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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影拉着于樵的衣角,脸上掩不住兴奋之情。“阿樵哥哥,你看到山猪了吗?”
“别吵!”于樵做倜噤声的手势,眼睛仔细地搂寻地上的足迹。
“这地上有什么古怪?”蝶影瞧了老半天,只看到泥上和落叶。
“我在找山猪的脚印。”
“猪脚印长什么样子?我帮你找。”
“没吃过猪蹄子吗?自己描想看看!”于樵没空理她。
“人家吃的猪蹄子都跺成小块,不是红烧就是清炖,煮得烂烂的,就是没看过完整的猪蹄子。”
“你连猪都没看过吧?”于樵深深地望向小蝶,那眼神似乎把她看穿了。“你是不是城里的大小姐?”
“我才不是什么大小姐。”蝶影赶忙辩白,心里警惕自己绝不能泄底,她才在山里住一个月,还没有玩够呢!
可阿樵哥哥怎么一直看她呢?她忙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宽大的衣裤,卷起的袖子裤管并没有掉落啊!
于樵直视她清丽的容颜,突然伸手摸向她的头,手掌顺势而下,拂过她长长的发辫,抓住毛茸茸的辫梢玩弄片刻,不发一语地向前走去。
“阿樵哥哥,等等我!”他真是古怪呵!平常有话就说,此时怎变成一个闷葫芦?
踩着细碎的步伐,蝶影拼命追赶于樵,山路崎岖窄小,她走得吃力。“喂,走慢一点!你把我丢下,待会儿我就被山猪吃了。”
“是呀!你就快被山猪吃掉了。”于樵停下脚步,恢复他爽朗的笑声,回身把她拉到他的胸前。
蝶影吓得左顾右盼:“在哪里?山猪来了吗?”
“在这里。”于樵指着地上凌乱的痕迹“这就是山猪脚印,看样子是猪爹爹和猪娘娘带着嗯五只猪娃娃。”
“真的呀?”蝶影只能看出许多深浅不一的泥痕,哪能分辨猪爹爹一家有几口?她紧张地抓紧于樵的衣襟,深怕凶猛的山猪会突然闯出来。
“你不要说话,来,爬到这棵树上。”于樵推着小蝶,见她僵着身子不动。
“该不会吓得忘记怎么爬树了吧?”
“你上来嘛!”她拉着他。
于樵身子矫捷地攀上大树,和小蝶并坐在大树干。“听我说山猪话了。”
只听他撮口发出一种奇特的声音,既低沉又沙哑,像是从肚子深处发出低吼,蝶影瞪住了他:“这是猪叫啊?”
“嘘!”于樵压低声音道:“每只公猪都有它的势力范围,我学公猪叫声,它会以为有人不!有猪要和它抢地盘,你看,它马上出来了。”
林子另一头果然传出类似的山猪叫声,蝶影抱紧于樵的身躯,微微发抖:“好凶的声音,好吓人喔!”
“别怕,阿樵哥哥在这里,你怕什么?”于樵揉揉她的发,笑道:“先放开我,看我杀山猪。”
蝶影慢慢缩回手,转身抱住了粗大的树干。
“猪爹爹来了。”于樵轻声道。
一头黑色的山猪从树丛中出来,日光凶狠,尖牙锋利,于樵从背上竹篮取出削尖的组长竹枝,对准目标,飞身下树,直直住山猪刺去。
山猪受伤吃疼,大声哀叫,想要攻击于樵,但隔着竹枝的距离,只能徒劳地嘶吼。于樵再拔出腰间短刀,俐落地刺进山猪的心脏。
吼叫声变成呻吟声,终归于无声,然后是山风轻拂树叶的沙沙声。
“呜!”还有树上的哭声。
“小蝶,你又哭什么啊?”于樵伸手抱下小蝶,发现她又泪流满面,他擦了她的泪水:“别担心我呀!山猪死了,没事了。”
“你那么勇敢,我才不担心你,可猪爹爹死了,猪娃娃怎么办?它们没有爹了!”蝶影呜呜哭着。
唉!真是自作多情了,于樵只觉得自己比小猪还不如,他无奈地道:“猪娃娃自己会长大,在山野里,鸟兽虫鱼有它们生存的刀法,不一定要跟着爹娘才能活下去。”
“真的吗?”
