起她那领口开得很低的露肩连衣裙。
“亚当姆斯小姐,我当然不想使你感到不安,”毕晓普认真地说。他向下瞟了一眼,然后又抬眼迎着她的目光,莉拉感到自己的皮肤突然发热、发红。
“我确信你不会故意这样做,”她说,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中有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慌乱。
“告诉我怎样做才能使你安心,”他问说。
莉拉假装考虑这个问题,她优雅地蹙起眉头,让两条眉毛皱在一起。她正在挑逗他。意识到这一点,本该把她吓得举止稳重起来。那样的举止才适合河道老宅的莉拉亚当姆斯,适合比利辛克莱的这位未亡的未婚妻。想到比利,她感到一阵内疚,可是香槟酒又使她心中燃起一股反抗的火焰。她爱比利,但不管其他所有的人怎么想,她并没有同他一起死去。在比顿,谁都认识比利,喜欢比利,三年来,人们一直小心地面待她,这种待遇通常只有世界大战英雄的寡妇才配享有。虽然她一直对比利的死感到悲痛,但近来她开始感到对他的回忆似乎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但是,毕晓普麦肯齐对她曾经跟比利辛克莱订婚的事既不了解,也不关心。当他望着她时,只见到她本人而没有见到她未婚夫的幽灵。这一想法中有某种虽然危险却很吸引人的东西。
“或者,如果你请一位淑女跳舞,让我看见你受到我们的殷勤款待,我也许就放心了,”她最后说。
毕晓普的一个嘴角向上一撇,可他的口气仍然是一本正经的。“万一她拒绝怎么办?想想我会多么丢脸。”
“麦肯齐先生,如果你有礼貌地邀请,我看一位淑女未必会拒绝。”她从眼睫毛下偷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又像个十七岁的姑娘。同一个男人温柔地调情是很快乐的,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这样的乐趣了。在她背后传来小提琴调弦时发出的刺耳的声音,她明白管弦乐队就要演奏下一支曲子。毕晓普回头扫了一眼舞池,他的表情像在思忖什么。莉拉心里就像他大声说出来了一样清楚:他正在考虑要不要请她跳舞。她突然非常想和他跳舞。
“亚当姆斯小姐,你能赏光和我跳这一场舞吗?”
“这一场舞或许已经有人邀请。我得查看一下我的舞帖。”她天真地睁大眼睛,轻轻摇了摇扇子。
“如果已经有人邀请,那你为什么还拼命想让我请你跳舞?”毕晓普疑惑不解地竖起一条黑眉毛,冷冷地问。
莉拉倒抽了一口冷气,仿佛有人刚把冷水泼在她脸上。他并不是说她千万别介意她已打算他不可能认为
他竟这样无礼,莉拉还没能决定究竟是掴他耳光还是仅仅转身走开,她的目光就遇上了毕晓普的目光。在他的目光中,她觉察到一种幽默和挑战。他在等着看她对他那逗弄人的问题作何反应,看她敢不敢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回击他。她胸口感到一阵激动。她忍住不笑,将子谒端正正地抿成一条线。
“说真的,麦肯齐先生。说一位淑女拚命想支配一位绅士来请她跳舞,是极不礼貌的。更不必说她一定要采取这种办法究竟有何含义。”
“我道歉,亚当姆斯小姐。”他向她微微一鞠躬。“当然,我的本意并不是想说一位像你这样漂亮的淑女必须威逼一位客人和你一起跳舞。”
“威逼!说真的,麦肯齐先生,你完全不懂礼貌。”
“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亚当姆斯小姐,”他坦然地承认。“我可以请你跳这一场舞吗?”
