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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他(她)怎么忘得了呵!眼前这个人,就是身系着八年前那一段,曾经让人如此刻骨铭心的
爱恋
她几乎没什么变,季如帆手执咖啡杯,隔着勾金边的杯缘悄悄的觑了面前的杜澄真一眼。恬静的脸上依然嵌着那双像是会说话的大眼,白白的皮肤、小小的嘴,一样纤弱的身材,总让人有种禁不住想伸手将她呵护在怀里的冲动。
初认识她时,她就一直是个多愁善感,老是会瞪着天上的浮云发呆的早熟女孩,细腻又天真的言语总是轻易的勾动他心底最敏感纤细的神经,但,在情弦隐隐被勾动的同时,他又难免会觉得好害怕。
害怕什么?害怕他情不自禁的陷落、害怕他不由自主的投入、害怕眼前那个聪明慧黠的女子只不过是出自于他的一场梦境,只要一个眨眼,梦就醒了,然后,她也会消失不见。
所以当年的他作了一个至今仍不知是对是错的决定那就是,毅然决然的离开她!他痴傻的以为,只要离开她之后,脱了序的轨道就会回归正常的方向。
只是此时瞧着杜澄真秀雅的眉眼,季如帆心中不禁浮现一抹不确定。事情真的有照他所想的那样回归到正常吗!
他几乎没什么变,杜澄真一双大眼定定的瞧着摆放在她面前的水杯,脑海里净是刚刚瞥见的季如帆的身影,她白净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仓皇,知道自己的心仍旧被眼前那人轻易的勾动,禁不住让杜澄真觉得好气。
八年了,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纯情少女,怎么还会因为被那双眼瞧着,心里就惶惶然的不知所措了呢?
两人默默相对许久,终于,季如帆勉强开起话头,试图想用言语去熟悉眼前这个他曾是如此熟悉的女孩。
“你你这几年过得可好?”
杜澄真没有马上开口回答什么,她只是静静的撇过脸,再次确定吧台那里仍无动静,她才好像不太甘心似的,再将视线移回到季如帆的脸上。
说话时要看着人家的眼,这是他从前殷殷叮嘱过她的礼貌,可是当发觉自己仍旧顺着他之前所教过的事情在做,不禁让杜澄真暗暗觉得有些懊恼。
简直就像她从未忘记过他似的!
不过她心里知道,本来她从来就不曾把他给忘记过!
瞧着那双温柔依然的深邃眼瞳,杜澄真有些恍神的怔了怔,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找回说话的能力。
轻轻的扯了一抹微笑悬在唇边,这是杜澄真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习惯笑脸迎人,纵使她的心,此刻一点点开心的感觉也无。
“我很好呀,会有什么好不好的?还不是跟一般人一样工作、休息一天又是一天”垂下眼睑,杜澄真一边应着季如帆的问题,一边伸出手去,轻轻的抚摩着透明的高脚水杯。
她这辈子遇过最好跟最不好的事情,都在她十六岁那年经历了,现在的她,不过就是活着有呼吸、有心跳的活着,至于她内心最最敏感纤细的灵魂,则是被她深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藏得死紧,藏到连她这个主人也遍寻不到。有时,她还会错以为自己不过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活着的目的,只是安父母的心,安担心她的人的心
所以,她会有什么不好的呢?一个没有心的躯壳,究竟该如何分辨过得好或不好?