“不信?下次就不带你出来打猎了。”
“我信!我信!”蝶影抓着于樵的手,热烈地看着他:“小蝶一直相信阿樵哥哥。”
于樵心头一热,用力握住那柔弱无骨的小手:“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一路行去,尽皆是浓荫蔽天的森林,微风在林间穿梭,低吟着温柔的歌声,也带来清新的绿叶气息;几只松鼠在树与树间追逐,蝶影玩心大起,也去追那移动快速的小家伙。
跑着跑着,眼前豁然开朗,一块大水晶在大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她忙用手遮眼。“哇!这是什么?”
“吃饭的地方。”于樵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蝶影眯着眼望去,原来大水晶是一个清澈的水潭,白云绿树映照水面,伴着对面的蓊郁青山,显得分外宁静详和。
“啊!有鹿!阿樵哥哥,有鹿耶!”蝶影兴奋地大叫。
几只在潭边喝水的山鹿受到惊吓,纷纷窜进树林里,于樵轻敲小蝶的头:“你看,你把他们吓跑了。”
“跑了?不回来了吗?”蝶影委靡不振,懊恼地望向林荫深处。
“别看了。”于樵用手转过她的头。“坐在这里,等着吃山猪大餐!”
蝶杉哪里坐得住?她跟在于樵身边,陪他捡柴升火,再到水潭边挑了几块石头,用水冲去泥沙,放进火里烧着。
“嘎?我们要吃烤石头吗?”蝶影用竹枝翻搅火堆,不解地看着切剥山猪肉的于樵。
“哈!你要吃的话,随时可以拿起来吃。”
“这怎么吃嘛?”蝶影还是想不透,把火红的石头翻来覆去看着。
“瞧!这样子吃。”于樵以两枝竹枝夹起一块烧得通红的石头,再把一片薄薄的山猪肉放在石头上,霎时白烟漫起,肉片滋滋作响,烫出了滴滴油脂,也烧出甜美的香味。
本是血红的生肉,一下于变成油亮亮的熟肉片,蝶影看得目不转睛,张大了口。“哇!石头变成煎锅了,阿樵哥哥,这招你怎么想得出来?”
于樵笑着夹起肉片,递到她的嘴边:“喏,小心别烫着了。”
她一口含了过去,还是一副被烫到的表情,但她很快吞了下去,开心地笑道:“好吃!真好吃!我要自己来煎肉。”
接下来,于樵切肉片,蝶影则忙着边烤边吃,她也不忘喂于樵,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一下子就把山猪吃掉一半。
“好饱!撑死我了!”蝶影一躺仰倒在草地上,懒洋洋地望着青天。“怎么办?不想动了。”
“你累了就睡一觉吧!我也常常在这里睡午觉,有树遮荫、有风纳凉,很舒服呢!”于樵踩熄火堆,收拾善后。
蝶影看着于樵俐落的动作:“我觉得阿樵哥哥什么都行,跟在你身边,我永远不怕饿着。”
“你吃饱了,嘴巴就变甜了吗?”
“你真的是很会照顾人嘛!伯伯也是这么说的。”
“我爹又跟你说什么?”自从小蝶来了以后,父亲变得开朗许多,千樵还没见过他这么爱说话呢!
“伯伯说啊!他刚搬到山里来的时候,很不能适应这里潮湿的天气,加上脚痛,所以常常生病,那时候阿樵哥哥还很小,可是已经懂得照顾爹爹了。”
“我怎么都忘记了?”于樵在小蝶身边坐下。
“你是小孩子,怎么会记得?”蝶影继续道:“后来阿樵哥哥长大了,会背爹爹到村子里看大夫,也会背爹爹到山里闲逛,四处看风景。伯伯说你是一个好儿子耶!”
“可是你会和村子里的孩子打架,因为他们嘲笑伯伯的脚,不过阿樵哥哥强壮有力,每次都打赢,后来就没有人敢笑伯伯了。”
“我爹跟你说这么多啊?”于樵习惯性地摸摸她的头,抚弄她额上的发丝。
入秋了,那温热的指头像是天上的阳光,散发出嗳暖的柔意,蝶影身心无比舒适,她放松了手脚,像是沉入一床软绵绵的绿色被褥,声音也变得慵懒。“阿樵哥哥,跟你在一起,很快乐呢!”
