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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时光正在倒流。
丞萱微眯起眼,看着眼前的淡水落日,心思却飞到好多年前,离台北好远的那个地方。
家族中有好多人是同一所大学毕业,她理所当然的选择那间学校,飞越了数千公里,在大苹果展开求学之路。
同在那座城市里的只有一个帮不上忙的小表妹,但,她适应得很好,真的很好,跟邻居们保持距离,跟瑶瑶与凉子相亲相爱,参与了很多学校举办的活动,甚至还跟喜欢的人谈了一场不知道算不算恋爱的恋爱。
她跟江日升都喜欢往外跑,学生没太多地方好去,在海港走走,露天剧场看看表演就打发一个下午,吃过简单的晚餐之后,他们常在河堤畔看朝阳升起,或者看一暮日落下。
当时他们总是靠在一起,而此时,却有着一小段距离,三十公分,说远不远,世也绝对不亲密。
“哎。”因为眼前的似曾相识,丞萱忍不住问他“回台北后,你还常不常看夕阳?”
江日升一脸“怎么可能”的表情“日出还勉强可以一看,日落就免了,因为那是我的睡眠时问。”
“以前的习惯呢?”
“习惯说穿了,只是因应生活而产生的动作。”他吐出一口烟“工作都换了,身体时钟自然不会一样,除非生活一成不变,否则不会有人悠闲到要保持对于现实没帮助的习惯。”
“早上的曼特宁跟七星,打报告时要的啤酒,把零钱到处扔,看人家不顺眼的时候就把眼睛眯成很可怕的样子”丞萱一下讲出好几项他以前无意识的许多动作。
“我已经五年以上没做过那些事情了。”
她笑了笑,很确定他的不怀念。
回到旧金山之后,每当她开车经过那段可以看见金门大桥的路,只要是落日时分,她便会望上几眼,记忆使然,她整个人会柔软起来,这习惯即使是跟瑶瑶介绍的天际空少罗瑞华交往的时候,都没有改变。
岁月真是奇怪的东西,有些事情随着它变淡乃至于不留痕迹,有些事情却反而在它的映衬之下更为深刻。
他不怀念,不要紧,记忆是她的,她记得就好。
“我怎么每次见你都是在你的睡眠时间?”丞萱侧过头,仔细研究他的脸之后觉得有点想笑,难怪他今天眼皮也是肿肿的“上次的婚礼是,这次也是,你该不会老是这样吧?”
“老是?晚上要工作的人不会老是这样啦。”江日升挥挥手“久久白天出来,只不过最近两次都刚好遇到你。”
丞萱嗯的一声,不太相信“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中央公园里差点跌进水塘,八十八街的地铁附近又泼得我一身该死的番茄汁,我前两次看到你,你不也是都冒冒失失的,还讲什么,”他想都没想?*党稣獯埃啊喝绻腋嫠吣悖乙荒昃兔笆д饷戳酱危愦蟾乓膊换嵯嘈虐伞唬阕约合耄忻挥姓饷辞傻氖虑椋俊?br>
她眼睫一扬“你还记得啊?”
“怎么会不记得?要不是看到你在闪那条黄金猎犬,会以为你在发羊癫,有路不骑冲向水塘?”
丞萱没说话,但却笑了。
夕阳渐沉,当给人错觉感的温暖颜色消失之后,她觉得微晚的风有些冷,拉高了领子,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
“等我一下。”
她看着江日升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忍不住笑了。
不知道这算不算余缘未了。
应该算吧,不然两个在纽约分手的人怎么会在狭小的台北再次相遇,都跨越了大半个地球啊台北这么多地方,他们却参加了同一场婚礼,又在同一个时间里于医院的门口一进一出,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红着眼睛,但此刻,医生拿着报告的遗憾表情已然被抛到脑后。
一会,一件外套披上她的肩。
“你回车上拿?”
“废话。”
丞萱扣住了最上面那颗扣子,笑道:“你怎么讲话还是这个样子。”若不是清楚他的个性,会以为他在不高兴什么。
江日升对她的反应颇不以为然“这样就很好了,不然要怎样?”