她不懂。因此,她选择了最安全的回答,回答他。
瞧着杜澄真那有如埋藏了许多抑郁的黑色水瞳,季如帆深吸了口气,觉得心口忽地一阵窒闷。
窒闷,是因为察觉到眼前女孩眼底的不欢坑邙不自觉揪痛了心。
他是懂她的!纵使两人相隔八年未见,但,她那老是爱避重就轻的习惯仍旧没变,反正越是惹她伤心难过的事,在外人面前,她就越爱用这种云淡风轻的口吻来带过
瞧着杜澄真依然恬静的眉眼,仿佛不介意他的存在与否,季如帆的心头再度一揪。
啊!想不到在她心目中,他季如帆已经退化成一个外人了
。。
相识的那年,杜澄真十六岁,季如帆二十四岁。
季如帆甫从师范大学毕业的第一份工作,便是担任杜澄真她弟弟杜澄恩那班的导师,他在国小里头教的科目是数学。
因为原本担任这项工作的女老师请产假休息两个月,学校校长跟他约定“好好做,这两个月就看你的表现了,如果表现得当,我们可以考虑安插你成为正职人员。”
杜澄恩就读的班级,在学校里不算好也不算坏,就是所谓的中段班。而季如帆这个人,也就是这样,把教学当成一种份内的工作,反正他就是尽力,至于其他的,像是跟家长或别的老师打好人际关系,这些有的没有,年轻的他当时还没那么在意。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不需要假意的悬着一张笑脸去应付他不想应付的人事物季如帆是这么想。
之所以会注意到杜澄恩跟杜澄真这对姊弟,是因为一次班上举办的母姊会,在场来的女性几乎都是婆婆妈妈辈的,吵得很,但就只有她,身穿白衣黑裙的高中制服,蓄着一头俏丽的齐耳短发,像一朵脱俗的小茉莉花般,安安静静的伫立在距离众人最远的窗边,凝望着弟弟的背影。
杜澄真是在上课钟响十分钟后,才气喘吁吁的跑到课堂上的。
看着她身上那身制服就不难猜出,前几分钟,她是如何匆促的从她的学校离开。
“ㄟㄟ那是谁的姊姊呀?是省南女的学生耶”
杜澄真的出现,引来讲台下学生们的讨论。
季如帆留意到了,而一直低着头紧抿着嘴巴的杜澄恩,当然也留意到了。
今天一早在家吃早餐时,他就不只一次这样跟姊姊央求着,要她无论如何,下午一定要赶来参加他的母姊会。
“可是我还得上课呢”
杜澄恩记得当时姊姊的表情相当为难,但年纪尚小的他个性一向骄蛮,怎样就是听不进姊姊话中的犹豫。
还记得出门前他曾对姊姊发了好大一顿脾气,说她不关心他这个弟弟可是为难归为难,姊姊她仍旧不辞辛苦的赶来了呢!回头望着姊姊温柔恬静的脸庞,杜澄恩清俊的面容上,有着掩藏不住的深深笑意。
在课堂上,季如帆不只一次把目光调向那一对容貌长得极像的姊弟身上。
印象中,杜澄恩的父母仍健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出席母姊会的人竟是一个还未满十八岁的豆蔻少女?
当下课钟声响起,季如帆一半是好奇,一半是莫名的被吸引,他忍不住接近那一对正凑在一起说话的姊弟。
“嗯!你好。”
杜澄真中断跟弟弟的对话,瞧见弟弟的班导走过来打招呼,连忙有礼的向他颔了颔首。
“老师好。”
近距离接触到女孩那双温润的水眸,季如帆瞬间怔愣了一下。
轻咳了一声,季如帆有些手足无措的朝走廊外比了比。
“能能借一步说话吗?”
“可以呀!只是我时间不多,还请老师多多包涵。”然后杜澄真伸手轻拍了弟弟的头一下,软语的提醒他要好好用功读书。“小恩,我跟老师说完话之后就会离开了,你自己要乖知道吗?”
杜澄恩乖顺的点点头,然后从抽屉里拿出课本,开始认真的复习起方才课堂上所教的数学题。
领着杜澄真走到较无人影的走廊边,季如帆顺了顺喉咙,闲聊似的提及杜澄真就读的高中。
“省南女的课业很忙吧!”
杜澄真突然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愣了愣,然后低头瞧见自己身上的制服,这才有些尴尬的回应道:“嗯还好。”
刚刚一时匆忙,她都忘记她是直接穿着校服冲过来了呢!
“你这样跑出来参加弟弟的母姊会,学校那边不会有意见吗?”
