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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人静,南京的夜晚,透着遍野的火红,烧得一片绚烂夺目,烧得漆黑的天幕呜咽不成声。

    “春雷,你快带着小姐们离开这里吧!迟了,只怕来不及。”火势越来越大,烟雾四处弥漫。

    玉茶庄的庄主玉茗璋红着眼,噙着泪,心中哀凄难忍;只恨宦官当道,君王昏庸,逼得他不得不遭此劫数。

    他的年岁大了,早已将死生置之度外,怕的是这群仍是青涩女儿的未来,该如何逃过这个劫难?

    眼看着大火从中前庭的树丛中蔓延至屋外,祝融的火舌已经来到他的面前尽管已有多位奴仆正在抢救中,但玉茗璋心里明白,这不过是那无耻的宦官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即使救得了火,恐怕也救不了玉茶庄里上百条的人命。

    玉茗璋拉着才刚及笄的大女儿,无神的双眼在她身上逡巡。“彬儿,你带着妹妹们往南方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千万别再回南京这是非之地。”

    玉环彬似懂非懂地瞧着老泪纵横的老父,可心中早已有了谱,明白了一切。她屈膝一跪,向着玉茗璋行了三个大礼,以叩别父亲。

    她知道这一别,可能此生再也见不着面。

    玉环彬行完大礼,在玉茗璋的扶持之下站起身,她看着为大明朝付出一生的爹亲。“爹亲,玉家不过是个贡茶世家,既不涉及官场,更无和朝中之人结下仇隙,为何玉家今日会落得如此的下场?”玉环彬双眼如星月,熠熠有神地直盯着已年老的爹亲。她知道,这几年来,在娘死后,爹是过得更苦了,颊边的鬓发早已霜白。

    玉茗璋瞧着玉姿卓立、貌似已逝夫人的大女儿,心中不禁哀恸万分。“彬儿,这世事是怎么也说不准的。”

    除了感叹无奈,他又能如何?大明朝自开国以来,玉家便是大明朝世世代代的贡茶世家。

    只是很单纯地侍奉着历任皇上,为何会惹来这杀身之祸?玉茗璋无言,也无法逃避,所以他得在这里等着蛊惑皇上的狗贼取他的性命。

    他一人死不足为惜,只是心疼这群无依无靠的孩子们。

    “彬儿,你可要记牢爹同你说的话,带着妹妹们往江南走,再也别回来。”玉茗璋百般爱怜又不舍地看着玉环彬。

    他环视四周,二女儿玉琳琅,四女儿玉琬琰,小女儿玉玲珑,还有在一旁的春雷,这个他视如己出的俊俏男孩不舍,他真是不舍!

    但又能如何?

    待在这个小小的柴房里,竟是他玉家最后的团聚这教他如何不怨

    “爹,是皇上身边的哪一个狗贼欲毁咱们玉家,告诉女儿,女儿他日定当取他狗命。现下,请爹亲和我们一道走吧。”玉环彬稚嫩的脸庞上,有着不容忽视的英气剽悍。

    玉茗璋满脸慈祥地端视着爱女绝丽玉琢的脸庞。“爹不和你们一同走。”他是铁定走不了,但他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让他的爱女们受到任何的伤害。“你切记,到了城门口外的十里郊,有人会带着你三妹在那里等你。”

    “爹不走,女儿也不走!”玉环彬仿若执拗的娃儿,拉着玉茗璋的衣袖,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开。

    怕这一放手,相见之日将是遥遥无期。

    “这容不得你说不!”玉茗璋直盯着她。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这样和女儿们分开,可在这个动乱的年代里,有谁能够在霸权的天子脚下,安然无忧地生活?

    注视着他疼入心坎的大女儿,玉茗璋随即忆起她出生的那一夜,满天红光皆聚于玉府内,在她落地鸣哭时,红光倏地窜入她出世的屋内

    当时,有一名俊美得不似世间人的男子走向在屋外焦急等候的他,轻描淡写地撂下一句话:“只可惜错为女儿身,真是难为她了。”

    那时的他并不了解那名突然出现的男子口中所说的话,待他明了夫人生下一女,他才明白自己是巧遇仙人了。

    玉环彬英气十足的亦男亦女相,随着时间的飞逝,却亦趋勾人魂魄;那眉宇间的睿智聪颖,对她来说不知是福是祸?

    彬儿天资不凡,自小即能读熟四书五经,对于科举所考的永乐大典,更是琅琅上口;可惜她并不是男儿身,太聪慧的脑袋只会将她推入更阴暗的深渊。

    而那王狗贼更是以此为借口,三番两次上奏皇帝,逼得玉家落得如此下场;彬儿怎会是颠覆朝纲的武后再世?

    只有仗权附势的王狗贼说得出这种话,也只有昏庸无能的君主听得进这种蠢话!他无话可说

    在这等奢靡浮夸的朝中生涯,他无法学着同流合污,自然是难生存;但他只不过是个卑微的茶官,又何苦要他学会宫中险恶?