“你女朋友受得了你啊?”
这句话一说出口,丞萱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会?她还以为自己听过就忘了,原来她始终记得瑶瑶口中“江日升现在有个女朋友”这件事情,不只是刚刚在医院的时候,而是一直在心里。
丞萱有种揉太阳穴的冲动。她在想什么,这不该是她关心范围内的事情,无论如何,她不要他清楚“过去一直在她心裹”的事实。
江日升的表情更怪,似是想起什么,但还是算了的样子“她是无敌铁金刚,不用怕。”
“这样下去女朋友会跑喔。”
“奇怪?你们怎么每个人都跟我讲一样的话?”林辉煌是,同住的韩凯圣跟乔雅捷是,贝蒂与小米是,现在连前前前女友都加入这个行列“我告诉你,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无论结果是怎么样,绝对不是一个人就可以主导的,需要与信任都是建立在相对的基础上,如果两人的认知不同又没人愿意妥协,感情自然会变得可有可无,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是白搭。”
丞萱小心翼翼的问:“分手啦?”
据瑶瑶跟林辉煌打听来的消息,江日升跟女友大小吵不断,交往半年多,分分合合没停过,两人从旁人眼中的天生一对,变成“为了求己身宁静而希望他们快点分手”的候选名单第一名。
听说两人吵起来很可怕,是锅碗瓢盆齐飞的那种。
江日升从口袋中掏出烟盒,意态悠闲的燃起红光,对于她的疑问大方回答“大概吧。”
语毕,点烟,抽烟,别人遇到这种事情会痛哭流涕,但他却一脸不在意。
丞萱十分熟悉他这种对爱情可有可无的样子,就像以前一样,太过平静,没有情绪,比起恋人分手,感觉更像是室友退租后来,她又搬回去与凉子、瑶瑶同住的那问公寓,瑶瑶已经毕业,凉子进入医院实习,她在那间住了两年半的公寓一袅度过她大学时最后一年的时光。
凉子曾经“褒扬”过她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没丢女生的脸。
如果没哭、没闹、没到处投诉算是争气的话,那么,她算是很争气了,只是,这争气并非来自于她的坚强,而是来自打一开始就有的心理准备,如果事情说开,她也许会是上东区,不,也许会是纽约最没用的女生,明知那是特别为她挖的坑,居然还是往下跳。
事情过去了,心情还没过去。
事情过去了,记忆却还留在心底。
在只剩灯光的河畔,丞萱的眼眶突然间又热了起来,有点慌,有点乱,怕梳理好的心事会像发丝一样,在渐强的风中四散开来,乱了,散了,无法整理。
自从半个月前跟丞萱意外在冯名珊工作的医院门口碰到后,江日升开始有那种风水轮流转,而且转得很快的感觉。
谈过好几次恋爱,只为两个女子伤过脑筋,一个是丞萱,另一个是冯名珊,她们类型不同,谈感情的时间也不一样,但却在此时此刻,同时出现在心中,该消逝的还没消逝,该有热情的却逐渐失温。
凌晨过后,喝下今天第一杯血腥玛莉,面对认识十几年的好友威尔,江日升总算卸下了男人的骄傲与面具。
“我现在完全不知道,三十几年的人生到底是要做什么。”
“三十要而立啊。”这句成语是他的中国籍未婚妻丽莎教他的。
三+而立,就是过了三+岁要结婚生子的意思,而他们正准备遵循此礼,奉子而立。
“你以为现代人结婚这么简单?”不以为然的语气。
威尔咧嘴一笑“干么这么哀怨?”
“越大越没用,什么都搞不定。”
“至少你的酒吧生意很好啊。”他非常实际的说:“而且你刚刚不是才赶走两个想收保护费的流氓吗?”
他亲眼看到的,那两人穿着夏威夷衬衫大摇大摆的进来,而江日升的应对之道则是举起以前拿笔开出医嘱的手,吸气后狠狠击向正在舞弄蝴蝶刀的流氓手上。
照他看来,混混当然是要退的,因为江日升骨子里根本就是个靠暴力解决事情的野蛮人,而稍有脑筋的现代人都不会跟野蛮人较劲的。总之一句话,算那两个流氓倒霉啦!