“我是跟老师请过假才出来的,所以应该还好。”
“怎么来参加母姊会的人是你呢?”一说出口,季如帆才猛然想起他这问题有些敏感。“我只是随口问问,如果你不方便回答也没关系”
“我没关系的。”瞧着年轻老师的无措样,反而是杜澄真显得落落大方,她微微低下头,笑笑的表示她并不介意。
“我爸妈他们平时都忙,一个礼拜难得见他们一面,所以向来都是我跟小恩,还有一个管家,三个人一起生活。”
杜澄真话中所勾勒出的画面不禁让季如帆诧异的皱了皱眉,又不是家境不好,很难想像会有哪家的父母如此狠心的把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丢给管家照顾,然后两个做长辈的却老是躲得不见人影。
“小恩他平常的行为应该还好吧?”瞧见季如帆皱眉,杜澄真不由得有些忐忑的低问。
“澄恩他很乖呀!你怎么会这么问?”这会儿倒换季如帆面露不解了。
“因为老师突然找我来问话所以我还以为”
“哦!”季如帆会意的摇头一笑。“我找你过来说话的原因并不是澄恩行为上有什么问题,而是”
而是什么?杜澄真睁着大眼,静静的等待季如帆把话说完。
对呀!他找她来说话的原因不是因为杜澄恩,那不然是为了什么?
瞧着杜澄真透亮的眼瞳,季如帆突然觉得一阵赧然。
直到这时,季如帆才恍然惊觉自己的举动有多唐突!他竟然连想问的问题都还没搞清楚,就直接找人过来这,实在太不符合他以往的个性呀!
“而是关心!”支吾了好半晌,季如帆才挤出一个听来勉强可让人接受的答案。
单纯的杜澄真当然不疑有他。
有礼的谢过季如帆的关心后,杜澄真留意到时间已经不早,她应该告辞回学校上课了。
“那老师,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一步了。”
见着杜澄真转身想走,季如帆再一次冲动的脱口而出“需要我送你吗?”
只是在说完话后,他也十分惊讶于自己的冒昧。
“不用!我骑脚踏车过来的。”再次谢过季如帆的好意,杜澄真先是朝他鞠了个躬,这才转身离开。“那我回学校去了。”
“呃”季如帆傻愣的眨眨双眼。“那路上小心。”
“我会的,老师再见。”微微一笑,杜澄真旋即转身,百褶的黑裙扬起一道美丽圆弧,一个眨眼,纤丽的身影便像蝴蝶似的飞离季如帆的视线。
。。
再一次来到suki咖啡馆中,门才刚推开,如水般清透的琴音登时迎面而来,杜澄真停下脚步细听了一会,然后她微微一笑,很有自信的认出音乐是凯文柯恩的专辑“云淡风轻。”
云淡风轻说的不正是她现在的心情吗?
打从上回在这家咖啡馆里和季如帆相遇之后,两人便开始断断续续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联络起来,季如帆曾不只一次跟她提议再出来见见面,杜澄真起初是不想答应的,可是久了之后心想,反正出来见他一面又不会少块肉,她又何苦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只是当真答应说她会前来赴约之后,突然涌上心头的那股兴奋与惶惶然,却禁不住让杜澄真觉得有些气恼。
不是说好不要再为任何人、任何事心动了吗?
敛着眸坐到最靠墙边的座位上,杜澄真先是跟服务生点了一壶花茶和巧克力蛋糕,犹豫了两秒之后才又多点了杯蓝山。
和他约定在三点见面,现在才两点十分,杜澄真心想,时间应该够她点上一杯热咖啡,让她稍微放肆的品味那浓馥的咖啡香气。
“两种饮料要同时上还是”
“同时上。”
其实杜澄真是不太能喝咖啡的也不是完全不能喝,只是,她一天只能喝一小杯,只要一喝超过这个量她就容易心悸,但是,她又特爱嗅闻烹煮咖啡时所散发出的浓浓香味,每每闻到那无法形容的浓郁香气,总会让她不由自主的绽出幸福的微笑。
到咖啡馆点一杯咖啡放在一旁,然后吃光她的花茶跟蛋糕,这已经成为她戒不掉的瘾头了。
不过成为她戒不掉的瘾头的,似乎不只是跑到咖啡馆里点一杯咖啡只闻不喝的习惯,应该还得加上另外一个,就是她总是会坐在不同的咖啡馆里,思念同一个人。
香味,成瘾。思念,也成瘾。
她只容许自己用一杯咖啡的时间来重温过去的美好,待烫嘴的咖啡逐渐失了温,杜澄真胸口那颗敏感纤细的心,也随之被她收入那暗无天日的抽屉里,牢牢锁紧。
没有感觉,不去感觉,仿佛这样,心,就不会再痛,不会再被伤害了。
随着桌上的咖啡逐渐失了温,杜澄真觉得,自己也已经武装好了。
时间,接近和他约定的三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