    “老爷,不好了!”玉家总管慌慌张张地从前院呼喊至柴房。

    “什么不好了?”玉茗璋旋身对着手足无措的总管,双眼定定地看着他慌乱的神情。

    其实不用多说什么,他心里头早已有了底,只是时间一旦逼近,他的心里依然是万般难挨的痛楚。

    “老爷,王公公带着大批锦衣队,前后左右团团包围住咱们玉府,又下令不准咱们抢救火势,这该怎么处理?”总管早已乱了分寸。

    懊来的终究会来,逃避已经是于事无补。只恨这王狗贼竟然心狠至此,竟让他玉府在众目睽睽之下沦为火城,这还有天理吗?

    玉茗璋喟然一叹,抬头对上双眉紧蹙的玉环彬,心中又是一阵安慰;生女如此,此生已足矣。

    “彬儿,听话,你快走吧。若是迟了”玉茗璋百般爱怜地来回逡巡着女儿们。

    “爹不走,女儿不走!”玉环彬语气笃定地瞅着玉茗璋。

    岂有儿女苟活而弃爹亲不顾的道理?说什么她也不走,若真要走,也得等她拿下府外那狗贼的人头,她才愿走!

    玉茗璋不忍,心中又是一叹。他明白女儿的心意,更清楚女儿能文能武、技艺高超,但

    “彬儿,你有这片孝心,爹真是死而无憾;但你必须知道,你还有四个妹妹,她们还在等待你的扶持;若你为了爹而有了差池,你要妹子们何所依靠?”这也确实是他心中的忧虑。

    玉环彬闷声不响,忧悒的眼直瞅着爹亲,像是要将他深深烙在眼中。

    她怨自己还小,无法替爹亲分担忧苦;她怨自己为女儿身,更是理所当然地无力替爹亲洗清冤屈。

    外头的火势越烧越猛,浓烟毫不留情地闯入这离情依依的父女之间。

    见状,玉茗璋急着搬开门后堆得一个人高的木柴,后头露出一道门,这是玉家祖先所遗留下来的密道,防的就是有朝一日君王无情时可以作逃命之用。

    “彬儿,你带着妹子们往这条地道走,地道的出口是城外的十里郊,到了那里,记得等一下你的三妹,然后一路往南方走,千万别再回到这个地方,也别想着要为爹亲报仇,切记!”

    “爹亲,为何不同我们一道走?”玉环彬不死心,在走入地道时,又旋身问了爹亲。

    “爹亲老了,走不动了,所以我先行找你娘亲去。”这世局动荡不安,挚爱的夫人也在几年前弃他而去,他早已无心再苟活。

    在一旁的春雷紧跟在玉环彬的身旁。“爷,春雷定当誓死保护小姐。”自从那一年被老爷捡回了府,他便对才华横溢的小姐一见倾心,对于老爷的再造之恩,他更是结草衔环,以报德恩。

    玉茗璋含笑地牵起春雷的手,将他的手放至玉环彬的手上。“彬儿交给你了,你要照顾她。”

    春雷眼中的缱绻爱意岂能逃过他的眼,将他最心爱的女儿许配给他,相信他定能让她快乐无忧。

    待他们走入密道后,玉茗璋缓缓地将暗门封起,看着不轻易落泪的女儿泪流满腮,心中更是一阵椎心泣血的痛。

    痹篇眼,他不忍再看女儿的眼。

    “爹,女儿不孝!”在门封上的最后一刻,玉环彬忍不住满腔哀恸,只能怨她们不是出生在贤明的君王朝代。

    不求飞黄腾达,光耀门楣;只求生无所苦,死无所恸。

    苛求了吗?

    此时,春雷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八股老礼俗,紧握着玉环彬纤细的小手,一心只想着赶紧走离黑暗的地道。

    走到尽头,春雷举脚一踹,踢破早已腐烂蚀败的门,带着玉家四姐妹,走进了十里郊内的林子里。

    看着远方的火势仍放肆地吞吐着,玉环彬的眼中却没有了泪,定定地望着她居住了十五年的府邸在几刻钟内化成灰烬。

    “大姐”玉琳琅睁着凄迷的星眸,清丽的面容染上哀愁。而身旁的妹妹们更是无依地向她靠紧。

    “琳琅,你不用担心,等三妹到了,咱们往南边走,到你最向往的江南去,到江南赏莲去。”玉环彬露出淡淡的笑,以安抚妹子们的心。

    忽地,却听到一旁的草丛中传来一阵低低的哀泣声。

    春雷一马当先,奔至草丛边,却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人。“三小姐”

    “三妹?”玉环彬和玉琳琅也踩着小碎步,疾走至草丛边。

    “三妹,你为何在此?文府的人呢?”三妹自小身体虚弱,一向寄居朝中御医文大人府中,岂会在此时此刻一人落单在此?

    “文府被烧了是文哥哥想办法将我救出来大姐,到底是发生什么事?”玉瑾瑜气若游丝地低喃道。

    看着怀中苍白荏弱的妹子,玉环彬的心中烧起一道冲天凌焰。

    是荒淫无道的天子置她玉家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这庸虐的天子,听信小人,罔顾忠良,大明朝将为他而亡。

    可她生为女儿身又能如何?是时不我予啊!

    向南走吧,离开这荒乱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