“我情愿拿打架本领,换取一点点的爱情智慧。”
“喔喔喔喔喔。”威尔鬼叫了起来“这句话很像被女生甩十次的逊男才会讲的耶!”
“什么逊?”贝蒂捧着盘子经过,刚好抓到话尾,由于对他们不提过往的江老大太好奇,忍不住插话“你说江老大很逊?”
江日升没好气的说:“你不乱断章取义,王国华。”
听到本名被叫出来,一向自调为青年杀手的贝蒂尖叫一声,捧着盘子迅速离开了两人所在的角落沙发位置。
威尔哈哈大笑“不用这样欺负人吧。”
“算他运气不好。”
当然,他心情不好的原因还有其他。
威尔住在台北的这两个月,有事没事就跑到日升酒吧闲晃,两人交情太深,什么事情都可以说,谈笑之问,累积在心里的重量或多或少减少了一些,但眼前这个能够尽情说笑的人后天就要回美国了,这意味着他又得有好一阵子将过着员工们口中“神神秘秘的生活”
江日升并不是天生神秘,会造成现在一匹狼的生活形态,绝大部分也是环境使然。
回到台北近一年,来往较为频繁的几乎都是女生前室友林辉煌,现在的室友韩凯圣与乔雅捷,林辉煌住院时照顾她的护士,也就是他后来的女友冯名珊,生活中的男性,除了小米之外,只有贝蒂,不过贝蒂又不能算是男的,何况他们年纪太小,小到不适合一起聊男人才有的心事。
不知道是不是既定印象的缘故,女子若有心事,一定是惹人怜爱的,但相反的,男子若有心事,感觉就很怪。
见江日升不语,已然有点醉意的威尔略有抱怨“我回美国前特别再来看你耶,居然对着我发呆?”
“谁有办法一边想事情一边讲话?”
“说来听听嘛。”他有点口齿不清的说:“好歹也认识这么久了,说不定能给你一点建议。”
“建议?”语气充满怀疑。
威尔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在台北遇见丞萱的事情,如果告诉他其实威尔知道的机率很大,因为他与丞萱中间还有一条名叫丽莎的桥。
但,江日升又想,丞萱不见得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丽莎。
虽然重逢之后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知道,她已经跟昔日有所不同,已然沉稳许多,懂得收敛、心事。
也许就是因为知道她不再将情绪外放,所以当看到她那样无助的脸孔,他才会失去控制,突然问,他忘了很多东西,忘了他们不再是二十出头,忘了身处的位置是台北,也忘了:其实他该去接冯名珊。
那天,他本来是要去找冷战超过一个月的冯名珊。
稍早的时候,她传了短讯给他,说有东西要归还,请他在她下班的时问来医院门口接她。
他去了。
但就在经过大门口的瞬问,另一张苍白的脸却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他把丞萱带到淡水河口,在那几个小时里,他只专心一意的希望能让她的心情好转。
至于冯名珊真的被他暂时冻住了。
夕阳下的悠闲并不是因为不在意,而是无法在意。
爱啊江日升最近一直在想,他跟她之间究竟是怎么了?
他与冯名珊是有过爱情的,最初在医院看到她的时候,他非常欣赏,几乎没多考虑就展开了追求。
她跟温柔沾不上边,但却是一个负责的好护士。
当时辉煌一腿打上石膏,另一只腿则是大片撕裂伤,伤口又大又深,每次换起葯来,免不了一阵呼天抢地,冯名珊的嘴巴虽然毒,但也只有她会正大光明的对着换葯的实习医生说“病人如果再叫一声痛,哼哼”那次以后,辉煌换葯就不太叫痛了,反而是那些实习医生小心翼翼满头大汗的样子比较像病人。
他喜欢她认真工作的样子,只是没想到谈起恋爱来也是这般石破天惊。
韩凯圣就曾说:“你们的恋爱简直像世界大战。”
乔雅捷更直接“拜托你们,多忍一下,忍不了就分手算了,我再也受不了你们在屋子里对骂,好吵喔。”
他不哄人,冯名珊又比较暴躁,真要和平相处,好像有点困难。
但若没有爱,不会有“和好”这件事情发生,问题:无解。
中正机场。
行李托运之后,丞萱打电话给在旧金山的家人告知落地时问,又跟瑶瑶说了几十分钟,看看时问还早,挽着随身行李,走到二楼的咖啡店,要了一份生菜沙拉以及一杯综合果汁。
大部分的客人都跟她一样,穿着简便,带着一个适中的包包,而且会吃喝到一半突然抬头看时钟,很显然的都是不想逛免税商店的乘客。
找了空位坐下,才刚刚拿起叉子,就有人拉开小圆桌对面的椅子。
“我还以为你会多待一阵子。”
丞萱呆了呆“你怎么在这?”