于樵也仰躺下来,以手枕在脑后,正望见清蓝的天空土,有一群雁鸟飞过棉絮般的白云,秋风起,候鸟也要回到南方的家乡了。
望了身边闭眼酣睡的小蝶,她是否也是归乡途中的一只小雁?他轻轻地唱了起来:“我是一个砍柴郎哟!白云山中,绿竹林里,我和妹妹结伴游哟!你是一只迷途雁哟!忘了家乡,别了爹娘,来与哥哥共相守哟!斑高青山,深深水潭,妹妹可知我心意哟”
蝶影的眼皮轻颤一下,似乎是沉沉地睡着了。
凉风徐徐,揉拭着于樵酸涩的眼,他也倦了。
蝶影嚅了嚅嘴唇,眷恋着身边的暖意,不愿意睁开眼睛。
好温暖呵!她在温柔的歌声中睡去,也在温柔的怀抱中醒来,若能永远依偎这份柔情,该有多好啊!
她以指头摸索着,沿着那厚实宽阔的胸膛,她抚上了剧烈跳动的心口,再以手掌按压感受那热情有力的生命力。
她的嘴边浮起一朵调皮的微笑。
于樵早就醒了,但他不想惊醒臂弯里的小蝶,更希望能长长久久拥着她。可是,她那圆圆短短的手指头轻搔着他的胸口,又滑移到他的胳肢窝里
“丫头,呵我的痒!”
于樵长手长脚,把小蝶困在他的怀抱里,大口往她脖子呵气,逗得她呵呵大笑。“阿樵哥哥,好痒,欣开我啦!”
“丫头顽皮,我不放。”他越发搂紧她。
“不能喘气了!阿樵哥哥,你闷死我啦!”蝶影在他怀中拼命呼叫。
“看你还敢不敢顽皮”于樵撑起身子,大手仍紧紧地压住小蝶的手掌,他居高临下,一望见她脸上胀起的红晕,忽然忘了要逗弄她的话。
蝶影躺在草地上,眨着大眼望看于樵,一时之间,她也忘记说话了。
仿佛是良久,也仿佛是片刻,于樵体内有一股奇异的冲动,他的手越压越紧,神色也变得狂热。此时,午后微风不知趣地吹过来,飘起了衣衫,扬散了头发,于樵如梦初醒,急忙放开小蝶,跳起身子走了开去。
蝶影缓慢地坐起身子,她有点迷惘,好象是在期待什么,又好象是落空了什么,她不太明白,不过,她确定她明白一件事。
“我好喜欢阿樵哥哥,我要永远和阿樵哥哥在一起。”
于樵正在水边丢掷石头,小蝶的话像一圈圈涟漪在他的心湖扩散,也荡开了他这几日来的困扰。
他再丢出一块石子,面对青山,昂然大声喊道:“我阿樵也喜欢小蝶!”
宏亮的声音弹到对面山壁,又嗡嗡地弹了回来:喜欢小蝶
“哇!有回音!”蝶影跑到于樵身边,把双掌圈在嘴唇边,向青山白云大喊:“小蝶喜欢阿樵!”
果然又有一波波的回音弹回来,于樵接了回音的尾巴,又大声喊回去:“阿樵喜欢小蝶!”
阳光灿烂,两人相视一笑,看到了彼此脸上的光采。
“小蝶喜欢阿樵哥哥!”
“阿樵喜欢小蝶!”
喊声和回声彼此来回,山林中回响着:喜欢喜欢溪谷里的雀鸟也振翅高叫,吱吱呱呱地凑这场热闹。
两个人就这样轮流嘶喊,直到蝶影哑了声,蹲下来猛喝水才作罢。
喊出心里的话,于樵心情格外畅快,他爱怜地摸摸小蝶的头发:“你就会乱喊一气,喉咙痛了吧?”
“人家是跟着你喊的,你是个大声公,我斗不过你啦!”蝶影洗了脸,笑容璀璨。
于樵拉起她:“走了,回家多吃些饭,我把你养成大声婆,改天再来斗!”
“好呀!吃得越多,喊得越大声”蝶影忽然掩住了口“糟了,会不会被别人听到了?”
“被别人听到有什么关系?”于樵收拾背篮。“难道你要否认说过的话?”
蝶影忽然红了脸。“讨厌,不准你跟别人说,伯伯也不准说。”
于樵第一次见识到女儿娇羞姿态,不觉心摇神驰,他牵起她的小手,哈哈笑道:“好,谁也不说,以后我只说给你听,你也只能说给我听,这是我们的秘密。”
“阿樵哥哥你好坏!既然是秘密,还说得那么大声?”蝶影不解情滋味,脸颊却是更加烧红了。
于樵握实了她的手心,心满意足地踏上归途。
丁笙停下手上的雕刻,望着挂在西边山顶的日头,心想,这两个孩子应该快回来了吧!