“我怎么能拒绝如此彬彬有礼的邀请?”当管弦乐队开始演奏另一支华尔兹舞曲时,莉拉将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
虽然当她问起他们在西部地区跳不跳舞时是在开玩笑,但她如果发现毕晓普的舞步不够完美,是一点也不会吃惊的。为了更仔细地看清她哥哥这位神秘的朋友,她很愿意让他踩到她的脚趾。但是,她几乎马上就觉察到她的脚趾并没有处于危险之中。毕晓普以与他的高大身材和粗鲁无礼的外表完全不相称的优美姿势移动着舞步。
他携着她满地旋转,使她感到自己就像飞絮那样轻盈,那样优雅。紧紧握住她手的那只手结实有力。他用另一只手轻按着她的腰,手指似乎透过几层衣服在发热,她觉察到了这一点,她的皮肤不由感到灼痛。
莉拉有生以来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跳舞中颇能引起性爱的方面:跳舞时有节奏的倾斜和旋转;他们转身时她的裙声飘动擦着他腿的那种方式。虽然多年来她和好多男人跳过舞,但她以前从未意识到自己和一个男人靠得这样近。她吸气时,能闻到肥皂留在他皮肤上的强烈气味和他呼出的波旁威士忌酒的醇厚辣味。
她抬头看看他,准备说些轻松有趣的事,来缓和似乎已经在他们之间产生的古怪的紧张关系。但是,凡是她打算说的,还没说出口来就无影无踪了。他正注视着她,他的眼神盗走了她的话语。那是一种饥渴。
她一向认为蓝眼睛是冷冰冰的,然而毕晓普的眼睛却纯粹是火辣辣的。他只看她一眼,就使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意识到自己内心有一块空白渴望有人来填补,意识到潜入灵魂深处的一种孤独。她的心不禁剧跳起来,她意识到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别。他们随着华尔兹舞曲有节奏地移止、倾斜。摇摆和转身,但莉拉已经不再听见音乐。
她突然胸部憋闷、浑身发热,她感到脸红了起来、人极度兴奋。突然呼吸也困难了,她张开嘴唇,似乎为了吸入更多的空气。这一动作使毕晓普的目光射向她的嘴,在她看来,仿佛他已触碰到她,仿佛他已吻住了她。
在生活中,她从来没感觉到和另一个人有过这样一种关系,似乎她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有节奏地呼吸。他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他把她拉近一点儿,他的手指在她的腰窝处移动。莉拉的身子歪向他,她忘记了周围环境,忘记了一切,只想更挨近他,只想弄清楚自己感觉到的是事实还是幻觉。
这支舞曲就要结束了。他让两人停了下来。他的手仍逗留在她腰上,这一举动跟礼貌没有关系,跟依然盘旋在他们之间的那种感觉却很有关系。莉拉盯着他的脸,似乎有所期待,虽然究竟期待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他们之间已发生了某种关系,这种关系太深了,太牢固了,无法不承认。他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她明白他感觉到了。从他眼睛里可以看出来。这是
“我想这场舞该和我跳了吧。”这句有点哀求的话像一把锤子砸在一片玻璃上,打破了毕晓普和莉拉之间的紧张气氛。
莉拉眨眨眼睛,转过头来望着说话的人。虽然她自小就认识尤斯塔斯史密斯,但她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有着一张瘦削的麻子脸的人叫什么名字。仿佛她在某个遥远的地方,过了一段艰难的时光,刚刚回到此时此地。
“我不”她想告诉尤斯塔斯,他认为这场舞该和他阶是弄错了,虽然她心里非常清楚他没有弄错。但是,她不可能和他一起跳舞,尤其是当她和毕晓普
“谢谢你和我跳了这场舞,亚当姆斯小姐。”毕晓普打断了她婉拒尤斯塔斯的话。莉拉的目光急忙转向他,但他没有正视她,只是微微一鞠躬,转身走开了,让她和尤斯塔斯史密斯一起站在舞池的中央。莉拉的目光追随着他那高大的身影,把她的舞伴给忘了,甚至在舞伴领着她翩翩起舞时也是如此。
这一晚的其余时间里,毕晓普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莉拉的经验中,任何聚会,不管参加的人有多少,通常你可以一再地看到同一个人。她无疑常常见到毕晓普,但只是从舞厅的另一边见到他。有好几次,当她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从他身边掠过时,她看到他站在舞池的边缘。她不止一次地认为她看见他正注视着自己。但是,他没有接近她,而利拉的自尊心也不会允许自己接近他。今晚,她已有过一次近于轻浮无耻的举动;她不愿意再这样。