江日升笑得好看“别忘了我们身边各有一个消息收发站。”
丞萱被他的用字遣词逗笑了“你忘啦,女生的友谊守则第一条,姐妹之间是不能有秘密的。”
“所以男人才不将心事告诉女人啊,因为这条不成文守则,原本只是告诉自己女人的事情最后会变成一堆女人的饭后话题,多可怕。”
“这是告诉你们,慎选对象的重要。”
“我们已经很知道了,所以你看,”江日升双手一摊“不管哪一年级,王老五都越来越多。”
丞萱微笑不语。
她知道他这次的出现并不是偶然,而事实上,离开台北之前再见他一次,真的就是她所希望的。
世界很大,缘分也不见得能够延续,所以
也许当初他们都太矜持,觉得分手要漂亮,礼貌握手,轻轻拥抱,恋情的结束记忆因而太过安静,安静到会让人怅然若失。
“干么变成哑巴?”
“我只是在想,我们以前很少这样说话。”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以前,江日升好看的脸出现了些微不自然“那是是我不好。”
丞萱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笑道:“你是在跟我道歉吗?”
一向大男人的他居然点头,也许有点艰难,但看得出来他很努力要表达“很久以前我就该说的。”
“跟我在一起的半年你真心觉得快乐过吗?”
江日升点了点头。
“快乐的时候比烦恼的时候多吗?”
“还要多。”微一犹豫,他还是说了“多上很多。”
“这几年,有没有常常想起我?”
“有。”他的表情复杂“我想我以后还是会这样想起你。”
听到这样的答案,丞萱稍稍感到安慰,至少,她的爱情在他生命里是确实留下痕迹的。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知道答案。”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疑惑,而能替她解答的,也只有他一个人“我们去十七号码头餐厅的那天,你为什么会问我在学校有没有遇到怪事,被我吓到的王子还有没有找过我?”
“那几个兄弟会的同学,觉得我对你太好,好到有点变了调,他们他们想直接找你,告诉你事情的始末。”
“所以,”她小心翼翼的“那时你是有在保护我的?”
“我虽然不是好人,但还不致没有人性。”
丞萱笑了,那就是有的意思。
不管他对她算不算爱情,但是她确定自己在他心裹有个位置。
此时传来通知旅客登机的广播声,丞萱侧耳一听“那是我的班机。”
他送她到必须分别的入口。
拿着江日升刚刚给她的小袋子,丞萱露出一抹适合离别的微笑“谢谢你来送我。”
然后,她向他伸出手“那再见了。”
“保重。”
她眨了眨眼睛“你也是。”
落在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才发现两人竟一字不漏的重复着在他纽约住处中的最后言语,大概是因为离别的关系吧,她想。
丞萱从随身行李中取出机票与护照“我要进去了。”
“回到美国后跟我联络吧。”
在台湾待了快两个月,丞萱在西历新年前回到了旧金山的家。
与表哥表妹们一起庆贺西洋历新年,丽莎结婚了,在爷爷的期待之下大家一起过中国新年,六月时,丽莎的女儿艾儿呱呱落地,首个第四代的小女婴成了杜家的生活重心。
艾儿会翻身,艾儿自己拿奶瓶,艾儿会走,艾儿开始会用简短的句子:
丞萱在给江日升的电子邮件中写满了关于小艾儿的一切,就在终端机两端往来之问,艾儿十八个月大了。