再望向前面的三个男人,他们站了好一会儿,不累吗?
钟融风抬了抬站酸的腿:“老伯伯,我妹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就快回来了。”于笙比着屋内:“请三位到里头坐,我脚不方便,没办法搬凳子出来”
钟融风探了一下屋子:“呼!好小的房子呵!”
于笙微笑道:“茅舍虽小,可打扫得很干净,小蝶她住得很习惯。”
“什么?我妹妹就住在这间破房子?”钟融风瞄着茅草顶,不可置信地道:“她的房间比这里大上好几倍呢!”
“我们穷苦人家,住屋只求挡风遮雨就行了。”于笙不再和客人说话,又低下头雕着手上的竹片。
那是剖开一半的半边竹筒,去了青皮,上头已经刻出一个观音菩萨的形状,接下来似乎正在雕凿莲花座。钟融风是个公子哥儿,懂得欣赏工艺,他注视那线条圆融优美的竹观音,暗自惊叹着,这可不是普通的手艺呵!
他站在一旁,看呆了眼,忽然身边的家丁拉拉他:“二少爷,有人在唱歌。”
于笙抬头笑道:“他们回来了。”
蝶影一走出林子,就看到三匹马,三个人,她本能地闪身到于樵身后,暗喊一声糟!
“大妹!”钟融风已经看到她了,他跳到于樵身边,想要抓她出来。“别躲了,你躲了一个多月,还要躲到哪里去?”
“喂!你是谁,怎么对小蝶动手动脚的?”于樵推开他。
“你又是谁?还拉着我妹妹的手!”钟融风被推得倒退几步,幸好家丁上来扶住他才没跌倒。
蝶影搔着于樵的手掌心,小声地道:“阿樵哥哥,他是我二哥啦!”
于樵心头一凉,他放开了那只温软的小手,定定地望着钟融风。
钟融风站稳脚步,本来是一腔怒气,在看到于樵结实强壮的身形后,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嘿!这位大哥看起来好生面熟,我是不是见过你呀?”
“别打哈哈了,我于樵生平没离开过白云山方圆十里,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可是,真的很面熟耶!”钟融风努力思索着,这大个子倒底像谁啊?
“二哥”蝶影小声地唤着,打断了他的思路。
“大妹呀!”钟融风记起正经事,拉着蝶影上下打量,失声道:“你怎么变成这圆滚滚的模样呵?”
蝶影摸摸脸颊:“是吗?我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不胖也难。”
“你还敢说!”钟融风滔滔不绝地说:“你不告而别,你可知爹娘有多着急?爹派出了所有家丁出来找你,娘每天烧香拜佛,人都消瘦了,你还在这里吃吃喝喝,一点都没有想到爹娘吗?还有,我放着你即将临盆的二嫂,风尘仆仆到处找人,这么多天过去,也不知孩子出来了没?唉!儿子一出生就见不到爹呜!”
“呜!二哥,你别哭嘛!人家也很想娘”蝶影想到娘亲担忧的神色,忍不住掉了眼泪。
怎么兄妹都是一个模样,说话都得伴着哭声?于樵不再理会他们,大声道:“爹,我今晚烤山猪给您吃。”
“阿樵哥哥,我也要吃,顺便请我二哥他们吃一顿。”蝶影拉住他的衣角。
“你该回去了。”于樵道。
“不!我不要回去!”她更死劲地拉住他。
“你一定要给我回去!”钟融风在旁边大吼大叫。
两个家丁也过来劝道:“大小姐,请回家吧。”
“我不回去,二哥你跟爹娘报平安就好了。”
“报平安?你要我回去讨打吗?”钟融风拉着蝶影的衣袖,吓了一跳:“你看看!你竟然穿男人的衣服,给爹看到一定气晕了,你的衣服呢?”
“让水冲走了。”
“你该不会想说,你是被水冲到这里来的吧?”
“我就是被水冲到这里来的,我去找娘,走错路,船翻了,就到了白云山。”
“乱七八糟说什么?”钟融风卖力地拉扯蝶影,想把她从于樵身边拉开。“娘说有事好商量,先回家再说。”
“爹怎么说?”
“爹说他疼你,为何你不懂他的苦心呵!”