她一边喝香槟酒,一边与哥哥的客人们闲聊,仿佛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什么可挂念的。可她的头脑里总是在回想他他们跳舞的那些时刻。她说不清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心里明白那些有着强烈感觉的时刻并不是她凭空想象出来的。那种关系的含义是她以前从不知道的。
当然,这没有任何意义。她一遍一遍地暗暗叮嘱自己,就像她一口一口地抿一杯香槟酒那样。如果认为她同毕晓普麦肯齐有某种特殊的、神秘的关系,那是荒唐的。不管这个男人多么巧妙地设法装出一副文明的样于,他实际上是一个暴徒。无疑,他一点儿也不像她那亲爱的、讨人喜欢的比利。
想到去世的未婚夫,莉拉不由握紧手中高脚酒杯的柄脚。她心头又出现那种熟悉的、复杂的感受心疼和悲哀;对他的死感到生气,对自己还活着感到内疚。近来,她有一种很深的怨恨情绪:不论活着还是死去,她自己的生命似乎已随他的生命一起结束了。
莉拉灌下了杯中的最后一点香槟酒。她意识到自己脑袋里有一种并非令人不愉快的闹哄哄的感觉。她把酒杯放在桌上,转身打量舞厅,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搜寻毕晓普的高大身影。为了让参加舞会的人涌入楼下的休息处,通向门厅的大门已被推开,毕晓普站在敞开的门道处。但是,就在她看见他时,他转身离开了舞厅。
他是在离开。莉拉心里就像他告诉过她那样肯定。他并非只是溜出去抽一根烟,也并非去书房和人一起打牌,他是在离开舞会。明天,他就要离开河道老宅了,就要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莉拉过了片刻才弄清在她心中翻腾的情感:恐惧;他离开后,她又会孤单单的,被关在追忆比利的玻璃笼子里,他的死永远使她和生活隔绝开来。她心里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悄声说:她是可笑的,但是,只有毕晓普才握有打片这一笼子的钥匙的信念,很快就压倒了这一声音。
为这一信念所驱使,莉拉朝他已经穿过的门道走去。她走得很慢,因为一路上她得和六、七个熟人交谈几句轻松的话。到她最后能溜进门厅时,毕晓普离开舞会至少已有三十分钟了,但她的紧迫感并没有减弱。她急忙穿过门厅,由于步子加快,她的裙子窸窣作响。
直到她走到二楼,沿着走廊朝毕晓普住的房间走去时,她才想到她还一点不晓得对他说些什么。她几乎无法指望他明白她自己也不明白的事。但是,这并没有阻止她敲响他的房门。
房间里不是马上有人回答,她担心他是不是真的出去了。当门突然打开、毕晓普站在门口时,她“嗖”地吸了一口气。他已脱去甲克衫。解掉领带,只穿了一条长裤和一件白衬衫,衬衫上面的三个扣子已经解开,露出强健的脖子和一块令人感兴趣的、楔形的皮肤,皮肤上覆盖着黑黑的汗毛。他看上去甚至比在舞厅时更高大,更阴郁,更令人生畏。她瞠眼望着他,她的思绪全散乱了。
“亚当姆斯小姐。”仅仅称呼她的姓,声调呆板。
莉拉咽了一口气,竭力摆出一副平静的笑脸;当胸口似乎什许多蝴蝶在发狂似地扑打翅膀时,这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
“我想弄清楚仆人们是否满足了你的需要,”她说;这是她想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借口,她便抓住不放。
这句话说完后,出现了死一般的沉寂,片刻之后,毕晓普竖起了眉毛,像是在缓缓地作出评论。莉拉的脸忽地红了,但她竭力使自己的表情保持安详。她毕竟是他的女主人,至少在明天苏珊成为他的女主人之前是如此。当然,除非有谁认为苏珊从她和道格拉斯盟誓成婚那一刻起便是他的女主人。莉拉皱了皱眉头,她试图奋力遵守处理这种特殊情况的社交规则。
“抽空检查仆人们的工作情况,是吗?”毕晓普问。
当然是这样。“没什么,”她从容地说“你明天就要离开我们了,我只是想看看你在这里住得是否舒适。”
他望着她,那双蓝眼睛似乎被什么东两覆盖着,他的神情难以捉摸。莉拉克制住想摆弄手中扇子的强烈欲望,以平静的目光迎接他的目光,仿佛一个年轻的未婚女子在深更半夜时离开舞会、去敲一位绅士的门,是很个常的事。毕晓普似乎已经得出某种结论,因为他从门口后退一少,打手势示意她走进房间。
“一切都井井有条,欢迎你亲自来看看。”
莉拉踌躇了片刻,意识到内心深处敲响了警钟。有什么东西在告诉她:朝门内跨入一步,将伴随着她尚未考虑过的危险。她的生活也许再也不会和过去一样。正是这一想法为她做出了决定。因为不管别的情况会怎么样,有一件事她很清楚:如果她的生活依然如故,她就根本不会有自己的生活。
她跨入毕晓普的房间,听见门在身后关上,似乎和这个世界断绝了关系。她转向毕晓普。他伸出手来,把她拉入怀中,她十分乐意地依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