“爹哪有疼我?他那个怪主意,不是要害我一辈子吗?”蝶影嘟起嘴,干脆又躲到于樵的身后。
于笙不明了这对兄妹的对话,但他早就猜到小蝶可能是逃家的姑娘,如今人家哥哥都找上门来了,他能再为儿子挽留吗?他在心底轻叹一声,随即开口道:“小蝶,回家去吧!”
“伯伯,我不要走!”她又拉拉于樵的手:“阿樵哥哥,你快跟我二哥打架,打赢了就可以把我留下来了。”
“大妹,你叫这大个子打我?”钟融风差点吐血,枉费他们兄妹情深呵!
“你不是自负武功高强、湖广第一吗?我就不信你打得过阿樵哥哥!”蝶影朝他吐了舌头。
于樵冷眼看着他们兄妹斗嘴,突然拉住蝶影往屋后走去。“小蝶,我有话跟你说。”
“大个子,你带我妹妹去哪里?”钟融风急着追上去。
“等等!”于笙阻止道:“我儿于会劝小蝶回家,请这位少爷稍安勿躁。”
“大个子劝得动我妹妹?”钟融风停下脚步,住屋后张望一下,这才转身和两名家丁嘀咕。
于樵拉小蝶到水塘边坐下,泠泠水声让他的心情更平静,他帮她拆开了发辫:“小蝶,我们到外面玩了一天,瞧你的头发都散了。”
“阿樵哥哥,咱们不要理会我二哥,你帮我梳辫子。”
于樵拿出竹梳,慢慢地、柔柔地,依依不舍地抚过丝缎般的长发。“每回我送柴到村子,有时候耽搁了,村人会留我过宿,但是不管时间多晚,我一定要赶山路回家,小蝶,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伯伯煮好饭,在等你呀!”蝶影拨着水花,愉快地说出了答案。
“还有我上山砍柴打猎,也一定当日来回,爹年纪大了,我不要他为我担心。”他抚弄着她的发梢,依然是平静地道:“爹老叫我到城里看看,但是我不愿意离开他,他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也只有他一个亲爹,更何况他辛苦养我长大,我应该孝顺奉养他老人家。”
蝶影渐渐明白于樵的含意了,她低下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不发一语。
“小蝶今年几岁了?十七?爹娘生你养你,把你拉拔的这么大,也很不容易”
“阿樵哥哥,你别说了。”蝶影头垂得很低。
“肯回去了?”
“唔”“这个给你。”于樵已经帮她扎好辫于,把手上的竹梳放到她的掌心。
蝶影仔细端详,这是一把色泽清淡、透着竹香的竹梳,柄上刻着一只小小的花蝴蝶,仿佛翩翩起舞,随时都会临风而去。
“还有这支蝴蝶也给你。”手掌又飞来一只竹雕的蝴蝶,雕工部分纹理婉转,镂空地方则玲珑剔透,若再着上色彩,就宛如活生生的大蝴蝶。
“我知道,这都是你半夜偷偷做的。”蝶影抚着竹蝴蝶。
“你不是呼呼大睡吗?怎么知道?”于樵诧异着。
“有一次我看到你爬起来到屋外,在月光下雕东西,原来就是做这个呀!”
“知道我辛苦做工了吗?”于樵强笑道:“你不能说不喜欢哟!”
“我当然喜欢了”蝶影的声音逐渐哽咽,才说要和阿樵哥哥永远在一起,怎么马上就要分别了?
于樵取饼竹蝴蝶,以一只竹簪子穿过翅膀上的两个小洞,为她别在头发上。
“丫头,你早该回家去,还骗我们说你都忘记了,你还有什么事情骗阿樵哥哥?”
“没有了。”蝶影用力摇头。
“没有就好。”于樵摸摸她的头,仔细凝望她。“别哭,千万则哭。”
蝶影凝住眼眶里的泪水,痴痴地看着他的浓眉大眼,想在蒙蒙水雾中记住他的笑容。
“呵!脸脏了。”于樵掏出布巾,沾了水帮她擦拭。“回家以后,可要仔细擦脸,不能挂着眼屎到处乱跑,不然会嫁不出去。”
“我不嫁人,我要跟着阿樵哥哥!”泪珠一滚出来,马上被布巾吸走。
“丫头说傻话!你要回家,我和爹住在白云山,你怎么跟着我啊?”
“阿樵哥哥,我舍不得离开你!”
呢哝的告白在他心底打了一声巨雷,于樵捏紧手里的布巾,摇头笑了。“不哭了!小蝶,我们不是共同守着一个秘密吗?”
“嗯!”“这秘密陪着你,陪着我,你永远记在这里。”他指了指她的心口,又指了自己的心口。“我也记在这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一辈子?”
“就是一辈子,只要随时想到这个秘密,心里就很开心了。”对他来说,记住曾有的欢笑,这就够了。
他是无牵无挂的山中男儿,他一定舍得让小蝶离开!
“你准备回家了,不能再哭哭啼啼。”他拉起她的身子,最后为她抹去眼泪,微笑道:“走,到屋子里换回你的衣裳。”
好不容易等到蝶影的钟融风,从瞌睡中惊醒。“大妹,天快黑了,你还不走?”
“二哥,你好烦耶!”蝶影走进屋内,碰地一声关起房门。
钟融风吃了闭门羹,急着要擂门闯入,于樵站在他身前:“她马上就出来,跟你回去了。”
“大个子,你真有办法!”钟融风笑着朝他身上一拍,手掌马上吃疼,真像拍到铜墙铁壁。
于樵到屋后转了一圈,抱出一个小竹篓子。“这是山里的香菇、野菜、果子,都是小蝶爱吃的,你帮她带回去吧!”
“哇!还奉送山产?”钟融风示意家丁收下,露出了友善的笑容:“大个子,还有这位老伯伯,多谢你们照顾舍妹了。”
于樵没有响应,只是看着天际的斜阳。
这大个子好象不太开心呢!钟融风只好自顾自地道:“这个我爹娘很担心,我们的马车就停在村子里,一定要连夜赶回去”
“二哥,你很吵耶!”蝶影开门出来,已经换回她的女装。
“原来你的衣服还在啊!”钟融风稍微喘一口气,他可得编一套完整的谎言来掩示蝶影的行踪,否则让父亲知道妹妹跟两个男人住了一个月,不气疯才怪。
“你的衣服还不是在你身上?”蝶影气呼呼地和他抬杠。
“咦!你头上有一只蝴蝶?”钟融风伸手要赶,那蝴蝶却是纹风不动。
“你头上才有苍蝇啦!”
钟融风忙摸了一下头顶,不知道把苍蝇赶跑了没?
蝶影走到于笙面前,蹲下道:“伯伯,我走了,您要保重身体。”
“好孩子,回家后要听爹娘的话,不要再任性离家出走了喔!”于笙慈祥地嘱咐着。
蝶影点头应诺,又走过去拉于樵的手,他仍是用力摸摸她的头“晚上睡觉不要踢被子!跑累了要休息,可不要只顾着玩!”
钟融风在一旁痛苦地捶胸顿足,妹妹跟这个大个子拉拉扯扯,连睡相都教人看过,要是传了出去,妹子就别想嫁人了。
“大妹,那蝴蝶怎老是停在你头上?”
“二哥,你才几岁就视茫茫了?”
“唉!我每天帮爹查帐,眼睛的确有点花了。”钟融风揉揉眼:“呵!原来是一只木头蝴蝶,真是精细呢!”
“再看清楚,什么木头蝴蝶,是竹蝴蝶啦!”
“管他蝴蝶苍蝇,走了、走了!”
钟融风推着蝶影上马,自己也跳上去,抱紧了蝶影,和家丁纵驰而去。
“伯伯,阿樵哥哥,再见了”蝶影频频回首,声音由晚风飘送而来,荡漾在空蒙的山林之间。
蹄声远去,终至杳然,而娇甜略带难舍的声音也远扬了。
于樵望着马蹄扬起的尘沙,回过了神,拖着装山猪的竹篮往屋后去。
“你没问她住在哪里?”于笙开口问道。
“没有必要问,她本来就不是属于白云山。”
不知何处来,未知何处去,既是城里的大小姐,就不可能和樵夫终老白云山。
他问了她的住处又如何?他能去找她吗?
宏亮的歌声传了出来,响彻夜空:“告别哥哥,骑上白马,神采飞扬回家乡哟!红红落日,快快马蹄,千里奔驰见爹娘哟!”
儿子这么快就忘了小蝶吗?于笙摇头苦笑,他们父子是同一个性情呵!就像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忘不了阿樵的娘。
他撑着竹凳子走进屋内,点亮了秋夜里的孤灯,继续雕凿那未完成的竹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